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你姨母好好的暴毙而亡!”他恼怒至极。
“事发后,我只去过姨母处一回,那时她还是活蹦乱跳的,”她讥讽道:“此后便再未去过,一干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姨母下葬的棺材也是我买的,爹爹又怎会以为是我害了姨母?”
李季面色发黑。气恼之余,竟也无话可说。
阮小幺又道:“家中出了如此事故,分明是姨母她咎由自取,如今丑事被揭发,畏罪自杀而已。爹爹又为何要冤枉玲珑?”
李季一时冲动,如今也清醒了一些。瞧着阮小幺平静中带着些委屈的神情,转念一想,确也觉得她说的在理。
然而商婉容到底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也实在有些不甘心。
送饭的下人们都说。主母是绝食而亡。头几日也吃过一些饭食,然而吃什么吐什么;后来闻到饭味,便忍不住要吐,最后日渐消瘦,请了大夫来,也说不出个缘由。最后是被活活饿死了。
如此死法,恐怕真是因她思虑惊怖过重,这才吃喝不下而亡。
虽然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怒极而来,也败兴而归。
阮小幺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浮起了一个淡然的笑意,抚了抚云生的脑袋,道:“记住,今后凡事靠自己,莫要指望你那不靠谱的爹。”
云生大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用软嫩的嗓音应了一声。
商家在商婉容下葬之后才闻讯赶来,先差了几个下人来瞧探是怎么一回事,回去禀报后,老夫人亲自赶了来,看着那冰冷石碑后拱起的坟头,当下便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别说去李家,当日便大病了一场,连地也下不得,只躺在榻上浑浑呓语,一会儿念着“容儿回来了”,一会儿大骂“商婉华那个小贱人”,清醒时,呆呆愣愣,终于也记起来让二儿子去李家搞清楚情况。
商二爷是个整天浪荡花丛不归家的主,带人气势汹汹到了李家,说要为亡姐讨个公道,却被李季花言巧语拐到了窑子里去,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敷衍了商老夫人几句,便回了。
老夫人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竟似有了先商老爷而去的败象。
商婉容的事,本就是她咎由自取,商家除了老夫人,都是心知肚明,如今两家关系如履薄冰,中间便仅剩了“李朝珠”这根纽带。
阮小幺对自己这“纽带”的使命似乎也不大重视。她只回商家看望了外祖父,连老夫人的院儿都没踏进一步。
至此,商婉容之事告一段落,最终以阮小幺大获全胜告终。
她正式摘回了“李朝珠”这名儿,连着李云生,一并进了李家族谱。
柔曦院还没待几日,便又要回太医院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顶着李家嫡长女这一名份,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转眼已在太医院过了一年,阮小幺做为进院一年之人,象征性也参加了众弟子的考试。此次春试是新入院的弟子们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当中将有近七成的弟子被筛选下来,剩下的弟子各自安排事务,有的还需调往外地做医官。
太医院中有不少对阮小幺连跳三级的狗屎运大为不屑,结果成绩出来后,都闭了嘴。
阮小幺的成绩位列第一,远比第二名的洪柔超出一截。
自此,再没人敢说她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了。
她趁空抽了几张试题给了颜阿福,将她的答案给了叶晴湖,请他代为判夺。
叶晴湖也是极为意外,判下的成绩几乎与阮小幺不相上下。
他显然对颜阿福挺感兴趣,半信半疑道:“她真是个杂役?”
阮小幺点点头。
“你们太医院的水平何时如此之高了?”他嗤笑了一声,“让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去擦书架,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师父,你要不要再收个徒弟?”她试探着问道。
他看了她一眼,将卷子仍还给她,“怎么,想让我收她为徒?”
