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她所说,这地儿还真算是个桃花源。
白依说了一通,又端了饭菜来,来回折了三遍,才将十几道菜食摆在了她跟前。
阮小幺浅浅尝了些,道:“你也坐下吃吧。”
“姑娘说下了!”白依忙摆手道:“奴婢是下人,怎能与姑娘同桌而食!”
阮小幺一瞪眼,拉着她在旁边坐下,“我说无妨便无妨!你只管吃吧!”
白依年岁与她相仿,是个跳脱的性子,犹豫了片刻,便也不再推辞,一同吃了起来。
阮小幺并不大吃,只与她不时说些话。
一刻之后。白依神色开始有些恍惚。揉了揉脑袋,微微摇了摇头。
“怎了?”阮小幺看过来。
“无……事。”白依恍恍惚惚说了一句。
阮小幺看她吃了又有一刻,终于身子晃荡了一下,满眼晕头转向。
她把白依扶到了榻边。轻声缓缓道:“你吃过饭了,在我榻上睡着了,我正坐在凳子上。”
她这一句话重复了许久,见白依恍恍惚惚阖了眼,又等了一回,迅速将她身上简利的侍女服脱了下来,自己穿扮好了,出了屋。
外头黑漆,不大平坦的石子路上,每隔约一丈路才支着一个灯笼。偶尔能见有执刀佩剑的苍头十人一群,举着火把四处巡守。
夜幕中,高大葳蕤的乔木藤蔓落下黑黢黢的影子,像暗夜中张牙舞爪的噬人野兽,时时晃动。足让人草木皆兵。
阮小幺摸着黑,躲过一批批巡守的苍头,往木使所说的北山而去。
细碎的泥土石子沾了夜露,有些湿滑。她走到半道,正见岔路口转来两人,忙躲到了一边树丛中。
那两人举着火把,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了。
一人道:“也不知那将军是个什么来头。竟能如此得教主青眼!”
“人家可是北燕的大将军!听说在北燕,皇帝也器重的很呢!”另一人道。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那将军瞧着年岁与你也差不多吧!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去去去!你不也一样!有本事让教主也赏你一箱银子!”
“奶奶的,那银子瞧着白花花的,就这么眼都不眨给那将军!?我拿上一锭。可就发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那是给将军的,你也别猪油蒙心把自个儿折进去了!赶紧走!”
两人打着诨,丝毫没察觉附近有人,举着火把渐渐远了。
阮小幺从树丛中钻出来,顾不得头上的枝杈。索性远远跟在两人后头,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北山。
北山如南山一般,也无甚灯火,暗夜偷摸着行路甚是方便,想是炎明教觉得上山之路已然够复杂,山上便没了那许多守卫,正给阮小幺趁了个空子。
她离了那两人,摸索着找那北燕样式的屋舍,结果一溜圈下来,也没见着什么石料的房舍,四处瞧来都差不多。无奈之下,只得偷摸着挨个去找。
此处屋舍前门上锁,屋后有木格制的窗,从里用木楔子卡住,仅消一薄薄的铁片,便能撬开。阮小幺屡试不爽,一间间搜来,却发觉察罕似乎并不在房中。
这大半夜的,他做什么去了?
正进了一间屋,里头空空荡荡,只设着许多木架子,架上有些古玩珠宝,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随意堆放着,地上还有两口未上锁的大箱子。揭开来一看,映着窗外月光,明晃晃的一摞银子,少说也有千八百两。
隔着窗一看,忽见有小如豆大的火把遥遥而来。
她一惊,忙四处找地方躲藏。
那屋除了半镂空的木架子和一口大箱,余下什么也没了。情急之下,阮小幺搬了好些个银锭子出来,堆到木架上,用珠宝盖了,自个儿一弯身便躲了进去。
想来那些个查探之人看一眼也就够了。
箱子似乎是簇新的,还能隐约闻到壁上一些刷漆味,下排一码银锭,硌得她膝盖小腿都有些酸麻。眼前黑漆一片,有些发闷。
外头说话声渐行渐近,熟悉的很,竟是先前那两个苍头。
一人道:“哎哟……不行,你拿着火把,我再去方便一下!”
另一人道:“懒人屎尿多!方才不是拉了一回了么!怎的又要去!”
“好像吃坏肚子了……”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闷闷传来,半晌又没了动静。
好半天,那人才回了来,两人一道进了屋子,先看了一圈,脚步声动,到了那箱子跟前。
阮小幺摒住了呼吸,心跳得有些快。
一些饭菜里用着剩下的曼陀罗粉捏在手中,只要他们一开箱,立马撒出去。总之她这一副婢女模样打扮。在夜色中也是瞧不清楚面貌的。
一人似乎要伸手来开箱,却被另一人一手拍了下去,骂道:“失心疯了你!银子是送给大将军的!你莫不是还真想拿!”
“我就是看看……”那人讪讪笑道。
两人不再说话,咔哒一声将箱子落了锁。窸窸窣窣一阵后。阮小幺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后头那人啐了一声,“妈的,还真沉!”
她在里头欲哭无泪,怎么想也没想到这就是他们要送的银子!
