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在门外踟蹰犹豫,听鲁哈儿在身边道:“进去。”
她瞪了他一眼,正要跨进门,又听鲁哈儿道:“这衣裳是纳仁海珠的?”
“嗯。”
“走时记得还给她。”他也不看她,又添了句,“穿你身上真是丑。”
阮小幺:“……”
她回头盯了他一眼,忽的勾唇微笑,道:“那穿纳仁姐姐身上想必很好看?”
“那是自然……”他刚说完,蓦地转过头,发现阮小幺正一脸了然的笑,高深莫测。
鲁哈儿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还不进去!”
“回去若见着纳仁姐姐,我会与她说大人的一番心意的。”她点点头,抬脚进去。
鲁哈儿:“……”别让我再见着你!
进去后一眼便瞧见了屋里小垂门后那一整排的书架,上好的大块黄檀木打造而成,上头书卷垒得整整齐齐,半旧不新。往右是一张八仙桌,两边各置一张太师椅,桌上布了一方棋盘,正摆着残局半张,壁上挂着一副落日河山图,草草点染落笔,却已透出一股金戈雄浑之象,不知出于哪位大师之手。
再往右……是一架古琴,数了一数,共有九根弦。
她想象不出来将军一手杀人、一手弹琴的模样,脑洞开得有点大。
书斋内雅致浑然天成,而天寒地冻之中,轩窗却大敞着,虽能临窗看雪,赏玩奇趣,却也冷得人发抖,至少她自己在如此寒冷之时,是无法观赏窗外的冬日之景的。
“看够了?”后头一个声音传来。
她几乎是惊跳起来,一转身,发现将军正在她身后,负手而立。
战事既毕,如今他只着了一件象牙色暗绣山水偏襟长袍,头发高高扎起,用一支偏染墨绿色的玉冠束起,更显得目若点睛、眉飞入鬓,高挺的鼻翼下是薄薄的唇,紧抿在一处。
嘴唇薄的人听说都无情,也不晓得做他娘子会不会有心理压力。她暗搓搓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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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忙得想死了,更文都没时间……
第八十九章
眼瞟到他腰下,那素简的衣袍带角上佩着金躞蹀,金石玉器,不知是个什么兽的形状。
他的眸子幽深若暗夜,本应是让人瞧得着迷,不苟言笑时,却自有一种杀伐之意流泻而出,使人无故发寒。而当他笑时……
算了,他笑不笑都够她背上发冷的了。
阮小幺学着北燕的礼,拜了下去,“将军。”
“你非军营中人,可不必叫本王将军。”他道。
她还未起身,又愣在了那里,这人怎的回来了就摆出一副皇家贵胄的模样?
兰莫神色闲适,半靠在太师椅上,一指轻叩着硬质的扶手,打量了她半晌。阮小幺则僵立在那处,任他上下巡视,只垂着脑袋,却没他那样好的兴致。
终于,他开口问道:“你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会对上药包扎等事如此熟悉?”
她一噎,这都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了,原来他还惦记着。
“我……”她想了半天,才慢吞吞答道:“不瞒将……殿下,我自小在家不受宠,也挨过打,因此对这些知晓一二。”
兰莫眉一挑,显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神情,划破了眼中的寒冰,招手道:“过来。”
她离他几步之遥,不情不愿挪了挪步子。
“嗯?”他目无表情望着她。
阮小幺僵着身子,又凑前了几步。在几乎到达他脚边时,忽的被他执住了胳膊,按着转过了身。接着,散落在肩上的发便悉数被拂到了一边,露出了明净似玉的后颈,刹那间便感觉寒意攀附上了肌肤。
她几乎要毛发直竖,然而兰莫只一晌动作,便放了她,道:“怎的,这许多事日,察罕没去接你?”
