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连戈飞忽然杀到颜石房间,抓起他左手,便把一个青翠欲滴的碧玉镯套在颜石手腕上。
“这是什麽?”颜石奇怪问道。
“师兄,我们同门这麽久了,做师弟的也没给你什麽。这个镯子是我唯一的东西,送给你,你不要弄丢了哦。”抬头,晶亮的眼眨呀咋。
颜石估不出镯子的价值,只觉得师弟这行为好像是完全接受自己一样,於是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戴著这镯子,生怕碰到什麽弄坏了。因为太小心了,直到七八年後,宁如潭才看到这镯子。
十
紫云门的弟子,很多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送到山上来学武的。到了山上後,不管来头多大,也不能随便下山,直到出师。
不过也总有网开一面的情况,那就是年节时分。山上的人仍然不能下山,但他们的家人可以在这时节上山,在会客厅和孩子团聚一番。
这一次来的,就有宁如潭的二哥和大姐。他大姐和他异母所生,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是想在出嫁之前来看看弟弟,才趁著中秋到紫云山来。
“小潭,我上山的时候听说,你们要参加一个什麽比试?”宁家二哥宁如水显然比较关心这件事,刚刚和弟弟见面,便问道。
坐在他身前的是十七岁的宁如潭,时间流逝,孩子的圆脸变尖,是一张极俊俏的少年面孔。眉宇间童稚之气几乎不见,属於年轻人的张狂和骄傲愈发明显。
他点点头:“是啊,就是下个月,现在山上都在准备呢。上一次比武我年纪和修为都不够,这一回总行了。”
宁如水问道:“有信心没?你学武也七年了,当年大家都说你是习武的奇才,比武能拿个好名次吧?”
“当然能,除了……二十以下这一组还没有能打得过我的呢,就是那些宗主孙子也不行。”宁如潭骄傲道,只是稍稍顿了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除了?”
宁如水疑惑问道,宁如潭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看到会客厅进来两人,手里拿著一堆东西,显然是来帮忙的──中秋佳节,上山来的家眷太多,每一宗都要派人来帮忙。
“姓连的!你给我站住!”他高声喊道,一步窜出去,吓了宁如水一跳。
──好快,简直像是飞起来一样。
虽然自家也有武师有护院,但是比起三弟来,实在差得太远了吧,至少他就从来没见过他们飞。
这就是武林第一门的武功吗?果然厉害。
这麽一走神,再回过神来,宁如水只见自家三弟和一少年战在一处。他看不清他们招式往来,只觉眼花缭乱。他心中担忧,出声道:“小潭,怎麽了?遇敌了吗?”
“他们经常这麽动手,没关系的。”和少年一起的另一名十七八岁男子走近他,道,“你不要担心。”
宁如水看向这男子,对方长得几乎可以说是五大三粗,只是五官和表情表现了些稚嫩,可见他不会比自家三弟大多少。老实的脸上露出憨憨笑容,微沈的声音好像天生带著安慰效果,让宁如水放下心来:“请问你是……”
“我叫颜石,我师弟连戈飞,是三齐宗弟子。”颜石回答道。
“你师弟和我三弟……经常打架?”
“呃……”颜石迟疑了下,羞愧道,“师弟总是违反门规,以大欺小……”
“大?”宁如水看著打架两人,另一个怎麽看都比自家弟弟小,“你师弟比较小吧?”
“论辈分,我们是宁师侄的师叔。”颜石不好意思伸手摸摸头,感觉有点占人便宜。
宁如水愕然,眼光无意识地瞄了一眼颜石的手,忽然愣住了。他伸出手去抓住颜石手腕:“这是我家的玉镯,怎麽在你手上?”
说到这件事,颜石就更加心虚,因此并没有挣脱宁如水的手,任宁如水拿著自己手腕看来看去:“那个……这是我师弟给我的……”
宁如水仔细看著,发现这玉镯只比颜石手腕大两三圈,而颜石骨节粗大,这两三圈的余地根本无法褪下镯子。他皱起眉来:“这镯子你是怎麽戴上的?拿不下来啊。”
这碧玉镯本是他家传媳的物事,女人纤手皓腕还可以套上,颜石这发育比一般少年还好的男子怎可能戴得上?
