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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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 第4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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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6() 
殿中是聚集了天南地北的武林豪客。名门大派尚知礼数,但自发聚集起的偏门小派之人不但性子冲动,素养更低,叫骂趋势几乎全是给这群人带动而起。便有人叫道:“你说得倒轻巧!谁又逼他上边疆来着?”“就是!皇帝还没差遣他,自己倒先屁颠屁颠乐得欢!这么喜欢给清廷当狗,靠得住么?”“等他恢复精神,魔教早就一统中原啦!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听说满清和魔教狼狈为奸,李盟主既然跟满清走得近,难保同魔教内部便没有一腿”

    南宫雪气得面上发红,提高声音道:“请大家相信我!各位都是有志锄奸之士,既然聚集在一起首要的一点,就该做到彼此互相信任,否则,旁的一律免谈!要是自家先闹起内讧来,还怎能指望胜过魔教?那些满口说风凉话的,恕我直言,恰恰是最不了解事情真相之人!若是不愿留下,大门开在你面前,你尽可以走,没有人稀罕你留下来。武林盟多你一个,未见得就能立时剿灭魔教。少你一个,也未必就会给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但如果你们还愿意信任我,我南宫雪可以拍着胸脯担保,李盟主一定也能当得起大家的期望。请众位给他三天的时间。三日之后,他一定能按时到场,主持大局。”

    一个赤着膊的汉子冷笑道:“空口无凭!如果他不能守约怎么办?”南宫雪深吸一口气,道:“那就证明你们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到时大家尽可另举盟主,小女子绝无异议。”

    众人得了她这句许诺,倒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道:“好,那我们就信你一次。”南宫雪抒了口气,她在人前说得慷慨激昂,实则手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唯恐安不下目前局势,万一有人动乱,无异于给已然千疮百孔的武林盟再度一击。

    李亦杰独自关在房间中,倚着窗框,心中千回百转。回到京城,那一杆天平的砝码再度游移,对于那个他始终逃避的选择,重量竟又添加了几分。

    曾经他可以“一边倒”的形势轻易将之压下,事到如今,他已然弹尽粮绝,几乎立刻就要到了缴械投降之际。全然无计可施是一回事,一旦有了选择,但你却迫于种种压力,不愿接受这一条路,则又是另一回事了。那种境地,反倒比全然无从着手更痛苦百倍。

    千万般烦恼在脑中盘踞,却无一人可说。南宫雪固然会强烈反对,但那仅代表她一人的观点,却无法将他心头的犹豫彻底抹杀。想到痛苦之处,抬手握拳,狠狠敲打着额头,不住咒骂道:“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魔,难道你的想法也跟七煞魔头一样?疯病果然会传染?”

    但另一个念头却也在他脑中不断咬啮,说道:“不对,七煞魔头成魔,是为了灭世。而你要成魔,只是为了对付他,是为了‘救世’,那是十分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你不能那么自私,还给自己百般找借口”

    几乎捶得眼前金星乱冒,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将手掌贴在他额前,挡住他凶猛的拳头。却也为他这份狠力道吃了一惊,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李亦杰集中起散乱的目光,看定面前的女子,道:“哦,我只是太累了。或许敲得重些,能以头痛令我清醒。”

    南宫雪苦笑道:“你是多大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像小孩子一样?你再这么拼命敲下去,只怕头脑还没清醒,倒先要把自己敲晕了。来,师兄,洗把脸吧。”说着端过个盛满水的脸盆,放到他面前的方桌上。

    李亦杰怔怔的应了一声,掬起一捧水,无意识地泼在脸上,被冰冷的水激得微一打颤。水珠从发梢、额角滚下,木然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被切割成千万摇曳的细纹,这一切仿佛也都是那么不可捉摸。心道:“我究竟是谁?谁又是我?名号不过是一个招牌,一个代代传承的地位,人人可用,真实的‘我’又是什么?取决个人的存在,是根据他独立的意识未曾消亡,还是他的肉体能否活动?那若是被傀儡术操控了心智的人呢?一旦成魔,那人还是不是我?如果是,他应该依照我的意志行动,如果不是,又是谁占据了我的躯壳?”脑中被这一系列全新的念头塞满,登时乱作一团,冷汗混杂着水珠滚下,呆立在桌前,竟然发起呆来。

    南宫雪轻轻抚摸着发辫。本在考虑要如何劝慰师兄,不料许久仍是动静全无。她也是一时太过入神,连起初哗哗做响的水声是几时不见,也是混沌不知。转过头就见到李亦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手怔怔的悬在半空,如同中了魇术般,整个人一动不动。

    南宫雪心脏蓦地悬到嗓子眼,试探地唤了两声:“师兄师兄?”见李亦杰猛然一震,终于从神游的状态中苏醒,对着她抱歉的一笑。南宫雪稍觉宽心,却仍感到一层淡淡的隐忧罩在心头,问道:“师兄,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你从辽东回来以后,就变得怪里怪气。但听说你们是大获全胜,按说没道理不喜反忧,莫非是发生了什么?连我也要瞒么?”

