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莫握着那簪子,只瞧了一眼,便交予了侧妃,却转而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你当真不是那偷儿。那人的手上想必有油渍,这才碰了上去。”
“殿下英明!”阮小幺适时拍了个不轻不重的马屁。
“然而凭此也不能独断不是你自己沾上去的!”他话头一转,又道:“你这丫头似乎已成竹在胸?”
阮小幺道:“奴婢已知那偷儿是谁!”
语惊四座,除了放佛事事了如指掌的兰莫与堂下强自镇定、却整个儿都有些哆嗦的小曲儿。
她瞥了一眼小曲儿,想起刚来时,她对自己那样热心、和善,而如今,已是两两对质,非死即伤的局面,今日若自己能完好走出这静心斋,小曲儿恐怕便不能善终了。
但是怪谁呢?你不仁、我不义。你已害我至此,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她早已起身,站在小曲儿对面,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丫鬟,轻声道:“我已说过我们虽不是情同姐妹,却也各自相安无事。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陷我于不义!?”
她的话犹如惊雷,劈在小曲儿耳中,那惨白的面色上,神情仓惶。小曲儿退了一步,强咬着牙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非是我血口喷人,实乃你自己漏了破绽,”阮小幺步步紧逼,“你不记得昨晚我回屋与你说的话,你说‘我怎晓得谁动过你衣奁’,而我自始至终,压根未提起过那赃物是在衣奁里头!昨儿个晚间开宴,姐姐们都不在院中,你定不会在屋中,未见着刑堂搜查,又怎会晓得东西是在衣奁中!”
小曲儿面色惨白,双唇不住哆嗦,这才知晓大势已去,如被当头锤了一棒,呆呆愣愣立在堂下,痴傻了一般,半晌也没有反应一下。
阮小幺面有戚戚,道:“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小曲儿终于有了些反应,似乎才听到她这句话,许久,才哑着声开口,“奴婢……奴婢……”
不是向阮小幺,却是对着殿下与侧妃说的。她噗通一声瘫跪了下来,身子如软泥一般,伏在地上,懵了半晌,才有泪渐渐涌出了眼眶,顺着微瘦的面庞流了下来,滴滴落在那靛青的整洁的袄子上,不一会便洇湿了一片。
侧妃面上极为恼怒,满是不可置信,见情形如此,叱道:“果真是你!?我瞧你向来是个老实的,怎的竟然也会做出这等坑害同辈之事!”
她怒不可遏,不知是真为着这丫鬟暗中陷害之事还是为着阮小幺又逃过了一劫,让她心生不满。
兰莫却似乎早已料到了结局,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看向阮小幺:“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伶俐的时候。”
“谢殿下夸奖。”她木着表情应道。
“既如此,本王便还你个清白,”兰莫挥了挥手,让她立到一边,指着小曲儿对侧妃道:“此女心怀不轨,便交由侧妃处置吧。”
侧妃灵秀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意外,很快平复下来,叫人将小曲儿拖下去,“偷盗而后加害于人,行径恶劣,杖责了而后交由大理寺惩处。”
小曲儿不住地开始向侧妃叩头,额头“咚”、“咚”磕在硬实冰冷的地上,皮肉被磕破,血水混着泪水交杂,面上狼狈不堪,口中声声哀求,“求主子恕罪、求主子恕罪、求主子恕罪……”
侧妃只面有怒气,对她的苦求不理不睬。
阮小幺站在一旁,身边便是玉菱,她微转了转眼,见玉菱对着她扬起了个微微的笑容,似商人遇见买主一般,商榷中带着讨价还价的算计。
她帮了她一回,现在轮到阮小幺还报了。
阮小幺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扑到了小曲儿身边,眉心紧蹙,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姐姐!”
正有人自外头来,执了小曲儿的两只胳膊,要将人拖下去,乍见此情形,各自愣了一瞬,接着就要继续将她拉下去。然而阮小幺只拦在她身前,见她瘫软绝望,眼眶红肿,口中还念叨着“求主子恕罪”,不禁悲从中来,鼻头一酸,眼中也浮上了一点泪意,带着哭腔叫道:“姐姐!你平日里为人最适和善,纵使恨我,也不应如此!必是有人幕后挑唆指示,这才一时糊涂着了道儿!姐姐你把委屈都说出来,主子定会念此情面,饶你一次的!”
