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师徒是甚?”她道:“瞧我二人多有师徒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
另一个高一些的凑过来问道:“你怎知那杜娘子家是卖鱼的?从前我可未见过你!你别是在哪处遇见了,这才信誓旦旦地说吧!”
一旁的杜娘子正与叶晴湖说着话,闻言,也转了头来,附和了一句,“我也正困惑着呢,这位小哥儿……人品才貌都惹眼,若我见着了,必是记得的!”
“哟!杜娘子原来是瞧上这小哥儿了!”旁人哄笑。
那杜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啐了一口便皱眉道:“黄汤灌多了?个个没个正经相儿,亏我前些日子还在你这儿买布!”
转了眼,也不去瞧那几个小贩,径直与叶晴湖说话。
叶晴湖道:“大多幼龄小儿夜啼,是由心火过盛而至,心火盛则阴虚,脾土寒热不调,或加之惊骇,夜间耗神、白日安眠,日日复始。方子有很多,但未见着令郎,我不敢妄下定论。”
杜娘子听得连连点头,道:“正是。我问过好些个大夫,俱都如此说,只是开了方子,吃了几贴。也不见好。今日本想着二郎兴许是冲到阴煞了,便去城隍庙求一求符纸,如此说来,竟不是冲撞阴煞?”
他笑了笑,摇摇头。
“对了!”杜娘子似想到什么,揭开篮子上的布盖儿,取出了四张压得平坦的纸张,递了过去,“这四张是城里头几家药店开的方子,您瞧瞧。”
叶晴湖却并未看。而是先把方子给了阮小幺。
“师父?”她干瞧着那那几张纸。
他道:“瞧瞧,看你能瞧得出甚?”
阮小幺恭恭敬敬捧了来,看了半晌,用心回想叶晴湖往常与她说的,先是不解、后是皱眉。道:“徒弟资历浅,看得不准,但仿佛这几个方子都是反着来的……瞧这里,这高良姜是温热之物;再看这张方子,木通、甘草、竹叶……大多是些泻火清寒之药,药性完全相反,这么两贴治下去。怪不得这么长时日也不见好!”
叶晴湖似乎有些满意,点点头,道:“不错。大凡大夫瞧病,必要先问一问从前可曾开过方子,对照着以往开的方子,便爱从反处着手。因此两方南辕北辙,忽寒忽热,受苦的却是病患。有些则畏手畏脚,不敢加以猛药,开的大多为温平之方。吃上几十帖也不见好。”
杜娘子在一旁听了,一时点头、一时皱眉,连着旁边闲听的人也是好一阵窃窃私语。
再瞧瞧周围,从方才无人问津,到此时已是满满塞塞围了一大圈了。
阮小幺问他道:“那你呢?师父你瞧病也是要看他人方子的?”
“自然,”叶晴湖道:“否则怎知病患吃了何药、又生了哪些新症状?”
杜娘子一合掌,叹道:“这么说,我二郎的病是给那些个大夫耽误了!真是……大夫,你可得随我归家瞧瞧,如今天冷,我怕二郎着了凉,也不好带出来的!”
他微一皱眉,还未说话,阮小幺已抢在前头回了,“这是自然!我师徒二人本要去京城寻亲,只因半路盘缠不够,这才出此下策,替人瞧病,自然要为人着想!”
边说着,还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晴湖摇了摇头,眼露无奈,随她去了。
好事之人总有许多,便一同随着几人到了杜娘子家。
杜娘子临河住着,家中倒也不算贫寒,男人同其他渔民一道儿出门去了,只一个年老的婆婆在家守着,屋里除了刚满一岁的二郎,还有个六七岁的女娃儿在有一着没一着地摇着小吊床。
无干之人都在外头瞧着,叶晴湖进了,先看了看婴孩,极轻微地将一指搭在脉上,许久过后,瞧了瞧他的眼睑、舌苔及面色等,又问了杜娘子几句。
“大夫,我家二郎究竟因何总啼哭不止?”她忡忡忧心。
叶晴湖道:“什么脾寒心热,他这是肚里生虫了。”
杜娘子一惊,又照着原先那几张方子看了许久,道:“竟不是其他病症?”
