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莫走在前头,鲁哈儿与她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
她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嗅了满鼻的冷香,心神也跟着安宁了下来,转眼看看鲁哈儿,见他目不斜视,走过场一般缓缓前行,一只手把玩着腰间挂着的一个香袋。
那香袋上用红线绣了个“福”字,反面是个“寿”字,周遭一圈如意纹,下方垂着细碎串珠了穗子,显是哪个绣工好手亲手制成。
如此被他珍视,那送香袋的人除了纳仁海珠,不作他想了。
她眼中亮闪闪一片,轻声道:“你这香袋不错,可否借我瞧瞧?”
鲁哈儿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家,有甚好瞧的!”
“我已经十三岁了,可不是小孩子!”她出声辩驳,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小玩意儿,“我就瞧一眼,给我瞧一眼嘛!回头就跟姐姐们说纳仁姐姐的女红做得多么好!”
最后一句话才让他有了些反应,忍不住便露了个笑,又板起了面孔,扭过头,小心翼翼从腰上解下了香袋,递过去时还不放心道:“别弄坏了!”
阮小幺将那香袋捏在手心里瞧了又瞧,也不得不赞叹纳仁的做工实在精细,她甚至找不到一个线头,福面与寿面的结合处也几乎做的天衣无缝,瞧得人一阵歆羡。
香袋里头是一些百合、苏合、安息等香片,只拿过这么一会,指尖便沾上了一股和着药香的清新之息。她将香袋还给鲁哈儿,笑眯眯道:“骑射真是好福气。”
鲁哈儿没说话,只是神色中止不住地有些得意。
跟着主子慢慢逛着梅香苑,走过一株株形态各异的梅树,闻着沁人心脾的馨香,阮小幺有些薰薰然,一路上慢慢想着,回去了便去找库房要些针线,赶明儿也给察罕做一个,得做好看点,
否则人家要嫌弃挂在身上掉面子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梅园“巧”遇
正想时,忽的听到前头兰莫开口道:“阮小幺,你来盛乐多长时日了?”
蓦地回过神,算了一算,她答道:“约有四个多月了。”
“可想念沧州?”他问道。
阮小幺怔忪了一瞬,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人居然也会拉家常!?
兰莫当她瑟缩不敢言,便放缓了语气,道:“如实说来便可。”
“回殿下,不大想念……”她便如实说了。
的确是不大想念,她在慈航寺住了三年,也不常出门采办货物,顶多在周边种种地,师叔们对她们那群小萝卜丁儿也是不假辞色,更别提那糟心的商家了。
“那便好,”他淡淡应了句,又道:“听闻你母亲是商家长女?”
阮小幺:我问我,我问谁?
被问到盲区的她只得又做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垂下头,不言不语,权当默认。
别说,她低头黯然的表情还真有一些欺骗性,兰莫便只见了她细软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婉婉垂下,低下头,便可瞧见那一双眼眸上翘密的羽睫,覆在眼下一片嫩白的面上,无辜而纯良,似乎还有一种受了委屈的心伤。
兰莫也就这么问一问,早在沧州军营中,这丫头几年的家底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再无聊些,恐怕她每日在慈航寺做了些什么,他都已了如指掌。
若两两开诚对质起来,关于李玲珑的身世,兰莫晓得的可比她多多了。
然而他还是觉得哪里似乎不甚清楚,仿佛有人刻意隐瞒了什么一般。
阮小幺对这些个事一无所知,只埋头糊弄了过去。
兰莫见此,不再追问,又换了个话题。“瞧你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在家中未教导好?”
