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杀意,捡起一旁跌落在地的刀,上头还滴滴答答沾着血,趁那人拔刀之际,狠狠捅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极痛苦的惨叫,那人不可置信捂着胸口,慢慢滑到在她身边。
她用刀撑着身子,又一次勉强爬了起来,腹中还觉得翻涌恶心,却好似与她的感受分离了,耳中一片嗡嗡之响,眼前只剩了那金灰的颜色,只要有敌军在前,便狠狠挥刀,也不敢砍到了没有。手肘处血流不止,痛得麻木了,她使劲扯下身上一块布条,胡乱将伤口裹了住,喘着粗气一点点向外挪。
当真是命大,混战之中,竟然也没被伤到要害,身上只多了些血条子。
阮小幺正不知到哪了,却忽然见最后头出现了一片宽广的湖泊,在狂烈的巨风吹袭下,带着水气,钻入了她鼻尖。
那是金明池。池水源头在章华门与宫城之间,一路蜿蜒流至城外。
她精神为之一振,心想着沿着池畔去,想来便能到安全的地方,找个地儿躲上一阵,待战事平了,再出来也就好了。而一想到察罕正在最前头,心头便又是一凉,下意识不去想之后的事,当下只护着肚子拼命往池边赶。
然而事与愿违,阮小幺不知道的是,在混战最中心处,二皇子眼瞧自己军士被越杀越少,自己也杀得眼都红了,猛然下令道:“请红衣将军来!”
监军正躲在一边,听闻此言,毫不犹豫向后窜去。倒是察罕一刀杀翻了两个兵士,不可置信道:“你疯了!那处尽是你的人!”
他说的“那处”也不知是哪处,然而二皇子离他一丈之地,疯狂叫嚣,“本王才是真命天子!”
几门裹着红绸的大炮被推了出来,炮口微微上倾,之对向城外的方向。
察罕心中一沉,不断想往二皇子那处冲去,然而他身边亲卫太多,仿佛怎么也杀不完一般,将他紧紧护在中心,断然下令对着叛军来时之处开炮。
硕大的炮弹入膛,火引子点了,片刻后,猛然一声震天巨响!
察罕只觉头脑一炸,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静得出奇,半晌才从半聋的状态回复过来,只听得处处是惊恐万分的叫喊,再看二皇子,他早已退到了内宫城,正准备往里头逃跑。
那红衣将军威力震天,炮弹所炸之处,莫说是人,就是地皮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阮小幺正在逃窜,猛地便觉脚下之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气流冲了过来,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将她震翻在地。周围众人尽是如此,几乎没有还站在场上的。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耳中疼痛无比,周围声音都轻了许多,似乎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周围安静,是方才那震声太过猛烈,使人一时间再听不到声音。
再往回看时,不远处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浅坑,当中尽是血肉碎片,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尸体!
阮小幺一伸手,又摸到了一截连着骨头的残肢,看得麻木了,直接扔到一边,闻着血与硫磺交杂的刺鼻之气,咳了几声,爬起来继续跑。
然而猛然间,又一颗炮弹落在了不远处的前面。她已经有所防备,拿脏污的布头严严实实堵住了耳朵,又用手捂了耳廓,饶是如此,还是被震得差点又倒在地,转瞬间,炮声响起之处,已出现了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弹坑,处处有人惊慌逃窜,惨叫连连。
第三百六十八章 拥明君
阮小幺心中惊怖恐惧,徒劳看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却不知该怎么躲避。她拼了命地往金明池方向跑,此时也没人再有心杀敌,都各自逃窜,作鸟兽散。
而那炮弹就像没了止境,一个接着一个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每投下一颗,便是一声巨响,似乎要将所有的人都炸干净才算完事。
阮小幺使足了气力向江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
世界似乎只剩了这一个声音,前所未有的贴近在耳边,即使耳中堵了布头、即使双手掩着耳朵,也直直穿透了一切,甚至穿透了耳膜,直接震到了灵魂里。
身后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击过来,力道大的似乎能掀翻房屋,毫不留情将阮小幺轻而易举甩了出去。
她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震碎,还没落地,一口血便喷了出来,然而整个人的方向却是朝金明池那一大片被鲜血残肢染红了的江水处抛去的。
“噗通”一声,又是一具身体落水,接连着无数的断枝残骸与不省人事的活人死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江面波澜阵阵,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水花,互相碰撞,将所有投进来的东西沉了下去。
察罕已然率兵冲破了宫城的防阻线,二皇子早也已跑得不见人影。口中高喊着“清君侧、拥明君”的兵士们如一*永不会平静的浪潮,齐齐涌向了内宫城。
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它经历了北燕当今朝代内部的权力更迭,有人做了刽子手、有人做了刀下鬼、有人成了众矢之的、还有人——功成名就,坐上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
察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命中注定,那个他们扈尔扈一族追随了十几年的龙子皇胄,即便还是个青年人。注定了是他而不是别人坐上那个位子。甚至,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筹划好了一切,从组建骁骑营、到显赫一时、又到跌落泥尘,最后的这一天,也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十万兵士从宫城涌入深宫,迎他登位时,兰莫的神色竟是连变都没变过,也没来大宣那套三让三请的把戏,只淡淡询问了几句关于二皇子的事。一步步,从冷宫小院,到了天下权利的最中心,稳稳坐在龙座上,看着察罕与众位将士一身血气,重甲着身,从明堂之内到明堂之外,数里间,皆数下跪,口呼皇子千岁。
——圣上万岁。
这天下。终于换了主人。
然而,察罕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掌控好的事中。竟然还包括阮小幺。
阮小幺觉得自己做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最先的那个起点,从慈航寺开始,小小年纪的女娃一点点长大,没遇到察罕、没遇到兰莫、没遇到叶晴湖。
或者青灯古佛了一辈子,或者逃出去,却又是混乱模糊的一个人生。
她做梦做得太久,只觉全身乏力,微微一动弹便是入骨的疼痛。好像身体脏腑与骨头一齐都坏死了一般。
挣扎了半天,终于从昏黑中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一大片明黄金红的帐顶。光亮轻柔的丝绸上绣着流畅而华丽的鸟兽图纹,看得她一阵眩目。呆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哪。
刚一转头,便正见了一个少女,一见她睁眼,又惊又喜,一股脑站起了身,差点没趔趄倒了,呼叫道:“姑娘你醒了!”
