她也无甚反应,只半睁着眼,不是眨动一下,也不知是睡是醒,脸色倒还好,没有方才那样蜡黄。
阮小幺不放心,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凉。
“接下来我要缝合伤口。”她说了一句,将两人胳膊上的树液管缓缓取了下来。
胳膊上渗出了一两点血滴,只是不大多。徐二姐看着她气色不太好,担心道;“囡儿,你别累着,这事儿让我来也行!”
“缝合有些麻烦,还是我来好了。”阮小幺摇摇头。
她没有型号不同的铬制线、没有大小不同的镊子、没有各种无菌钢针,几乎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只是几根长短不一的绣花针与一小卷微湿的羊肠线。
第一百七十九章 圆满成功
有这些也是好的。阮小幺开始动手缝合。
子宫处需缝合两次,里外各一层。她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终于找到了里头两处被割开的肉膜,好在之前胎衣已被兰莫尽数清理干净,不必她亲自动手。
急诊科通常都有一些大小手术,缝合也最为常见,规模小些的皮肉缝合她已经开始上手;稍大一些的手术中,皮下缝合自然轮不到她,她只是作为助手在旁边递递工具,不过这也足够了。
一针一针穿过两处薄膜,小心缩着手尽量不碰到腹中的血肉,一点点将两处都细细缝了起来。
阮小幺缝着缝着,便觉光线又暗了一些,只得向两边道:“将蜡烛移过来点!”
之后光线是亮了,然而眼前似乎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灰暗。她甩甩头,将脑袋里的昏沉赶了出去,双手也有些无力。
兴许是输血输多了些,她无奈想到,不过还好,尚在安全范围以内。
第一层子宫膜缝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额上起了些虚汗,她轻呼了一口气,发现双脚都有些发软。
“帮我擦擦汗。”她低声道。
兰莫早已从娟子手中将帕子扯来,擦去了她面上的汗珠。
缝合第二层子宫壁时,阮小幺便有些有心无力了。她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榻边,幸亏一把扶住了旁边墙壁,大口喘了两口气,眼前直发昏,不得不坐下来歇了一会。
兰莫一双眼紧盯着她,丝毫未移开过视线,到了些水来喂她喝了,紧绷着一张脸,却什么也没说。
阮小幺哪敢多歇,生怕麻醉药效过了,又要多生事,忙摆摆手。又撑着站了起来,始缝合子宫壁。
一点一滴时间对屋内屋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稳婆已将婴儿抱了出去,由其他妇人代为照料。外头的人们也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三丫儿是死是活,每一个音讯传出来,实在让人心焦。
就这么一直等着,星月渐稀,天色渐渐从暗黑变成了灰黑,继而又一点点惨白了起来。
五更的更钟终于敲响,门外褚生坐在地上,面上狼狈不堪,叹了口气。
而屋里头正是烛火通明。几乎照彻了简陋的整间屋子每个角落。
阮小幺将披散下的头发悉数扎了起来,揪成了一个小团,有些凌乱,一双眼盯着手下动作,几乎一眨也不眨。
额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整个人只觉身上不住发冷。她咬着牙铰断最后一根羊肠线,大喘了一口气,栽倒在椅子上。
外壁终于缝合成了。
最后一道就是外皮肉,剩下来的就要简单的多,然而也不能稍加大意。
外边皮肉便不用再缝羊肠线,一早准备好的普通细线便派上了用场。虽说之后拆线麻烦些,但好歹不怕伤口愈合到一半羊肠就没了。
待到从里之外几层皮肉都缝合完。阮小幺整个人便似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昏昏沉沉便倒了下去。
好在后头有兰莫看着,第一时间便将她接了住,抱在一边。
她面色苍白,半是因为失血,半是虚脱而致。整个人抱在怀中也没几两重,眼下明显的两道青黑。
徐二姐失声叫道:“姑娘她……”
兰莫探了探她的脉搏,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在旁边找了条褥子盖在她身上,又看了一眼榻上昏沉欲睡的三丫儿。不欲再多留,捞起阮小幺搂在怀中,便要带她出门。
她愿意这么拼命救这群村民,他无话可说,只是心中却憋着一股气,闷得人不舒服。
若是她有事……
若她真出了事,他又能如何?将那村妇与婴儿再杀了么?那恐怕阮小幺原本与他不甚亲密的关系就此就要一刀两断了。
兰莫一身寒气抱着阮小幺出了屋。外头众人正等着,骚动了一刹,却又彼此瑟缩了下去。
褚生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兰……兰公子,我媳妇儿她……”
“没死。”兰莫淡淡道。
褚生一个兴奋之下,冲进了屋,差点又被徐二姐赶了出来。
阮小幺只昏沉了片刻,便又悠悠回醒了过来,全身气力似乎都被抽干了,动弹一下便全身虚汗,醒来时便对上了兰莫寒潭似的眼眸。
“你这是、是要上哪去?”她连脑袋都不想转一下,小声问道。
兰莫道:“回家。”
阮小幺差点又弹跳了起来,“别别别——我还要跟褚婶子他们交代好些事儿,赶紧回去!”
