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挥手,“准。”
“回太后,程选……程嫔共传了民女两次。第一次是选秀后不久,民女跟着太医院的大人们进宫为众秀女查验身子。事先并不知程嫔在此列;第二次正是程嫔召了民女进宫,叙叙家常。民女自知身份卑微,进宫实在不妥,然顾念着姐妹情分,实在是不好违命。”她娓娓道来。
“哦?”太后说话听不出喜怒,“照此说来,你此次进宫竟不算在内了?”
阮小幺道:“此回是皇上召见。”
太后眼神一凝。连着众位嫔妃的面色都不怎么好。
她声音冷了一晌,“那皇上召见你,所为何事啊?”
阮小幺面露难色,似乎不好启齿。
太后高高在上,神色不好,自然有人为她说话。
开口的是一个穿紫衣的嫔妃。她道:“太后正问你话,为何不答?”
“回太后,这……”阮小幺苦了脸,半晌,终于似豁了出去。道:“皇上召民女进宫,是为了询问民女与北燕大皇子之间、之间……”
她满面难堪。
不用说,其他人也知晓了。
太后首先不是惊诧,而是缓缓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帝看上了她便好。
在座众人都是对阮小幺的身世有所耳闻的,都是惊过了一瞬,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神中都有了些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更有一分鄙夷之色。
阮小幺再次伏身在地,求道:“太后,民女真的与那大皇子清清白白,并无一丝逾举之处,求太后明鉴!”
太后冷眼看着她,道:“罢了,你若真与那大皇子有甚一二,想来他也不会只字不提。皇上召见你,除了此事,还有无其他?”
她佯装不解,抬头疑惑道:“……其他?只是此事。”
上首一位妃嫔瞧了瞧太后。
“听说你还是太医院的一个掌事?”太后发话。
她道:“是。”
“哦,那程嫔身子如何?”太后又问。
阮小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来,“程嫔面色红润、说话轻柔但有力,步履并不轻浮,眼光明亮有神,正是气脉平和之状。想来宫中瑞气千条,护佑之故。”
太后终于微微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民女不敢……”她回话。
真是苦恼无比,说错一个字都不行,不说错字,人家看你不顺眼也不行。程珺还要每日早晚来请安,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是听说,李家似乎有个女儿在宫中为妃,也不知是不是这四人中的一个。
等了片刻,太后道:“她身子果无异样?”
阮小幺想了想,回道:“并无异样。难道……程嫔她得了甚疾?”
第二百九十章 抽筋的师父
“哦,无事。”太后神色一缓,“她可与你说了一些近日饮食增多之类的话?哀家瞧她身子似胖了些,担心她饮食不节,长此以往,必会失了皇上欢心。”
失了欢心你们这群女人才开心呢!
“并未说过。民女在扬州曾见过程嫔一面,那时她似乎也并非个消瘦之人……”她拧眉细想,说道。
这年代没有定时体检,太后虽疑心程珺有孕在身,只苦于没个借口找来太医,替她把脉。向来太医入宫诊治,是需经皇帝准许的。
她本也算疑神疑鬼,如今听阮小幺这么一说,却放下了三分疑虑,转而来了些兴致,问道:“是听闻你们入宫前便见过。但我记得李家并不在扬州。你们是怎样相识的?”
阮小幺抿了抿嘴,似乎赧然看了众嫔妃一眼,只道:“因那时替程家一人瞧病,便结识了。”
太后道:“细细说来。”
阮小幺道:“也不是甚大事……”
就要吊死你的胃口!
果然,太后不耐烦了,“为何如此吞吞吐吐,难不成哀家还听不得你的事不成!”
“太后恕罪!”她忙拜首,“此事……说来也滑稽,并不算正道,因此怕太后笑话!”