他指的“接”,自然是从关押女犯的小屋中接了。
“还没有……”她不自在地退开了两步。
他微微露了一抹笑意,向她道:“无妨,你今后便在本王府中。”
阮小幺刚被他的话戳得心内沮丧,听到这句话后,整颗心都凉了。她瞪圆了双眼,直直盯着他,机械般地念道:“什么?”
便正好看到了他的笑意,双眸微眯,似融进了一湖碧水,因为她的反应而流露出的愉悦流淌在面上,融化了周身的寒意。
若是以往,她必定会觉得惊诧,这个冷心冷面的男人何时会露出这种表情?然而现在她却丝毫也注意不上,脑中只撞钟似的回荡着他方才的那句话——你今后便在本王府中吧。
今后便在本王府中吧。
后便在本王府中吧。
便在本王府中吧。
在本王府中吧。
本王府中吧。
王府中吧。
府中吧。
中吧。
吧。
。
这个男人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她心内哭喊咆哮着,一双眼死死瞪住了面前这人。
兰莫只觉得有趣,道:“怎么,不愿?”
阮小幺再一次拜跪下来,问道:“殿下此举为何?民女低贱之人,收入府中,只怕会污了殿下的眼!”
他却不再纠缠于此事,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何物能比人参更固本培元?”
“哈?”
他竟然没现出任何不耐烦之意,又原话问了一遍。
阮小幺不确定道:“灵芝……?”
“不是灵芝,”兰莫眉心微蹙,摇摇头,“比灵芝更好的呢?”
比人参灵芝更好的补品?这皇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天山雪莲。”她胡诌道。
然而兰莫很快否决,“这个不行。”
他这几句话问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阮小幺问道:“殿下究竟想问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比人参等大补之物见效更快、药力更甚的物事——世间会有此物么?”
他说到后来,那深邃的眼眸中竟也浮现了一丝不解。阮小幺瞧着瞧着,便觉自己的脑回路都被这双眸子带偏了正轨,脑残地接了一句,“有啊,葡萄糖。”
一句话,便让兰莫又重新盯在了自己身上。
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对上他的眼神,努力拉出了个笑容。
兰莫道:“‘葡萄糖’是何物?”
“就是……”她搜肠刮肚,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固本培元的大补之物。”
“与本王说说。”他命道。
这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能扯上临床的N种药品。
所幸,正犹豫间,鲁哈儿进了来,道:“玄卫来禀,叶大夫又要闹着走了。”
“玄卫”是个什么东西,阮小幺不清楚,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探子什么的。
兰莫皱着眉,也没空听她胡诌了,道:“备轿马,本王带她过去。”
“是!”
鲁哈儿很快便出了去,兰莫径自转入了书斋最里头的隔间,便又仆从随侍进去,转眼间便只剩了阮小幺孤零零一人。
想来方才皇子殿下说的“带她过去”指的不是自个儿吧。
她扭了扭脚,找了张靠边儿的凳子坐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出去,出去后是再回那冷院还是去哪里。
兰莫很快便从隔间出来,半盏茶不到的时间,换了一套深蓝的菖蒲纹镶银丝袍子,发冠也换了玄金镂面的一个,只腰上的金躞蹀仍是原先的那个,此刻瞧来,比先前的装束严整了许多,衬得愈发身形俊拔,气势巍峨。
有一刹那,她心中想着,这便是做皇帝的料子了吧。不知这人若龙袍加身,坐拥山河之时,会是如何景致,天下间还有人能与之并肩么?