她道:“阿福的天分很高,只是运气不好。若是给她个机会,她定然比我有出息。”
他却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收徒弟。”
“那我是什么?”她不以为然。
叶晴湖看了她良久,极淡地笑了笑。
阮小幺觉得最近两人的关系有点奇怪。
从前也是亲近,如今也是亲近,只是当中似乎又夹杂了什么,让她没法毫无顾忌地与他相处。
想躲,但在看到他失望与冷淡的神色后,又觉得有些心中不忍。
叶晴湖就像个想要与人亲近,却不得其法的孩子,但他不是孩子,所以惯常用一层冷淡的外衣遮掩起来,然而在对着阮小幺时,便脱去了那层伪装,却又添了一层患得患失。
她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尴尬,明明是正当的师徒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质?
若是兰莫那般,光明正大的来抢,她也可自然而然地逃开;然而以叶晴湖的秉性,恐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感觉还不一定。
叶晴湖干净修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没、没甚……”她支支吾吾别过了眼,抓起那卷子,仓促笑道:“既然你说不收徒,那便罢了,我先回了,望日假时来看你!”
他道:“好。”
就这么回了去。继续过着悠闲而纠结的小日子。
德妃那处又道身子有些不爽利,召了她进宫来,半是检查检查身子,半是解解闷儿。
程珺比往日丰腴了不少,眼波柔媚、樱唇淡红,端的肤如凝脂、不妆而丽。
宝柔奉了茶,被她挥手退下,只留了阮小幺在殿中,两人一处说说话。
如今她的寝宫也从漱玉轩换到了仪和殿,用度合乎四妃规制,伺候的宫女太监成群,然而独独少了一人——二皇子宣常旭。
她歪歪靠在一边,面上寥落,轻声道:“前日里我去养心殿,见常旭向我笑。如今他已能自个儿坐着了,那小脸小手,别提多惹人疼……对了,听乳娘说,他已会咿咿呀呀的叫了呢!”
她说着说着,眼中黯淡了下去,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阮小幺道:“娘娘莫要伤心,如今二皇子在皇上身边,定然是万无一失,总比落在皇后手中好。”
宣常旭此时差不多有四个月大小,刚满月时,皇后便上了一本奏疏,道德妃出生商贾之家,家中也无人在朝堂之上,隐隐透出其门风不好之事,力求让二皇子归于自己抚养。
皇上虽是为难,但连同皇太后也一并在旁劝议,也不得不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身世又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她怎么应付的去?
早在她怀着常旭之时,阮小幺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把二皇子交由皇帝亲自抚养。
第三百零六章 免死诏书
这听起来甚是荒唐,然而她言之凿凿,“向来治国定邦之明君,无一不是在风雨飘摇之际长成,历练数年,体察民间疾苦,这才成就一带伟业。然而继后之皇室贵胄,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性子怯弱温和,往往被权臣、宦官专权,帝业不稳,这才导致了诸多积重。我皇千秋万代、丰功俊伟,自然不会效前人之过错,不若就让皇上亲自抚养教导小皇子,将来无论为帝为臣,都将不负皇上教导!”
程珺在万不得已之时,将这番话告知了皇帝。
结果皇帝一听,先是震愕,后良思许久,龙颜大悦,拍案而起,道:“言之有理!纵观前代今朝,皇子们都由后宫妇人教导出来,还没有亲由皇帝抚养的。朕便做此先例,将来我皇儿定然是人中龙凤!”
这回不仅后宫震动,连程珺自己都傻眼了。
阮小幺却似料到了一切,只笑着道:“养成经营游戏,谁不爱玩?娘娘只莫要让皇上总疲命于换尿布哄孩子一类的事儿便好了。保证比您亲自抚养小皇子的效果还好!”