兰莫将她又搂紧了些,身上寒气直冒,冷道:“你若再送那村妇一滴血,我便砍了他们!”
“……”阮小幺道:“我只是去说些话儿。”
两人又重回了褚家,正巧见着一群男人女人提着火把灯笼朝他们匆匆而来。
为首的褚生一见二人,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兰莫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估计他又要给两人跪下了。
“二位、二位如此尽心尽力就回三丫儿母女,我真是……我真是……”
众目睽睽之下,阮小幺对于兰莫的公主抱十分不自在,扭来扭去扭了半天才将自己弄了下来,无视他不耐兼不满的眼神,好歹与褚生交待了许多事后注意事项,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又回了那屋。
兰莫跟在后头,面色冷的简直要掉渣了。
此时屋中早涌进了一堆人来,徐二姐正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与众妇人,女人们围在三丫儿榻边,听得面色忽青忽白,唏嘘不已。
站在门口的阮小幺:“……”
她要怎么跟她们说才能让这群女人换个地儿扎堆!?
“众位婶婶姨姨们,大嫂子还未过危险期,请众位先出去,行么?”她有气无力扶在门边道。
所有人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不似先前吵吵闹闹,这回众人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连连称是,个个都退了出去。
徐二姐与娟子没走,忙来将她扶了住。安坐了下来。
三丫儿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没有阮小幺,如今办的就不是喜事,而是白事了。
而如今看看阮小幺的模样。进来时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儿,此时却面色发白、说话声儿都细弱无力,让诸家几人又是难受又是感激。
“姑娘,从此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往后我们家每日去你那处伺候,姑娘千万莫要嫌弃!”徐二姐直按着阮小幺的手,擦着眼泪道。
阮小幺连连摆手,再三推辞,只道:“原本我叔父已要带我回去,只因有些事要与褚婶子说,便又折了回来。”
“嫂子的事。我已经尽力了,虽今日绝处逢生,但我无法保证,接下来几日是否会再次病变,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便再无力回天了。”她语含疲惫,“今日之事,多半是我撞了运,实则凶险无比,日后若再有妇人难产,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用我这法子!”
几人忙不迭点头。徐二姐欣然道:“命由天定,姑娘耗尽气力救了三丫儿,若再生事故,便是命该如此了。姑娘只管安心养好身子,若有机会,我们全家再报答姑娘大恩!”
她笑着应了一声。
之后又与几人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最主要就是保持清洁,千万不可让伤口感染,其他的也都大致说了一些,直到天亮了,二人这才离开。
两人来时上是中夜。此时往回走,天边已泛出了鱼肚白,白蒙蒙的一片,山间林鸟初啼,啾啾婉转,山雾空濛,似云似烟缭绕在群山之间,空气中的凉意还未散尽,裹在阮小幺身上,使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兰莫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将那衣裳裹紧了紧,问道:“可还好?”
