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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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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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腌菜拌进饭里后,林延潮一面用勺子舀着饭,一口一口拔进口里,结合林诚义所教导,将千字文释义又重新看了一遍。要知背得千字文虽容易,但要理解里面意思却不容易。比如胡适就曾说过他五岁时,就念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两句话,可是当了十年大学教授以后,还是不理解以上两句话的意思。

    因此林延潮要将整本千字文都吃透,华灯初上,讲堂学童都已逐个回家,家里的饭食自是比学堂上要好。

    他们自不会有林延潮这样边吃饭边读书的习惯,不过就算林诚义看到林延潮这一幕,恐怕眼下也不会说他三心二意,而是夸他用功读书吧。谁叫林延潮现在已经是好学生呢。

    夏日的夜晚徐徐降临,窗外间蟋鸣不止。在用心读书的林延潮耳中,这蟋蟀的鸣叫丝毫不吵杂,反而带着一种夏日的生气,洗涤人心。在蟋鸣声中,油灯里烛光轻爆,短暂的夏夜很快就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明伦堂内燥热得犹如蒸炉一般,学童们身上的学子衫都是湿透了。

    林诚义用书本逐了逐飞在耳旁的蚊虫,继续讲课,而堂上学童都是聚精会神盯着书本,只有额头拭汗时才动一下手。

    一堂午学结束,学童们都是长长舒了口气。

    林延潮和侯忠书二人耐不住酷热,到堂外多荫通风的树下歇息。

    四下无人,侯忠书悄悄来林延潮道:“延潮,你知道吗?前几天张豪远,张归贺,张嵩明三人被先生叫到塾内去了,呆了好一阵。你看这几日来,他们不知怎么的都是打了鸡血似的,一副奋发读书的样子。”

    张豪远,张归贺,张嵩明都是学堂内,学业优异的学生。

    “用功读书不是很正常?”

    侯忠书眉头一挑问:“那先生也不是也招你吗?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林延潮道:“既你没有被先生所召,我就不该告诉你。”

    侯忠书听了不言语了,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道:“延潮,亏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不告诉我,哼,我也早料到了,必然是大宗师观风社学时,先生让你们上去应答。枉我平日学习那么好,成绩那么优异,先生居然也不让我去,这真是没有道理!让我这样的人才埋没在乡里,真是国家的损失。”

    “那是谁昨日千字文默写时,被先生打了二十多下戒尺?让你去应答大宗师,这才是我们社学的损失。”林延潮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侯忠书老脸一红道:“那不是大意吗?如果我认真读了,就不会这样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兄弟两个,你得到大宗师赏识,不也是我得到赏识了吗?这可是鱼跃龙门的机会。”

    林延潮道:“哪又如何,大宗师的学问如海一般深,而我现在只有半桶水,要得大宗师赏识很难的?”

    侯忠书拍腿道:“虽然渺茫,那也是好机会啊,听说这位大宗师一向喜欢提携后进。”

    “延潮,我们洪塘乡乡野之地,大宗师十年也不会来一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到时候我也会尝试一下,别想我顾忌兄弟情谊,让你三分。”侯忠书言道。

    许延潮忍不住道:“忠书,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优点吗?”

    “是永不放弃的精神吗?”

    “也可说是,你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心。”

    侯忠书脸上一僵道:“都是兄弟,你这么说我。”

    “先生回来了,我们快回学堂。”林延潮看见林诚义走来立即召唤道。

    两人不敢怠慢,立即回到讲堂上。

    林诚义一席青衫,站在讲案前开口道:“县里来了消息,学政老爷提前了行程,三日就到洪塘乡先拜祭襄敏公后,再观风社学。”

    襄敏公就是前兵部尚书张经的谥号。这消息一出,众学童都是一脸紧张,激动。

    林诚义目光扫过众人道:“你们平日最擅的书稿文卷都要携带身旁,还有平日教你们的应对礼仪,都还记得吗?”

    “记得!”

    林诚义点点头道:“学业有长短高低,与各自的天资悟性有关,但礼之道却不可有了差错。这一点你们要记得。到了三日后,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知道了吗?”

    “是,先生。”

    说到这里,林诚义长长叹了口气,笑着道:“明日大宗师要巡历三个社学,我听闻其他两个社学,都张灯挂彩,大放炮仗,可为师不屑这一套。不过你们应答进退,都能合乎分寸,如此也不辜负我平日一番教诲,好了,散了吧!”