阮小幺不心伤了,她心慌。
“奴婢已然如此境况。再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岂不是徒惹他人笑话?”她答道。
他点了点头。“你也有自知之明。”
阮小幺:“……”
走了不过一盏茶时间,绕过了梅香苑中主屋,遥遥便见了前方一株老梅树下,立着一个纤纤的人影,靛青倩碧之中一点殷红,恰如一片点绛唇般稠丽纤秾。
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也没见过一面的侧妃。
她正带着凝纯如意二人。后头跟着另几个小丫鬟,正折了一只素梅,放在鼻尖轻嗅,一袭猩红大氅。花映人面,更是人比花娇。
两处人当下里走近了,侧妃转过身,这才缓缓走了过来,似才见着兰莫一般。
阮小幺心头暗笑。原来皇子殿下喜欢大红色。
再叹一声,侧妃为了讨夫君欢心,还真是挖空了心思。
侧妃走近了,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行了个礼。口中道:“原来殿下也在此处。”
她转眼便瞧见了他身后的阮小幺,如水的眼波闪了闪,收回了目光。
兰莫点了点头,“你这两日不是身子不爽利么,外头冷,多在屋中走动便可。”
阮小幺前忍万忍,忍不住了只得低了头偷笑。
不解风情就是指这皇子殿下?
侧妃那笑当场便有些凝了,转瞬间又流转了过来,道:“多谢殿下关爱,妾已然好一些了。成日里在屋子里呆着闷,便出来走走。”
阮小幺微微偏过头,给鲁哈儿打眼色——我们要不要先离开一会?
只是鲁哈儿只见了她挤眉弄眼,什么也没明白,瞧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视线,留阮小幺无奈地在那两人身边继续当电灯泡。
两人的小动作被兰莫的身形挡了一半,对面之人并看不到什么。侧妃等了半天,盼着兰莫出个声儿,结果这人却什么也没表示,她只得再次道:“妾有些话儿想与殿下说,我们可否去那边走走?”
兰莫淡淡应声,“好。”
侧妃面上这才露出了个实实在在的欣喜之意,笑得极是贤淑。
两人向另一边的小径儿上走去。鲁哈儿仍寸步不离跟随在后,被阮小幺不动声色拉了住。
鲁哈儿又瞪了她一眼,连扔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跟去,这上赶着当电灯泡的无耻行为把她震惊住了,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知该走该留。
回望一望侧妃那几个丫鬟,也都心知肚明的停在后头没有跟从。结果她没停住片刻,见前方兰莫回头皱眉道:“还不跟上?”
身边侧妃的面色就别提了,要多黑有多黑。
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一路听着二人谈话。
侧妃道:“殿下有两日没到归贤苑来了,想是平日事忙,妾见不着您,您也得自个儿多看重看重身子。”
兰莫:“侧妃有心了。”
侧妃:“前两日妾在一古籍上见着一味糕点的做法,尝来实是滋味不错,明儿个叫膳房做了,请殿下尝尝。”
兰莫:“好。”
一路上耳中听着的都是侧妃的声音,若不是兰莫偶尔应上一声,都要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想必侧妃真是好多天没见着兰莫了,憋了好多话在肚里,边走边聊,直到两人走到岔路口了,还未聊完。期间她无数次不着声色瞥一眼他身后的阮小幺,只是对方一路都垂着头,也不看她,一无所知。
兰莫的放风……散步时间到了,到了岔路口便要回转,也不管侧妃还有甚话没说,道:“你在屋子里呆着闷,可去其他府上坐坐,姐妹之间闲来叙一叙,也可颐养精神。”
侧妃含笑应是,见他要走,看着手中捻着的那只白梅,微微抹上了一股羞意,将那白梅折了一般新枝娇蕊,道:“这梅花倒是清香,殿下……可否替妾簪上?”
她正伸着手向兰莫,纤纤素手趁着白梅淡雅,煞是好看。
阮小幺当即觉得不好。
兰莫道:“阮小幺,替侧妃簪上。”
侧妃转过头时看她的眼神简直要吃人。那面上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阮小幺有些尴尬,求救似的看向兰莫,然而这人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吝于看她一眼。她无法,从侧妃捏得死紧的手中接过那段白梅。几乎是颤颤巍巍别到了她微耸的云髻上。
侧妃身量在北燕女子中不算高,却也比阮小幺高上一截,她不得不努力踮着脚,举着胳膊去簪那白梅,好容易成了,正见侧妃缓缓凝了个笑,向兰莫道;“殿下。这孩子倒有一双巧手。”
她伸手轻试了试髻上的梅花,“想来戴在这处比什么金银玉簪也要好看。”
说罢,向阮小幺也笑了笑,面上甚是安抚。
阮小幺只有一种微微惊悚的感觉。不是把她当做假想敌么,怎么突然说起她的好话来了?