他体温偏高,那衣衫还带着他身子的暖意,阮小幺点点头,低了头继续向前走。
一路无话,兰莫只时不时扶着她,回了住处,进屋前,终于开口向她道:“下次若再遇到这回事,莫要再如此耗损自己。你若不放心他人,用我的血也是一样。”
阮小幺困的很,笑了笑,应了一声,“殿下昨晚真是英勇。”
说罢,便带了屋门,回去睡觉了。
躺倒榻上才觉出味儿来,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流氓呢!?
这么一睡倒下去,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东边天际微露出了金红的光芒来,正照在对面窗格上,映得糊白的窗纸一片暖光。
阮小幺尚浑浑噩噩,爬起来时觉得全身虚软,肚中饿得直响,半天才忆起了睡前发生的事。
她慢吞吞到了外边儿,呆呆看着晨间煦暖的初阳,大大伸了个懒腰。
正碰见兰莫修长的身形从后屋转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早——”
“醒了?”
“醒了。”她笑眯眯道。
兰莫道:“昨日乡邻送了些吃食来,后院正堆着。”
阮小幺心中好奇,转到后院一瞧,呆住了。
鸡飞狗跳——
原先低矮的木栅栏里头如今全是鸡鸭鹅,吵吵闹闹不停叫着,踩来踩去;屋后的墙上挂着的尽是些獐子、狍子、飞禽等,还有些叫不出名儿来的野味,另一边挂了成串的各种鱼,大的小的通通串在一起……通加起来,好一幅飞鸟走兽花草鱼虫图。
她的到来惊起了惊鸟无数,各自扑腾着翅膀聒噪叫着,栓了绳子还扑剌到半空中,扇了她一脸臭乎乎的羽毛。
兰莫适时从前头拐过来,道:“你歇了一夜,去做饭吧。”
“……”阮小幺泪流满面。
第一百八十章 金针
她夜半剖腹救人之事很快便在不大的村庄内传了个遍,整整几日,自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踩断,三姑六婆通通上门来问这一稀罕事儿,“叔侄”二人的声望在余村里陡然高涨了起来,往常碰到各家邻居,互相打个招呼便是,如今走在道儿上,走着走着便被人拉到家中吃饭去了。
抽着空儿,阮小幺去了几趟褚家,三丫儿恢复得很好,不仅没有出现她想象之中的问题,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寻常人还快,虽不能下地,精神却好得很,面色红润,时常搂着小娃儿在榻上玩耍几回,见阮小幺来了,更是热情,要拉着她说好一会话才肯放人走。
褚家的小女娃儿长得很是清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成日到处乱转,逢人便笑,家中都喜欢的不得了,为感阮小幺相救之情,便央着她给孩子起名儿。
阮小幺抱着小小宝儿在村中转悠了好几圈,整日里苦思冥想,誓要给她取个酷霸狂炫拽破天的名字,对春花、娟儿、秀儿之类的名儿不屑一顾,最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好名儿。
兰莫看不过眼,便道:“这孩子出生不易,所幸得贵人相助,只盼往后的日子休要如出生时一般难。便叫‘易之’如何?”
“褚易之……”她撇了撇嘴,嫌弃道:“一点也不好听!”
“嗯?”兰莫从鼻尖哼出了一声。
阮小幺还在给小娃儿想什么琼瑶体如素馨、含月、雨柔之类,一听到这声,又怂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接受了“褚易之”这一难听的土名儿。
诸家几口对这名字却十分喜欢,整天“小易之”、“小易之”的念在口中,又谢过了阮小幺数次。
“猪一只,我还羊一只呢……”她百无聊赖,坐在屋门口嘟哝。
日中过几刻,便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些东西,远远的过了来。
又是伯劳。
阮小幺在家中这几日,日日受补,什么小米啦、红豆啦、野鸡蛋啦……尽是些生血养元之物。家中几乎堆得要放不下。另有好些个如鹿茸、野参之类,却大多是伯劳给送过来的。
伯劳打猎的本事很好,几乎日日都来给她送些野味,人也厚道,阮小幺玩笑几句,便能瞧见这人面上就渗了些薄红,十分憨厚。
兰莫正与蒙大夫在外头下棋,见着伯劳,堪堪落下一子,围空了老头儿棋盘上的一大块。
“小子!哪有你这么套人的!上一子儿不算。我重下一处,保准让你有来无回!”蒙老头上蹿下跳,一个劲儿的要悔棋。
兰莫却有些心不在焉,冷淡望了来人一眼。对方一无所觉,只向着阮小幺那处过了去。眼中含笑,更有一些热意。
阮小幺已经习惯了他带猎物过来,笑着与伯劳打招呼。
“今日好些了没?”他将手中两只野鸡交过去。
“大好了!”阮小幺照例把东西挂在屋外的木榫上,道:“你总是带这许多吃的过来,我们都吃不完了!”
