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说着,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往日里在家呼大喝小的,要什么没有?别说糙米面揉的馍馍,就算是八珍做馅儿的,也不见得看得上眼,只无奈如今落在了大牢中,几日里来吃的都是些泔水似的东西,见了这馍馍,也是在是嘴馋,就想要了过来。
然阮小幺理也不理她,只背着身子躺在一边,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无动于衷。
其余人也纷纷看了过来,那妇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叫了一句,“叫你呢!聋了呀?你将这馍馍给了我,日后待我出去,给你送个十个八个来!”
阮小幺只觉耳边有个苍蝇一直嗡嗡嗡作响,烦得很,脑袋又疼,身子里发燥,心里头便有一股子泻火泄不出去,压了火气,不去理睬她。
那妇人等了半晌也没见她有回应,又是羞窘又是恼怒,加之一边已有人摆出了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情,上不上、下不下,没奈何,喝道:“死丫头!瞧着木头似的,果真是个二
愣子!怎的没病死你去?”
她心头一阵不明邪火,听那妇人还在碎着嘴有一句每一句的骂,干脆支起了身子,冷冷道:“不劳烦大娘挂念,我虽病着,却也有许多年好活,怎么也是比大娘晚死的!”
“哎呀、你……!”那妇人吃了个瘪,指着人便骂道:“果真是没个好歹!我过两日就是要出去的,到时你上了刑台处斩时,我自会在前头看着!”
这话说得本也无理,沧州牢营按各处情节轻重,是将人犯分置在不同地方的,如今两人既分到一处,便怎么也不会一个处斩一个在下面看着,只是这妇人口无遮拦,存心要气她而已。
阮小幺也不反驳,慢慢走了过去,因病了两日,又未梳洗过,面色远不如平日里那班水润白皙,如今面色一板,除了个子小一些,倒真有些唬人的意味,“你知道我杀过人便好,休要再惹我,否则,定然要你讨不了好!”
她神色阴沉,一双幽黑的眸子直盯着那妇人,小小的身躯中竟似有一种迫人的压力,虽同是囚衣褴褛,却是远胜出了其他人一筹。
不是小孩子家家的胡闹话,倒现出了不再有心掩下的一股子骄人的气势。
只是隔壁压着的也是一笼子大大小小的主子——至少以前是主子,被她如此一激,却也只愣了愣,那妇人面色难看无比,被她盯着便觉有些悻悻然,哼了几声,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话,便转回身,也不理睬她了。
周围一圈妇人见正主都如此,也没个大声说话的,只碰头背着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阮小幺见无人理睬自个儿了,便又回去躺了下来,试了试额头,依旧是滚热一片,也不晓得比之前好点了没。想了想,又强将地上搁着的那几个馍馍塞了下去。
无人来给她药,饭总要好好吃,否则察罕他们没来,自己身子先垮了,可不是她要的结局。
一日日便这么暗无天日的过去,牢中连扇铁窗都没有,似乎又在地下,总觉闷闷的——当然,若不是还在流鼻涕,可能会感觉好些。
她在这处憋得快要发疯,直觉二十多年来从未像此刻一般沮丧。回想上辈子二十年人生,竟没有什么让自己觉得开心的事,到这里来后三年多,似乎也是一样,压根没碰上过几件好事。
甩了甩脑袋,不去再想那些事。她枯坐在牢中,只等着一日一回的送饭时辰。
晌午过半,果然那节级便过来送饭,趁她来时,阮小幺过去小心翼翼问道:“这位……牢头,敢问将军会何时到来?”
“候着吧,这两日可来不了。”节级看了她一眼,道。
阮小幺接着问道:“那节级可否知晓我来此已几日了?”
“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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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姗姗来迟
她说完,便去下个牢房端饭了。阮小幺扶着那粗木的栏子,痴痴立了半晌。
果真是度日如年,她原以为怎么也得有个十几二十日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十日。
意兴阑珊地回了墙根处,一头栽倒下来。另一边那吃了个瘪的妇人瞧她如此落魄,又听了那几句话,神色似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斜着眼道:“还想着什么‘将军’来救你呢!莫不是烧糊涂了!”
她说完便去与其他热抢饭食去了,也不在乎对面有没有回答。
事实上,阮小幺几乎没回过她的话,任她一人自唱自答,独角戏一般,只是自己连看戏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便如此又呆了一些时日,直到自己都不去费神问那节级了,只记得约莫吃过十来顿饭,自己福大命大,一连烧了几日,没喝过一滴药,却也渐渐又好了回去,只是感觉整个人都不怎么精神。
也难怪,每日里不梳洗不洗漱,没个人说话,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能精神才有鬼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牢中能如此平平安安的已经很好了,她还指望什么呢?