“说来也是,妾屋里那两个丫鬟都有些粗手粗脚的,用着也不大好使,不若让这孩子在妾那处伺候着吧!”她笑盈盈道。
兰莫未应声。只挑了挑眉,先望了一眼阮小幺,那眼神中分明带了些旁人察觉不了的促狭。
阮小幺僵着脖子转过头,不敢给皇子殿下打眼色,只得眼巴巴望着这人。
她要是被调到老板娘院子里。那敢情好,死得比老板娘头上那枝梅花还要快。
“你若嫌如意凝纯蠢笨,可降了下去,改日再挑两个好的来,无论是府外买还是府内找,自己做主就是了。”兰莫终于开口了,“这婢子比你那两个还要蠢笨,之前又三番两次顶撞与你,去了也是讨打。”
侧妃仍是不死心,“妾岂是那样睚眦必报之人?前些日子虽生了些不好的事儿,却也全非她的过错。妾瞧着她看着是伶俐的,若是日后加以管教管教,定也是与纳仁海珠一般能干的人儿。况这孩子心性跳脱,在妾那处,也可逗个乐子。”
阮小幺想,果然嫁给皇子殿下久了,再脸皮薄的女人也都变得越挫越勇、百战不挠了,皇子殿下真是块极好的磨刀石!
她站在二人身后走神,猛地听到兰莫一声道:“也是在理。阮小幺,你当如何?”
她浑身一惊,看向兰莫——他的表情很认真。
“回殿下,侧妃天人之姿、娴熟温厚,在侧妃院儿里当值,定然有福,”阮小幺不要脸拍了半天马屁,而后道:“只是奴婢生性粗鄙不堪,若调到侧妃那处,怕冲撞了主母,奴婢只得以死谢罪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让两人好瞧见了她惶恐的表情。
兰莫似乎思虑了半刻,终是点了点头,道:“这丫头可不是个伶俐之人,侧妃便弃了她,改日再寻个合适的吧!”
“可是、殿下……”侧妃还想再说。
“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再多费口舌。”兰莫摆了摆手,“侧妃若是要赏梅,折返回去吧。”
侧妃静伫良久,面上没了笑意,轻声开口道;“是。”
她行了个礼,辞别而去。
阮小幺觉得她的背影看着有些落寞,又多瞧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为何兰莫对她如此冷淡。
“怎的?想去她那处当值?”
兰莫一声微嘲,惊回了她的思绪。阮小幺匆匆跟上,“奴婢不敢!”
她与鲁哈儿并肩而行,跟在兰莫后头慢慢打道回府。路上,鲁哈儿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你再管教,也没得同纳仁海珠比。”
阮小幺:“……”
平心而论,兰莫其实是个省事的主子,白日在府中,一半时间在书房窝着,熟读经卷;一半时间在演武场,每日也会抽出一个时辰亲自教习小皇子功课。至于侧妃……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讨厌的皇子殿下
阮小幺说是贴身伺候,实则活儿并不太多,出了屋子的活计,大多由吉青几人包揽了。
兰莫向来宿在东北面的晟庆苑,晚间沐浴之后,并未睡下,而是又看了一个时辰书卷。阮小幺在旁边干站着无事,便向后退了两步,伸伸胳膊、晃晃腰,活动活动筋骨。
冷不防皇子殿下回过头,看了过来。
阮小幺正扭得血脉活络、筋骨精神,乍然间便这么僵了住,无事人一般站直了身子,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兰莫道:“你闲着无事?”
她想了一圈,的确很闲,便点了点头。
“去练字。”他指着几尺之外一张经案,上头整一副笔墨纸砚。
阮小幺瞪大了眼,抗议道:“殿下,奴婢只是个下人,无需练字!”