他摇摇头,取了纸笔,写下了方子,道:“他眼有黑点、面生白斑,脉象并无虚寒燥热之症,无非是肚中有虫,驱完便好。二郎年幼,不宜多放花椒与槟榔,只多下一些乌梅等物,吃过十日便好了。”
阮小幺接道:“我师徒二人也不急着走,还要在扬州多留几日,每日就在彩衣街候着,杜娘子若有事,寻着也便利。各位乡亲若是谁家还有头疼脑热的,我师父出马,保准便好!”
最后一句是对着外头人头涌动的众人说的。
广告打出去了,即刻便有人道:“大夫,你诊金怎算?”
“师父只写方,不抓药,寻常方子三十文,见血六十文,余下另算。实惠的很,从不蒙人!”阮小幺道。
杜娘子是个通透人儿,即刻会意,从箱奁中取了四十文来,道:“这十文是为了大夫辛苦跑一趟。杜氏在此谢过了。”
她盈盈一拜,被阮小幺扶了住。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杜娘子又有些好奇,道:“我与姑娘从未谋面,姑娘真是好眼力,能瞧见我竹篮里的符纸,因此说我从城隍庙为求小儿夜啼的法子而来;但这卖鱼……”
她笑了笑,指指搁在一旁的竹篮,“竹篾子中间夹着鱼鳞呢。左右尽是,且把儿上颜色有些深,恐怕是常年沾了鱼血所致,胡乱说说。您休要见怪。”
杜娘子恍然大悟,连连夸她眼尖。
外头之人瞧着,哄哄闹闹,当下便有几个请了二人去家中瞧病。
叶晴湖平日里瞧病都是等着人上门来,此时事急从权,也不计较了,随着东家走西家去。
一整日下来,几人收了足有一贯钱,当下便上客栈要了房间,不再光立在外头叫喝。
阮小幺与客栈掌柜的讲了价。多给了十文,道:“我们师徒几人要在此多住几日,行医救人,掌柜的地熟,帮咱几个传一传。我这里每收一人,分你一成的银两。您看可好?”
掌柜的一听有银子赚,拍了胸膛便打包票道:“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们是跑江湖买药的。放心,保准明日来得人挤都挤不下!”
她眉开眼笑,与掌柜的开始称兄道弟,聊了几句,便上了楼上客房。
叶晴湖瞧着她搓着钱袋子数钱。便道:“你打算住几日?”
“不急不急,”她心满意足,道:“时日久些也不打紧,总之已知晓了商家去了建康,这两处相离也近,消息传得灵通。咱们可以在这处先打出些名气,再去商家,也多些底气。”
叶晴湖泼了她一盆冷水,道:“记住,我要的是你自个儿当大夫。不会总在你后头撑着,也不是一心让你回了商家,做大小姐。”
阮小幺抛了一串钱过去,“我明白。”
她摸了摸脖颈后头那片疙疙瘩瘩的皮肉,面上的笑意渐渐消了。
“师父,你可否替我做个手术?”她道。
“手……?”
“……就是动手完成医术。”她说了几遍,自觉有些不通顺,也不管,道:“我想把这处的皮换一块。就用……腿上的皮好了。”
柳儿正在屋中收拾,闻言,吓得不清,惶恐望着阮小幺,好似要剥的是自个儿的皮一样。
她继续道:“否则,顶着个奴字回去,一眼便要被人认出来了,徒添麻烦。”
叶晴湖眼中讶色一闪,“换皮?”
“是啊,换皮。”她道:“我自个儿没法换,只能拜托师父您来操刀了。”
“姑娘!”柳儿一声惊叫,扑了过来,手足无措,“此种鬼神玄虚之事,姑娘怎能轻信!这换、换……实在是……姑娘你千万不可如此啊!”
阮小幺:“……鬼神之事?”
