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姑已然泣不成声,想去抓他纤尘不染的袍角,最终却收回了手,低头痛哭。
阮小幺默不作声看着,这个女人本是她的情敌,但此时此刻,她既没功夫吃这个飞醋,也没了心思。
山下之景在夜幕与树冠的遮蔽下已是一团漆黑,依稀能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闪动,是巡夜人手中的火把。然而不到一刻,她却发现那火光一点点地多了起来,一队队汇聚成了大片的亮光。
再看水使等人,也正盯着远处,面色沉肃。
如临大敌。
然而他们还在等,等叶晴湖出现。
“同你们说了,我师父不会来的!他如今早已经回京禀报此事了!”阮小幺大声道。
夏炎丝毫不见慌张,从容道:“既然如此,那待得子时,便换了圣姑,总之于我教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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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绝境
“你说什么!”她失声惊叫,飞快瞥了瘫坐在地的圣姑一眼,“换圣姑!?换谁?圣姑也是说换就换的?”
“做圣姑要的是听话。既然她不听话,自然不能久坐此位。”夏炎答得很是自然。
“那要谁来换……”
说到一半,卡了壳。阮小幺看看自己一身白衣,也不用问了。
她呸了一声,狠狠道:“我比她不听话多了!你换了也没用!”
夏炎的笑容深不到眼底,如玉温润,却带着丝丝寒气。他温柔地牵了阮小幺的手,带她到了那三足的大鼎边。
鼎身上雕着各种祥龙瑞兽,宽足有三人合抱,鼎口正及阮小幺的胸腰。他迫她往里看,只见里头群蛇绞缠,嘶声一片,另有百种毒蝎飞虫,甚是和谐地组成了一锅大杂烩。
阮小幺惊恐退步,“你要做什么?你要换个死圣姑!?”
“你不必担心。”他柔声道:“圣姑自然是要活的。只不过让你听话一点而已。”
一瞬间,他单薄而高雅的身姿在她眼中不啻于鼎中斑纹毒蛇。
亥时已过了大半,离子时越来越近。所有人几乎都屏息等着,山下火光逼近了一些,也更加清晰,顺着夜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合着些铿铿锵锵的声音,十分引人注目。
阮小幺再一次忍不住开口,“你要换就换吧,我师父是不会来了!”
她心中全然没有失望,只有侥幸。兴许叶晴湖不知这事,早已启程回去,若他在此,事情岂不是要更乱?
几乎是随着她话音落下,陡然的,山下慢慢现了一个不甚分明的身影,渐渐走近。
夏炎一眼望去。眼神灼灼,笑道:“谁说不会来?这不就来了?”
那头叶晴湖的身影已经显现了出来,一身黑色束袖束腰衣袍,利索干练。分明勾勒出一身流畅而不失精悍的线条,如崖壁孤松,傲然而立。
他毫不理睬周围及后头堵截而来的追兵,简短道:“放开她!”
“蠢货!”阮小幺急得直骂。
“先生果然重情重义,不愧是我炎明教看上的人。”夏炎拍了拍手,鼓掌声在冷月暗夜中十分突兀,“李姑娘在我们看来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你却是个至关紧要之人。”
“你们要换了我,之后呢?”叶晴湖问道。
夏炎道:“自然是要看先生心意的。若一心一意留在我教中,药堂之首便是您囊中之物;若是还如这般不大听话。那……”
阮小幺破口大骂:“你来做什么!你一个文弱书生能救我么!蠢材!蠢货!蠢……”
“谁说我来救你?”叶晴湖扫了她一眼,嫌弃道:“前有追兵后有虎狼,我拿什么救?”
她呆滞,“那你来做什么?”
“来换了你。”他说得浑然不在意。
阮小幺还是不懂“换了她”与“救了她”有什么区别。
叶晴湖越走越近了,不知是这一弯残月的映照还是怎么。面色苍白了许多,定定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我还没死,穿什么孝服?真是难看!”
