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忍受任何事,也绝不能忍受别人将我当作凶手。”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所以我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很愚蠢,也不能不去。”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其实我并没有对付他的把握。”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可是你还提要跟我去。”
华华凤咬着嘴唇,道:“我本来可以不去,但现在已不能不去.你难道还不明白?”
段玉凝视着她,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华华凤嫣然一笑,柔声道:“只要你明白这—点,就已足够了。”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铁水?”
“你根本不必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人看见你,就立刻会通知他来找你。”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你。”
“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等到天亮?”
“假如你真的相信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你就该乖乖地睡—觉。”
段玉真的睡着了。
他还年青,—个疲倦的年青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的。
何况他正在她身旁世上还有付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温暖、更安全?
一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的怀抱里,岂非本就是男人的天堂?
(三)
春天,艳阳天。
阳光灿烂,天空澄蓝。
段玉觉得精神好极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多久,可是他睡得很熟,就好像小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梦里
都带着极温馨的甜美。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华华凤腿上她的腿温暖而结实。
她没有睡,正在看着他。
他一张开眼就看到了她,看到了平时总是深藏在她眼睛里的温柔情意。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已是个真正的女人,已不再是那个专门喜欢找他斗嘴的女孩
子。
他看着她笑了。
他们笑得愉快而真挚,谁也没有觉得羞涩,谁也没有觉得抱歉。
他枕在她腿上,好像本就是件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他们的心情也正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新鲜、清洁,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
春天的阳光,总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他们走在阳光卜。
他们看见了很多人,觉得每个人好象都很快乐;当然有很多人看见了他们,当然也觉得
他们很快乐。
他们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最被人注意的,并不是段玉,而是华华凤。
穿一身紧身衣服在路上走的女人并不多,身材像她这样好的女人也不多。
段玉道:“别人都在看你。”
华华凤道:“哦?”
段玉道:“他们为什么不看我?”
华华凤抿着嘴笑道:“因为你没有我好看。”
段玉道::“可是我值五千两银子。”
华华凤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刚才还没有想到,女孩子在被很多人看着的时候.心里又怎么会想到别的事?
华华凤道:“也许现在看见你的人,凑巧都没有看见铁水贴出来的那张悬赏单子。”
段玉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华华凤道:“茶馆里。”
无论什么地方的茶馆,通常都是人最杂的地方,现在虽然还很早,但大多数茶馆都已开
门了。
“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最懂得享受的杭州人,早上当然不会耽在家里,吃老婆
煮的稀饭。
杭州茶馆里的汤包、蟹壳黄、扬州千丝,本就和广东茶楼里的鱼饺、烧卖一样受人欢
迎。
段玉一走进这家茶馆,果然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尊容被贴在墙上。
奇怪的是,茶馆里的人偏偏还没有注意他,一双双眼睛还是要盯着华华凤。
这些人难道全都是色鬼、没有财迷?
两个穿着对襟短衫,手里提着鸟笼子的市井好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们选的位
子,恰巧就在一张悬赏下。
有个人正抬着头在看段玉的尊容,嘴里也不知在跟他的朋友说什么。
段玉向华华凤递了个眼色,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在这张悬赏下一站。
提着鸟笼的市井好汉也看了他两眼,却偏偏又转过头去,大声招呼伙计:“来两笼小
包,一壶龙井。”
难道他对包子比对五千两银子还有兴趣?
段玉干咳了两声,开始念上面的字:“无论谁发现此人行踪,前来通风报讯,赏银五千
两整。”下面还有报讯的地址。
段玉好像这才发现别人悬赏捉拿的就是他自己,立刻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谁知这两个人还是当他假的。
段玉忽然对他们笑了笑,道:“你看这上面的人像不像我?”
“不像。”
“一点都不像。”
这两人回答得好干脆,段玉怔了怔,勉强笑道:“可是我自己为什么越看越象呢?”
这两人已开始在喝茶,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段玉真想揪住他们耳朵,问问他们究竟是瞎子?还是呆子?
