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奇道:“走?走到哪里去?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当然是咱们一起走啊。”
李亦杰咽了几口唾沫,感到喉咙里始终堵着一个硬块,怎样也没法润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注视着南宫雪双眼,眉目低垂,轻声道:“别留在我身边了,雪儿。走了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就过着相夫教子,与世无争…;…;你向往的平静生活去吧。”
南宫雪大受震动,直直的看着李亦杰双眼,道:“师兄,你赶我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连跟着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亦杰道:“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很好。只是…;…;只是我走的是险路,脑袋是拴在腰带上过活的,不知哪一天,哪个时候,人头就落了地。你听我说,绝不是临时起意,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好几天了,只是始终狠不下心来。你在山顶面壁,虽说日子是枯燥了些,但仍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六年,偏偏是刚下山,一见了我,就几次三番在鬼门关前打转。看到江冽尘用你来要挟我,我甚至…;…;我恨不得…;…;在他刀下的那人是我,而不是你,你懂么?”
南宫雪道:“为侠气而生,为道义而死,凡吾辈江湖儿女,哪个不是如此?总好过一生庸碌无为。况且,你会保护我的啊,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是不是?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师妹么?你也是我最敬重的师兄啊,离开了你,让我到哪里去?我不要任何人,我只要你!再说,这几次不也都是有惊无险,最后仍旧化险为夷了?”
李亦杰道:“那是一次、两次的运气好,不可能每次都大难不死。这次要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再被困在山洞里。我早下定决心,如能活命,说什么也要让你离开。雪儿,我不敢说什么舍生取义的大道理,可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南宫雪垂泪道:“为了我好?所以你准备一个人去冒险,一旦受伤死了,就让我给你收尸,埋葬你,立碑祭奠,每年来你坟前上香?那样对我就不残忍了?如果你不在,我会陪着你一起死,绝不苟活,你以为我没有这份勇气?”
李亦杰惊出一身冷汗,道:“不,我当然相信,可我就是不要你陪着我死!这样吧,今日起你我划清界限,便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我若不幸身死,不用你给我收尸,也不用为我掉一滴眼泪。只要你…;…;保重自己。你是个纯朴善良的好女孩,不适合武林中打打杀杀、流血争斗的日子,你要的是山野田园,有一个安分守己的丈夫守着你,护着你,时刻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们…;…;或许今生便只有师兄妹之缘。”
南宫雪任凭眼泪从脸庞坠下,也不再抬手去抹,冷笑道:“如今就连这唯一的缘分,你也要亲手斩断?你好残忍啊!真比七煞魔头还狠心百倍!很好,既然你不是我的任何人,凭什么来主宰我的前途、我的命运?决定我适合怎样的生活?你以何立场…;…;你…;…;”
本是决定了坚强,但几句话一出口,又哽咽的说不下去,李亦杰的影像在泪雾中扭曲晃动,双眼酸痛,不知是给泪水刺疼,还是这位狠心的师兄所刺。用力吸一口气,抬高视线,使泪水难以落下,咬牙道:“如果我说,我不走呢?我就喜欢江湖中刀口舐血,这般时刻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生活,又怎样呢?”
李亦杰看到南宫雪痛哭,心疼得只想给她擦去眼泪,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但此时心软只能害了她,强逼着自己狠下心,道:“你不走,我走。江冽尘说的没错,要成就大事之人,就得亲手斩断种种情感羁绊,唯有冷血才能无敌于世。你自然可以选择继续在江湖生活,做你的南宫女侠,快意恩仇,只是以后你的生死,就与我再无瓜葛,谁也不能用你来威胁我。或者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愿意出嫁,我也可以给你一大笔嫁妆,让我的好师妹风风光光的嫁人。我不能带给你安定的生活,就让有能力的人来给!”
陆黔和程嘉璇此时也从洞中走出,他两人步伐较慢,刚一出来就见到李亦杰和南宫雪闹得不可开交,也恰好听得李亦杰最后几句绝情之言。陆黔忙走上前搂住南宫雪的肩,轻轻拍抚着她,满是没好气道:“你们吵什么哪?能活着出洞,是件开心事啊,难道都欢喜得昏了头?李兄,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算不算数?如果你不要雪儿,就把她交给我照顾吧。”
南宫雪对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毫不理会,双眼只是泪汪汪的盯着李亦杰,道:“师兄…;…;你…;…;你不是存心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对么?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让我留下来吧,我不会给你添乱,更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定会用心练功,做你的好帮手…;…;求求你,师兄…;…;”
李亦杰冷冷的道:“那也不管用。只要是看到了你,我的心就会乱,没法专心御敌。要是你不能保护好自己,受了一点皮外伤,也会令我分心。激战中最忌精神不专,极有可能就在那一愣神,敌人的剑就趁机刺过来了。是不是就算我死,你也不在乎,仅为成全一己之欢,仍然要赖着我?”
南宫雪双眼泪水干涸,现出种决绝的恨意,道:“什么都不必再说,你是急着要摆脱我这个包袱了?即使我将来要嫁的人,是个穷光蛋、是个乡下村夫、是个残废、是个傻子,你也任由我嫁?也要随意将我交托出去?”