她一面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一面又看了看四周。
这是间极为雅致的屋子,虽不算大,却也是三楹连间,最显眼处搁着小紫檀木雕的妆台,另一旁是张八仙桌,后摆着张铺了裘皮的太师椅,壁上还有一幅字画,手笔颇是飘逸灵动,是一副山水渔翁图。
她迟钝了好半天,才想到,这地儿自己并不认识。
不过这少女她却是认识的,正是以前从沧州跟她到了大宣的柳儿。她仍是高个子,看起来纤瘦一条,长相只能做清秀,似乎还是原先那直爽活泼的性子,然而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阮小幺跟前。
柳儿神色激动,匆匆向屋外指示了几句,说着“你去禀报皇上、你去通知太医、你再温壶水来!”
“你何时能支使动这许多奴才了?”阮小幺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发虚到了什么程度。
柳儿却充耳不闻,扑过来,又小心翼翼试了试她的额头,“没昨儿个烧了,姑娘果有真龙护佑!”
“你在说什么?”她奇怪看了她一眼,又清醒了些,皱眉道:“这是哪儿?你怎么在此,你不是在商家么?还有,我已经成亲了,莫要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
她说罢,便要下榻,却忽觉得身上一阵剧痛,耳中、眼中无一不疼,脑子也跟着刺痛了起来。
柳儿看她面色不对,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慌忙将她扶了住,又慢慢塞回被中,道:“姑娘此时不宜动弹,你睡了好几日了,如今伤还没好呢!”
阮小幺怒道:“你该叫我‘夫人’!还有,我受了什么……”
她突然愣了住,到如今,昏迷前的记忆才一点点涌了回来。
她拿着虎符出去、七万骁骑军反了水、察罕带人攻向城门……以及最后,二皇子丧心病狂地炮轰了一大片区域,她被震得落入了金明池。
怎么一转眼,她就到了这地方?
阮小幺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一面捂着脑袋,一面声音发飘质问柳儿,“这里到底是哪儿?你怎么会在我身边!”
柳儿刚要答话,眼角瞥见了进屋的一人,自觉闭了嘴,安静退到了一边。
阮小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一眼,便全身僵了住。
那从外而入的男人,身量修长高大,面容如刀斧凿就的玉石,俊美华贵,只一双眸子冷静得浑然不似个青年人,近乎带着些冷漠,仿佛天下间万事万物都与他凛然无干。
视线静静落在了她身上,又柔缓了下来。他走到塌边,做了个与柳儿一般的动作,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点点头,“好些了。”
阮小幺这才注意到,他穿的那身玄黑的外袍,袖口衣领是镶了金边的,却不类于皇子的规制,黑色上头,用金线绣了无数条龙纹。
这么说,他真的登帝了。
她应该说什么?恭喜你,夙愿以偿?
“我睡了多久?”半晌,她吐出了这么一句。
兰莫坐在了她塌边,道:“两三日。”
阮小幺愣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吗?那……察罕呢?
她猛地想了起来,本能地摸向自己肚子,只觉自己并没有异样,又慌忙去诊自己的脉,那脉象弱了一些,但仍是圆润如珠。久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兰莫道:“察罕呢?”
他看了她一连贯的动作,看不住表情,只盯了一会她的肚子,缓缓道:“他这两日在整顿军务,你放心。”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些多余。阮小幺钝钝想着,他让他放心什么?她只觉哪里有些异样,却说不出来,只得又道:“这里是哪里?皇宫?你把我弄进宫来做什么?”
兰莫坐在她身旁,光线自外投射进来,使他的轮廓融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圈,但面容却是晦暗不清,似乎有些喜,却又转瞬即逝。
“做什么?”他挑眉道:“朕还缺个皇后,你说我要做什么?”