隔壁牢中已然是空空如也,前些日子里成日叫唤吵闹的那些个女子也都不在了,也不知是去的哪。只记得前两日牢中节级带了些人过来,尽是粗壮孔武的衙役之流,强按着她们将脸洗净了,头发也稍微整了整,便一个个都拎了出去,当中几个蠢的估量着是什么好事,上赶着去了前边儿,后头却有人畏头畏尾,硬是被人拉了走,哭哭啼啼,闹了半天才清净下来。
瞧那光景,猜也是弄出去发卖了,个个姿色都还过得去,差不多能卖个好价钱。
阮小幺心内无聊揣测着,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也许老天爷只让自己多活个这么三四年,时日尽了,便将她收回去了。不管怎样,还是看开些的好。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开始在牢中摆起一根根的稻草梗子,每回来送饭,便添上一根。如此一日日,五六根梗子便又摆在了地上。
直到某一天,听得外头开门的声儿,她撩起眼皮子,一室幽暗,瞧不见什么光火,只见石阶上出口处透了些隐隐的清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她微微清醒了过来,此时应已入夜,难不成来送断头饭?
离她几间之距的牢房中还关着一些人,估计着是去找她们的。她无精打采地又睡了下去,不再寻思那声响。意识有些模模糊糊的,又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随手拂了拂草堆周围,还以为是哪只耗子不长眼的来搅人清眠。
这牢房算是半个耗子窝,她从进来的第一日便见一直耗子从隔壁牢房大摇大摆地穿过自己这处,又去了别间,当时被吓得哇哇大叫,那种软绵绵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永生之年都不想再遇上第二回。
然而如今早已淡然处之了。耗子而已,就算不避人,你跺跺脚,它还是会跑远的。
至于蟑螂臭虫什么的,她已经很努力蜷着身子蒙着头睡了,它们真要与她来个窃窃私语什么的,自个儿也法子,是不是?
她迷迷瞪瞪地又要睡下去,没发现那声音伴着一盏灯笼的光亮,已然停在了她跟前。
“小丫头?”
似乎有人远远的这么喊着。她一颗脑袋早如生锈的铁器,转也转不动,只懵懂觉得有些耳熟。这声音似乎带着一些阳光,入了她的梦中,照得那地儿一片敞亮,又有哪里有些不妥。
又有一道声音在那儿叫着:“小丫头?”
外头琐琐碎碎的声音传来,“将军,她睡得死了,叫不醒呢!”
“将门开了。”
“这……”
“还不开了!?”
之后又是一些声响,近得只在脚下。她好不容易从沉睡中拉回心神,困顿眯着眼,便有一道清晰的光亮刺入了眼帘,她不自觉便抬手将它遮住,刺眼的很。
正要再睡下时,忽的觉得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轻摇了摇。
阮小幺猛一惊醒过来,想也不想便一手拍了过去。“大胆!”
清清脆脆一声“啪”的声响。她忽觉有些不对劲,抬头看过去,便僵在了那里。
眼前,察罕小副将正好整以暇地蹲在她身前,结结实实挨了她一个巴掌,此刻与自己一般,有些呆愣。
“抱歉、抱歉!我以为是耗子……”她傻笑着收回手,尴尬解释道。
好半晌,才真真正正的反应了过来——察罕回来了!
她反反复复地瞧着这近在眼前的面容,恍然如梦,那样沉静英朗的眉眼,高挺的鼻翼下是一张抿的铁紧的唇,微微张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阮小幺轻声尖叫,“察罕!——”
正想扑上去,却蓦地察觉自个儿身上一身脏臭,又讪讪撤了手,见他还离得这样近,不好意思地微微远离了一些。然而察罕却似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缓缓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入了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背,仿佛对待什么极易碎的瓷瓶儿一样。
她被按在他怀中,也愣了住。
本想问“你怎么了”,一旦触到了他温热的胸膛,感受到他微微粗糙的手掌在背上轻拍着,刹那间便什么话都咽回了肚里,忘到了天边,本来一腔睡意,醒了便也醒了,浑浑噩噩不知年岁的日子过也过了,然而如此冷夜中,他突然这么回来,待自己如珍宝一般,此刻尚能清楚地听到他胸腔中有力坚实的心跳,微微有些急促,一下一下跳动着。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什么也比拟不上的安全感,放佛这个人在眼前,便什么困难都迎刃而解,什么问题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多日来的沮丧、烦躁与失望一扫而空,然而又忽的起了些委屈的心酸,从心头一直涌上了鼻尖,酸得她控制不住地有些失态,眼中泛起了一圈水意,只想把这些时日受到的苦楚都倾吐出来,想看他面上再露出一些类似心疼的神色。
不管如何,便在此夜中,灯笼的光亮微微笼罩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破土发芽,每扎根一回,便不知从何处生来了一抹悸动,直让她微微有些慌乱、却有些欣喜,不知如何是好。
后头节级轻叹了一声,未出言语,便退了下去,守在了外头。
察罕在她耳边一声声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阮小幺平复了心神,深深呼吸了一次,推开了他,看着他焦虑而自责的神色,又忽的笑了出来,眼中竟又现了璀璨的神采。
“你……”想问的太多,一时间纷乱地挤在脑中,竟不知如何开口。
察罕定定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话,然而等了半天,才听她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他道。
借着朦胧的光亮,她这才微微看清,他如今穿的却是件玄色左衽暗纹胡装,袖口处束得紧紧的,显是一路风尘,骑马而来,眉心有些倦意,也不知只休息过几个时辰。
还好古代没有汽车,否则就他这个状态,肯定是疲劳驾驶!
