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年长者,都能修炼出一身宠辱不惊的硬功夫,当即故作大度,道:“你来得倒巧,我们将宫门砸开之时,已经瞧不见皇帝那小子的人影了。如今本王正派人在宫内全力搜捕,已过了几个时辰。要不能及时寻他出来,一旦他再能翻身,可就轮到咱们几个都没有好日子过。”
福亲王沉吟道:“皇帝竟然不在宫中?这倒奇了。但眼下守宫门的侍卫都已换成了咱们的人,他要想出宫,还得先过这一关再说。然而既然咱们始终未闻禀报,想来他如今还在这紫禁城内院。”
阿济格心道:“废话。”嘴上则道:“福亲王果然见解独到,因此本王派人在皇宫内部加力搜索一举,倒似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福亲王道:“是了,也不能单由大人辛苦。”沉下脸道:“耀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人去搜?”
阿济格冷哼一声,道:“让咱们的人辛苦些也就是了,哪敢劳动承王殿下?”福亲王道:“惭愧,惭愧,王爷过奖了。小儿在各方面都有一套,最怕给别人看扁了,因此任何时候,都要争取表现。耀华,是不是啊?”这是有意拿义子吹嘘长脸。
上官耀华心中冷笑,应道:“能为义父及众位王爷出力,是小王三生有幸。”转身一挥手,道:“走!”背后同时带起一路队伍,朝皇宫各处搜寻。
上官耀华每过一条岔路,都要甩下几名兵将。要搜皇上一人,带着大部队东奔西跑,有几分“杀鸡用宰牛刀”之象,而兵分数路,寻找速度也能加快不少。另外上官耀华不愿给旁人抢去功劳,更是虚荣心强烈作祟。一面快速奔行,同时也用眼角余光不断打量身后将士。
到得一处冷落的宫殿之前,上官耀华头也不回,道:“你们两个,随本王进去搜,其余人继续前进。”众将对这分工还有所不满,但他们训练多时,所要做的便是“服从”二字,也未多言。一名兵将扯了扯另一人衣袖,紧跟在他身后。
那宫殿内部其实十分窄小,过不多久,就探遍此处空无人迹,另外随处可见垂挂的蜘蛛网,显然是许久无人前来。
上官耀华仍不死心,转入内殿,将手中长剑四处攒刺,冷光森然,在高立的柜门间穿进穿出,木屑纷飞,柜子上戳出一个个窟窿,看得身后侍卫心惊胆战,最终只剩得壁角一架木桌,孤零零的立在一旁。上官耀华提剑一挥,剑尖距木桌三寸有余,冷冷地道:“喂,去把桌子搬开。”
背后一名侍卫怔了怔,微显瑟缩,迟疑道:“我我?”上官耀华道:“废话,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那侍卫不敢再推,上前按住桌子四角,谨慎地蹲下身子,桌脚只听得“吱——吱——”的摩擦声响,桌子却不见挪动。
上官耀华斥道:“行了,你装够没有!”猛然一步踏上,挥剑便砍。那侍卫见剑尖对着自己头顶砍到,吓得退到一旁,双手拦在头顶,“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尖厉。
然而上官耀华这一剑却是贴着他头皮擦过,将发髻削落,登时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却是一个女子。上官耀华顺手一剑斩下,又将那桌子从中劈为两半,散下的空隙间,呈现出的是空空荡荡的地面。
等那女子意识恢复,慌忙返身遮挡。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果然是你,你跟过来做什么?主意是谁出的?说!”原来那女子就是程嘉璇。此时吓得恨不能与木桌合为一体,小声道:“这,不是我这是”
后方那侍卫见遮掩不住,叹口气将官帽取下,也露出一头长发,却是平若瑜,道:“这主意嘛,方才咱们都听到是小璇提议。不过拉着她付诸实施的,是我。你可别生气啊,我们也是因为担心你,这才”上官耀华道:“荒唐!一天不惹祸,你就闲得发慌,是不是?我让你看着我妹妹,不是让你带着她胡闹来的。”
程嘉璇此时已缓过神来,拍手笑道:“好啦,好啦,我算是服了你,不愧是我哥哥,果然了得!不过,你的心怎么倒比针尖还细?嫂子,看来以后你有的是苦头吃了,不能在我哥面前有任何隐瞒,否则,可是很没面子的。”
平若瑜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你哥的视线要是时时刻刻都停留在我身上,如此体贴入微,我也不介意。夫君,我要是没猜错,你有意遣退旁人,就是想将此事私下解决?到了这一步,你总不会再赶我们走了吧?这宫中如今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侍卫,我们两个弱女子独自出宫,岂不更是危险?”