程珺半信半疑。
然而阮小幺的话总是对的。
同样是皇子,大皇子来请安时,皇帝只是例行公事,问一问功课、教导几句,便让他回中宫;而每当见到乳娘抱来小皇子时,皇帝一张脸都要笑开了花,时常逗一逗、教着说几句话,可喜那孩子也乖巧,见他就笑,如今话都还不会说,就吧皇帝哄得心里头甜似蜜了。
连带着程珺,皇帝也一如既往的宠爱,看得内闱中一干后妃眼红的眼红、跳脚的跳脚。
阮小幺又做了大功一件。刷得程珺的好感度都要破表了。
“近日来皇后身子有些不好,往后一段时日内,我便不召你进宫了。怕有人说道。”程珺道:“皇上那处已说了,以你天分资质,再过几年,太医院的大人们若有人退下了。便补了你上去。”
阮小幺道:“谢过皇上、娘娘。不知皇后是什么病?”
程珺摇头道:“我却不知。兴许是如今天儿渐渐热了,她胸中烦躁吧。”
也是该烦躁,不顺心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能不生病么?
别了程珺,果真此后一段时日内,阮小幺再没接到过宫中的召请。
元泰四年夏,中宫病重,有将薨之势。
宫中的消息都是密不透风的,当阮小幺知晓这一事时,皇后死没死都还不确定了。
天热得要起了火。蝉声从打蔫儿的柳树枝叶中传来,吵得人耳中昏昏。新来的女弟子们个个汗流浃背,在院中匆匆来去,小脸儿被晒得通红。
阮小幺待遇好些,只在屋中待着。每隔几日去给弟子讲讲医经,却也被热得心烦意乱。
今年炎夏似乎特别难熬。
太医院供应的饭食也降了品质,果蔬之类缩水了一半,肉也不见多,搞得一干弟子怨声载道。
阮小幺望着外头刺眼的阳光,有些发愁,连着一个春季。阴雨绵绵,几乎有春汛之兆,然而一到了夏日,又整整一个月没下过一滴雨。这么一涝一旱,人受得了,庄稼可受不了。
要是再不下雨。恐怕今年又是个饥年了。
六月正,皇帝带着文武百官驾辇至天坛,一为祈雨、二为皇后祝祷。
可惜这一番诚心似乎没什么作用。祷告完了,雨也没下,皇后的病也没好。
皇帝心急。认定还是自己心不诚只故,再一次带着众官,决定不乘龙辇,步行至天坛向苍天祷告。
皇榜张出时,阮小幺都要笑抽了。
然而身边的叶晴湖却皱眉不语,直到两人离了告示处,他才道:“这不可能。不下雨便罢了,皇后的病断然不会还如此沉重。”
他一手拎着从街市上买回的一只活鸭,那鸭被绑了翅膀,扑腾个不停,带得一片鸭毛纷飞。他一无所觉,仍立在焦热的骄阳下,拧眉苦思,活像个俊秀的书呆子。
阮小幺拉了他一把,笑道:“宫中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今日这个病、明日那个病,总之咱们是管不着的。回去吧!”
叶晴湖却道:“这不大对劲。宫中最晦气病死一类的事,那女人身子明明已有起色了,还要装病,这不让人落井下石么?”
前几日他受皇上之召,进宫诊病,见皇后面色枯黄、神色萎顿,问过饮食住行一应,便断定是因思虑极多,又感了风寒,沉疴不愈所致,已然开了方子。皇后吃了几日,他再进宫时,瞧她面色好了许多,说话也有了神气,是痊愈之象。
阮小幺道:“你管那许多作甚?又不是你媳妇儿!”
他看了她一眼,却正色道:“我可不要她那般的做我媳妇儿。”
“嗯?”她笑看着他。
他话音一滞,忽觉有些唐突,咳了咳,别过头,道:“快回去。四伯该等得急了。”
说罢,绕过她,先往前去了。
阮小幺嘴角一弯,耸耸肩,跟着走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看似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最后却惹来了引火烧身。
七月初一,皇帝再一次带群臣去天坛求雨。
阮小幺正在太医院给弟子们讲医经。
大清早便生了些燥热。她只讲到一半,便有人匆匆闯了进来,气息不稳,边喘边拉着她出去,“李大夫、李大夫您……赶紧与奴婢走一趟!大事不好!”
阮小幺被拉得一个踉跄,恼道:“什么大事不好!?”