莫不是她与察罕注定了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再见面?
两人抬箱子时颠荡颠荡,阮小幺在里头,肚子压着腿、腿压着银子,差点没被颠吐了,还得拼命不发出声音,等到二人最终将箱子“咚”一声落在地上,她半条命都飞了。
似乎是到地方了。
她眼前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听得却越发清晰。那两人将东西抬到了地儿,便双双离了去,只剩阮小幺在箱子里,屋中又黑又静。没个声响。
他果然不在屋中。
阮小幺晕晕乎乎,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他莫不是去陪那圣姑去了?那圣姑瞧着可是貌美如花,他能不心动?
奶奶的,他这么喜欢圣姑,那她自个儿还是个圣子呢!
又或者是赴宴去了?
宴会好啊,郡守那接风宴上不全都是美人伺候么!说不定还有比圣姑更好看的,等着将军大人垂青呢!
刚刚被颠得想吐。这时候又开始酸水直冒了。
箱子里有些闷,她费劲将那箱盖顶开一道细缝,喘了几口。
不知多久,连阮小幺都快困得睡着时,外头终于有了声响。几道纷而不乱的脚步声过了来,还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子娇软如莺的说话声传来。“将军,你还没与我说是怎样设计让那土司钻套的呢!”
这声音阮小幺听得清清楚楚,是圣姑。
她心里头酸水冒了一地,深更半夜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跟男人到家作甚!
显然,答话的察罕也觉得不大妥。
“天已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他道。
里头下人将烛火点亮了,刹那间箱子合缝中透出了几丝光线,然而那缝隙太小,她仍是什么也看不清。
阮小幺只觉气闷,白日里见着察罕时,他与这圣姑在一处也就罢了,这都大半夜了,还腻歪在一处,想来发*!?
一想到几个时辰前他看自己的那冷淡而疏离的目光,她便觉得有些委屈。
认识就认识了,怎的还要装着是个陌生人?
恍然一想,是啊,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三年多,除了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条儿和总在天上盘旋的吉雅,她与他一面也没见过。
她总觉得察罕会一直等她,但谁知道呢?时间是最大的阻碍,再多的情,时间久了,也会渐渐消磨。阮小幺还守着,察罕却不一定。
她心里头有些难受,她若是守着,叶晴湖那又是个什么破事儿?
圣姑已大胆地随察罕进了屋,在他善意却无心的目光下,有些羞赧,不知是被烛火照耀还是因心绪激动,面上泛起了一些红,眼中映着两簇澄明的光,几番欲言又止,却被察罕的声音拦了住。
他微微皱眉,叫来了下人,“将圣姑送回去。“
“我不回去!”圣姑有些恼,委屈道:“我、我……”
察罕似乎有些无奈,“时辰晚了,你也应当回去歇息了。况圣姑身份尊崇,陌生男子的屋子会污了贵体。“
“察罕!”圣姑大声道:“你、你难道不知……”
“来人,送圣姑回去!”察罕径直朝外道。
几道脚步声齐齐进了来。圣姑似乎带了些哭腔,“你为何总如此冷淡!”
第三百二十章 相逢不是好时机
箱子里的阮小幺立马不酸了,爽翻了。
察罕并未说话,只让人强硬将她带了走,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在屋中,没了声响。
箱子里的空气闷得很,她又微微顶开了一些箱盖,只恨那箱子从外锁着,想出来也出不得。想出声叫他,事到临头,却又生了一些怯意。
她怕在看到他冷漠的眼光,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撞坏了脑子,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自己了?
越是迟疑,心跳得就越快,嘭嘭嘭响在耳中,雷鸣一般。阮小幺艰难动了动手,堵住耳朵,怕自己是耳鸣了。
然而察罕却突然冷冷出声,差点没将她吓得心脑血栓。
“出来!”
她僵了住,不由自主缩了缩脑袋,一动不动。
蓦然间,箱子缝隙中那点油黄的灯光熄了,阮小幺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连察罕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了一种方才所听所见皆是幻梦的错觉。
似乎他从来就没来过。
然而只听“夺”的一声,她眼前一花,心跳差点都停了。
什么东西扎在了箱子上,不仅扎在箱盖,还皮皮实实地将上下捅了个对穿,正在阮小幺脑门跟前。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纹丝不动的东西。
是察罕的刀。再往后一寸,阮小幺就可以上西天了。
刹那间便有满心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她伸手顶了顶箱盖,闷闷出声,“锁住了。”
外头好半天没了声响。
半晌之后,那刀猛然抽出,箱上铁锁“哐当”落地。
她伸手一推,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大口喘了几声。便见察罕一动不动,身影高大,轮廓模糊,立在前头。
阮小幺整副骨头都开始叫疼了。
她没起来。坐在银子堆中,呆呆看着他。借着倾泻而入的月光,不甚容易地分辨着他的模样。
一点点,顺着他的面上流连不去,心中千万言语,此时却都消隐不见,呐呐无言。
察罕也没说话,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阮小幺就是觉得,他正在看着自己。
两人不知对望了多久。终于。他叹了一声,“你这胡闹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他话中有些微微的无奈,以及叹息。
窗外弯月冷寂无光,惨白得照入屋中,照见了阮小幺发红的眼眶。和犹犹疑疑伸出的手。
察罕半提着她,将她扶了出来。
阮小幺再也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就哭了起来。
她以为还要再过几年才能与他相见,没想到在这荒唐又莫名其妙的地方,月正缺,故人却重了逢。
察罕静静任她搂着,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波澜的心绪。看着她的眸子里幽深似湖,有些黯然。
他道:“明日我便让人送你离开。”
阮小幺猛然退开了一点,才发觉出他的冷淡。
“你说什么?”她不明所以。
“此处危险,你莫要多待。”察罕言简意赅,“回去后莫要呆在郡府,速回建康。让你们朝廷出兵剿匪。”
阮小幺愈发的糊涂,“什么意思?我们是来平疫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平疫!”他有些恼怒,压低了声音叱道:“只带了几百人来此,是要白白送了性命么!为何你总如此胡闹!”