兰莫一双眼冷冷盯着她,道:“偶尔本王需人代笔,你那龙舞蛇爬,写出去也要丢本王的脸。”
“殿下你又没见过奴婢写字!”她惊呼。
若换成几个月前,被他如此瞪上一眼,阮小幺都要心惊胆战上好几日,而如今渐渐养肥了胆儿,便觉得皇子殿下其实也不是那样难相与的人,便渐渐有些放肆……不对,是放松了起来。
实则她却没发觉,这人对她总是要比旁人更容忍一些。
阮小幺大呼小叫之后,见他无甚反应,也不敢再“高声喧哗”了,只得委委屈屈过去将纸张铺了,继续沾着深浅不均的墨迹写着惨不忍睹的字,不时还望向兰莫那处一眼。
届时兰莫已继续看他的书卷去了。
阮小幺此后便转望为瞪,嘴撅得老高。抄着抄着,便没了声息。
兰莫再转回头的时候,见她安安静静跪坐在书案旁。低头一笔一划地写着,粉嫩的面颊在一室通明的灯火下映照出了微红的光彩,圆润而柔和。握笔的手指纤细葱白,在纸上动作时。优雅
自如,不觉有些恍惚。
她到底是不是?若不是,偏院中的一切反常却皆是因她而起;若是,那国师府的那位又该当如何?
他凝神静气,拉回了游荡的神思,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过了去。
阮小幺正专心致志勾来勾去。落笔无比认真,看一会,想一会,时而抿着嘴无声笑得欣喜。压根没发觉有甚异样。
直到一只手冷不防伸过来,抽走了案上那张纸,没防备之下,笔尖重重划在纸上,拉出了一条老长的黑色线条。
“让你练字。你这画的是什么?”兰莫眼中阴沉一片。
阮小幺有种上课看小黄书被老师当场抓包的感觉,面颊滚烫,红着脸道:“无甚,乱画的……”
她想去收了那张纸,然而兰莫却抬手格开了她。
纸上线条有些稚嫩。白描勾勒出了一个身影,面容俊朗,身形高大,似乎在微微的笑,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只是从左至右横亘了一道黑色的墨渍,破坏了整幅画作。
旁边写着:日理万机的大狗熊。
阮小幺埋头等着挨训,偷看一眼兰莫,他的面上似乎又阴沉了一些。
等到脚尖都快被自己盯出一朵花儿来,这才听到他的声音淡淡响起:“明日去库房领一册《女诫》,抄上十遍。”
阮小幺被呕得快要吐血。
北燕民风开放,哪有什么女诫!!!
她憋了一肚子懊恼,伸手向兰莫,“奴婢遵命,望殿下……”
兰莫将揭开乳白色绸绢灯罩,将那纸张引火烧了。
阮小幺:死人脸我讨厌你!
亥时初刻,兰莫便要睡下,阮小幺伺候更衣。
她一张脸拉得老长,木着神情去脱兰莫的衣服。兰莫被她粗鲁的动作勾得火大,钳住她的胳膊,道:“你是我府上的婢子,休要太放肆!”
“奴婢知错,”阮小幺道:“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放手。”
“一张纸而已,犯得着如此置气?”他被她这副冷淡的表情弄得没了脾气,道:“你若想要,明日去领一沓!”
阮小幺:“……”
领一沓,再糊到他脸上,就满意了。
转而一想,算了,他也只是烧了一张纸而已,又不是真把察罕烧了,她恼了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殿下若免了奴婢的《女诫》,奴婢便不置气了!”她小着声儿厚颜无耻。
兰莫从鼻间哼出了一声。
阮小幺飞快道:“谢殿下关爱!”
兰莫:“阮小幺,别得寸进尺!”
日子过的清闲如水,盛乐已多日未曾下雪,地上积雪虽未融化,气候却没了往日冷得刺骨。阮小幺跟在兰莫身边伺候着也有了十来日,期间鲁哈儿告了假,约是与纳仁海珠一同先归家了,
再来之时,便要成婚。阮小幺的活儿也未见多,每日里乐得安闲。
她压根不在乎院儿里那三个丫鬟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模样儿,只是有时进院子,见几人聊得正欢,又觉得自个儿一人有些无聊,每每与她们想说些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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