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湖道:“公孙望人死了,家眷还在,倒是不难找着。难的是找到后。你要如何探查?”
阮小幺也是无法,摊了摊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说话间,外头“蹬蹬蹬”几声响,轲延津又回来了。
他紧锁着眉,步履也没有出去时那样轻便,一回来便坐到了椅子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叶晴湖笑得如世外高人,清俊高雅,凝眸微笑时,惹人遐思。
胡生在外道:“军爷,您可要点一炉熏香?”
“不必了。”轲延津恹恹道。
他坐了没一刻,腹中又开始咕噜噜闹腾了。当下面色一变,忍了下去。里头却闹得越来越狠,他再也忍不住,如出弦的箭一般,弹了出去。
阮小幺担忧道:“师父。他别拉虚脱了!”
“无事,茶是好茶,清神凝志用的,大清之后,焕然一新。”他道。
只是苦上这么一时,这军爷体格健壮,定也能扛得住。
她唉声叹气,捡了这些时日的事简要一说,直为自个儿前途发愁。
叶晴湖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如今世家公子争着抢你,寻常人都以此为筹码,自抬身价,倒不见还有人因此发愁的。”
“自抬身价!?我又不是青楼歌女,抬身价做什么?再说了,兰莫那种算是公子哥儿么!他一开口,除了上头那位子,什么都到手了,哪用得着抢!?”她嗤道。
“你自然有身价,只不过不是金银为码,”他说得极是玄虚,“身价越高,你便能越随意开口,而不用处处受制于人。”
阮小幺终于听明白了一些,道:“你的意思说,兰莫越宠爱我,便越能随我闹腾?”
“你心心念念的察罕不也是如此么?他那般中意你,你一封书信,他便连亲事都推了。”他笑了笑。
阮小幺扯了扯嘴角,
“你说的倒简单,”她道:“兰莫就像个无底洞,今日给些甜头,他满足了;明日便得寸进尺,要得更多。我都快成他榻上之人了,再这么下去,还有什么脸对察罕?”
察罕连定个亲她都膈应了这么久,若让她想象他与别的女子同房燕好,恐怕她一气之下,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换个角度说,若是察罕知晓了她与兰莫成日搂搂抱抱,还差点上了床,他还会要自己么?
是个男人都戴不了这绿帽子吧!
她越想越头疼,往后一仰,倒着脑袋看窗外大千世界,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师徒两人说话断断续续,说一段,看轲延津来回跑一次;再说一段,他又来回跑一次,后来阮小幺瞧他的面色实在有些不好,青中泛黄,心中有些不忍,便央着叶晴湖给他个解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月廿五
“什么解药?我又没下毒,哪来的解药?”他不以为然,“估摸着再跑个两趟,肠子里的腌臜东西就清完了,明日起来,保准容光焕发!”
叶晴湖一语中的,轲延津又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肚中再不咕唧作响。整个人也蔫儿了。
阮小幺呆到了申时,这才与叶晴湖告辞,带着蔫了吧唧的轲延津,踏上了外头马车。
叶大夫送到门口,向轲延津道:“今日不可吃东西,明日自然好了。”
轲延津一呆,抿了抿嘴,慢慢朝他拜了一拜。那模样,怎么瞧怎么有点委屈。
阮小幺笑着拉住他,将人带到马车里来,“你都拉脱了,小心从马上掉下来!”
他推拒了两下,实在觉得没气力,终于拘束地进了马车,在宽敞的座儿里坐到了离阮小幺最远的地方。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拉么?”她斜着眼瞅他。
轲延津低低道:“得罪了叶大夫。”
“哟,你还知道!”她笑了起来,道:“他第一厌恶别人蛮横无理,第二厌恶外人进屋,你两样都占了,不整你才怪!”