“准你无罪!”太后摆了摆手。
阮小幺便将她怎样医好程六郎之事一一都说了一遍。
太后的眼神从冷淡变为了专注,又变为了兴致,再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四位嫔妃也都陪着笑了。
霎时间,一个凉透人心的沁心殿长出了欢声笑语,好似其乐融融一般。
“哀家的确听闻,扬州有一神医治好了程家六公子常年的不治之症,却原来是这般!”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怪道你说是旁门左道。以哀家瞧来,的确也不是正道。”
“太后姑妄听之,民女也是一时走运而已。”她谦虚道。
天下间爱听故事的不只是叶晴湖一人,深宫中常年寂寞。想必琐事绯闻之类的,也是极受这些个女人欢迎的嘛!
那穿紫衣的嫔妃眼儿一亮,忽道:“太后,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前些个日子,儿媳与您说过,程家六公子与商家提过一门亲?”
“就是那金银首饰的商家?”太后道。
阮小幺竖起了耳朵。她还真不知道商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正是。”女子道:“可巧了,这程六郎想结亲的人……似乎正是李姑娘?”
她微赧着脸,点了点头。
太后一张脸笑开了花,“哦?哀家想起来了。当时你说,商家推了这门亲事。可有此事?”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阮小幺说的。
阮小幺低声道:“是推了……”
(爱管闲事的)太后又道:“这是为何?你们商家做得铺面是大,但程家更是皇商,也不辱了你的身份。为何你要推了这门亲?”
“回太后,不辱了民女,但辱了程六公子。民女如今只算是为商家收留,身份低微,哪还能配得上他?”她苦笑道。
太后长吁短叹了一回。
“难得你虽粗野一些,但想来也是个心善的,不该受如此多的委屈。”太后道:“好了。今日便罢,往后看你的造化,若你与那程公子果真心比金坚,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哀家替你说个话。”
阮小幺作大喜状,“多谢太后隆恩!”
真实的阮小幺:听听故事就脑补了这么多还爱乱点鸳鸯谱的太后泥垢了!
人声总有无数个第一回。今日她第一回刷新了对太后的感官。
从进沁心殿时的横眉冷对。到出门时的慈眉善目,转变只在一个故事间!
出宫时时辰不早,仍是由来时的太监备置了一顶小轿,带人回了太医院。
阮小幺一回去,却又转而去找了叶晴湖。
师团来京一月余。她忙得日日团团转,压根没功夫见他一面,正巧明日是望日休假,索性今日便去一回。
此时,叶晴湖家中。
四伯接了叶晴湖交来的几包草药,道:“少爷,如今使团已离了京,您不去瞧一瞧李姑娘?”
“把这几包分别给朱雀街东楼门子角巷的徐二、柳水桥西面平安巷王大娘、双福成酒家对面的李婆婆。”他道。
“好嘞……我说少爷,不就是一日去扑了个空么?整日价绷着个脸面作甚!您应当再去找一趟啊!”
叶晴湖道:“你还有事?”
“……无事了。”
“无事便去睡了,你活到一把年纪不容易,日日晚睡,容易中风。”他道。
“……”四伯嘴角一抽,缓缓转身回屋,“你朝我这老头发火作甚?我又没招你惹你……”
阮小幺很是欢欣地去叩了门环。
几声响后,开门的是叶晴湖。
他面无表情,在门里站着,看了她半晌,道:“大晚上的找我作甚?”
“……啊?”她莫名其妙。
叶晴湖一转身,叫来轿夫,“送她回去。”
“师父!!”阮小幺道:“我明日休假!便在你这处歇息了。你瞧,我衣物都带来了!”
她扬了扬手中包袱。
以前又不是没来过,他今日这么冷淡作什么?
他定定瞪了那包袱良久,这才回了身,向内去了。
阮小幺一头雾水,叫来了四伯,问他,“师父他又不高兴了?”