有个茶博士正拎着个大茶壶为客人加水。
段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道:“你看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我。”
茶博士拼命摇头,就像看见了个疯子,吓得脸色发白。
段玉又怔住。
华华凤已走过来,悄悄地拉他衣襟。
段玉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用很多人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上面画的人明明是我,
就幸好这些人竟连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他—面说,一面用眼角去打量别人。
但满屋子的人好像忽然全都变成了饿死鬼投胎,一个个都在埋头吃他们的点心,谁也没
有抬头看他一眼。
段玉已开始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么好赚的五千两银子,为什么竟偏偏没有人嫌
呢?”
他实在想不通。
华华凤也想不通。
她拉着段玉坐下来,勉强笑道;“也许已有人去通风报讯了,只不过不敢被你看见而
已。”
段玉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等,幸好这里的汤包和干丝味道还不错。
等到一笼汤包两碗干丝全都下了肚,居然还是全无动静。
段玉看着墙上的画,喃喃道:“难道上面画的真不象我?”
华华凤道:“不象才怪。”
段玉道:“既然很象,他们不去赚这五千两银子,岂非更怪?”
华华凤道:“的确有点怪。”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我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现在满屋子里的人只怕已经全
都队出我了。”
华华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个人昂然而入,把墙上贴的悬赏,一张张全都撕了下
来。
茶馆里的人居然好像全都没看见。
段玉当然看见了。
这人黑黑的脸,眼睛炯炯有神,竟是那最爱多管闲事的乔老三。
段玉正想过去问问他,为什么又来多管闲事。
谁知这时又有个他认得的人走了过来。
一个清四瘦削的独臂道人。
他不等段玉招呼,已走过来坐下,微笑道:“两位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
茶。”
华华凤冷冷道:“道人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顾道人笑道:“听说,有位专喜欢跟人抬杠的姑娘,想必就是这位了。”
段玉也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狠瞪了他一眼,居然忍住了,没有找他的麻烦。
因为这时乔老三:也已过来,手里拿着从墙上撕下的一叠悬赏,往桌上一搁,笑道;
“这已是最后的几张了,我一个人收回来的就有三百多张。”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乔老三道:“因为我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段玉叹了口气,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华华凤板着脸,道:“你既然喜欢多管闹事,现在就请你把它们一张张贴回去。”
乔老三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要将这些废纸贴回去?”
华华凤道:“谁说这是废纸?”
乔老三道;“我说的。”
华华凤道:“你难道不想要这五千两银子?”
乔老三道:“我想是想要,只可惜没有人肯给我。”
华华凤道:“难道铁水已不想捉他了?”
乔老三道:“你现在才知道?”
华华凤怔住,段玉也怔住。
过了半晌,华华凤又忍不住问道:“铁水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乔老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段玉,道:“你们还不知道?”
华华凤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你7”乔老三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道:
“这也许只因为他忽然成了好人。”
华华凤又怔了怔.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找他。”
乔老卡好象也怔住了,道;“你们要找人?”
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他来找我们,就不许我们找他?”
乔老三却又笑了,道:“你们当然可以找他,而且一定能找得到。”
他笑得好像很奇怪、很神秘。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找到?”
乔老三道:“因为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果然带他们去了.而且真的很快就找到了铁水。
铁水居然真的变成了个好人。
死人绝不可能再做坏事。
所以死人都是好人。
铁水已是个死人。
(四)
段玉做梦也想不到铁水会忽然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第—个发现他尸身的就是乔老三。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就在大街上。”“他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他的人倒在街心,头颅却落在一丈外。”
他死得真惨。
“是谁杀了他?”
“没看见,我只看见了杀他的那把刀!”
刀就在棺材上。
棺材就停在凤林寺,刀赫然又是段玉那柄碧玉七星刀。
在庙里照料丧事的是卢九。
这个多病的人,在已将垂暮之年,竟在一日之间亲眼看见他的儿子和好友连续惨死在刀
下。
惨死在同一柄刀下。
阳光穿过枝叶茂密的菩提树后,已经变得很阴暗。
阴森森的阳光,照在他面前两口棺材上,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看来似已忽然老了很
多。
到了这里,就连华华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
丝巾脏了,可是他已不在乎。
沉默了很久,华华凤终于忍不住道:“刀本来是在铁水自己手上的,是不是?”