轲延津垂着头不说话。
阮小幺逗了两下,发现他总耷拉着脑袋,自个儿也觉得无趣,便也不说话了。
此一事对轲延津毫无影响,她走哪他还是跟哪,沉默寡言。只是不知是否得了兰莫示意,阮小幺去叶晴湖那处时,他再跟着进屋了。
天气渐渐转热,到了七月仲夏,暑气直升,烤在盛乐的土地上,大白天来往商贩俱都挽着裤腿、卷起衣袖,薄薄一件衣衫尚嫌热。然而一到晚,余热渐散。越转越凉,入了夜,睡觉时也要盖着被子。
阮小幺自个儿编排了一套舞,与绿华等人定了。让她们跳了出来,给乌丽珠瞧。
一行十二人,十一个聘聘婷婷,如出水绿荷,柔媚绰约,莲心半遮住一人,正是绿华。起头一曲《凤求凰》,引出了当中美人,莲脸生姿,真如一朵芙蓉映日。腾转旋舞,转得人眼花缭乱。
乌丽珠看得津津有味,又“咦”了一声,道:“怎的我从未见过这种舞形?似乎瞧着像胡旋舞之类的……”
“正是,”阮小幺颇为自得。道:“我在其中加了胡舞,效飞天之形,如此看起来会更花哨一些。”
十一人开而复合,旋绕在绿华周围,如莲叶衬花。伴曲吹过一段,渐渐转而清怆,曲调不拘一格。时而激越、时而缠绵,竟是一曲乐府《击鼓》。
整段越半刻时间,绿华一曲跳完,气也不喘,只额头微微见了些汗,道:“我就说。方才那段‘采青’时,腰肢要再反下一些,只稍望到天的话,实在有些显得外行……”
“不用,够好了。”阮小幺打断她,道:“改日我将这舞服改了,胡旋那段,要陪些铃铛飘带才好。”
乌丽珠在一旁瞧着,插道:“你那侍卫怎的如此呆气,这教坊女子个个容貌过人,他却老僧入定一般,也太清心寡欲了些!”
高高大大、一脸正气的轲延津低着脑袋,不言不语。
“你就别逗他了!没瞧见他脸都红了么。”她摆摆手。
果见轲延津那双耳根都有些泛了红。
乌丽珠对他感兴趣的很,还要出言调笑调笑,却又听绿华唠叨道:“方才那舞我十三岁便可胜任了,腰下得也不到位、圈儿转得也不多、走场走边也不是小云步、入破时节奏也不够紧凑……外行瞧个热闹也罢了;若是同行姐妹们看了,还不要丢尽我的脸!”
阮小幺:“……”
几人闹闹哄哄一番,绿华左劝右说,好容易劝得阮小幺在舞步中多加了一个圈儿,自个儿跳了一遍,不解道:“郡主这是要开个宴?否则如此正式作甚?”
乌丽珠瞟了瞟正主儿阮小幺。
阮小幺面不改色,“先备着,下回郡主请京城贵媛时,咱们也好涨涨面子。”
出了七月,八月便至,眼见着离察罕的生辰越来越近,她却不大着急,只如以往一般,该做甚做甚。兰莫那处,能应付便应付。
察罕那处再没传出过别的消息来,云吉的事也渐渐消歇了下去,翻不起一丝波浪。乌丽珠出门游玩,偶尔也会带着她——当然,阮小幺觉得她实际想带的是轲延津。
八月十五之时,离察罕生辰只剩了十日。
她平常往来与郡主府与皇子府,离察罕的府门还有一条街之隔,时常都能见着有下人匆匆而过,马辔上是扈尔扈的族徽。想来他的生辰,定然是要大肆操办一番。也不晓得到时能不能混进去。
节庆时,兰莫通常要携侧妃进宫请安,一整日都留在宫中,回来时也晚。阮小幺便顺水推舟,也在外头呆上一整日再回。
八月十五更是如此。她先带轲延津到西市买了些蜜饯,再直道去了郡主府。
每样蜜饯郡主只捡当中几个尝尝味儿,但若不带去,她又吵着要,还不让下人去买,转等这两人给送过来。
进了门,阮小幺让轲延津揣了蜜饯,见着了乌丽珠,便送了过去。
这几日膳房正做了凉糕来,清甜蕴凉,比那蜜饯不知好了多少。乌丽珠瞅了一眼轲延津,葱白细长的手指挑开几个纸包儿,道:“怎的没有荷香的?”