他却细细打量了一回阮小幺,道:“你且在这处多待上几日,我会尽力救你出来!”
第七十七章 察罕回来后
“我杀了一个人……”她吞吞吐吐道出,想他必定早已知晓,救人谈何容易?
然而察罕只道了句,“他该死。”
阮小幺:“……”
右将您冷下脸的时候真是霸气侧漏啊……
然而实话总要说出口,即便她不愿意挫他。
“察罕,”她拉住他的胳膊,头一回露出了如此严肃的神情,“如果你可以救得了我,我定会感激你一辈子,但料想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救不了我时,反可能会染上一身腥,我不愿见你如此。”
“你别多想。”他安慰道。
阮小幺微笑着摇了摇头,慢慢道:“你该了解我的心思。若你出了事,我为救你而受伤或者……”
“够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有些无奈,“打个比方而已。”
“我懂,”察罕盯着她,沉默了半晌,垂下眼,道:“但事已至此,若不是我失言在先,你哪会、哪会……”
他的拳捏得死紧,阮小幺甚至能听到指节发出的咯咯声,而见他连说了几声“哪会”,再也接不下去,一张脸半明半暗,仿佛什么话呼之欲出,又被强按在了心里,难以启齿。
她再不济也看出了些端倪,寻思了一圈,仔细端详着他,蓦然福至心灵,这家伙该不会以为她被坦古那个啥了?
“你别激动、别激动!”她忙摆手,话到舌尖翻了个圈儿,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并没有……嗯,被……”
抬了抬头,不知怎的对着他却有些不好意思,仓促地勾了勾嘴角,又别过了目光。
而察罕只当她是强颜欢笑,心中却更不是滋味,再一次打断她,“我都明白,你不用说了……”
一时间,小小一团光照笼着两人的身子,又寂静了一晌。
你都明白什么了!?阮小幺暴躁的想。
总之,前番话她是都说泡汤了,话题还被转到某个奇奇怪怪的方向去,瞧察罕那面容,想必也是见了南山也不回头的那种,她方才的一心感动又都化作了忧心忡忡,只怕他一个冲动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察罕还是盯紧了她,仿佛一错眼人便会从牢中消失掉,见着她越是面上云淡风轻,心内却愈发追悔莫及,满心言语在对上她琉璃似的眸子时,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结果只变成了愣愣的看着对方。
阮小幺摸了摸脸,“我脸上开花了吗?”
他抿了抿嘴,摇摇头。
那灯笼中烛火燃的也快差不多,渐渐瞧着光亮越发的低矮了下去,然烛焰却被拉的老长,几乎要烧到灯罩,她瞥了两眼看他他眼下两圈黑影,忍不住道:“赶紧去睡觉吧,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他却又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我再陪你会。”
“我在这都这么多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哪用你陪啊!”她笑着将他往外推,“赶紧去睡觉,熊猫似的……”
察罕拗不过她,只得站起身,往外去了,临走前,还回头问道:“’熊猫‘是什么东西?”
阮小幺失笑。
“哪天我画出来给你看!”她朝他挥了挥手。
外头的节级不知怎的听到动静,竟是及时进来,关了她的牢门,又将察罕领上去了。
她仍咧着嘴,看着他走时的背影,他回头深深望了自己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她又躺了下来,心中仍被见面的喜悦所冲击着,竟是一点也未感觉到冷意,翻来覆去了半天,才最终睡了过去。
第二日,原本送饭的节级一早便开了她的牢门,道:“跟我出来。”
阮小幺不明所以,只乖乖跟着出了去。
被关了多日,终于被人带着重新走上了那石阶,从拐落处离开,此时她才清晰地见到来时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牢房外是一圈如四合院般的场院,院里头隔着各种刀兵武器,也许是受刑用的,她并不清楚,院廊里外几个牢头聚在一处,正玩着骰子,不时发出一阵哄闹声,里头竟也有北燕人。
那节级并不理睬那几个闲人,只带着她走过一片回廊,到了另一拐角处,拐了进去。
里头是一间间紧锁的木门,一排下来,有数十间之众,节级轻车熟路过去,开了其中一间,道:“姑娘好生呆在此处,待会会送来热水。”
屋里并不算宽敞,住一个阮小幺却是绰绰有余。她四周打探了一圈,前边儿是一张整齐洁净的木塌,薄薄的衾被已然铺好叠整,旁边搁着妆台、桌椅,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事,并无窗户,想来只是为了提高犯人的待遇而设。-
显然之前已有人打扫过,虽墙上的泥漆已剥落不少,墙身斑斑驳驳,地上却是纤尘不染,桌椅用具上也没有丝毫灰尘,虽是简陋,比起先前在大牢中却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她闻着自己一身臭酸,刚刚节级说会有热水送来,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果然不一会便抬过来了个木桶,两个婆子灌进热水,又递来了一套粗布麻服,却不是之前的囚服,准备妥当之后便退了出去。
人一走,阮小幺以猴急无比的速度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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