“……”
阮小幺瞥了瞥夏教主。
教主大人像个美丽精致而无甚生气的玩偶,唇边慢慢绽放出了一个极淡雅的笑,“先生与姑娘伉俪情深,真是令我感动。”
叶晴湖无动于衷。阮小幺气急败坏。
她脑中飞速旋转,寻着话题来拖时间,“我有一个问题,为何你非要我师父前来?他医术虽然好,但我也不差,你们花这么大力气。只为了捉他!?”
夏炎把她带到了手边,轻柔地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她滑如黑缎的发,道:“他医术的确很好。我们药堂的掌事最近新死。如今又正值疫病爆发,急需一个新掌事。他是很合适的人选,不是么?”
“合适?”阮小幺冷笑一声。“他是个比我还不听话的,难不成你也要拿个毒蛇来咬他一口,把他咬成傻子?”
“我为何要这么做?”夏炎很是奇怪,“我只要让它们咬你就行了。”
阮小幺:卧槽!
叶晴湖冷冰冰盯着他与阮小幺亲密的动作,打断道:“你如此出尔反尔,不怕我反水?”
阮小幺眼角又瞥见了一人。
竟是半个时辰前下山的火使。
他面色沉沉,遮掩不住的急躁,只斜扫了一眼阮叶二人,匆匆到了夏炎身边,嘀咕了几句。
阮小幺离得近,听清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将军……来……快走……”
她心中又是一跳。再看远处山下密林中,那些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光越来越近了,耳边听得的刀兵相碰与打杀之声也越来越清晰,听的人心惊肉跳。
难道是察罕派兵来了?
她确是听察罕说过,在离积翠山不远处,有一支镇远军守在此处,乃是南征结束后未退之兵,正由他统领,一面平定后事,一面监视炎明教举动。
她一面想着,一面拉夏炎纯白的袖子,急急道:“那大将军要打起来了,你们还不快走!?要换圣姑换掌事什么的,咱到个安全的地儿再来!”
而夏炎反一把抓住了她,眼中情绪并不如面上那般冷静,双瞳中似乎有隐隐火光,“去哪里?此处是祭崖,他们一时半刻攻不上来,况且有了你,我还怕他几万大军么?”
叶晴湖勾了勾唇,朗声道:“一命换一命,要想我入教,你们放了她!否则我与她便是一起死了,你们也得不到一丝好处!”
“你莫不是忘了一点?叶公子!”夏炎冷冷道:“活的你很有用处,死的你也不差!她是定国公府宣督师义女,而你……”
他奇异地笑了笑,说不出的魅惑,却极是诡异,“杨宰相的独子,你说分量够不够?”
没想到这种临危关紧的时刻,居然还能听到这种重量级的八卦!
阮小幺双眼一闪,“果然被我猜中了……”
叶晴湖的面色有些难看,“是又怎样?他不认我,你照样拿不到好处!”
“不认你?”夏炎反笑了一声,“为何我的线人来报,分明是你不认他,他可是上赶着想认你这个儿子!”
阮小幺耳中听着越来越大的争打响动,提醒道:“那边要打过来了,你再不逃,可就真要跳崖了!”
夏炎身后的风使与木使上前了一步,向他深深拜了一拜,见他微微点头后,大步下了山。
他们的背影有一种慷慨赴死的英勇。夏炎只是长长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我改主意了。”他说:“似乎姑娘在那将军心中的分量也不轻。既然如此,何不用你来换在场之人一条性命?这可值多了。”
阮小幺慢慢后退,然而下一瞬间,便被后头的苍头拦了住,齐齐亮出了刀兵,寒光在刀刃上一闪而过,刺痛了她的眼。
叶晴湖咬着牙,缓缓上前。
每走近一步,阮小幺都瞧见了他微湿的脚步,硬质的鞋底在泛白的石上印下了一点点湿痕,借着黯淡的月光,似乎又不太像。
他一身黑衣,走近了,才看得清衣袖与裤脚有暗湿的痕迹。
她看清的同时,也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她惊叫。
苍头们围着她,不让她靠近。
叶晴湖抬眼看了看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划过了种种情绪,最后却只道:“无碍。”
他说话还是很有中气,不像是装的。
然而一旁的夏炎看着,却低低笑了起来,似恍然大悟。
该说话时,他一张嘴如老蚌一般闭的死紧,如今又什么也不开口了。
半晌,他低声开口,“我炎明教立教百年,生死存亡难以数计,今夜一战,也不会是结局!”