“荷香的卖完了。”他低头道。
“收了收了!我就爱荷香的!”乌丽珠柳眉一竖,把那些个纸包往外拂,“连买个寻常吃食都买不到,你个废物!”
阮小幺慢慢从外头进了来,笑道:“郡主,你前日里还说爱吃杏仁味儿的。他才巴巴买了一堆杏仁蜜饯,怎的这几天没见,郡主又换了口味了?”
郡主道:“我又不爱杏仁的了……下次记得给我买荷香!”
轲延津又应下了。
“这蠢东西……”乌丽珠咕哝。
阮小幺哭笑不得,道:“您府上下人无数,何必非要为难皇子府的一个小侍卫?若郡主有意,去向殿下把他要过来便是。”
乌丽珠不置可否,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总之以后该刁难还是刁难,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侍卫哪里得罪了她。
再去叶晴湖那处时,他取了个小折子递给她。那上面写满了一行行蝇头小楷,却是察罕生辰宴的行程单。
阮小幺看了一遍。大多是一些歌舞之类,另有戏目、杂耍等,每一出后头都标注着时辰、历经时长,精准无比。
她双眼一亮,问道:“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叶晴湖道:“是你那察罕给我的。”
她目不转睛又看了那簿子七八遍,心中默记下了各种表演的时辰。
从头至尾,约有两个时辰,从晌午一直到掌灯,并不过宵禁。巧的很,最后一出也是舞。
天助她阮小幺也。
几日时间瞬息而过。终于到了八月廿五。
兰莫晌午是要去察罕处赴宴的。阮小幺乖乖在屋里头等着,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眼见着太阳快落山了,这才整了整衣襟,让薛映儿输了个平日里不大用的发髻。发如黑墨,微微耸起,鬓边松松绾上几道,髻上只用了一根银骨簪,却是别样的素净。
其青看了半天,道:“姑娘若要如此绾发,须用大些的头面才好看。这簪子也过于简单了些。”
“都快掌灯了,戴那许多头面做什么?”阮小幺毫不在意,站起来,向外道:“上回答应郡主的一幅绣图竟一直忘了给,如今时辰尚不晚,先去一趟郡主府。”
轲延津点头。备下车马,在府外候着她。
薛映儿也想跟着去,被她拦了下,道:“我只是去送个东西,去去就来。并不多待。你与其青在府里等我就是了。”
不由分说,她捧了绣图径直而去。
到了郡主府,正赶上乌丽珠差人去买蜜饯,下人此时未回。阮小幺正要进门,却被传信的拦住,马厩那头又出了两匹装饰精良的健马,套了车辙辔子,停在两人身边。
轲延津道:“为何不让阮姑娘进府?”
“正巧郡主要外出,吩咐奴才来说,姑娘可与她一处去。”
不多时,郡主便只身出来了,边走边冲二人叫道:“叫个奴才去买蜜饯,结果惫懒到现在也没见着个人影儿!现下天都快黑了,你们赶紧陪我去一趟,速去速回!”