颜石更是尴尬,低头道:“这是七年前师弟给我的,我一直戴著没摘……”
连戈飞让他别摘下来,他就乖乖听话。谁知其实连戈飞自己都不太记得,只在每次宁如潭向他要玉镯时想起来下,然後很快忘掉,自然更不会想到颜石会长大这件事。後来他跟宁如潭作对成习惯,就更不会记得那镯子了。要不是前些日子宁如潭偶尔把注视目光放到颜石身上,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人想起──颜石当然记得,但是他只有听话的习惯,没有乱问的爱好。
结果这镯子就长在颜石手腕上了,要不然把镯子弄碎,要不然把颜石手砍下来,否则估计这玉镯是无法离开颜石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颜石瘦到能摘下镯子的程度。不过这当然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宁如水都有些傻了,怎麽都想不到会有人愣到这种程度,竟然会造成这情形。他冲口一句:“可……这镯子,是娘给三弟,要他给他媳妇儿的!”
颜石吓得退了一步,宁如水看著他,说实话有种把他手剁下来的冲动。
“传媳的?好啊,那就把这石头娶进门好了。”两人说话间,连戈飞和宁如潭已经停了手。连戈飞听宁如水这麽说,眉毛一挑,插了一句,走到颜石身边,一把把他拉到身後。
宁如水终於看清连戈飞相貌,便是一惊。
他本以为他三弟长得就够俊俏了,没想到紫云山上还有这麽漂亮的男子──说漂亮或许不合适,但是他当真想不出其它辞句来。男生女相本不是好事,但在这少年身上,外表的俊美和身上英气浑然一体,只有炫目,没有娘娘腔的感觉。
颜石任连戈飞拉他,苦笑道:“师弟,我是男人,宁……师侄也是。”
“男人怎麽了,你没听说最近的武林传闻,据说独行侠萧粹白就有龙阳之好。”连戈飞半仰起头,看著颜石,道。
“啊,你又偷跑去前山了?”後山这几个人,就算武林天翻地覆,也不可能会知道。
“什麽叫偷跑?”连戈飞抗议,“我是正大光明地去听。”
……
两人说著聊著笑著,浑然忘了眼前还有三个人。
“啊!耽误太多时间了,再不回去杜婆婆会骂的!”锺声打断两人,颜石蓦然发现已有些晚了,连忙道。
走到宁家兄弟姐妹面前,颜石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玉镯,我会想办法拿下来,抱歉……”
“你这麽客气干嘛,要不是当年他欺负我,这玩意怎麽会落到你手上,哼!”连戈飞理直气壮道,拉走颜石,“回去啦!这里可没人招待你我午饭。”
两人一阵风一般跑掉,留下宁氏兄弟呆呆看著──还有一直没有出声,蒙著面纱在一旁看著的宁家大小姐。她痴痴看著连戈飞离去背影,眼前尽是那绝色少年张扬笑容。
十一
吃过午饭,下午两人继续做事。虽然身为三齐宗里目前辈分前三四名,两人却不能逃避杂事,要和师侄们一样打杂。
两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同进同出,只是打杂毕竟不是能控制的,身高马大的颜石被派去扛东西,而长得讨喜的连戈飞则是做一些轻松活计。
连戈飞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不过看到颜石受苦,他还是颇为幸灾乐祸,也就接受了这差别待遇。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就难免不在一起。杂事本就枯燥,身边少了个嘲笑逗弄对象,连戈飞便觉兴味索然起来。
除了在学堂的时间,连戈飞和颜石这些年来几乎是形影不离,很少分开。虽说连戈飞经常骂颜石,但人一旦不在身边,还真别扭。
总算到了晚上,颜石过来和连戈飞会合,两人一起回三齐峰。颜石还没走过来,连戈飞就看到他脸上淤青,一皱眉道:“怎麽弄成这样?”
