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忙道:“自然是柳儿姐姐。”
“我瞧你更顺眼些。若是你尽心伺候好我了,便做我的贴身丫鬟吧。”她微微一笑。
那丫鬟闻言欣喜,连忙下跪谢恩。
阮小幺便去专心看那外头景致了。
从窗口可瞧见四周高矗的屋宇,檐上的蛟螭吻兽历历可见,闪着光的琉璃瓦,红黄交映的宫墙也在葳蕤错落的树木中透出了一角来,实在是上好的春日光景。然而她却隐隐瞧见有些瓦顶上有人爬上爬下,似乎在修葺宫殿。
新帝登基,修葺皇宫也是件正常的事。然而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听时,外头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修葺时叮叮当当的声响。阮小幺便问长月,“这外头怎么那么大动土木?”
长月道:“皇上说宫中数殿都陈旧了,因此要使工部派人尽数修缮一下。”
“他才新继位,理当犒劳大臣、勤政免赋才是,怎会急急地先修亭台楼阁?被御史知晓,可是要参一本的。”她道。
长月却没答话,她的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阮小幺平静道:“除非是有非修不可的理由。你告诉你,究竟怎么了?”
长月尴尬默立,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时,外头终于来了救星。
柳儿回来了。
她照例去御膳房亲自看了膳食,百般叮嘱好了,这才回了来,一进屋,便瞧见里头变了格局,阮小幺的床榻被挪到窗边了。不动声色看了长月一眼,又发现她正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自己。
“姐姐回来了!”长月笑道:“方才姑娘正问奴婢,外头在修葺殿阁,是怎么个光景。奴婢愚笨,也不懂得甚朝政之事,姐姐可否知晓因由?”
柳儿微笑道:“先帝嫔妃众多,所用楼殿、物什不知几何,向来为朝臣所议。如今皇上继位,头一件事就是将原先的宫殿修了,再都封了起来,也出了大半宫人,此事万民皆喜呢!”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长月,才对阮小幺道:“姑娘若是有甚不可意的地儿,径告诉奴婢便是了,您的喜好,奴婢如今毫不敢忘的。”
阮小幺做了然状,又半开玩笑道:“如此,你不在时,我不开口便是了。”
柳儿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罢了,我说说而已。”她淡下了神色,又看临窗外,面上不由现了一抹惆怅。
这回不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又想起了往后而已。
兰莫将她强留在宫中,却好生以礼相待,难道是想等她养好了伤?又或者,是觉得她肚中已有了孩儿,不宜过于忧思愁苦?而外头也没一点信息,她甚至不知察罕如今怎样了。
这几日过的,当真恍如梦中。
阮小幺的孕吐反应并不是很强烈,只偏喜了酸食,有时会无故恶心,其余时候倒好的很。她想起第一回在家中吐得天昏地暗,现如今却好似浑然无觉,也不知孩儿在肚子里情况怎么样。
她清楚记得,攻城当日,她可是生生被那炮弹炸进了水里,如今都还躺在榻上养伤,这孩子……当真能安然无恙?
越想就越不安,越不安却越要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阮小幺当天夜里便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那孩子对着她叫娘亲,却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脸上也是一片模糊,浑似被炮弹炸掉了腿脚,令人不寒而栗。
那小娃娃还长着空洞的大嘴一遍遍叫着:“娘、娘……”
阮小幺惊叫了一声,冷汗涔涔,被吓了醒。
然而幽夜之中,一双手却蓦地抚上了她的额头。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
双眼已经适应了这极度的黑暗,迎着半敞的窗牗透过的皎洁的月光,模模糊糊瞧见了兰莫的脸。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她睡得浑熟,却不知他什么时候进了来,又呆了多久?
兰莫收回手,清冽的声音在昏暗中格外吸引人,“做噩梦了?”