兰莫只一句话便再一次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跟着。”
阮小幺心中的草泥马又在戈壁滩上呼啸狂奔。
他只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莫测,便让她乖乖消停了下来,跟了上去。
大皇子府各处规格严恪礼制,丝毫也未逾越出半步,天子崇简,府中便各处依礼而简制,占地虽大,却瞧不见一丝一毫奢华过度之象。
轿马已然在静心斋院外等候,说是轿子,实则车辕上拴着两匹黑马,银顶紫盖,轿身则是一水儿的黑色,轿檐四角各雕镂了一只四足长蛟,口中衔珠,怒目昂然,若非龙子,想来无人敢去乘坐。
兰莫并未骑马,先进了马车中,向她道:“上来。”
真是从天而降的大恩惠,简直要将她砸得五体投地,简直匍匐在坑里爬不起来。
“与殿下同坐一车,今后说出去别人都要敬我三分……”她一边咕哝咕哝,一边将横在车辙上的一张小凳勾了下来,踩在脚底,吭哧吭哧爬了上去。
鲁哈儿在后头伺候,先将帘子阖上,自己骑上马,与四名轿夫一道向府中正门去了。
车壁内里不知安了些什么,宽敞的空间洋溢着一股暖意,她靠坐在正玄色的绒布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与对面的男人拉远了些,然而不管怎样动作,两人之间也不过离了两三尺,鼻尖竟能闻到属于这人的陌生气息,无处不在,仿佛极具侵略感,然而瞧着那人,只静静坐在对面,闭着双眼,连动也没动弹过。
她对着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发现他也未理睬过自己,只闭目养神,便松下心来,不再如惊弓之鸟。
第九十章 神医你来了
马车行动了起来,无声无息,里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晃荡,她直着背不敢睡,偏过头,瞧见了皇子兰莫闭目的容颜。
其实这么看起来,这人长得还真是不错。
她更喜欢察罕硬朗分明的容貌,带着一丝野性,每回瞧见,心内都会莫名带了些悸动,而平心而论,眼前这男人英俊的轮廓中,更添了一分雍容,也许是长在皇家,云端之人,都有着如此的气势,如山如河,可清秀隽雅、更可吞云吐日。
特别是那双眸子,若是睁开,便似瞧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探到极深处,便是冷若寒冰。然而细想一想,可不就是这双眸子给这张脸添了点睛之笔么?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火辣,兰莫缓缓睁开眼,平静道:“大宣的女子都如你这般么?”
“这般……什么?”她一愣。
“放肆。”他道。
阮小幺:“……”
垂下眼,她决定再不去看他,否则怕会控制不住地剜他一个白眼。
兰莫倒未恼,过了会,道:“此行去国师府。”
阮小幺:“恩?”
“带你去见叶大夫。”他破天荒地为她解释,“他要一种比人参鹿茸灵芝见效更快的大补之物,也许你说的‘葡萄糖’可以满足他。”
每当从这人口中听到“葡萄糖”三个字,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有一种喜感。
阮小幺嘴角微微抽动,道:“叶大夫是……?”
“你不是大宣的人么?”他反问道。
她呐呐道:“怎么?”
“他是你们大宣的神医。”兰莫再一次解释。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做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惜做的似乎并不到位,倒让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一见他笑,阮小幺就发渗,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果然,他悠悠开口,“你若能留住他,便不必再呆在刑院中了。”
她颤颤巍巍问道:“若留不住呢……?”
兰莫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那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讥色。
“我懂了。”阮小幺木木道。
果然,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她纠结的抓着脑袋,“我拿什么留住他啊……又不会做葡萄糖!”
她真是嘴欠,早不跟他说什么西瓜糖葡萄糖的,不就没事了!?
兰莫却向前微凑了凑,将她的手拿开,道:“休要将发髻弄乱了,待会怎么见人?”
她五指被他捏在手心,只觉与他相触的肌肤如被火炙一般,烫的她蓦地缩回了手。
他并不在意,只道:“我自是盼你能留住他。”
罢了,便不再说话,又阖上了眼,闭目养神去了。
阮小幺屁股上如针扎似的,坐也坐不安稳,她就知道,摊上他就没好事!