    李亦杰叹一口气,转过头注视着水面,见波光反复晃动,逐渐归于沉寂,零散的碎影重新聚集成一个清晰的倒影。发髻散乱,脸色苍白,正瞪着无神的双目望着他,竟令他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时才听清空气中飘散的余音,道:“雪儿,如果我说我害怕跟七煞魔头的最终较量,我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如何去取胜,而是怎样逃避,你会不会对我失望,觉得我很没用?”

    南宫雪心想李亦杰若当真仅为此事烦恼,倒无大碍。微笑着摇了摇头,极力想使自己的笑容更为温暖真挚,能够多给他几分鼓励,道:“当然不会。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莫名的低谷,等得些时日,自然就会过去。话说回来,你是武林盟主,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担子难免重些。不过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李亦杰想感激地笑笑,然而笑到半途,脸上的肌肉倒先僵住了,道:“不是的。如果我说我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担。我更不配做武林盟主,无法独挑大梁,带领大家走出绝境。我就是如他们所言一般懦弱怕事的胆小鬼,我很累,我想放弃了,你一定会瞧不起我吧?”

    南宫雪缓步上前,将手搭在李亦杰肩上,柔声道:“听我说,师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注定要当救世主。世上既然有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也会有平凡的小人物,但任何人都不必为此过于自傲或自卑。人存在的价值,不是看他鞠躬尽瘁,为别人付出过多少,而在于他对人生,享受过几分。只要他感到,他所做的一切能令自己感到快乐,能依自己所喜爱的方式生活,这也正是他人生意义的体现。你可以逃避责任,却永远不要逃避你自己。我不敢要你如何功勋显著,只请你为我振作。如果实在不成,我就跟你一起放弃。我只想要你知道,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留下你孤单一人。也请你,不要推开我。”

    李亦杰默然良久,听南宫雪所言,固然有所动容。但令他烦闷不已之事,终究是无法向她详说。任由南宫雪的头轻轻靠在肩上,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搂在怀中,沉浸在思绪之中。半晌打了个激灵,喃喃道:“不不成,我不能这么自私!”

    有些道路,不由自身选择,然而一旦踏上,便身不由己。好比一条单行道,两旁皆是悬崖峭壁,本不存在进退两难的迷惘,决定一切的关键,还在于他是否真有前进之念。

    三日之后,李亦杰仔细梳洗一番,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再出现在大堂中时,已成了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堂中聚集着远道而来的众位宾客,这些日子,又有不少逃难者前来投奔,人数空前剧增。

    李亦杰想到江湖上还有这许多人信任自己,信任着武林盟,心头一阵暖意,仿佛长久默默无闻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不论前途如何,他都有了信心去闯。

    清了清嗓子,等喧闹声寂静下来,从座椅上站起,行了个四方揖,容色一端,道:“武林危难关头,众位得能不念往日旧恶,齐集一堂,共抗邪魔,我在此先为天下苍生说一句谢谢了。另外,还须承蒙各位朋友抬爱,在下感激不已,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且恕我李亦杰无能,前些日子,因旅途劳顿,引起心中迷惑,以故冷落了诸位。使得有些朋友,由此对我产生猜疑,那确是在下一时放纵,怪不得大家。未能带领武林盟战无不胜,的是在下罪责,无可推诿”

    台下众人听他一番话说的谦恭得体,又能如约守诺,心里自先生起几分敬佩,忙不迭地道:“绝无此事!盟主,您老人家太谦了。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又哪有永远的常胜将军?”“盟主能一心为我们所想,急民所急,全然不端架子,已经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前几天是我一时糊涂,竟然对盟主心怀疑忌,还请你别见怪才是!”

    南宫雪看到众人对李亦杰都是礼敬有加,与前几天徘徊在动乱边缘截然不同,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第四十章7() 
李亦杰续道:“在下对待朋友,向来最重义气。要说不惜两肋插刀,听来还显俗套。但仅此却尚不足,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盟主,这三天来我想过不少。不妨就趁此机会,说给大家听听,不当之处,敬请批评指正。在我看来,任何事都指派给下属,自己坐享清福的盟主算不得好盟主;而凡事都身先士卒,全代下属料理妥帖的盟主,也不是好盟主;随意牺牲下属性命的盟主不是好盟主;随时可以为下属舍弃性命的盟主,也不能算真正的好盟主。江湖上之所以有盟主与大众之别,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职,各安其份。盟主与下属,应该是主仆的关系。盟主就是所有下属的仆人,他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而去拼搏,去奋斗,贡献理应大于索取。就该时刻抱持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行事准则,而不是仗着自己身份高高在上,就随意使唤旁人。但正如我先前所言,处在任何位子上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都有他自身的一份责任。好比率军出战,盟主就相当于主帅,他所要做的,是制定战略,指挥全局,而下属所要做的,是严格遵守命令,依计行事。这不是教大家不知变通,所须避免的,是不顾全局发展,执着于逞强立威,发扬个人的英雄主义,此事就要坚决杜绝。即使立下战功,仍要加以惩戒。回到前时所言,主帅在一场战役中,起到的可说是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他过于重视义气,为救一个探路兵而死,岂不成了得不偿失?我不是说性命有高低贵贱之别,但主帅的任务,不仅仅是掩护同伴而已。如果他不能尽忠于自己的本分,使队伍成了一盘散沙,恐怕要死的,会是更多的同伴。这并非提倡见死不救,不过在战场上,要想取得全局的胜利,就不得不牺牲某些东西。做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好比壁虎脱尾,动物尚知是理,何况人乎?每位将士,都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们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同样是珍惜别人的性命。因此我要申明的只有一点,各位要遵守命令,不要为逞一时义气,卤莽行事。”