他眼中的怒火一目了然,阮小幺一愣。“你说这炎明教心存歹意?”
她正有一肚子话要问,连珠炮似的开了口,“你怎知道?你知道为何还在此处做客?还每日里与那圣姑……那你又知道这疫病与炎明教有甚关系?几月前你们不是已经平了南越,班师回朝了么!怎的你独自留了下来?”
察罕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迫她闭了嘴,面色有些难看,“让你走就走!哪来如此多废话!”
他似乎很是不耐烦,看着她的眼神中陡然窜出了一股怒火。
“你……”阮小幺怔忪。
她忽然很是气不过,想起从前在北燕时,拼死拼活只为了从兰莫那处逃出来,忍了三年的苦苦相思、忍了商家的敌意仇视、忍了太医院的倾轧、忍了宫中的腌臜凶险,她害死了最疼她的柳慕云,与她最鄙夷的人重续天伦……却只换来他今日的冷眼相对。
阮小幺啼笑皆非,忽觉这三年来所经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不是失忆了?”
察罕满眼的恼怒乍然间变成了无力。他呆滞了一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阮小幺还没有放过他,她皱着眉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你怎的如此怪异?”
他冷着脸拂开了她的手。
阮小幺定定看着他,似乎还在想一些为他开脱的理由。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终于想到。
察罕似乎被戳到了痛脚,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我误会了什么?你倒说说,我能误会什么?”
“我想你、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察罕眼中透出了一丝寂寥,面色慢慢缓和了下来,看着怀中之人,想伸手去抚她的发,却没有动。
“我不是那不讲理之人,你若真无心与我,我不会如他一般强取豪夺。”他颓然道:“我们从来聚少离多,不怪你。”
阮小幺:“……啊?”
“你大可不必如此作态,我说过不会追究便不会追究!你爱与谁好与谁好去!”他咬牙道。
她呆呆道:“我与谁好?”
察罕眼中有些血丝,钳着她手臂的手掌不住收紧,看着眼前装傻的女子,恨不得立马将她扔到门外去。
她长高了,面容也愈发的好看,从前还是个小丫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悄悄变了样,原先圆润的脸蛋瘦了下去。一双眼波光清艳,天然带了一段说不出的风情,直让他移不开眼。
阮小幺有些心疼,这呆呆憨憨的英俊大个子什么时候又爱钻牛角尖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空空落落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不甘,“你知道我在南越死了几回么?不求能马上接你回去,却也不想你一声不吭便与他人恩爱欢好。从前我听了不信,如今……”
他再也说不下去,死死瞪着她,眼中几乎能冒出火来。
阮小幺僵了住。
他听到什么了?
“你、我……”她结结巴巴慌张道:“我不是……没有……”
越说越急,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理由来搪塞过去,她怎么跟他解释?身上那些个青青紫紫的印子都还没下去!
这么一瞬间,阮小幺忽然觉得自己渣透了。
察罕的神情活像是自己在外拼死挣钱。结果回来发现媳妇儿红杏出墙的模样。
她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我错了我错了……前几日我是喝多了……”
察罕推着她,又不敢伤了她,面色挣扎。两人纠缠了许久,一个不稳。双双倒在了地上。
他一个翻身,胳膊肘支着地,活生生给她做了回肉垫。
阮小幺像个无尾熊一般缠在他身上,又是羞窘又是懊丧,“真的是我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
他似乎还是不信,沉默着要起身。
阮小幺情急之下,双腿一蹬。骑在了他身上,看着夜色中他被月光印得微有神采的双眸,看着他英挺如刀削般的轮廓,伸手从他斜长的眉上划了过,有种不顾一切亲上去的冲动。
然而她却犹豫着,没敢再靠近。
微微俯下了身。她听着自己急促而迟疑的呼吸声,看进他深邃的眼里,停顿了许久,这才鼓起了勇气,碰了碰他的唇。
有些凉。有些干燥,但是让人很安心。
“你知道兰莫的事了?”她低声问他。
他与她额头相抵,互相看到了眼中的隐瞒与沉默。
他“嗯”了一声,扣上了她的腰。
凑的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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