伯劳笑得有些腼腆。
她兴致勃勃道:“你昨日送来的野鸽子今日还剩好几只,我今日都给焖了,正好放了参进去。汤汁大补呢!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一旁的兰莫手心中一颗白子儿不小心被捏为了齑粉。
蒙大夫若有所思回望了两人一眼,眨着眼笑道:“而大不由娘喽……兄弟,别管太宽了!”
兰莫一子闲闲落下。
“这是什么路数!?你出老千!你绝对出老千了!”满场都是白子儿,黑子被吃得只剩了老家的一小块,蒙大夫输得脸都绿了。
他毫不理睬,弃了棋子。踱到两人之间,向阮小幺道:“我已请蒙大夫过来吃饭,地儿不大,再容不得一人了。”
“你什么时候请蒙大夫来吃饭了?”阮小幺很是奇怪。
一旁的伯劳却很是自觉,忙道:“今日家中有客。无法外出,抱歉!”
阮小幺遗憾地“哦”了一声,人情真是越欠越大了。
伯劳走后,她盛情邀请蒙大夫一同吃饭。那老头望了望兰莫的脸色,心中虽十分想,仍是忍痛割爱婉拒了。
当晚,阮小幺与兰莫二人独享了一份十分大补的野味汤。
“整日里臭着一张脸,你以为你是冰山王子!?”她直往他碗里塞肉加汤,念叨道:“天气热了,我要的是冰箱不是冰山,既然没人来吃这些,放到明日迟早要坏,你给我通通塞下去!”
兰莫面无表情吞着鸽子肉,来者不拒,将她盛过来的全吃了。
第二日一早,隔间里头便没了动静,阮小幺一推门,发现兰莫不知何时早不见了。
她又去褚家抱着小易之玩耍,晌午过后,看外头褚生气喘吁吁奔过来道:“姑娘,你家叔父可真是勇武!方才俺在村东头,瞧他自个儿扛了头野猪,摔到村长家门口,还说什么‘日日受伯劳好意,过意不去’的,文绉绉的,俺记不住,就被他那阵势下了一跳!”
阮小幺:“……”
有这么一个熊叔父,她能怎么办?
当晚开饭时,兰莫的心情甚是爽利,阮小幺木着脸,道:“听说你在人家族长门口摔了一头野猪?”
他饭时礼仪无比之好,斯条慢理应了一声,“嗯?”
“你确定这是报恩不是挑衅!?”她恨不得拿筷子戳他的脑袋。
兰莫想了想,道:“木箭太钝了,换成铁头的,便能猎山猫了。”
阮小幺:“……你这个混蛋!”
经此一事,余村男人们围猎时,便开始自发地邀请兰莫,他也不拒绝,每次也都跟着去了。
随后,阮小幺发现他二人在余村的地位愈发地高涨了起来。初来时族长的“三年内不准通婚”之语形同虚设,三大姑八大姨等开始有目的地登门拜访,明里暗里向阮小幺打听兰莫的情况。
她趁空将这些事儿与兰莫说了,他只是不置可否,向她道:“你自己看着办。”
阮小幺哼了一声,编了个生辰八字把兰莫的“底儿”通通告诉了登门的姑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