她越说越心酸,到后来,已是涌出了泪来,哭叫着去拉小曲儿的衣襟。而小曲儿木木地转头看向她,眼中蓦地迸射出了点点绝处逢生的神采,似乎有些清醒了来,使力甩开身边侍卫的掣肘,跪行了两步到侧妃脚跟前,哀叫道:“奴婢冤枉!奴婢是受人指使,一切皆有她们而起,奴婢冤枉啊——”
边哭边叫,最后已是气喘吁吁,泪流如注,额上的血渍顺着面皮滑下来,双眼被模糊地一片迷蒙,滑稽又可悲。
阮小幺跪坐在地上,愣愣瞧着她,便知没自己什么事了。她伸手在面上一摸,早已泪眼模糊,咸湿的液体带着体温流下来,到了腮边,已化为冰冷的水渍,就如她的心一般。
侧妃先是惊,后是惊疑不定望着阮小幺,一如既往的嫌恶,然而带了些猜测,却不听小曲儿的言语,急急指示侍卫,“把这贱婢拖下去!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慢着,”兰莫却忽的出口拦阻,看向侧妃时带了些温和的神情,道:“这婢子说是受人指使,不妨听一听究竟是怎生回事!”
“殿下……”侧妃无可奈何,不由自主喃喃念了一句。
阮小幺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惶惑,还有些悲凉。
也许她已猜想到之后的事了。
小曲儿已近心魂俱丧,声音嘶哑似老鸹一般,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直叫道:“是锦绣香玉那两个贱人!是她们、是她们指示我做的——”
“放肆!”侧妃再也忍耐不住,蓦地站起身,指着小曲儿,尖声厉道:“死到临头还血口喷人!把她的嘴给我堵住,拖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螳螂捕蝉
兰莫淡淡出声提醒,“侧妃!”
一声开口,如寒天腊月的一盆凉水浇在了她头上,寒心彻骨。侧妃定定看向他,却只在他眼中瞧见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安抚。
她不可置信之后现出了一丝了然,终于彻底死心,终于别过眼,不再去看他。
小曲儿喘了两口气,跪伏在地上,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锦绣与我说,只要……只要她犯了事,便会被赶出府,我便不用日日忍受与这种脏污之人同屋而住!……”
指的自然是阮小幺。说到底,还是嫌弃她的身份,这才为有心人利用,落了这么个下场。
锦绣与香玉一直看阮小幺不顺眼,正巧前日见着了那只珐琅镯子,便心生歹念,相出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那镯子的的确确是在玉菱出府之时,被人偷了出去,并卖于了街市上不知哪个中人,又经了几手辗转,落到了一个货郎的手里,后来便有了阮小幺“收受贿赂”一事。
只是这究竟算是巧合还是更为精密的天罗地网,她便不知了,镯子又是被谁偷了走,更是一个谜题。
小曲儿哪晓得那许多腌臜,只是听香玉的吩咐,接过几样小玩意儿,偷藏在了阮小幺的衣奁中,以为如此简简单单便可将人赶出府,眼不见为净,哪知这原本便不是个天衣无缝的局,而是个局中局。阮小幺是饵,小曲儿只是个顺带被套进去的小鬼而已。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兰莫挥了挥手,让人把小曲儿带下去,对着面色发白的侧妃道:“锦绣与香玉是你院儿里的人,本王便不予处置了。只是,犯下如此过错,你也不必再护着了,该当如何,你自是知晓。”
如此挑唆、怂恿之事,即便不说,也是要被赶出府的。锦绣香玉二人早已签下死契,便只能任凭发卖了。
兰莫不操心这些个问题,甚至都没唤那两个丫鬟来,此事告一段落后,只揉了揉眉心,道:“没的折腾了这许多时辰。你们先下去吧。”
玉菱自然是先行告退,侧妃也不避他人,缓缓道:“殿下,你带妾来,是否就是让要妾瞧一瞧如此情景?”