其实以平若瑜的武功,如无顶尖的大内高手在侧,尽可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但她不知是从何处听说,夫妻间女人要是太过强势,会令男人觉着失去存在感,逐渐转为自卑,进而选择逃避,等于是自行将丈夫推到其他女人身边。
因此平若瑜自嫁给上官耀华后,便不大再用武功,多半是以小鸟依人的娇弱言行,来向他寻求呵护。上官耀华对她虽仍算不得温柔,至少已比最初的恶言恶语好过太多,由此平若瑜更是坚信这一条真理。
上官耀华面有讥嘲之色,道:“她还罢了,几时轮到你来自称弱女子?实话说你们两个能否平安回府,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们非要自作主张,不听我的劝告,死在外头也是活该。不过待会儿给我的下属瞧见,只道我管教家眷无方,坍了我的台面。算了,你们留下来就是。”
平若瑜与程嘉璇立时齐声欢呼起来,上官耀华冷冷道:“多大的女孩子家,还像小屁孩一样没规没矩。给我注意检点,少拖后腿。”
第三十九章41()
平若瑜笑道:“你放心,反正你怎么说,我们也怎么做就是了。那我们接下来有什么任务?”上官耀华道:“说得倒好听。据说前不久韵贵妃与夏庄主做过交易,请他在动乱时出手相助。福亲王不愿多做无谓之举,正是想以逸待劳,先等夏庄主去替他找玉玺。不过到得此时,仍未见到那个夏庄主的影子,连解释也不肯送来一句,不知在闹什么名堂。”
平若瑜沉吟道:“是夏叔叔?我虽然跟他接触不多,听爹爹说,他是个极爱出尔反尔之人,最是靠不住。这许久还未到,恐怕是改了主意,不愿来助韵贵妃啦。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上官耀华不屑道:“你们四大家族之人,行事有几个是靠得住的?我倒要去问问义父,他打算等到几时。难道这夏庄主迟迟不动手,他就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三人刚从殿中走出,另一条岔路口奔回几位侍卫。上官耀华等几人到了面前,才淡淡问道:“有了线索没有?”
其中一人刚要作答,一眼见到旁侧的两位女子,仿佛吃了一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上官耀华早已等得不耐,斥道:“发什么呆?你这辈子没见过女人是怎地?再看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侍卫连忙告罪,道:“奴才并未寻得皇上踪迹,不过不过”一面仍不住朝平若瑜两人打量,上官耀华道:“尽管当她们是死人,还不快说!”那侍卫凑到上官耀华耳边,低声道:“有人看到,韵贵妃带着皇上回了吟雪宫。不过这传言是否可信,奴才们也不能肯定。”
上官耀华自语道:“先下手为强么?嗯,这倒确是韵贵妃的作风。对付她一个,尽可手到擒来,用不上我精心策划的那出狗咬狗”那侍卫道:“承王爷,那咱们该如何是好?”上官耀华怒道:“吵什么了?没见本王正在想?”那侍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搭腔。
上官耀华盘算片刻,道:“这一局,是谁先抢占先机,谁就有利。你们分开几路,去给余党士兵通些假消息,将皇上那边的情形,说得越弱越好。本王既能想到,那些王侯也不笨,自然急着独吞胜果,那消息定然不会外泄。即使要去,也会率军悄悄前往。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彼此穿帮。”
那一群侍卫叽叽咕咕地议论几句,都道:“还是小王爷高明,那奴才们这就去办。”等众人散尽,上官耀华对两女道:“走吧,待我再支开福亲王,正好混淆众人耳目。”
三人回到乾清宫门前,果然得了下属密报的众位王侯各自借故离开,只剩得福亲王与零星数人,阿济格也尚在场。这正是上官耀华所要的效果,福亲王一见了他,冷笑道:“耀华,你的艳福当真不浅,出来干掉脑袋的事,身边还要带着妻子和妹妹。”
阿济格笑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小王爷得以精通此道,说不定你福亲王年轻时,比他更有一套?可惜,可供选择的太多,倒也令人为难。”这正是讥讽福亲王年老无妻。
福亲王不理他取笑,冷冷的道:“王爷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大家既是同盟,理当互相照应。刚才你的手下,好像向你禀报了什么,你就想一个人都担下了?”