那说话之人竟是个侍卫打扮的少女,急急把她拽了出去,悄声道:“德妃被关进大理寺了!是、是太后的旨意!”
她大惊失色,忙离了屋,将那女子带到自个儿屋中,关了门,这才道:“你是谁?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道来!”
那女子口干舌燥地与她讲了。
事发是在今日一早。程珺在仪和殿睡着,还未起身,外头突然闯进来了一批太监,说奉了太后懿旨,搜查仪和殿。
程珺当时便觉事情不妙,果然,那班子人竟在她一处隐蔽的衣奁里头翻出了一件凤纹的明黄衣袍。
后宫之中,除了太后,便只有皇后可以着此种纹样之服,她纵是德妃,私藏此服,便等同私藏龙袍之罪,当下被不由分说揪至了大理寺。
好在此事一出,便被这宫婢瞧见了,知道阮小幺素来与主子交好,便暗中来报了信儿。
至于这宫婢,她本是程家送进宫来的丫鬟,平日里只在程珺那处做些低贱的活儿,但真正出事之时,却是个极管用的人。
后妃身边听用的贴身宫女都是宫中统一分派的,在家做闺中千金时的丫鬟自是无法带进宫。一些大家之中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大抵每个后妃之处,总有家中派来传送消息之人。
阮小幺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皇后无病装病之意,正是要趁皇帝此次外出之际,在一日之内解决掉程珺!
天坛离宫中甚远,一来一回快说也要大半日,莫说还是带着文武百官与一个仪仗队在烈日底下穿行,恐怕不到第二日是回不来的。真要等皇帝回来处理此事,恐怕程珺的尸骨都已经被埋了。
那婢女叫宝溪,苦苦求道:“我家主子平日里便说姑娘是个有主意的,遇这事儿能靠得住,如今再赶回程家报信是来不及了,奴婢只好来求姑娘,望您千万想个法子,拖住太后,否则、否则……”
她又惊又怕,终于哭了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阮小幺在屋中急得团团转。
千防万防,防不住身边有内鬼,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没皇帝坐镇,恐怕真是回天乏术。
她如今已算是程珺这处的人,程珺一倒,自己定然也讨不了好去!
只是她一个小小的医使,怎么托得住这些想置程珺于死地的女人!?
突然间,脑中划过了一点灵光,她一双眼盯在那侍卫服的袖口,一片明黄。
“对了!”她几乎要跳起来,顾不得失礼,匆匆翻开了自己的衣箱,将里头衣物一股脑扔了出来,左右摇晃了几下最下头的木板,竟腾出了一道暗格。
前年在九羌那余村中,她带回了一样物事,时刻贴身带着,从北燕到了大宣,后特地找人打制了这一口衣箱,将东西藏在了暗格下。
免死诏书!
这东西不正能派上用场!?
她倒要看看,是如今的皇太后懿旨重要,还是开国先皇的诏书重要!
匆匆将诏书往怀里一揣,便叫住宝溪,两人一道,一路小跑出了太医院。
如今程珺已在大理寺,便不用进宫,只叫了太医院自用的轿夫,一顶轿子装了两人,着急着慌到了大理寺。
一路上阮小幺都在催轿夫快些,待得轿子落定,那两轿夫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扔了一锭碎银子过去,她带着宝溪急急往里赶。
然而此时大理寺正被众多御林军包围着,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宝溪擦干了泪,面容沉冷,取出怀中腰牌,在摆着两头狴犴的大门口,高举着对向众军,大声道:“我有陛下令牌在此,出入谁敢阻拦!”
那为首的校尉一见,慌忙连着一众御林军齐齐跪下,派了人进内报信,一面不敢耽搁,放她们进去了。
第三百零七章 独闯大理寺
阮小幺悄声道:“你那令牌怎的这么厉害?”
“这是主子先前向陛下要的,原先只用作去探望小皇子,免得回回都要向皇后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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