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昨日阮小幺翻起的旧案。
老夫人也不笑了,正色道:“泽谨啊,你想说甚,如今便说来吧。”
“老夫人,泽谨正等姑父回来。”他道。
于是几人又苦苦等了李季归家。
他回来时,日头都已经过了一半了。
好容易人全了,李季很是不解,“泽谨,你这是何意?”
商泽谨道:“前些日子,侄儿去查探了大姑母一事,发现了一些疑点,今日正要与众位细说。”
“细说!?”他有些不耐,“这就不劳烦了,一来这是我家事;二来,玲珑昨日里已与我细说了!”
“只是今日,我仍有话说。”他道。
阮小幺也离了位子,与他并肩站在一处,道:“请祖父、祖母、爹爹莫要怪玲珑多事,此案是我与二哥一同查探的。”
老夫人面色一恼,“玲珑!你有失体统!”
“一切都只为我娘亲伸冤而为,还望祖母谅解。”她一字一句道:“待孙女说出实情,进不进李家族谱,仍有祖父祖母断决!”
李季急道:“你昨日不已都说了么!今日还来败甚兴!”
阮小幺道:“昨日说的是昨日之事,但今日又有新的进展。父亲大人,您还想听么?”
商婉容端坐一旁,眼中有狐疑与一抹强自镇定。
老太爷叹了口气,挥挥手,“季儿,坐到一边,听她道来。”
李季不情不愿退了开来。
阮小幺笑了笑,道:“昨日,我将此案说了一半,但仍不知道谁是真凶。但今日我已知晓了。”
说罢,她看了旁边商泽谨一眼。
他点点头,着旁边小厮将外头人叫进来。
外边进来了好些个人,一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俱是一色儿的黑衣,垂头丧气,足有五个。
第三百零二章 水落石出
堂上,除了阮小幺,其余几人皆是大惊。
特别是商婉容,她面色陡变,直抖得将手边茶盏都泼在了地上,铺展开的团花簇锦彩纹毯子上刹那间洇湿了一块。
老夫人惊道:“你……这些是何人!何故要绑到我家中来!”
“老夫人稍安,”商泽谨道:“这些是昨日深夜闯进王嫂家中,欲行不轨之人,如今悉都被降服,也招供出了一切。”
“泽谨!”商婉容慢慢站了起来,与他相对,“我知你年少有为,但如此是否太过过火?你一声不响将这些强人带到家中,可曾过问过爹娘之意?况且,我是你姑母,你莫不是望了,我也姓商!?”
她背对着堂上二老,看向商泽谨的眼神,直欲噬人。
商泽谨推开了一步,面容疏离而淡漠,“侄儿自然没忘。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掌刑狱之事,自然不可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商婉容如遭大亟,连连后退,直到腰间抵上了青檀木桌,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不再看她,只转身向其中一名黑衣人,“把你昨日的话,与二老都说一遍。”
那黑衣人道:“我们也是拿钱办事,雇主让做甚,我们便做甚。昨儿个要杀那家子人,都是一个少年男子让我们做的!他给了我们好些银两,说要在黎明前,做掉那夫妻二人……其他的,我们便再不知了!”
老夫人不解道:“少年男子?难不成这少年人……还与我家有干系?”
商泽谨挥了挥手,小厮再下堂去,扯了一人进来。
“你!……商寿!?”老夫人一惊。
被带上来的男子年岁不过弱冠,高高瘦瘦,穿得也是件上好袍子,唇薄而扁,鼻梁有些塌陷,瞧着倒是一副挺忠厚老实的相貌。正是商婉容出嫁时带的外院小厮。
那几个黑衣人一见他,俱都叫道:“就是他!”
商婉容面色惨白,当先跳了起来,声色俱厉。“商寿!竟然是你!你、你……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商寿如被一道雷劈过,先是不敢置信,后哭道:“主母!这分明是你让小的……”
“你这该死的奴才!还敢狡辩!自己做了不敢认,竟然赖到我头上!”她一脚踢了过去。
然而又被几个下人拦了住。
老夫人喝道:“婉容!你怎如此失了常态!”