李亦杰默然片刻,颔首道:“是,不错,只要他良心好,待你也够好,我…;…;就能放心。”
南宫雪面色惨变,条条泪痕在脸上纵横,冷笑道:“很好,终于听到了师兄你的真心话。如果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只能妨碍你的前进,那么不用你这样为难,我懂得了断自己。可是你会后悔的,今天对我说这些话,我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日你定会后悔!”
李亦杰此时就已有些后悔,暗想自己是否将话说得太绝,下意识图求后路,道:“将来我如能不死…;…;”
南宫雪冷笑打断道:“那也不必跟我道歉了,我不是你想甩就甩,想拾就拾的垃圾,你明白么?我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这辈子都恨你!我南宫雪说话算话。”说着狠狠一跺脚,甩开陆黔,就快步冲了出去。荒野间杂草丛生,很快将她身形遮掩无迹。
李亦杰张口欲呼,这时他是真想抛开一切,顺从心意将南宫雪追回来,至少也要向她解释清楚,寻个妥善地儿安置下来。别要一番好意,就换来她的怨恨。等到自己死了,她再提起这位过世的师兄,还要恨得牙痒。
他终究不是圣人,为全大义,杀身成仁固可,却不愿背负着一个恶名离开人世。手臂才抬到一半,就被陆黔拦住,道:“李兄,你和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第一天认得她,但她一向都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不管受再多的苦,面上还是强装着若无其事。再严重些,最多是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从没见她像刚才那么伤心绝望过。你们有什么误会,还是得及时说开才是,这事儿越拖越不妙啊。”
李亦杰苦笑道:“那不是误会,可也算误会吧…;…;我真的是为了她好…;…;”此时满心憋闷已折磨得他快要崩溃,急需找个亲近人倒倒这一肚子的苦水。便拉着陆黔和程嘉璇在洞边坐下,将自己的一应心事都向两人和盘托出,末了道:“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第二十九章9()
陆黔一口答道:“李兄,你做得对,现今人人为私,能够如此顾全大局之人已不多了。依我看你还是别去追的好,如你所言,这个决心是好不容易才下的,也顺利逼走了雪儿,有这成效实属来之不易,更该珍惜啊。你一旦先退一步,或是向她解释清楚此中难处,依雪儿的性子,她会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她一定会坚持留下来,要跟你共患难,你就是拉九百匹牛,两百匹马来,也再拖不走她了。那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危险?你是为了贪一时之快,心意之衡,宁愿让雪儿性命悬在针尖上呢,还是暂时隐忍,让她后半辈子都能平安度过?”
李亦杰握拳敲着脑袋,道:“这也正是最令我烦恼之处。我不能让雪儿有事,可我…;…;也不想让她恨我啊。”
陆黔道:“谁让你偏偏做了武林盟主呢?这就有了与真佛相若之处:好事众生平摊,坏事得由你一力顶着。你天生不是这个命,不如把盟主让给我来做,以后你尽管跟雪儿过小日子去!”
李亦杰微愠道:“陆贤兄…;…;”他先前听陆黔分析,一直是微微点头,愁眉苦脸。等他说到出让盟主之位一举,虽知他一向对这位子不死心,总想来坐上一坐,即使过过瘾也是好的。可与他相处几日,他也不过是爱贪些小便宜,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六年前他也大致如此,反倒是自己,当年对正邪之别太钻牛角尖,才会同他翻脸。
在江湖中待得久了,也就明白,天底下根本没有那种全心为公之人,甚至连自己也做不到,再善良的侠客都会有几分小小私心,不过属意不同罢了。但须为害不剧,又何必定要赶尽杀绝?因此再与人相处,也练得宽宏大量不少。心想陆黔该不是在此时还不忘落井下石的奸邪小人,否则也只怪自己看错了人,再无话可说。
陆黔见好就收,笑道:“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放心,你是雪儿的师兄,我也不想让她恨你。等到你和江冽尘做出个了断后,假如你还活着,不用说,自是皆大欢喜。假如你真是…;…;那个,咳咳…;…;不幸遭难,我就替你照顾雪儿,就算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也定会好好陪着她。到时我再把你的难处,都老实告诉她。雪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会理解的。”
李亦杰道:“那真要多谢陆贤兄。”抬头望望南宫雪背影消失的山冈,叹道:“你说雪儿这一走,她会到哪里去呢?可别一时想不开…;…;”陆黔笑道:“这个你尽可放心,就算有十个姑娘一齐寻短,里面也不会有一个是雪儿。我太了解她了,她受了委屈,心里只会想着如何澄清,如何补救,可从没惦记过自裁了断这一类没出息的事。”