他有所察觉还不要紧,但他察觉后偏偏开口询问,却令阿济格着实尴尬。连忙打个哈哈,道:“我正打算给你说,就瞧见小王爷左拥右抱,这可不是一时忘了嘛?听说皇上到了御花园,本想假扮花匠,但仍是给人认了出来,现下暂未打草惊蛇,但大家已在逐渐收拢包围圈。这一块地利占优势,只要手脚落得快,定能手到擒来。”
福亲王道:“哦?已有不少人出发去了?还形成了包围?”
阿济格这才觉出异常,干笑道:“你瞧,大伙儿果然都争着抢得头功,这一会儿,身边走得一个不剩,本王还道是出了什么古怪,想必是各自得了小道消息,都去捉拿皇上了。这么一声不吭便去,可也真令人着恼。”
上官耀华道:“王爷此言差矣。大家结为同盟之交,为的便是一齐推翻皇帝,夺得玉玺,无论哪一方取胜,都算咱们的任务圆满完成。此事耽搁不得,自须得速战速决,否则万一逮不到皇上,岂不坏了大事?人家只是急于完成任务,可不是成心冷落咱们,却来强分什么彼此?”
阿济格冷笑道:“小王爷当真巧舌如簧,只不过在此之人,都没什么假正经的必要。你要真是这等忠臣良将,也不会跟着我们犯上作乱了。”
上官耀华道:“小王不才,的确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我不过是说那几位王爷无意独吞,你又何必要说不在场之人的坏话?既然不信任他们,当初何必与其合作?换句话说,如有机会,你也可能随时背叛我们,是不是?”
阿济格给他几句话噎得一句也辩驳不出,当先拂袖而去。上官耀华道:“义父,您随他同去,孩儿瞧此人也是有勇无谋之辈,到时不是您的对手。但孩儿总觉得,韵贵妃虽明言不愿公然出面,但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恐怕背地里另有图谋。咱们的好事,可不能半途给她坏了,因此孩儿先去吟雪宫走一趟,探明虚实。如无异状,她手下的将士也不能做缩头乌龟,我们立即再来支援。”
平若瑜两人见他言辞滴水不漏,堪称绝妙,都是暗暗心折。
福亲王却知上官耀华虽然贪功好胜,行事仍以力求稳妥为主,绝不会自行承担一个风险极大的任务。何况又是由他主动提出,恐怕是得到了什么情报,却不肯向自己说。心道:“你给我装神弄鬼,我就顺着你的路子走,且看咱们是谁斗得过谁?”