她颤抖着褪了血色的唇,看向商泽谨的眼神怨毒如刀。
而商泽谨依旧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他道:“究竟怎一回事,你从实道来。”
“是……昨儿个晌午,主母将小的叫过去,让小的找些人来,一定要抢在玲珑姑娘之前。将那王嫂杀了。”商寿低头道:“小的便找来了这些个人……”
他恨恨瞪了那几人一眼,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情。
“我姑母?”商泽谨冷冷道:“你可要想好,万一被我查出,你是栽赃陷害,可是凌迟之罪!”
商寿却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冷厉,“栽赃陷害?小的这一身栽赃陷害的本事,还是跟主母学的!”
“你血口喷人!”商婉容尖叫道。
老夫人与李老太爷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丝毫没想到,他们平日里温婉孝顺的媳妇儿竟然是这般人
老夫人忍不住道:“商泽谨!你可是婉容的亲侄子,若无确凿证据,仅凭这一作死的奴才可不能冤枉好人!”
“祖母。玲珑本也不信姨母会如此行事,所以万般探查,但得出的结果,无一不证实了——果真是她!”阮小幺沉痛道:“姨母虽素日不大喜我,但总归是家中之事,并不算大过。然而此次……玲珑不得不大义灭亲!”
商泽谨挑了挑眉。
他打断了那番让人义愤填膺的陈述。又向商寿道:“除了此事,还有甚不可告人之事,一一说来!”
“几年前……那琅儿也是主母叫小的杀的。”商寿又投下了一颗炸弹,“小的不大知晓为何要杀了琅儿,想来她是华夫人的贴身丫鬟。知晓的事太多。”
“还有呢?”商泽谨逼问。
商寿深深低了脑袋,似追悔莫及,最后道:“大人,小的自知所做猪狗不如,小的已全跟您说了!”
“好,你没脸说,我替你说。”商泽谨道:“最后一桩,徐中有被毒案。”
老夫人不住捂着胸口,向老太爷投去无助惶惑的眼神,却只看到他眼中的叹息与不住地摇头。
她是过来人,明白妻妾争宠、姐妹反目之事,但从来却不知,自己的这个好媳妇儿竟然为了争宠,做出了如此泯灭良知之事,连亲生姐姐都如此陷害,还有那几条人命……
她一时有些喘不上来气,指着商婉容,“你、你……”
一旁的丫鬟忙替她顺气,递了茶到她嘴边。
商婉容面色凄苦,仍在抵死挣扎,“娘,您是知晓媳妇儿的本性的,您千万莫要被那奴才蒙骗了过去!”
“姑母。”商泽谨出声。
他静静看着她,他曾经很是敬重这个姑母,家中向来不喜他整日沉湎与刑狱之事,对他十年苦读,却一朝入了刑部不甚恼怒,却只有这个姑母与他道,你是朝廷命官,手握生杀大权,自然不可草菅人命,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稳重、稳重……
然而她却以身试法,做了这有违人伦之事。
他回过神,看着她声泪俱下,只偏过了头,道:“带朱氏。”
朱氏穿了一身旧布小袄,手肘补丁处被巧妙地绣了碎花,髻上插着木簪,虽看着穷苦,但却干净整齐,令人心生好感。
她进了堂,便向阮小幺与商泽谨下跪,叩了个头。
阮小幺忙扶着她起来,道:“大老远劳大嫂来一趟,辛苦你了。”
朱氏摇摇头,虽是笑着,然面容有些发苦。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商寿,眼中露出了愤恨,“就是他。”
“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她眼眶发红,道:“那日来我家中,说要讨碗水喝的人,就是他!”
商寿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老夫人痛心疾首,“婉容,你竟为了一己之私,罔顾这许多人命,你……”
她说不下去,重重叹了一声。
商婉容冲破婢女掣肘,冲上前去又将商寿踢翻在地,“这这奴才,为何要陷害我!我与你何愁何冤!”