随着他说话声,阮小幺只感到脚下山崖猛烈一阵,“轰隆”一声巨响炸了开来,眼前一花,似乎那只在山脚的密林中乍然间白光一现,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林,几乎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叶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有如白昼。
然而一瞬间后,却是更为黑沉的昏暗。
她捂着耳朵愣了好半晌,疯狂叫道:“你用了大炮!?山下那些人有一半是你的教众!”
“大炮哪有如此威力?”夏炎轻松道:“是用霹雳火改良了弹夹,炮弹所到之处,无人存活。”
“你这个疯子!”
“我就是疯子。我本出生帝王家,却被你们一群低贱的泥腿子里生养的恶匪烧了宫城、仓皇出逃,被你们逼得无路可逃、无家可归,惶惶不可终日,夏姓一脉已然如此坎坷,竟还让我得了这先天不足之症!”夏炎神色扭曲,一激动时,苍白的面色染上了一层薄红,“我是仅剩的一条血脉!连老天爷都迎高踩低!天要亡我,我偏不遂天愿!”
又是几声接二连三的炮声。
阮小幺被震得耳中昏昏聩聩,直嗡嗡的响,好半天才回了身,见叶晴湖面色更白了一层,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忍耐。
“你怎么样?”她越是急越是不知如何是好,“哪里受的伤!?”
他只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阮小幺心都揪了起来,他们一伤一弱,被几百人团团围住,身边还有个看不出有没有复国心思的疯子,援兵估计已死伤大半,这种境地,让人不绝望都难。
第三百三十四章 突变
察罕呢?他有没有……
她不敢再想下去,看着面色不大好的叶晴湖,急急想着该怎样脱困。
叶晴湖定定看着她。
阮小幺微微发愣,见他眼眸沉沉,似乎有闪过了别的什么。
两人之间尚离了数尺之远,就算是拼了命向前跑,也不一定能逃出这些人的手掌心。
他忽然道:“你还记得那日在我屋中,颜阿福说的话吗?”
颜阿福说的话?
他们三人在一处的机会不多,颜阿福说过什么?
阮小幺苦苦思索了半天,忽然,看着他衣袖上看似水渍的血迹,呆了住。
夏炎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不耐烦,仅仅扣着阮小幺的腰,带着她就往山崖处靠了一些。
靠近了断崖,愈发感到崖下山谷中穿梭的夜风,夹着清寒之气袭上来,直灌入阮小幺宽大的衣袍之中。
“你要做什么?”她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夏炎在她耳边道:“你可知此处为何叫祭崖?”
阮小幺简直想呼他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给她科普什么奇怪的东西!?
“因为此地是教中供奉祭品之处。”他一字一句道:“给天地山川,需用最好的美食、美酒——和美人。”
她挣扎着扭了扭腰,无济于事。
她前几日偷摸着来过这北山一次,当时只觉地势并不太陡,虽未见到这断崖,但想必山势没有那么难以攀爬。此时那镇北军定然也是从缓坡一面上山,只是不知如今还剩下了哪些残兵败将。
夏炎见她一声不吭只看着山下,轻笑道:“别看了,火光都灭了,再无人来救你。”
“你如此残杀北燕兵士,不怕他们朝廷知道后震怒。再发兵平了你们么!”阮小幺道。
“平了谁?”他反道“这兵士是你们郡守杀的,与我炎明教何干?这些霹雳火炮也是都尉买的,我们可是清清白白。”
阮小幺怒道:“你这般栽赃陷害,就不怕事发后两边都出兵来剿了你们!?”