“你的婢子,论赏论罚,你自然须知晓。”兰莫道。
侧妃向来得体温柔的笑容有些苦涩,渐渐地,那眸子中的柔软仿佛被覆上了一层坚硬而冷漠的外壳,谦恭有礼地弯了下身,道:“妾那两个婢子不知本分,败坏门楣,妾定会严加处置,现下便告退了。”
她这次未待兰莫应声,转身便离了去,步履有些微微的凌乱,却仍矜持内敛。
阮小幺正也要离去,已走到了外间门边,却听里头兰莫的声音传来:“阮小幺,进来!”
她面上的泪渍还未干,心里头也是空空荡荡的,听到叫唤,便又折了进去。
兰莫起身支开了窗,手掌宽大干燥,指节修长,有些微微粗砺,然而推窗的动作优雅沉稳,仿佛生来便带着一股轩昂之气,侧妃负气而离,对他并未造成多大影响。让人将外间火盆撤了之后,见那惹事的丫头瘦瘦小小立在帘边,面庞娇小圆润,带着些湿意,鼻尖和嘴唇都有些微红,眼中湿漉漉一片,莫名让他想起了往日去围场狩猎,死在箭下的那些花斑鹿,它们的眼神也是那样乌黑而无辜,受惊时会微微睁大,里头盛满惊惶。然而眼前这丫头的眼中,只有满满的沉默,他看不出其他一分一毫的情绪。
“未成想你还有如此伶俐的时候。”他看着她,嘴角有些笑意,“你受了冤枉,按例可让纳仁给一份赏。怎么,还是不满?”
阮小幺欠下身,“奴婢不敢。奴婢谢过殿下。”
她这样无趣的态度同样也没有搅扰到他甚好的兴致,兰莫又问道:“若是与你同屋的那丫头做得再利落些,口风再紧些,你该如何申辩?”
“殿下不是已了然在胸了么,何须奴婢多言?”阮小幺道。
自始至终,对她而言是一场灾祸,而对面前的这人而言,恐怕他从一开始便看在眼里,她的这一场对质,对他恐怕就是一场闹剧而已。
人与人之间相差便是如此之大,让她连悲哀都不知从何生起。
阮小幺垂着头,翘密的眼睑挡下,隔断了与兰莫的对视。然而皇子殿下似乎不太满意,又挑起了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对上她的双眸,“怎么,伤心了?”
他今日真是兴致甚好,这般无聊。阮小幺心想。
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此刻却清晰可见嘴角的弧度,眼中比湖底还深,黑如墨夜,他在自己身边一站,整个就将自己与对面的世界挡了住,陌生的气息如此强烈,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与决断。阮小幺本能地觉得危险,想退开两步避开他的视线,却最终定定地站在了那处,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兰莫嘴边的笑意渐渐撤下,命令她:“说话。”
阮小幺微别开脸,生硬地远离他的指尖干燥的暖意,道:“回殿下,奴婢不伤心。”
她才是这场对质的赢家,她有什么好伤心的?这话应该问小曲儿和那两个作死的女人才对。
为了表明“不伤心”的心情,阮小幺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容,仿佛两只看不见的手掌将两片嘴角往上支,笑得生硬而虚假。看在兰莫眼中,却莫名可爱的紧,明明是一副沮丧之意,却非要强作笑容,别扭而单纯。
兰莫摆了摆手,“行了,无事就好。下去吧。”
阮小幺被他挥之即来呼之则去,满心郁卒,当下行礼告退了。
她出屋,他临窗负手而立,淡淡看着,摇了摇头,却又现了一丝笑容。
阮小幺慢吞吞地走在路上,看着四处白茫茫一片天地,心中空洞,有些茫然。雪下得小了些,却仍时不时有雪片落到眼睫上,冰凉似未干涸的泪珠。
她边走边想,为什么想在这陌生的世界求个平静安稳就这么难呢?这里没有了她那个**有钱的老爸,没有了那群锥子联赛妖精的后妈和准后妈,也没有了她那一足球队的弟弟妹妹,整个儿从零开始,怎么还又沦落到了如此尴尬而进退维谷的境地?