然而毫无办法,只能拼命回忆起有关葡萄糖的提制方法去了。
国师府一如以往,被守卫团团把守住,只是当他们还未下车时,便听到府院里头正有些不一样的骚动。那高轩的府门也未紧紧阖实,倒露了条缝隙来。
鲁哈儿先下马,向门子道:“大皇子殿下特来见叶大夫。”
那门子支支吾吾,似乎在犹豫什么,满面犯难,只干杵在那处不动了,半晌才道:“国师不在家中……”
“殿下要见的是叶大夫。”鲁哈儿又重复了一遍。
阮小幺偷掀开轿帘一角,向外探去,将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不一刻又听到里头传出了一个轩轩郎朗的声音:“我有你们皇帝赐的金牌,谁敢拦我!”
嗯?
她一愣,想必那便是叶大夫了?
里头之人似乎拦不住他,只得将府门开了,这下便让阮小幺看了个大概。
院里头乌压压跪着一片人,当中一个站立的身影,修长挺拔,正手持了一个牌子,面无表情。
跪在他脚边的一个婢女求道:“神医,您发发慈悲!若国师回来知晓您离开,这院儿里的下人们可都要掉脑袋了!”
那叶大夫冷道:“上回你便是如此说,我留了半月;如今又拿这套说辞来要挟我,掉不掉脑袋你们应当去求国师!”
说罢,硬是在人群中分出了一条道儿,身形如风,负气而去。
她在轿中瞧不太清,只觉这人长得周正,看了半晌,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一偏头,正见兰莫一双眼看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她随口便问道。
他没有回答,又转回了头。
阮小幺:这个皇子殿下的心思真难猜……
外头,鲁尔哈与那门子正说不到两句,见了如此情状,也怔了怔,便明白了过来,国师府留不住人,也没法给外人看这“家丑”呢!
他在轿外,恭敬请道:“请殿下下车!”
兰莫这才下了车。阮小幺跟在他脚跟后头也出了去,见鲁哈儿跟着自己的主子,只送了个背影给她,撇了撇嘴,又将车辕上那小凳放下去,吭哧吭哧爬了下去。
此时国师府门外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叶大夫刚跨出门槛,一只脚便被一个下人紧紧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神医!求您了……!”
旁边众人也紧紧挤在外头,有抹泪的、有大声哀告的、更有想将人拦进去的,不一而足。
阮小幺目瞪口呆望着眼前之景,又抬头瞧了瞧檐下那副匾额,上头的字她不认识,不过应该是国师府……吧。
这简直像在演闹剧一般。
兰莫在门外站定,道:“叶大夫。”
早在他下来的那一刻,国师府的下人便又乌拉拉都跪了下来,原本吵杂的声音蓦地都消了音。显然,叶大夫也瞧见了这两人,面上浮起了一个似讥似讽的笑容,“大皇子。”
阮小幺在一边,几尺之遥,清晰分明地打了个照面。
好一个丰神俊秀的人物!可不正应了那句话“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他身形八尺,发如泼墨,高洁饱满的天庭下是一双暗褐色的双眼,仿佛未沾染一丝尘世的俗杂纷扰,依旧清澈如许。古人云,由眼视心,想必这人也定是个随性洒然的性子。
她听了许多人口中叫着“神医”,刚开始以为应当是个白发的老人,不想这人竟如此年轻,瞧着也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压根瞧不出“神医”的影子。
阮小幺不由失笑,若是她想象中的六七十岁的老人精,怎会在这高门大府之内闹出这么一场?
她一双眼细细打量着着他,然而他只是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转了头。
“殿下将我请到北燕来,这就是待客之礼?”叶大夫恼道。
神医姓叶,名晴湖,本也是为母守孝三年期满,恰巧正直北燕圣上沉疴难愈,兰莫千方打探,请了他来,果然在他的调治下,老皇帝的病已有了起色,然而这人要的东西整个北燕也给不了,连兰莫自己也罕见地犯了愁。
皇上的病还未好,若他真要撒手不管,就算把人关在大牢里也是徒劳,只如今希望身边这小丫头真能如他所愿,将人留下来。
到了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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