    底下登时如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说李亦杰所言过于激进。半数人赞同,另一半人则说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太过残忍,有违侠义道之准则。

    好一阵子,等议论声渐歇,李亦杰再度开口道:“我知道,这种说法与大家的固有观念相冲突,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但请相信,我有此一言,绝不是为了自恃身份,逃避责任。常言道得好,无国何来家?没有群体,又何来个人?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又有道是树大招风,既想有所成就,当然得付出相应代价。往往在大灾大难降临之际,葬送了众多无辜之人,但要平息此难,责任往往落在领导者的头上。受大家常念照拂,做这一点回报,也不为过,因此若要我直面牺牲之时,我绝不会回避。各位或许觉得与先前所言矛盾,实则不然。我的意思是避免毫无意义的牺牲,但若是如同女娲补天,舍一人之命,足以拯救万千苍生,何乐而不为?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神农氏为天下谋福,舍身尝尽百草;大禹为治水患,三过家门而不入。在下不敢妄同先古圣贤相提并论,但盼效仿高尚遗风,为世间,也为世人尽一份心力。世间育我,我偿于世,在情在理。因此事到临头,但愿全报于我一人之身,令众生安享太平,我愿足哉。”

    众人听了他这一番慷慨说辞,都赞盟主实乃大仁大义之辈,更有人道:“盟主年纪轻轻,已有如此觉悟,实乃天下之幸,苍生之福。如此相比,咱们这一大把年纪,岂不都白活了?”“想我老头子一生,也活够啦,能为大义而死,才不枉来此一世。”若说先前众人尚有猜忌,此时却尽是诚心敬服。

    李亦杰见着时机成熟,道:“如果各位愿意相信我,就请给我一个机会。留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待我出外游历一番。我担保,等我再回总舵之时,一切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众位前辈待我恩重如山,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助大家渡过此劫!”

    底下有几人悄声议论:“紧要关头,却说这等言语盟主莫不是打算临阵脱逃?”毕竟眼下形势混乱一片,正值草木皆兵,这质疑之声在人群中波及,影响倒也不小。但另有人说道:“盟主为咱们如此尽心,万死不辞,你们几个没骨头的自己不敢与七煞魔头相抗,依赖于盟主,却还要这等猜忌旁人,羞也不羞?”

    众人联想李亦杰虽然算不得有何经天纬地之才,但听他过往声名,也是个讲义气、重担当的年轻人。与其表面合作,背地里却互不信任,倒不如将性命交托给李亦杰。反正不论成败,一旦魔教势力扩大,自己总是活不成。

    于是赞同的声浪终于压过反对之声,改为殷切叮嘱,道:“盟主,您可要千万小心哪。”“一路上需要什么行装?我们来替你准备。”“盟主,在下可否与你同行?”

    李亦杰道:“多谢各位好意,但这是我作为盟主,所需要走的路。大家的任务,则是留在总舵,勤练武艺,同时打探魔教情报,为三个月后的正面冲突,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段时日,他们虽不会派人来寻衅,可咱们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时间所剩无多,而咱们的实力,坦白说,还落后人家一大截我不喜与人相约,但说出口的承诺,就定然会遵守。能认得各位朋友,是我李亦杰一生的福气,多谢了!”说着深深一揖到地,绕过屏风,自回房间收掇。

    人群中议论声不绝,尽是赞叹盟主如何高风亮节,“为报盟主恩情,大伙儿也该全力以赴”之声。只有一人目光深含忧郁,未等众人散尽,从小路绕开,迅速跟进了房间。堂中正一派喧闹气氛,倒是谁也未加详询。或说唯有暗处的一对眼睛,在她背上停留片刻,又挪到一旁。视线的主人若有所悟,原本清亮的眼神迅速黯淡。

    南宫雪才一进房,就见到桌上摊着一件宽大外衣,钱袋、暗器等物静置其中。李亦杰正四处查看,不断将一些行走江湖的必需之物加入“包袱”。做得专心致志,连南宫雪站在门外许久,也丝毫未觉。

    南宫雪看着独自忙碌的师兄,鼻中升起一阵酸涩,那一片笼罩她心头的乌云再度出现,这一次,比以往更密集,也更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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