阮小幺呆了呆。
她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心中更是压抑,只觉这噬人的夜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陡然间生了一丝难言的绝望孤独,下意识看向兰莫,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些许轮廓,那线条分明,不止俊美,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王者气度。
他瞧着似乎有些冷漠,阮小幺定定看着,又想不起这是他多久之前的神情,似乎那时之后,就没见过他如此的表情。
她把自己又向被褥中缩了缩,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兰莫道:“刚批完奏折,无事来看看。”
可是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你可真是个好皇帝。”她真心真意说了这么一句,又有些尴尬,这么大半夜,批完奏折就去睡觉啊!
兰莫却又在她身边坐了下,静了一会,道:“从前在宫中时,我偶尔也会来。”
阮小幺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她一直好奇这屋子从前有谁住过,他给她的用度都是最好的,吃得是珍馐百味、穿的是翼薄绸缎、用的是金玉珍珠,只是这间屋子,瞧着并不似这般好,说到底,还没从前在李家的闺房大。
他既让她住着,想来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兰莫看了她一眼,捕捉到了她亮闪闪的眸子,不禁笑了笑。
“这处从前是我母妃所住。”他继续道:“比不上如今精致讲究,却也整齐。”
阮小幺霎时觉得自己身下睡得这床褥有些硌得慌。
谁都知道,兰莫幼年丧母,差不多是独自一人在深宫中长成,然而外人虽知道个大概,其中琐碎,却只有个别人知晓,即便知道,也是不能对外人言及的。
“她从前也并不住此处,那时是在北宸宫。后来犯了天颜,才被发落了过来。”
第三百七十章 漫漫度日
这个说、一个听,只是说的那个并不见伤心悲愤,听得那个也似乎不大感兴趣。
实则,阮小幺哪里是不感兴趣,只是这当口,深更半夜,有皇帝摸到你屋子里,给你讲自己从前的辛酸往事,谁第一反应都不是来兴致,而是怕被灭口吧!
只是兰莫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似乎自己很有兴致,要把这事一吐为快,“北宸宫离此处更东一些,冬日里也暖和不少。我在那处长到六岁,后来宫人们说她与侍卫私通,我们便搬到了此处。”
阮小幺抿了抿嘴,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你与我相似。”兰莫一句点名了,神色有些轻松,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笑了笑,道:“也不太像。我到底是长于天家。”
因此他不能像她一般闲散安适,也不能过上一天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日子。
阮小幺拥着被子,微微撩眼看着他,“皇上说笑了。”
兰莫的眸子很深,双瞳深褐,近乎暗不见底的幽黑,在这样只有一线微白月光的夜中,却又流转着点点光亮,专注看着她时,好似将人的心魂都吸引了过去。他笑的时候,却似乎多了一分漫不经心,衬着线条分明的面容,意外的好看,好似个真正的诗书礼义的大家公子一般。
他又问道:“如今身子还疼么?”
阮小幺刚想摇头,对上他噙着笑的眸子,又往里缩了缩,点头道:“疼。”
兰莫伸出手,似乎想连人带被褥一起将她抱起来。阮小幺吓了一跳,忙往后蹭了蹭。“你你你……”
“我什么?”
“你……”她绞尽脑汁,随意找了句话搪塞,“后来呢?”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解,“什么后来?”
“后来……后来你们搬到此处来了。之后呢?”她支支吾吾问道。
兰莫停了动作,道:“后来母妃死了,我便独自住这屋子,再后来就出宫建府了。”
阮小幺沉默了片刻,只有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之后,他起身道:“你歇息吧。”
兰莫到了门口,阮小幺突然想起来一事。叫住问道:“白日里我见窗外头好些宫殿都在修葺,是怎么一回事?”
“新帝登基,修葺乃常有之事。”他道:“若是他们吵着了你,我让人手脚放轻些。”
阮小幺喃喃应了一句,没再说什么,目送他走了。
果真,第二日便没怎么见着外头高檐翘角周遭的工匠了,连着从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敲打声响也小了许多。长月笑着道:“皇上兴许是怕姑娘被吵着,才特特让人放轻了声儿,姑娘可是有福呢!”