四伯刚要睡下,匆匆忙忙出了来,望了一眼已回屋的那修长如玉的身影,捻捻胡子,道:“前两日不宵禁,少爷便找你出去玩,结果姑娘你又不在……”
他呵呵了两声。
阮小幺撇了撇嘴,就为了这事儿……
她追到了主屋的廊下,并不进屋,望着通明灯火里头的叶晴湖,道:“师父,你也知道兰莫来了,缠得紧。我走不开。宵禁那日他让我与他出去走走……”
“他让你去你便去?”叶晴湖打断她。
阮小幺:“那我还能拒绝么……”
他看着她,望着那张不知所以,更有些委屈的清丽面容,心里又生了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最后在口不择言前,冷道:“出去。”
她摸了摸鼻子,她的师父又不知道哪根筋抽了。
兴许又是嫌她不争气?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应该争取一下的!我发誓我一点没有服从强权的心理!我的目标很明确!做太医、嫁察罕……”
叶晴湖颀长的、优雅的身形立在了她跟前。
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门槛,他在门槛里吐出了几个字,深沉的热气都要喷在她头顶上,“滚、出、去。”
阮小幺缩着脑袋,灰溜溜圆润地回了厢房。
再一次更加觉得,师父肯定是常年找不到女朋友。开始暴躁了。
第二日,蠢萌的阮小幺主动来敲了叶晴湖的房门,道了早之后,第一句话便道:“师父,你若是没时间找师娘。我替你相看相看吧!”
叶晴湖清醒而冷冽的目光似十二月寒冬,落在她身上。
“我的眼光很准,师父你放心……”
他看着她上下一刻不停的殷红的小嘴,忽然很想咬上去一口——最好咬得她说不出来这么多败兴的话为止。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阮小幺手比脚划地说着,看着他英俊而冷淡的师父一动不动,似乎全盘听了进去。愈发坐实了心中想法,想歇歇嘴,再接再厉时,忽然他的黑影便垂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面前放大,接着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很是好闻。
然后。
“啊——”她杀猪一般嚎了一嗓子。
叶晴湖优雅地起身,唇上还沾着方才咬出来的血渍,轻轻一笑,忽显得性感不少。
阮小幺那片小小的饱满的下唇上,渗出了一丝血液。越渗越多,垂垂欲滴,剧痛无比。
脑海中只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她惊恐地惨叫了起来,“救命——”
她师父、她师父……一定是鬼附身了!
管他是色鬼还是恶鬼,总之不正常就是了!
四伯匆匆忙忙敢了过来,眼角瞥见了扬长而去的叶晴湖,以及呆呆立在屋前的阮小幺,吓了一跳,忙回去取了干净的布片来,老脸又红了。
阮小幺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洁白的布片上一片嫣红,惶恐地想,叶晴湖这真的是咬啊……他到底是想调戏她还是纯粹想尝一尝凉拌美人唇的味道?
好容易撒了些药粉上去,顶着一张肿的老高的下唇去了前堂,见前头已有了一些病人,不是头疼就是脑热,一一等着叶晴湖看治。
嘴巴上还是一抽一抽地疼,好歹不流血了。她还是不知道叶晴湖的意图。
众人只把她当做叶晴湖的妻室,纷纷起身行礼,口称夫人好。
阮小幺一边澄清,上下嘴皮子一碰,又疼了。
叶晴湖斜瞅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这么看着她,顺眼多了。
一直这么等到了日中。她便讪讪开口,说要告辞。
他道:“不吃过晚饭了?”
“你这样还叫窝怎唔吃!”她捂着嘴恨道。
叶晴湖笑得很是安闲。
“师虎!蓝吕授受唔亲!你捉得太过分了!”她怒道。
他从身旁小柜中取出了一小瓷瓶儿,道:“往后,惹人厌的话少说。”
阮小幺愤愤收了,忽而灵光一闪,狐疑看着他,“师虎?你该唔会……看上窝了哈?”
叶晴湖铁板着一张脸。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尚药
她问完了,忽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慢慢地脸却红了,头顶有些冒烟,半是逃半是跑地退了开。
当下便钻进了轿子里,逃回去了。
四伯在后头看着,又回了前堂,看着叶晴湖,欲言又止。
他想,兴许是早上少爷终于对李姑娘做了什么非礼的事。但是若是非礼的话,那怎么把人家的嘴咬成那副惨样呢?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已经超脱了情趣的范围了!