“不不不——你们别误会,我只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叶晴湖先是皱眉,后却点了点头,“照此法看来,也不是行不通。只是你说的那种青霉,若是涂在小伤口处,的确效果不错;但如此大的伤口,再用那东西,怕过于脏污。”
“无妨,我试过,只要取丝毫无杂质的青霉便可。”她道。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最终只得同意。
其时已是入冬天气,只因江南地暖,此处却并不太寒冷,好歹青霉还有个长处。
不过,纵使能长霉,相对其他其它三季来说,长势也是极其之慢,难以收集。阮小幺犯了愁,难不成要等明年入春了再植皮?绝对不行,明年恐怕人都在建康了。
不管怎么样,总要先从收集霉菌开始。
神医师徒二人组的诊金又有了些变动,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可以用橘子、糯米之类的来换——上了霉的不打紧,可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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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二更忘记发布了
昨天本来想三更补齐,死活登不上去……
那今明两天可能会三更补上来 我依旧是二更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菩萨
这消息简直是仙音佛谛,橘子谁家没有?如今正巧离收货季没两月。因此,来看病的富人不见多,穷人却个个提了一筐橘子,抬着七十老母、抱着无知幼儿,三三两两来看病了。
扬州繁华,人口也嘈杂,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出十日,几乎全城看不起病的百姓们都排着队来求神医开方子了。
叶晴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客栈中诊病,偶尔遇着家中病患实在下不了床、也挪动不了的,才亲自去跑一趟——自然,诊金是要多收的。
白日忙得不可开交,晚间好歹空闲了些功夫下来,便教着阮小幺把脉认穴,从酉时一直到亥时四刻,徒弟哈欠连天,师父却精神奕奕,大有不通宵达旦誓不罢休的气势。
阮小幺实在困得不行,不想叶晴湖还在一旁道:“后背穴道难以把握,你可在柳儿身上认一认。”
转头一看,柳儿早没影了。
“她一个时辰前已经睡了!”阮小幺无比郁闷,眼皮子都支不开了,困乏道:“师父,天色已晚,明日再教吧!”
他冷冷淡淡扫了她一眼,“明日要应对病人,哪有闲工夫与你瞎扯?今夜把手三阳经上的穴位认全了再睡,否则……”
否则师父就要拿金针在她身上一个个教导穴道位置!!!
阮小幺内牛满面。
她道:“师父,我拿你做人体图吧!”
“好。”他道。
阮小幺甩了甩浑噩的脑袋,对着叶晴湖背后,一点点指着经穴的名称位置。
“神堂、噫语、膈关、魂门……”声音越来越小。
他一边听,不时揪出错处,“噫语需在上半寸……那不是魂门,是阳纲……”
说着说着,听不着后头声音了。他刚要回头,一个脑袋已经趴在了背上。后头阮小幺贴着脸面,闭眼呼呼大睡了。
他一转身。她便倒了下去,可惜没能像不倒翁一般再站回来。
叶晴湖一愣,恨铁不成钢地盯了她半晌,最后。伸出的手最终收了回来,摇摇头,不再逼她学这学那,便要出屋。
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阮小幺。她正盘着腿,就着歪躺的姿势,身子软若无骨,竟不嫌硌着难受,睡得极香。
叹了口气,叶晴湖又回身将她放平了。盖了被子,终于离开。
阮小幺一觉睡到了天亮,一清醒后,便惊坐了起来,愣神想了半晌。忽觉穴道还未认熟,忙急急去找叶晴湖。
柳儿正拿了几个包子上来,见她便道:“叶大夫方才出诊去了,着我告诉姑娘,好好学着奇经八脉,回来再考校考校。”
她揉着额,闷闷应了一声。
算一算。几人在扬州也呆了数日,靠着叶晴湖每日的诊金,便又赚回了四两银子,吃用都从当中出,阮小幺总觉有些不好意思。
他白日那么劳累,晚间还要教自己医术。结果她昨晚上竟然还睡着了。
这么想着,一时间发愤图强,各种医书堆在案前,也用功了起来。
只是老天爷注定让她今日用功不得。没到一会儿,柳儿便在外头叩门。道:“姑娘,有个大嫂说,一定要来见您一面!”