阮小幺大惊失色,“你到底懂不懂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他一皱眉,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连着脸蛋也揉了一回,道:“不劳动你,我二弟已然说过这句话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二皇子,她就一肚子来气,破口大骂道:“你们兄弟几个脑子都有病!你那二弟竟然放了大炮来,想炸死我们全城人,那大炮怎么就没炸膛!?还有,我现在已经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了,你莫不是要学那商纣王!”
兰莫沉下了脸,先捂住了她的嘴,淡淡道:“二弟之事,确是他的错。天道行事,你最好莫要污言损听,被别人听见了,我也保不了你。”
阮小幺先气了一阵,后讪讪别过了脸。
也是,他才当上皇帝没两天,这就有人说像商纣王,确实不是个好彩头。
但是转念一想,又来了气。她怒道:“那你把我弄到宫里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嫔妃!”
兰莫却又翻了神色,破天荒地,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道:“我不是说了么,还缺个皇后。”
阮小幺:f**k!!!
他把她的一只胳膊从轻薄的被褥中拿出来,动作仔细小心。阮小幺这才发现,手肘上原先被削掉皮肉的地方已经包扎了起来,现下却并不怎么疼痛。
“小心些,这两日敷了药好多了。”他叮嘱道:“你也莫要乱动弹,一身的伤,也不怕伤着孩子。”
“孩子”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极清淡无比,却也没什么恼怒之意,放佛那只是阮小幺肚子里的一个器官一般。
她有些紧张,捂着肚腹道:“你莫要对他动什么歪心思!”
兰莫嗤道:“我能动什么歪心思?这孩子毕竟是你的骨肉。”
第三百六十九章 深宫藏娇
阮小幺一肚子话问不出来,却不知怎么开口,正吭哧吭哧要说时,兰莫却放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站起了身来,又将被褥在她身上盖好,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将投过来的光线都挡了住,道:“你好好养伤,安心在此处住着。”
说罢,起身离开。
阮小幺愣了好一会儿。
他走后,柳儿才进了来,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站在一旁没说话。
“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她喃喃道,又一想,这是再正常不过,他从来就是一肚子的事,谁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柳儿轻声道:“陛下这两日着实忙,还每日抽时间来瞧姑娘……”
阮小幺看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一定能从察罕手里把我弄过来,轻而易举,所以我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柳儿噤声,低了脑袋。
她叹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这丫鬟毕竟是兰莫的人,奉兰莫为主是再自然不过,她再勉强,也是无用。
柳儿期期艾艾道:“我……奴婢知道,先前惹您不开心了,奴婢知错,还请姑娘莫记前嫌,再信奴婢一回吧。”
“信你?”阮小幺眼神一闪,道:“那你先告诉我,外头情况怎样了?察罕在哪?他知不知道我在此处?”
柳儿张了张嘴,又闭了上,眼神对上她的,似乎有些躲闪,
她索然无趣,闭上眼睛,安心养伤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一身的伤,阮小幺连躺了几日也丝毫未见好。心中不由焦躁了起来。兰莫依旧每日来望她,没回来时也不过说说话、凡事按例问问,并不多失礼。然而对于察罕。却是只字未提,连着外头的情况。他也是从未对她说过。
每日除了柳儿与其他几个丫鬟事事照料着,阮小幺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一切。
才两日,她便守不住了,身子骨还是隐隐的疼,嘴上却叫唤了起来,“你们去把窗开了!我闷得慌!”
柳儿不在,丫鬟们便听话地将窗开了。
过不了多久,阮小幺又叫唤了起来。“你们把榻挪过去点儿,我这处没风呢!”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个站出来,大着胆子道:“姑娘可是觉着热?”
再过一日便是六月,然盛乐天气一向偏冷,饶是六七月时,在屋中待着,尚不觉炎热,如今这时节,说热那也是睁眼说瞎话。然而阮小幺就是厚着脸皮道:“可不是!”
当下那丫鬟便从偏屋取了团扇来。扇翅皆由一色儿的野鸡翎羽做成,油光水亮的红绿颜色,扇根上是团团的绒毛。洁白似雪,正是高地雪狐成年时换下的绒毛。
几个丫鬟轻柔地替她打起扇子来,和风煦煦,实在舒适无比。
然而阮小幺直道:“我闷得慌!你们给我扇扇子作甚?快把榻移过去、快!”
几人停了扇子,僵立了一会,无可奈何,唤了几个气力大些的小太监来,挪了窗边桌椅,将床榻搬过去了。
眼前更亮了一些。明媚的五月,阳光晒得有些花眼。然而阮小幺却舒爽出了一口气,微捂着眼。向外瞅了瞅,一边问那答话的丫鬟,“你叫什么?”
“回姑娘,奴婢叫长月。”她道。
“长月,”阮小幺点点头,又问:“不知你与柳儿,哪个品阶高些?”
长月忙道:“自然是柳儿姐姐。”
“我瞧你更顺眼些。若是你尽心伺候好我了,便做我的贴身丫鬟吧。”她微微一笑。
那丫鬟闻言欣喜,连忙下跪谢恩。
阮小幺便去专心看那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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