柳儿也道:“皇上向来是最看重姑娘的。姑娘过得舒坦了,皇上都舒心了大半。”
阮小幺只笑了笑,没说话。
整日整日地躺在榻上。过得极是无聊。偏阮小幺全身皮外伤不算,连肺腑都被伤着,足足在榻上躺了半个来月,才渐渐能下得了地,头一回出屋,只觉全身都要发霉了。
此时正是六月下旬天气,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然小院中一方池塘水仍是蕴凉清寒,不知是从哪引来的渠水。清波粼粼,泛着闪烁金光。当中只见鱼尾摆摆,涟漪阵阵。坐在池畔的大石上,好不令人舒畅。
周围殿宇早已修葺完,院落中一片寂静,树梢已有蝉鸣,寥落三两声,更显静谧安宁。
阮小幺在长月的搀扶下,缓缓走动了一圈,身子有些乏力,便在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长月早置了绵软的垫子来,又让人沏了茶,摆了好些精巧的点心,这才在一边候着了。
肚中的孩子似乎也活泼了些,这几日闹腾地有些厉害,阮小幺坐了一会,闻着那点心的香气,又有些受不住,干脆起了身,再慢腾腾挪了一圈,常时不活动,如今这几步下来,额上便见了汗。
柳儿被留在屋中,在门槛内悄悄向长月招手,示意她带阮小幺回来。
长月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一边道:“姑娘,咱们不若回去吧,也歇息歇息。”
“不急,”阮小幺微微有些喘,看了看院外,“我们出去走走。”
长月急了,忙道:“姑娘身子还未好,万一出去冲撞到了什么,反而不好,不如先回屋吧!”
阮小幺抽出手来,径直往外走,“无妨。”
自从不明不白被送到这里,每日只有兰莫来看她的份,她竟一次没出去过,如今能下地走动了,自然要出去瞧瞧是怎么个情景。
院中守卫的尽是太监,并无一个男子,见长月也阻拦不住阮小幺,便都低了脑袋,任她出了去。
出去后,满眼园林景致,花红柳绿,交映分明,却又是一处大的回廊,角门在最前头,似乎无人看守。她缓缓过了去,发现外头正有几个太监候着,一动不动。
几个太监皆穿青衣,见阮小幺出来了,抬脚一步便挡在了前头,恭敬跪了下,“姑娘是要去何处?”
阮小幺道:“我出去走走,你们让开。”
“姑娘若要去找皇上,奴才们这便去禀报,请姑娘回屋等候。”一人道。
“我不找他,”阮小幺转身往旁边走,“我去出去逛逛,成日在院子里闷得慌。”
那太监跪着又往阮小幺前头移了移,拦道:“请姑娘回屋等候。”
一边说着,还一边向身后一个小太监使眼色,让他去通报兰莫。
阮小幺恼了,抬脚便想踢过去,半途又止了下来,压住心头火气,道:“怎么,我被软禁在这里了?”
几个太监跪成了一圈,齐齐道“不敢”。
她恨恨退了一步,不再与他们纠缠,冷着脸甩手回返。身后长月看着她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莫急,奴婢这便去请皇上来!”
阮小幺只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
悻悻回屋,周围婢女看着,也都不敢说话,只眼瞥着柳儿。
柳儿方才被勒令在屋中不许出来,此时见阮小幺回来,便好言劝道:“姑娘,何必出去?后宫地界甚大,多转几圈,却也是一个模样,走得远了,腿脚还累,不若身子养好些。若是您觉着此处小了些,奴婢去求了皇上,让他给您换间大的院子,不也好了?”
阮小幺道:“你早知他把我软禁起来了?”
柳儿低了头,面色似乎有些难堪,低声道:“皇上也是为了姑娘好……”
“为我好?”她凉凉笑了一声,“莫不是外头人都还不知我在这深宫之中,他怕人见着我?”