阮小幺将绣图给了再旁的一个丫鬟,一口应下。
两辆马车便又从郡主府出发,向章华门外而去。郡主独乘一辆,阮小幺与轲延津则共乘一辆,并走于街市。
入了西市,此时行人渐稀,半数小吃铺子已收了摊,马车在石道儿上也可飞奔行驶。几人转过几个弯,到了一家沙梭子甜食铺子,正逢着还未锁门,里头仍有人影。
乌丽珠当先跳了下来,也没个丫鬟随从。阮小幺见了,理所当然让轲延津随着下车,又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任意挑买。
她独自在车上看着,见两人都进屋了,便拿出备好的东西,跳下车。
郡主的车夫仍在车上等。阮小幺散了些小钱,打发他去喝两角酒,待人走远了,掂量了两下那两匹骏马的鞍辔,挑出了个笑容。
乌丽珠第一次来这种吃食店铺,瞧着琳琅满目的各色果子蜜饯糕点,这也要那也要,刚定下又嫌不够精致,转瞬便退了掉,还拉着轲延津问这问那,好半天,这才选定了好些样,打了大包小包,由轲延津拿着,一前一后出了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曲舞罢动人肠
阮小幺正在车中等候,见轲延津两手满是纸包儿,恨不得脖子上都挂上两串,便道:“你到郡主那处听用吧,我一人在马车中也好。”
轲延津正犹豫间,早被乌丽珠推上了车。
接着便是好戏一出了。
车夫喝了两角酒,心满意足跳上车,鞭子对着马屁股狠狠一抽,原指望着两匹马缓缓奔跑起来,却不想,那两头畜生像见发情了似的,猛地便跳了起来,发了狂一般凶狠地往前窜去。
车中二人都被吓了一跳,郡主一个不稳,便栽在了轲延津身上。
那车夫也吃惊不小,忙勒住辔子,想减下速来。结果这一勒非但没让两马停脚,更是让它们吃痛发狂,前蹄一仰,一声嘶鸣便狠命狂奔而去。
后头马车被颠簸得不成模样,那辙子几乎要被甩了出去,四角砰砰乱撞,碰得车里人东倒西歪,直立不住。
外头马车夫“吁——吁”、“停下、慢点——”地乱叫,里头乌丽珠吓得半死,腰背撞到了坚硬的车柱,更是又痛又怕,直往轲延津怀里钻。
轲延津好容易稳住身形,惊愕之中也顾不上其他,先紧紧将郡主护了住,扯开前头帘子,却见车夫正手脚慌乱,辔子越勒,马儿越发狂。
所幸街市上如今已没几个人,只两旁冷落搁置的小摊铺被一扫践踏而过,唏哩哐啷倒了一地。眼见着马车毫无方位,所经道途却是向城外而去。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奔到哪里才是个头。
轲延津一把将车夫拉进了车,声音粗声粗气,“护住郡主!”
他一个伏跳,拽住了车辕一角便闯了出去,先割断了马嘴里的辔子,扯出来一看,那段辔子靠马嘴的一边竟然全都是细针刺。如此勒上马嘴,不发狂才怪!
马屁股那处的配饰也是如此,贴着马身的那面布满了尖锐的铁头,马鞭抽上去。更是疼上加疼。
原来是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他将另一匹马的辔子也割了段,紧急之下,瞬间便将生了针刺的那段割下,剩下的绳子打成了结,大手一绕,冒着被发狂的马摔下去的危险,把两段辔子重新勒上了马嘴。
郡主似乎被吓呆了,在马车里头愣愣看着。
那车夫犹豫了两下,扶住了一根横木,去拉着她。却被乌丽珠一手拍了掉,尖叫道:“别碰我!”
她死死拽住了另一边横木,转过头,理也不理车夫了。
轲延津两臂使足了力,连青筋都暴露了出来。牙关紧咬,扯下马身一段绳缎配饰,套了个结,迎着狂风将套索对准了另一匹马头,紧紧勒了上去。两匹马都被套了牢,他一手拽绳,一手紧搂马脖。低伏着身子紧紧攀在上头,拼了一身气力去制住了马。
马车迅如雷电,东撞西撞离外城门越来越近,城门正开,侍卫把守两边,那马速度飞快。万一撞上城门,即便是临时转向也来不及,后头马车定然会重重撞向坚固的石墙,到时候车里人是死是伤,便不好说了。
他狠狠勒着两段绳索。额头青筋毕露,口中爆喝,“让开——”
守城的小兵也惊得呆了,纷纷向两旁退让。轲延津勒得虎口出血,终于感觉到两马渐渐脱了力,速度缓了下来。
千钧一发,在即将撞到石墙前,两匹马慢慢转了向。
郡主大哭了起来,“轲延津……”
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勒着绳索,口中“吁”、“吁”唤着,好歹安抚住了发狂的马。
渐渐马蹄声纷乱缓慢了下来,马车随着前头速度,走势愈缓,到了离城墙东边几百米时,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乌丽珠便急不可耐地跳下了车,拉着轲延津的胳膊,泪眼看着,愣了一晌,扑倒他怀里大哭。
轲延津粗喘了一口气,额上满是汗,拍了拍她的背。
可怜的车夫被无视了。
几人好容易回了蜜饯铺子,再去看阮小幺,那头连个人影都没了。
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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