颜石垂头:“我搬东西的时候遇到南师侄……”
“南文契?他是出脚绊你还是乱指路或者让你搬没弄好的东西或者……”连戈飞一口气说了数种可能,看著颜石道,脸上表情十分不善。
颜石很是羞愧,正要说话,便被连戈飞打断:“我不是说了,看到南文契要多加小心,他那麽笨,就算为难人都想不出新鲜招数来,你怎麽还能被他害到呢?”
“我也笨……”颜石小声道。
“知道自己笨还不放聪明点!你脑袋里都是石头啊!”连戈飞训斥道,从怀里拿出金创药,掀起颜石衣服,见他身上果然有大片擦伤,血液渗出,是鲜红颜色。
一边上药一边骂,颜石非常老实地听著,反正也习惯了。真要哪天不挨骂,他倒会觉得奇怪。
上完药後,两人方才动身回山。连戈飞脑子里都是怎麽收拾南文契的念头,只顾低头往前走。而木头脑袋的颜石也不知在想什麽,不时伸手摸摸头,终於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弟……那个,这镯子既然是宁家的家传,那我还是还给他的好……”
“怎麽还?把你手剁下来?”连戈飞斜瞪他一眼,“还是说你干脆娶他家女人?我记得他二妹比我还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干脆你嫁过去?我看你对宁如潭那小子不错,他长得也一副女人相。”
……好像连戈飞这长相,没有资格说这话吧?
当然颜石没敢说出口,只是道:“没有别的办法把这东西拿下来吗?”
“砸碎了它。”连戈飞道。
其实他也觉得碍眼,因为宁如水居然说什麽是给媳妇儿的传家之物,搞得他一看这镯子在颜石手腕上就觉得别扭。
师兄虽然傻了点,但是是他的“自己人”,和宁如潭那些敌人是绝对的两个阵营。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十四五的连戈飞心态上依然很小孩,独占欲非常强烈。
“哼,南文契宁如潭他们都盯准了这次的比试大会,我一定要在大会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嚣张!”连戈飞嘟囔著,“对了,石头,你是不是跟南文契一组的?”
虽说二十岁一下都是一起,不过还细分好几组,连戈飞和颜石当然不是一组。南文契平时其实并不太理会颜石,主要都是找连戈飞的麻烦──当然,基本都没有成功过。现在来为难颜石,多半是赛前给个下马威。
三齐这一宗弟子不多,尤其是二代弟子,到现在也就四个。上一次三年前的比试莫铸冷不让他们师兄弟参加,这还是连戈飞和颜石第一次参赛。
连戈飞平常都跟颜石过招,虽说他现在已经把紫云内功练到了第三层,剑术掌法都练到顶级,依然无法在正常交手的前提下赢过颜石。
这一次他一定要在比试中好好表现,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水平。
两人走到三齐峰下,正要上山,迎面走来一名女子。女子一身三代弟子衣衫,显出窈窕,近看眉目如画,明眸盯著连戈飞,脸上微现几分喜色:“连……师叔。”
“凌师侄女。”连戈飞重重念著,对她一点头,不再理会她,径自上山。
颜石跟著连戈飞快走几步,不忍道:“师弟,其实岳师兄来警告你,也不是她的错,你们原来不是关系很好吗?”
“那是她缠著我,就算我跟她多说几句话,也不用她爹找上门来说什麽辈分不合,什麽逆伦……谁他叉要和她怎麽样了?他以为他女儿是什麽宝贝不成!”颜石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连戈飞又怒了,张口便是一串,“哼,肯定是南文契那小子在搞鬼,我要是在比试里能遇上他,一定要他下不来台!”
颜石没办法劝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紫楚伫立在山脚,纤细身影显得非常孤单。
其实他是明白的,这位凌师侄女确实是喜欢自家师弟。在颜石看来,门规里并没有这一条规定,而师父明显根本不在意什麽逆伦不逆伦的问题,所以师弟就算和凌紫楚在一起也没什麽不对。
凌姑娘人很好,又温柔,手艺又好。为什麽师弟要对她那麽凶呢?