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松口!只要不松口,相公便有法子!
然而转头看李季,见他一眼不发,似是极为难堪。
她又扑向了李季,叫道:“相公!相公!你为我说句话啊!”
李季呆呆看了她良久,突然甩手将她推了开。
商婉容一个没稳住,被推倒在地,面上泪珠滚下,痴了一般,盯在他身上。
李季低声道:“你竟然……是这种人……”
身后有丫鬟颤颤想要扶她起来,被她一巴掌挥了开。她高昂着头颅,自己扶着椅,慢慢站了起来。
商泽谨道:“姑母,你还有何话说?”
“不是我做的!我有何话说?”商婉容冷冷一笑,“你只串通一个狗奴才,便要置我于死地?我的好侄儿!”
他静静看了她一眼,终于,眼中仅剩的一点希冀也灭了光彩,又道:“带王嫂。”
商婉华身子狠狠一震!
她怎么忘了,除了那奴才,还有个王嫂!
她面如死灰,瞧着一身簇新棉袄的胖妇人王嫂畏畏缩缩从外头进了来。
她向上首二老下跪,磕了个头。
老夫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吧。若非玲珑说起,我竟不知,你就在溧阳。”
“蒙老夫人关爱,奴婢本在沧州,今年搬到了溧阳。”王嫂低声道。
她的表情实在是精彩万分,悔不当初,搬哪儿去不好,非要来京城,看如今这是非招惹的!
商泽谨道:“八年前发生了何事,你一一说来。”
王嫂事先已是吞吞吐吐说过了一遍,如今破罐子破摔,只指望着这青田老爷一高兴,能减了自个儿的一些罪,便道:“奴婢当年也是猪油蒙心了,如今日日懊悔着呢……那、那金簪,是奴婢从华夫人屋中偷来……给……”
她颤颤巍巍指着商婉容,“给容夫人的。”
“当真如此!?”老夫人沉道。
王嫂点了点头,“奴婢当时只以为容夫人当时是见不得华夫人有这根簪子,便偷了来给她。不想、不想……”
“罢了,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商泽谨打断她。
“这……琅儿……”她又有些张口结舌,“我曾见过琅儿将那、那些个书信藏在华夫人衣奁中。”
老夫人这才恍然,喃喃道:“因此,你怕琅儿泄露口风,又将她狠心杀死!?”
商婉华瘫在太师椅中,丝毫没了往日的端庄艳丽,颓然之色溢于言表。
阮小幺真是对她那死鬼娘亲有些好奇,这做人得失败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身边这么多亲近之人都不动声色地反水?
是商婉华的战斗力太渣还是商婉容的战斗力太破表?
然而商婉容犹如困兽,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书信!?什么书信!那书信相公也瞧过,分明是姐姐的手笔!我哪能作伪!”
“姑母自然能作伪。”商泽谨道:“我这处正有一件物事。”
第三百零三章 罚
他最后一次叫那小厮,“将绫姬带上来。”
绫姬打扮得丽色无双,温婉中带着一丝柔媚,低眉顺眼,比之此时的商婉容来,强出了不知哪里去,也看得李季一阵发愣。
她款步前来,身后带着丫鬟,却亲自捧了一沓绣布来,先给公婆行了大礼,再一一向众人福身,似乎有些不解,“不知商大人着妾身带了这绣布来,到底是为何事?”
商泽谨打开绣布,那上头正绣了二十来个笔法不同的“寿”字,活灵活现,极有灵气,布上线头还是新断,刚绣到一半。
“这字倒好看。”他淡淡道。
绫姬笑道:“这委实是姐姐的功劳。妾身哪写得出如此多不同的好字?还是央着姐姐写了个绣样儿,本想再过几月,婆婆寿辰时,献了上去,今日却……”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让丫鬟取出了一张薄纸,纸面儿与那绣布一般大小,递交给了商泽谨。
“不知二少爷要这纸样作甚?”绫姬又问道。
商泽谨挨个在那些个“寿”字上看了一遍,道:“容夫人果然一手好字,想必模仿字迹之类的,不在话下吧?”