李亦杰道:“可是刚才她说,我会后悔的。陆贤兄,你也看到她那个时候的眼神,我就担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陆黔坦然笑笑,道:“你要是还想她,最好想想怎么防备她是正经。说不定她这回大受刺激,也去找个深山老林隐居不出,等她再回来,也在某个山洞里将你的武功都破解了。”
李亦杰苦笑道:“那也说得是。她只要离开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谁也没必要再去对付她。就算认得是我李亦杰的师妹,我不在附近,他们讨不到好处,就不会总想着为难她什么了。”
陆黔微笑点头。他自然知道此后南宫雪的危险只会有增无减,但短期间还不会伤到性命。自己就在此时多派些人手搜寻,等她对李亦杰彻底死了心,自己再趁虚而入,扮个她心目中的英雄,让她开心,或许她哀伤之下头脑不清,就会答允了。而经她点头的事,李亦杰往往都没机会反对。
程嘉璇也依着套路劝了李亦杰几句,多属不大诚心。在她眼里,李亦杰师兄妹二人是分是合,与她都没什么相干,不过见陆黔爱慕南宫雪,也就盼望他俩能结为夫妇。
李亦杰仍是闷闷不乐,但大致上已打消了去追回南宫雪的念头。如今心绪烦闷,活着出洞的喜悦冲淡了不少,更没了早前提议去打野味的兴致。三人走出这片荒山,到路边一家小饭馆随意用餐一顿,纯为充饥。
那地带仍是所处偏僻,没几盘拿得上台面来的招牌菜。李亦杰挂念着南宫雪安危,食不知味。陆黔盘算着何时遣人,又往何处去打探消息。程嘉璇饭量本就极小。因此三人都没怎么挑剔。
在山洞中一连困了多日,饥饿感时隐时现,不巧这回恰在消退之时。饭菜填不了几口就没了食欲,唤过伙计结账离开。在路上没多耽搁,一路赶回京城,直奔皇宫。因三人都在宫中当差,位阶也还不低,进宫门时不但没再受拦阻,守门的官兵倒一齐行礼问安。李亦杰不由想起他初进宫时,沈世韵的贴身侍卫胡为带着他从水井中钻进钻出的窘态,暗自苦笑。
离宫日久,在各处转悠了会儿,但见张灯结彩,比往日的紫禁城都要来得风光。便向来往官兵打听情形,闻道五日后正是福亲王五十大寿,这架势是专门给他祝寿来的。
那福亲王复姓上官,在清兵未入关前即已投靠满洲,是个汉人降将。起初因满汉之异,在军队中并不大受重视。只在一次攻城作战时,勇猛护驾有功,这才破格晋封为王。其后在先帝身边辅佐,出谋划策,身先士卒,一直颇受赏识,最终在皇太极驾崩前封为亲王。
顺治帝福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与他关系也较为亲近,这次为给他祝寿,特意在宫里好生张罗了一番。恰好众妃嫔每日无趣,都乐得有些节庆,同时也出力打扮,期望能趁机博得皇上青眼相待,日后荣宠无限。韵贵妃沈世韵与福亲王没什么交情,这次却不明何故,显得分外热心。
李亦杰不认得福亲王,对宫中宴会更没兴趣,旁敲侧击的试了几句,探问近日间可有大批江湖人士前来皇宫闹事。侍卫一脸茫然,都回说未有。李亦杰百思不解,上次遭江冽尘伏击,与众人失散,等自己从洞中脱困而出,却再得不到他们消息。但一众同道中了毒烟,总不该就这么不了了之,怎会不来索要解药?
陆黔挂记那魔教秘笈,已念了不知有多久。可程嘉璇一口咬定,秘笈正是藏在宫中,他也没法强行索要。只好每日里心心念念,就盼着快些回宫。如今好不容易是回来了,才没再多时间陪李亦杰耗下去,假意安慰了他几句,劝他先去休息,养足精神再去质问沈世韵。
李亦杰初听曹振彦说时,表面虽仍极力维护,心里却免不了有些怀疑,这些日子与南宫雪日夜相伴,甚至对沈世韵的情感也不如当初强烈。但这回重新站在吟雪宫前,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沈世韵的倩影,想起她一颦一笑,无不深深吸引着自己。就算此事当真是她主谋,也再狠不下心来责骂于她。
叹了口气,回想近日自从听师弟传讯,返回华山,之后便是率众剿灭魔教、寻找七煞至宝、少林寺正邪激战、五毒教寻衅,连番琐事接踵而来,已算不清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来到自己以前的房间,地面几近一尘不染,各种什物摆放得井井有条,看去他离宫后,仍有下人专门来此打扫,对他的东西却没乱动,心里又升起一阵温暖,这倒像一个久出的游子,有朝一日终于回家时的感受,就连上次回华山都没有这份触动。难道当真已将皇宫看作自己的家了?
举目望见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单,一阵倦意袭上,四肢俱软,几步走到床边,仰头就躺了下去。没多会儿就呼噜声大作,这一觉睡得极沉。
……
陆黔打发走了李亦杰,连一分钟都不愿再多等,就催促着程嘉璇,一起到了正殿侧房。程嘉璇在书柜间翻找,将一本本厚重的书都搬了出来,又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零碎小物件。才在箱底取出一本册子,小心的拭去封面灰尘,交给陆黔,道:“我说过了,我是很讲信用的,怎样,没错吧?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陆黔一把抢过,激动得不禁连手都哆嗦起来。小心的揭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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