    说完林诚义大步而去,众学童都一并起身,向林诚义施礼,下面交头接耳,为大宗师莅临社学的事,激动在那讨论。

    林延潮看去,一旁的侯忠书双手不住的来回搓动,显得十分紧张。

    林延潮问道:“你紧张什么?”

    “我在想马上要见了学政老爷,说什么话啊?”

    林延潮不由扶额道:“你真是深谋远虑啊,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先生要你准备的卷子,可选好了。”

    侯忠书讶道:“什么卷子?”

    林延潮道:“你都没带着脑子听先生说话?”

    “不是有你吗?”侯忠书厚颜无耻地道。

    林延潮道:“就是备一份平日作得最好的卷子,明日以备大宗师垂询之用。”

    侯忠书恍然道:“我明白,可我连破题都不会,拿什么时文的卷子交?总不能是将刚默的千字文,交给学政大人看吧。”

    “但我也不会破题,时文就没办法,不过为了能应景,还是写几句诗词,对子。”

    “那还不是一样。当今天子重文章,你我何必论汉唐,这诗词,对子将来又不考,谁还用心研习啊。”

    “就你们也想得到大宗师赏识,真是白日做梦!”

    林延潮,侯忠书转过头去,看见张归贺站在面前。”

    张归贺身材秀长,个子虽是不高,但下巴却是抬得高高的,用眼缝来瞧人。

    张归贺刚要开口说话,一旁张豪远上来一拉他的袖子道:“归贺,算了。”

    张归贺摇了摇头道:“没事,豪远哥,我只是问他几句话罢了?”说完张归贺,走到林延潮面前道:“延潮,前几日在书房,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林延潮淡淡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张归贺傲然道:“这社学乃是我张氏子弟读书之地,能容你们外姓之人在此就学,你们当感恩戴德了。大宗师驾临时,你当知道分寸,不要想出头,懂了吗?”

    “张归贺,你不要欺人太甚。”‘侯忠书大怒。

    林延潮拦住侯忠书道:“我明白了,归贺兄的意思,就让我不要当你的路了,那么敢问一声,以你的才学,就算我没有出头,大宗师一定看得上你吗?”

    张归贺听了不屑道:“大宗师看得看不上我,是我的事。总之你们别想与我争。”

    说完张归贺拂袖而去,张豪远看了林延潮一眼,也是离去。

    大宗师还未到社学,同窗内却已是开始明争暗斗。

第十三章 大宗师按临了() 
张归贺这么一搞,侯忠书着实气得不轻。

    侯忠书气恼地道:“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同窗之谊了,延潮,这你也能忍,这几日定要教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林延潮拍了拍侯忠书的肩膀道:“这是好事,不遭人嫉是庸才嘛,再说这张归贺城府浅薄,不过逞逞口舌之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侯忠书哼第一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出这口气,你等着督学老爷来的那日,看我如何一鸣惊人,技惊四座。”

    林延潮见侯忠书如此,怕他生出什么事端来,好意提醒道:“先生可没有要你在学政老爷面前应答啊,恐怕你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侯忠书哈哈一笑道:“总之你不用操心,到时候你配合我就是了,我侯忠书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我言尽于此了,你好自为之。”林延潮双手一摊。

    “你别对我没信心啊。我不信你会在社学里被张归贺压着,一辈子不出头,你有什么妙计说来给我参考下。”侯忠书一拍林延潮肩膀。

    “到头来还是要我出主意。”

    “你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快快说来。”

    林延潮笑笑道:“不错,我确实有办法帮你,如果你有志进学,我可以帮你在学政前露脸,只是你学业未到火候,没有真才实学在,久了自会被人识破,到时候反而是害了你。”

    侯忠书听了嘿嘿一笑道:“谁说我功课不行的,我们俩以前还不是半斤八两,就算现在稍稍差了一些,以后也总赶得上。再说了你不帮我,难道还帮那张归贺,张豪远他们二人不成吗?”

    林延潮朝屋里望了一眼,点点头道:“那倒是。”

    看着侯忠书心思活络的样子,林延潮道:“明日见机行事,你还是好生读书要紧,若真有才华,如椎处囊中,其末早晚自见。”

    当下二人去吃了饭回到讲堂。

    天已是黑了,张厝的百姓早就吃过晚食,就准备要睡觉了。但读书人都是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晚上读书都是常事。