她不明所以,也不做男装,推门瞧了瞧,见那头立着个灰白色衣裳的妇人,二三十的年纪,长发绾了个髻,用一根木钗草草固定住,包了浅浅的头巾,挎着一竹筐,一副小户人家打扮,正翘首盼着什么。
阮小幺道:“大嫂,你若是来瞧病的,真是不巧,我师父出诊去了,不定何时回来。你是否……”
那妇人匆匆过了来,对着她一番打量,口中道:“不,我不是来找你师父……”
她说着说着,眼中似现了一些别样的光彩,上下瞧着她,又想了半晌,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激动地连连点头,“我终于找着你了!小菩萨啊……”
妇人激动的连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一个劲儿地对着阮小幺叫“小菩萨”。
跟前两人都被愣了住。
柳儿:“姑娘你你你、你认得这位大嫂啊?”
阮小幺:“你谁啊?”
……
那妇人收拾住了情绪,稳了语气,退了几步,满满向她行了个礼,这才道:“妇人沈氏,拜谢姑娘救我儿一命之恩!”
好歹不叫小菩萨了。
几人只在客房廊道上说话,偶尔其他厢房住客经过,投以好奇目光,有的便干脆离得远一些,从旁瞧热闹。
下头掌柜的原以为有闹事的来,慌忙跑来一瞧——嘿,又来了个瞧病的!
仔细听了一回,竟发现不是来瞧病,而是来拜恩的。
这两日他这客栈人声鼎沸,几乎全靠这对师徒入住所赐,初时没太在意,后见着每日里来瞧病的人几乎要排成了队,虽说个个穿着打扮也不算大富大贵,但有的候久了,也干脆坐在堂间,要壶茶、几片点心,这么慢慢等着。
如此一来,他这几日因着这师徒二人着实捞了一小笔,除了房钱、瞧病之人的茶水钱,更有他为两人拉生意,赚得的分成。
有客如此,谁不欢喜?因此上至掌柜、下至跑堂,都对这几人恭敬有加,一听闻有人闹事,忙出面调停了。
阮小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听她细细道来:“姑娘都出落地如此标志了,我还差点未认出来!不知你可记得几年前在沧州城,你救了我家宝哥儿一事?那日他从河中被捞了上来,分明已没气儿了……”
她说着,手中攥着帕子,又开始拭泪。
阮小幺恍然大悟,这一晃都四年过了,这妇人居然还记得她。
“这可真是机缘巧合,没成想这么些年过了,还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我居然还能见着大嫂!”她拊掌笑道。
沈氏应了一声,又是欣慰又是叹息。
旁边众人倒吃了一惊,掌柜的最先道:“这位娘子,你方才说……令郎是被这位姑娘所救?”
“正是。”她道。
掌柜的笑了起来,“是否是她的师父?这师徒俩可不是池中物啊!师父有的圣手出神入化,起死回生,前两日还听闻那些个抓了药的人说,照叶神医的方子抓了药,没吃几副便好了!这小徒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呵呵、呵呵……”
到底先前以为是个俊秀的小子,却没料到竟是个姑娘家,正直豆蔻年华,也不知这师徒俩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说起来也是有些不尴不尬。
不料,沈氏却道:“我并未见过这位姑娘的师父,那时是她救了我儿。我记得很是清楚,姑娘那时还小,约莫就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一副修行打扮,想也是富贵人家生的。”
大宣向来重佛,好些个大户人家便在子孙幼时,将他们送往寺庙庵堂,做个小居士,总角时再还了俗,也是一段佛缘。
沈氏想也没想,便将阮小幺当做了大户人家的闺女。
只是众人都还来不及思量为何她一个大家闺秀,要与师父一块儿出来跑江湖,此时都如炸了锅一般,东家问一句、西家问一句。
“大姐,你没蒙人吧!这姑娘再伶俐,七八岁把人从阎王那处拉回来?”
“是啊!落了水的小儿,还能被救活?”
……
……
沈氏见众人皆是不信,也急了,直道:“我沈氏一辈子何曾撒过谎!?我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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