“即便到那天。你们也见不着了!”他冷冷道。
叶晴湖在一丈之地,向夏炎喊道:“你不是要让我入教么?我答应你!”
火使与水使亲自押了他近前。
夏炎看了他一会,点点头,白色袍袖在夜风吹拂下微微鼓动,“不错,但事已至此,你还是死了的更好。”
叶晴湖毫不意外,双手被两使缚着,视线扫过了阮小幺,又道:“死到临头。可否容我说一句话?”
“你说。”
他微微凑上前,却被那二人执了住,冷冷瞪视,不得再靠近夏炎一步。
夏炎一手抓着阮小幺,见他已无回手之力。便主动上前了一步,微笑道:“你想说什么?”
叶晴湖终于凑了上去。
阮小幺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陡然生变,只见夏炎面色一变,狠狠伸手一推,叶晴湖顺势一个踉跄,身边缚着他双手的水火使也惊了一瞬。
说时迟那时快,叶晴湖一声吼:“走!”
阮小幺猛然挣脱了夏炎。
而叶晴湖则如野兽一般。猛地扣住了夏炎的脖子。
他双手之前只藏在袖中,如今仔细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衣袖与裤脚上的血迹自来时便没干过,想那伤口也一直未愈合,叶晴湖的面色更是苍白,与夏炎站在一处。简直分不出谁才是先天不足的那个。
在场之人悚然而惊,一旁那呆呆的圣姑吓得厉声尖叫。
阮小幺差点都忘了这位主了。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她从夏炎手中挣脱出来,拼命便往外冲去。然而力道太小,没冲多远。便被反应过来的众人一哄而上,再一次团团围住,不容分说又拖了过来。
叶晴湖看她的眼神已经在*裸说着“废物”二字了。
阮小幺羞愧道:“我也是人小力气小……”
他手中有血,却无兵刃,火使靠得最近,当先便要冲过来,然而一声暴喝却让他定在了原地。
“住手!”
却是夏炎吼出来的。
一番变故,他面色涨得通红,秀眉高雅的面容也因心脏骤然疼痛而有些扭曲,使劲一呼一吸,赤红的面上,开始有些发紫。
叶晴湖冷冷道:“我已经烧了你们那一山的毒通子,如今只我身上一棵。你们教主……”
他不慌不忙腾出一只手,生生用指甲划破了夏炎手腕,把自己的血涂抹了上去。
“你们教主与我一般,都有疟虫在腹了。”
阮小幺双唇颤抖,大口喘息。
水使不由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他会这么狠,连自己也算了进去。然而周围苍头们已经山崖三面都围得水泄不通,只剩了另一面崖顶。
叶晴湖望着阮小幺,竟然还笑得出来,“你那大将军迟迟不来,当真懦夫。跟他有何用,不如今后跟了我,我管你吃饱穿暖。”
若是平时,阮小幺早就跳起来了。
然而她只是看着他,似乎失了一身的力气,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眼中渐渐浮上了一层泪。
夏炎被锁住脖子,嘴唇发紫,喘了半天,才让自己好过了一些,气若游丝道:“你放了我,我让她活着下山!”
“晚了,”叶晴湖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说起我的身世,既然你知道了,不如我们一处下去,黄泉路上,我与你好好说说。”
夏炎激动了起来,“我、我是……大夏最后一人!”
“我管你第一人最后一人!”叶晴湖冷冷道。
如夏炎所说,山下火光已经零零星星都灭了下去,再不复方才结成长龙之状。阮小幺心中大恸,再看叶晴湖离那断崖深渊只不到一丈距离,嘶声叫道:“师父——”
忽然山西面陡坡之处,响起了阵阵喝阵之声,好似滚滚黄河咆哮江岸,振聋发聩。
阮小幺陡然一惊,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没有一点火光,根本瞧不清楚。
众人也大吃一惊,连那自顾不暇的夏炎也艰难看了过来。
不止西面陡坡。东面、甚至方才火光灭下的南面缓坡处也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嘈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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