佯装出担忧之色,道:“我看你的顾虑很有道理。韵贵妃这种人,虽然不会武功,却长于借刀杀人。有多少武学高明之士,都是折在她手上?你一个人去,本王不放心。就让那群人到御花园闹腾,我随你去吟雪宫探探。”
上官耀华心里一动,知道福亲王也是个奸猾成性之人,果然不会那般好骗。迟疑道:“义父?”福亲王打断道:“你不用说了,将旁人引到势力最强大的一侧,不正是你的鹬蚌相争之计?休要耽搁,走。”平若瑜二女都道他定然另有妙计脱困,谁料他竟是恭敬施礼,道:“如此,就多谢义父了。”
一行人径自朝吟雪宫前进,上官耀华双眼不住转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接近吟雪宫之时,忽见另一路人马守在外围,似乎另有监视之意,以备随时翻脸动手。
上官耀华皱眉打量,道:“里侧是韵贵妃的守卫,那一群似乎是摄政王的人马。”福亲王冷笑道:“哦?他也来了?动作够快的么?耀华,看来你的猜测或者说是‘预感’,倒准确得很。”
上官耀华不动声色,道:“那是多承义父教导,还须仰仗了您的福气。”福亲王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嘴巴越来越甜,却不知肚子里在转什么鬼胎。谁晓得皇上在不在里面瞧这外头围得铁桶相似,想找人到前探路,未见得有机会唯有静观其变。”
上官耀华道:“也罢,他们若能逼得皇上去取玉玺,咱们此刻在旁窥探,倒是歪打正着。”
一行人当即在隐蔽处伏下,观望着吟雪宫情形。半晌之后,忽见地面投下一片阴影,福亲王猛然转头,抬手一枚飞镖击出。就听“咕”的一声,天空中直落下一只鸽子。福亲王顺手抄住,从那鸽子脚下取出一只卷筒。拆开看过半晌,冷笑一声,道:“有趣,有趣。”上官耀华低声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福亲王冷笑道:“夏庄主这自命清高的老家伙,给韵贵妃寄来书信,声称自己不愿助纣为虐,致使天下生灵涂炭,与他自身良心有违,因此双方交易取消。请韵贵妃体谅他年老力衰,只愿安度晚年又说李盟主亲自前往边关平乱,相信不久之后,叛乱部族便能尽数降服如此看来,确有可能扭转大清格局,倒是不妙哇!”
上官耀华向他瞥了一眼,目光重新转向吟雪宫外围。平若瑜道:“义父,咱们可得尽早动手。万一当真给李盟主平定了边疆战乱,班师回朝,这前后夹击之下,恐怕又要给皇上扳回一局。那咱们就功亏一篑了。”福亲王不耐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现在动手,你是等着给那些侍卫当靶子还是怎地?”
两人自行争论,没有人注意到上官耀华眼中神色极是复杂,即使将大海沉入他眼中,恐怕也不会有这等深沉。他脑中究竟转过了多少念头,将各自隐藏的利弊反复盘算,揣度局势,默然不语。直到福亲王那边终于达成共识,站起身道:“就是这样了,耀华,咱们走吧。”
上官耀华眼中终于尘埃落定,片刻平静之后,陡然掀起滔天波澜。正所谓:风波平地起,变故仓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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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看着大摇大摆进殿的多尔衮,余光扫向一旁依旧不依不饶的沈世韵,再看向半途插进的玄霜,最后目光收拢,尽然落在多尔衮身上,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悲凉,不禁仰天长笑,道:“皇叔,原来你也参与了这桩阴谋。哈哈,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你们所有人所有朕信任之人,都要联合起来背叛朕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九章42()
多尔衮不动声色,道:“皇上,本王并不是背叛你。当年太宗皇帝驾崩,礼亲王等人主张拥你继位,也曾有言在先,事后朝中若是超过半数人弹劾你的政绩,你就该自觉退位让贤,庄太后也是一口答允。如今众口一词,都说你不适合再坐皇位,现下不过是来履行对先帝的承诺而已。方才本王在门外,都已听到了,先帝的遗诏是假,旨意却是真。据您先前所言,对大清皇室忠心耿耿,不允江山落入外姓之手,总算是尽忠尽责,本王对此深表敬意。不过你若是将皇位禅让于我,本王同样是皇室血脉,身为爱新觉罗氏嫡系子孙,更是太宗皇帝的亲兄弟,由我继位,那自是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