完全不了解感情这回事的颜石疑惑著。
十二
宁如潭在努力练功。
不管怎样,他就是不想输给连戈飞,虽然说两人不一定会碰上。
可惜同门之间不能当真动手,要是能的话,他真想一剑把颜石那小子的手砍下来。
自家的镯子居然在那傻子手上,怎麽看怎麽想都觉得别扭。那个该死的连戈飞,竟然拿别人的东西乱给人!那傻子也是,怎麽那麽听话,手镯居然也能戴著不摘这麽多年。
一招“径须沽取”斜斜刺出,宁如潭眼前浮现连戈飞那张可恶笑脸,手不知怎地一抖,剑势去得偏了。
“宁师弟,你这样可不成……”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打断宁如潭思绪,南文契踏步走过来,“招式使成这样,你可怎麽打败连戈飞那臭小子?”
“南师兄,你怎麽有空来我们五霖峰上啊?”宁如潭见到是他,不由暗暗皱了下眉。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宁如潭不知为何,就是很讨厌南文契。
南文契并没有感受到这份讨厌,得意地拿起手中牌子一晃:“通行令,在比试大会结束之前可以自由出入七峰。”
对他这麽一个六重太子而言,这种东西当然很好弄,相比之下,无权无势的宁如潭可弄不来这高级东西。宁如潭扫了一眼,哦了一声不多说话。
南文契从来不是低调的人,脸上带著恶意的笑,道:“宁师弟,我们都知道你跟连戈飞是死对头,你想不想在这次比试上让他难堪,甚至……嘿嘿……”他比了个斩的动作,狞笑著。
紫云门门规极为严格,若是下犯上伤到连戈飞,就算是南文契可能也会被逐出师门。不过比试大会上麽……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啊。
宁如潭心猛烈跳了下,看向他:“南师兄,你来就是对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我是给你送这玩意的。”南文契从怀里拿出一个通行令,扔给宁如潭,“三齐宗的人向来很少在外面动手,也不知道他们宗内紫云功法和其它宗有什麽差别,你拿著这令牌上去看看,把握更大一些。”
虽说紫云门七宗学的都是紫云功,但每一宗对功法理解都不同,百余年下来,也就有了不小分歧。其它宗平时互有来往,在比试大会上也可看到其它宗弟子动手。只有三齐宗,因为太低调了,其它宗的人很少能知道他们的实力。
宁如潭接著通行令,道:“七宗本同源,三齐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这不是有备无患吗。”南文契伸手要拍宁如潭肩膀,被宁如潭一侧身闪过去。他眼底掠过一丝愠色,表面上没有太显露出来,“厉静勉的弟子不多,比试之前又经常找理由不参加……三齐如果不是太弱不敢参加,就是太强!”
宁如潭心道这不是废话麽,却把通行令收好,跟南文契统一了下令牌用途的口径。
无论如何,能去三齐峰,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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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潺潺。山瀑冲出碎玉飞溅,细细水丝间,有人如玉。比水汽还白的手挽起亮如缎的长发,一双明眸被水熏出些朦胧之意,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来,转头看向水潭另一侧,声音极厉:“什麽人?”同时纵身而起,跃到林木中。
宁如潭知道自己该出示通行令表明来意,但他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一双眼不肯稍移,视线紧紧落在连戈飞身上。
“宁师侄?你怎麽到三齐峰上来了?”连戈飞站到他面前,皱眉问道。见宁如潭呆呆看著自己,虽不知原因,却极为不悦,瞪眼睛回视。
他相貌实在出众,这麽一瞪眼只显得更加精神,丝毫没有凶狠之色。宁如潭傻傻看著他,脸变得通红,好像全身血液上涌,脑子一热,竟要伸出手去。
连戈飞忽然明白了他眼神代表意义,飞速退後一步,勃然大怒。
他这几年生长环境太过单纯,是以虽然到了慕色而少艾的年纪,对这方面的了解,并不比七年前多多少。凌紫楚喜欢他他知道,但他知道的,实际只有“凌紫楚喜欢我”这件事而已。
他并不是当真了解什麽是喜欢,更不是很清楚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