柳儿不知该怎样答话,只得偷偷窥着门外,不知兰莫何时会来。一时间,屋中一片难言的寂静,一屋子婢女连喘气声儿都不敢大些,恨不得将自己都藏了起来。
所幸兰莫一会儿便过了来。
阮小幺正倒躺在榻上,双眼无神盯着半开的金红幔帐,连带着一旁的流苏都似乎有些眩晕。不知多久,便听着外头兰莫的声音已到了,“怎么,气着了?”
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道:“你派人在外头守着是何意?莫不是要一辈子将我关在这深宫中?”
兰莫在她身边做了下来,不急不缓道:“待你伤养得好了,我便陪你出去走走。”
“你将我关在此处,就不怕察罕找来?”她丝毫不理睬他的话,径直道:“他是老臣之后,又是你登位的功臣,你皇帝位子还没坐稳,就要夺人之妻,不怕天下人耻笑?”
他瞥了她一眼,却道:“你从来就该是我的人,与他有何干系?”
他的视线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似乎冷了些,却最终只伸手拂了拂她的发绺,“顶多待这孩子出世后,我还了给罕多木家,不与他为难便是。”
阮小幺捂着肚子,心中一阵紧缩,寒声道:“你莫忘了,你们盛乐还有个圣子。”
兰莫轻声笑了笑,让所有宫人都退了出去,又比划了一个高度,堪堪只到腰腹处,道:“那孩子如今还没十岁,怎么娶?”
“再等几年不就成大姑娘了?”阮小幺哼道。
他奇道:“你莫不是在吃醋?”
“对,我就是吃醋!”阮小幺气道:“我就是非皇后不做,你敢夺人所爱,千夫所指?你敢透露我圣子的身份?”
兰莫定定看了她一会,忽俯下身,对着她的嘴角便印了一吻,早见她又羞又怒别过脸去,笑道:“先帝也立了后,并不是圣子。你如此剖白心意,我自不会让别的女人在你之上。”
阮小幺呆住了。
“无耻!”她一手拍了过去。
小打小闹了一场,却又把原先的事给忘了。直到兰莫离开后,阮小幺才想起来,她竟然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屋外,长月悄声与柳儿嘘道:“还是皇上有办法……”
“皇上自然是有办法的,”柳儿扫了她一眼,半是叮嘱半是风凉话道:“你就好生伺候着姑娘吧,别看着平日里和言细语的,哪日被抓住了把柄,有你受的!”
长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头,阮小幺自知自个儿也争不过兰莫,只得每日在院中好生呆着,所幸他也并未怎么为难她,一应用度都是精中之精。大半月下来,阮小幺被生生养胖了一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我纵不往
身子日渐转好,人也精神了许多,阮小幺便成日里变着法儿琢磨着溜出去,只是不知何时兰莫又在外头增了一倍人手,硬是将院里院外拦了个密不透风,莫说是她,就是猫儿狗儿都难进出。
阮小幺实在无奈至极,终于道:“你不让我出去,好歹告诉我察罕如今怎样了?”
兰莫道:“你管他作甚?”
“他是我孩子的爹!”她气道:“他是我拜过堂明媒正……嫁的夫君!我不管他管谁!?”
他眼中见了些恼意,阴沉沉盯着她。然而阮小幺害怕时,只会更捂着肚子,放佛他真会做什么伤害她那孩儿一般。兰莫终于渐渐尝出了一点点发闷的苦味,眼前这个女子,就算紧紧抓在手里,也似乎再无法靠得近些。或者,她从来也没靠的近过。
阮小幺还在说:“就算你不告诉我他如何了,总该与我说说罕多木家如今怎样吧!或者……外头现下如何了?你登基后有甚意外状况……”
兰莫阴着脸听着,在她一阵叽里呱啦的聒噪声中,头一回拂袖而去。
“哎?喂!”阮小幺追到门口,又追到院外,叫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