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终于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商婉容面色灰白,颤抖着嘴皮子,瘫在一旁,只摇头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此时已无人再听她辩解。
老太爷一怒之下,拍案道:“你身为李家儿媳,却冤害手足、残杀数人,天理不容!此事泽谨自可交由官府处理!”
“老爷!”事到临头,老夫人却镇定了下来,道:“此事不可见官!”
当年华夫人一事,惊动了官府,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再有这么个惊天之事惹出来。那这京城之地,便就真没了他们李家立足之地了。说不好,还可能坏了李季的仕途。
“泽谨正是有此一虑,这才只在贵府细说此事。缉拿与否。还请二老做主。”商泽谨道。
阮小幺瞥了他一眼。
如今铁证如山,他倒不心急了,还知道卖李家一个面子。
然而李家也未必就感激他了。好好一个儿媳被抄了老底,还又是一个商家的人做的。
老夫人看商泽谨的眼神是又爱又恨,连带又看了一眼阮小幺,沉沉叹了一口气。
摊到他们商家,算是自个儿倒霉!
她叫来下人,将商婉容半拖半拉带了出去,良久沉默。
李季这时终于开口了,他想了个主意。“此事都是婉容的错,害得玲珑几年在外飘零,如今婉华已去了,不若就让玲珑决定,还怎样处置此事?”
他说得甚是小心翼翼。还对阮小幺殷切笑了笑。
老夫人紧皱着眉头,片刻后,也点了点头,“你这主意可行。玲珑好歹也是婉容的甥女儿,到底是一家子,还有些骨肉之情。”
这话分明是说给阮小幺听的。
老夫人实则并不太想大办此事,惊动了外人。他们也是不好过。
然而这馊主意也只有李季能出了。
他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生怕爹娘不同意此事,“可不是!玲珑平日里为人最是秉厚,此事交由她处理,最是妥当不过!”
阮小幺上前一步,应承了下来。“承爹爹如此厚爱,玲珑定当秉公处理!”
再不拦住李季的话头,她都要被他蠢哭了。
大好的年初一,就这么被搅了心情,估计这一家子往后一年都过得不舒坦了。
事后。阮小幺送商泽谨出门,谢道:“多亏了你,否则,如今我还进不了李家的门。但此事……你当真不会告知官府?”
商泽谨道:“残害手足、宠妾灭妻,更兼数条人命,若报纸官府,逃不了一个凌迟之刑。想来你的手段不会比凌迟更差了。”
她轻轻一笑,“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寒冬凛凛,长空青碧,她的二哥俊雅淡然,负手而立,眼眸清亮,并非全然不通世故,却是意外地让人惊喜。
李季那蠢才可能觉得堂上说的话过于深奥,乖女儿玲珑不一定能全数领会,便趁了空又去了厢房。
阮小幺正悠闲在屋中小憩,见他来了,也没起身,懒懒叫了一声,“爹爹。”
李季态度好的很,四处看了看,道:“这几日委屈你先住厢房,我已差人去收拾了间院子,不两日便可竣工。族谱之事,爹爹也已差人快马报知你众位叔伯了,不日之内,定然让你认祖归宗!”
“多谢爹爹。”她道。
他咧着嘴又呆了半晌,良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今儿个前堂上,你若有不明之处,大可与我言明,爹爹给你做主!”
“多谢爹爹,玲珑并无不明。”阮小幺又道。
李季似了然般连连点头,仍是不走,“那……不知你要怎生待你姨母?”
她还没说话,李季又抢在她前头道:“我知你姨母的性子是有些不大好,但好歹你们也是一家人,况且从前的事已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爹爹,”阮小幺打断他,“您的意思,孩儿已经知晓,爹爹请放心,我定然不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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