阮小幺捂着嘴回了太医院。
她回去开门,手一放,便听到正出门的慧心一声“哎呦天哪!”
回头一看,她正捂着唇惊呼,“你的嘴巴怎了!”
“……虫子咬的。”阮小幺推门进屋。
慧心跟在后头,疑道:“虫子怎么咬了这么大个伤口!?”
“大虫子咬的!”她面上热得冒烟,捂着嘴一片片将门关了。
阮小幺那张嘴过了小半个月才好。
半个月里,便顶着一张黑脸,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与好奇。逢人问起,只一口咬定是被虫子咬了。
至于她们爱信不信,那不关她的事。
绫姬给她带过几次口信,说这些时日主母来了,她一干姐妹的日子都不大好过,也不便出门寻她,只在家中布置好一切,等着阮小幺重拾回大小姐的身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绫姬的这一计划,又被一件忽然而来的事彻底打乱。
八月十五中秋节,举国上下欢庆月圆,后妃、命妇一应人等祭过天地祖宗,在柔光殿设下筵席,欢腾一时。
太医院特批了一日之假,弟子、掌事们走得七七八八,冷清至极。阮小幺被商泽谨提回了商家,好歹算是吃了顿团圆饭。
第二日便出事了。
刚一回太医院。待到晌午,一个小太监便匆匆忙忙找了来,寻着她,悄声说了几句。
原来昨日柔光殿大宴。程嫔赴会,席间珍馐百味,皇后一反常态,频频向她劝酒劝食。程嫔不敢不从,只是偏巧那日胸胃中不爽快,也没吃下些什么。
到了晚间,便开始腹疼,连夜请了皇帝,召来太医,太医只道是晚膳吃下了大寒之物。惊了龙胎,所幸吃用不多,尚能保全一条性命。
大半夜开始闹,直到黎明时分,方才转好。这么一来。程嫔怀有龙子之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其他人那处如何,她没空去理会,只待事定之后,火速请了阮小幺进宫。
一进到后宫深墙之中,便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太监宫女们行色匆匆,不敢稍加言语。低头而过,噤若寒蝉。一时间死寂之下,暗潮激涌。
程嫔正在漱玉轩内,蔫蔫儿地躺着,里里外外尽是宫女侍人,走动时悄无声息。
阮小幺放轻了步子。进了去。
一段时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一些,昨儿个闹了半宿,此时精神气儿都有些不足,眼下两片青黑。却也不减往日风韵。
贴身伺候的宫女名唤宝柔,见了她,轻声道:“姑娘来啦!主子方才刚睡下,莫要惊动了她。”
阮小幺道:“太医可说了有无大碍?”
“万幸……”宝柔摇了摇头,“太医说昨儿个席上吃得不多,若是按常时分量,恐怕就……”
她叹了一声。
阮小幺轻轻过了去,给程珺探了探脉,脉象稍见紊乱,细弱了一些,其他并无异象。
程珺睡着轻,外头稍微说话声儿时,便已醒了,睁了眼,叫了声,“妹妹,你来啦。”
阮小幺点点头,“你先睡一会,有话醒了再说。”
她阖了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在一个不守规矩,爱标新立异的皇帝心中,朝廷上被一帮子顾命大臣压制着,憋屈憋屈便算了;后宫中,是没个人敢与他说规矩的。
阮小幺虽是被封了个从九品,是太医院掌事,到底身份低微,身世也不太光彩,进宫便是没了规矩,在宫中长时呆下去,更是越举。
然而皇上满意就行了。他朱笔一挥,着阮小幺为漱玉轩尚药,专司程珺每日调理膳食,直至龙子平安出生为止。
至于她太医院的活儿——爱谁管谁管去,总之他不放人便是了。
阮小幺可不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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