她所想的,只不过是得一方清静之地,平安度日而已——最好能日日见着察罕。
那个个头比年纪大的傻小子……不对,察罕不傻,他聪明的紧,只是心思成天都放在打仗上了,英俊的眉眼,温柔的心思,怎么看怎么合心合意。
如此想着,又从心底浮现了一丝雀跃,和着微微的悸动,莫名的想笑。
“妹妹,如此欢喜,莫不是方才地上捡着钱了?”一个娇柔的女声蓦地在身旁响起。
阮小幺惊了一跳,一转头,却又是方才离开的玉菱。她愣了一瞬,转而叫了一声,“姐姐。”
玉菱笑了笑,“我知你如今是个清白人了,应当欢喜,只是同有几人受了难,妹妹这笑意还是搁心里头吧。否则有心人见了,又要说三道四。”
“是,”阮小雅敛了笑意,也不辩驳,只问道:“姐姐不是先走了么,怎的在此处又遇了上?”
玉菱道;“小曲儿被从膳房叫走,方才我正过去向管事的说了说,还有好些事要打理下,故此推了这一时三刻。现下便要回去了。正巧,我与妹妹一道儿吧。”
一百四十章 人走茶凉
阮小幺点了点头。二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沉默了一阵,似乎谁都不肯先透出些口风。最后,还是玉菱打破了静寂。
“我回来时,纳仁海珠便向我说妹妹是个伶俐人,当日见了也觉得,却没想到,不止伶俐,心思还如此通透。”她道。
这种不要钱的好话当然是一筐子一筐往外倒都不可惜。阮小幺回了个笑,恭维道:“哪敢在姐姐跟前班门弄斧,若没姐姐托衬着,怕此时遭殃的就是我了。想来,阮小幺还要多谢姐姐才好。”
“妹妹太自谦了,我知妹妹定不是吃里扒外、不干不净的人儿,也是相信妹妹的为人,这才帮了些小忙。妹妹有心,倒叫姐姐我有些惭愧呢。”玉菱缓缓言道。
阮小幺只是笑。
你当然应该惭愧,事情不就是你一手挑起来的么?
她眉眼淡淡,玉菱那张温柔清秀的面容在她眼中愈发显得有些阴沉。这女人好手段,自己设的局,自始至终,她人却在局外,看着其他人在里头哭叫,把自己当了靶子,她倒成了最云淡风轻的那个。
若不是凝纯单纯些,说漏了嘴,恐怕如今阮小幺自己都还要被蒙在鼓里,认这人做亲姐姐了。
锦绣香玉二人憎恶她,已经是皇子府上下都知晓的事,若想对付她们,设下陷阱,阮小幺便是最好的饵子,妥妥的。而锦绣香玉是侧妃最看重的两个婢子,前些日子虽受罚降了二等丫鬟,府里人也都心知肚明,过个一年半载,那大丫鬟之位还是她们的。殿下那处有个纳仁海珠,已再不提人的了;小皇孙年岁尚幼,由殿下管教着,也明摆了没有指大丫鬟的意思。如此下来,下人们想往上升,不是千难万难,而是压根绝了路。
玉菱想让凝纯做大丫鬟,铺了条道儿,便怎么也要将锦绣香玉这两个碍眼的绊脚石除了,才好办事。
那两个女人也是蠢,傻傻地便给人坑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如此。
她们见着了阮小幺身上有玉菱的镯子,便想起设个套让阮小幺去钻,却没想到刚开始提醒她们那镯子的事儿的,便是凝纯。
想必这栽赃陷害一事,也是凝纯在她们跟前旁敲侧击,敲边鼓敲来的了。
之后的事便一目了然了,凝纯借锦绣香玉的手陷害自己,又主动对自己示好,玉菱从旁协助之下,自己反败为胜,再通过小曲儿揪出那二人,她们在府上便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样,侧妃没了指望,只得再提一两个大丫鬟,凝纯平日里也是被看得重的,自然是不二人选。
只是这玉菱能算计她一次,便能算计她第二次,阮小幺第一次被她搓扁捏圆了,第二次便是个铜铁做的钢豆儿,再被她坑一次,自己就不姓阮!
她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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