顾道人道;“但他并没有一直带着。”
华华凤道;“他将刀留在什么地方了?”
顾道人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黄昏时刀已不见了。”
华华凤道;“我可以证明昨天黄昏时,段玉一直跟我在—起的。”
顾道人道;“哦。”
华华凤又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顾道人道;“还有谁?”
华华凤道;“一个我不认得的人。”
顾道人淡淡道:“你不认得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愿你们在一起?”
华华凤道:“因为他是被我们从一口箱子里救出来的,而且受了伤。”
顾道人看了看乔老三,乔老三仰面看着屋梁,两个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华华凤的脸却已急得发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就算还能找到那个人.也是一样没有用的一一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顾道人忽然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华华凤道:“就在铁水那屋子里。”
顾道人道:“那里还有人?”
华华凤道;“非但没有人,连东西都被搬空了。”
顾道人道:“你们两位就在那栋空房子里耽了一夜?”
华华凤的脸更红。
这件事也同样很难让人相信。
顾道人忽然叹了一声.道:“铁水并不是我的朋友。”
乔老三道:“也不是我的。”
顾道人指起头,凝视着段玉,道:“但你却是我的朋友。”
段玉慢慢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
顾道人道;“我们虽是朋友,但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留你。”
段玉很感激。
他当然懂得顾道人的好意,顾道人是在劝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卢九忽然长长叹息了声,道:“你的确已该走了。”
段玉道:“我……”卢九道:“这是你的刀,你也可以带走。”
他看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也说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
卢九道;“到了宝珠山庄,请代向朱二爷致意,就说……就说我父子不能去拜寿了。”
段玉勉强忍耐着,不让盈眶的热泪流出,咬着牙—字字道:“可是我并不想走。”
卢九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我不能走。”
卢九道:“铁水已去世,这地方现在已没有人再留难你。”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段玉道:“因为我现在若是走了,这一生都难免要被人怀疑是凶手。”
顾道人接着道:“可是我们都信任你,这难道还不够?”
段玉道:“你们相信我,只因为你们是我朋友,但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是我的朋友……
他凝视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的确是我段家的刀,无论谁用段家的
刀杀了人,段家都有关系。”
顾道人道:“你想找出真凶?’段玉点点头。
顾道人道:“你有线索?”
段玉道:“只有—条。”
顾道人道:“一条什么?”
段玉道:“一条龙,青龙。”
顾道人耸然动容,道:“青龙?青龙会?”
段玉道:“不错,青龙会。”
听到了“青龙会”这三个字,每个人的神色都仿佛变了。
数百年以来,江湖上的确从未有过象青龙会这么神秘,这么可怕的组织。
这组织真的就象是一条龙,一条神话中的毒龙,虽然每个人都听说过它,而且相信它的
存在,但却从来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它,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形态、究竟有多大。
大家只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好象都在它的阴影笼罩下,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可能会
突然出现。
有些人近来甚至已觉得随时随地都在被它威胁着,想自由呼吸都很难。
过了很久,顾道人才吐出口气,道:“你认为这件事跟青龙会有关系?”
段玉点点头,道:(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我是初九才到这里的。”
顾道人道:“就是前天?”
段玉道:“不错,前天下午我刚到这里,就遇到了花夜来。”
顾道人道:“听说那时你正在三雅园喝酒。”
段玉道:“花夜来的行踪本来一直很秘密,因为她知道有人正在找她,无论谁若想躲避
别人的追踪,都绝不该到三雅园那些地方去的,但那天她却居然在那里露了面。”
他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她还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所以特地坐在窗口,还特地将窗帘
卷起,窗户打开。”
顾道人在沉吟着,说道:“这的确好象有点不大合理。”
段玉道:“铁水的门下,刚巧也在那时找到了她,刚巧就在我面前找到了她!”顾道人
道:“你认为这件事本是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
段玉说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道人想了想.道:“这么样说来,铁水和花夜来难道也是早已串通好了的?”
段玉点点头,道:“他们想必早巳在注意我的行踪,知道我来了,就特地安排好这场
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
顾道人接着道:“但当时你若不去管这件闹事呢?”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想必也已算准了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华华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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