    同窗都已是回家,而林延潮将自家拿来的油灯点上,与为了省灯油的钱的侯忠书挤在一张桌子上,这点微光远远看去如一点萤火。

    侯忠书读了一会书,就趴在桌上呼噜呼噜地睡了。林延潮也是无语了,事友数,斯远矣的道理,他是懂的,自己已是提醒侯忠书多次,已是够了,再说下去就要斯远矣了。

    他现在琢磨的是,准备交给督学的卷子。自己现在四书五经还没读,八股文无从谈起,准备交给督学的卷子,也只有对子和韵诗了。虽说眼下八股文是主流,元,明两朝的会试,乡试都不考试帖诗,但是宽松自由度较大的院试,府试,县试还是偶尔有考的,这纯粹看考官心情了。

    但问题是林延潮不擅长对子,作诗,本想学其他穿越者,搞一些文坛大盗的行为。

    可是林延潮在脑子搜刮了一阵,明朝以后的诗词,他本就没有记得几首啊。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算了十二三岁小毛孩,懂得什么男女之爱。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拉倒把,写完没几天,锦衣卫就要请自己喝茶了。

    所以林延潮准备放弃这等一鸣惊人的打算,老老实实下功夫,幸亏从现在学起,还是有一个速成的法子的。林延潮先不忙着研墨写字,而出门走到左斋向林诚义先借了《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这几本书再说。

    而林诚义却告诉他《对类》早都被借走了,而《韵诗训》早已是破旧不堪,只有《训蒙骈句》可以读。

    林延潮心想有《训蒙骈句》也就够了,拿着书回到书桌上,天转北,日升东。东风淡淡,晓日蒙蒙。野桥霜正滑,江路雪初融。报国忠臣心秉赤,伤春美女脸消红。读了起来。凭着过人的记忆力,费了两三个时辰,将整本近万字《训蒙骈句》硬生生地背了下来。

    换了旁人,谁也不会闲着蛋疼下这功夫,但林延潮却是可以。

    背完后林延潮研墨提笔,《训蒙骈句》里的骈句韵对已在脑中,再结合以往林诚义讲得习对,作诗的记忆,开始作对写诗,冥思苦想一晚上,勉强作了两行七言对、一首五言诗,。

    写完一看所幸还看得过去,林延潮又拿出一张棉纸,对着写好的字,工工整整的誉写了一遍,这才回到休息。

    次日,林延潮又作了一首七言诗补上,而侯忠书也是借鉴林延潮办法,用《训蒙骈句》作了两个诗歌。林延潮看了简直惨不忍睹,几乎也就与‘大海你全是水,骏马你四条腿’的水平仿佛。

    洪塘社学内,大家努力准备,终于到了大宗师来了一天。

    天方大亮,洪塘社学大门齐开。

    乡人们忙着清扫街道,而社学里也张罗起来,林延潮,侯忠书端水来擦拭门面。

    这时候一名戴着东坡帽,穿着缎子衫的男子大步走来朗声问道:“先生在吗?”

    林延潮认得,此人就是本乡里长,张豪远的爹。侯忠书不待见张豪远,没有说话。但是林延潮迎上前道:“先生在屋内,张总甲里面请。”

    张总甲正要举步,林诚义正好迈步而出道:“张总甲,找我吗?”

    张总甲见了林诚义,爽朗哈哈大笑道:“先生,正是巧了,我只是来瞧一眼,听闻提学大人按临,水镜社学那边都忙得开了,先生社学里有什么要帮手的尽管说一声。”

    林诚义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张总甲,不必劳烦乡里,我们自己学生就够了。”

    张总甲听了道:“哪里,社学的学生,哪个不是我们洪塘乡的子弟,也不是外人。豪远在吗?”

    张豪远拿着扫帚走了出来,见了张总甲低下头道:“爹,你叫我啥事?”

    张总甲拍了下张豪远的头道:“你这小子,怎么弄得一身灰尘,赶紧洗了干净,学政老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不穿得体面一些如何能行?一会儿见了,需好好应对,若是能得学政老爷赏识一二,就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

    说完张总甲就给儿子拍身上的尘土,张豪远唯唯诺诺地称是。

    张总甲一脸讪笑地对林诚义道:“先生,一会儿大宗师来了,劳烦关照下犬子,感激不尽。”

    听张总甲这么说,侯忠书暗暗朝林延潮挤眉弄眼,林延潮笑了笑,继续拿着布擦门。

    林诚义似觉得有几分难为情,但仍是道:“平日多劳张总甲关照,豪远是我学生,自是一视同仁。”

    “林先生,准备得如何了?”

    但见一名三十多岁男子,身着锦衣大步而来。见到对方,林诚义与张总甲都不敢怠慢,一并行礼道:“张少爷。”

    林延潮本不识这张少爷,但见连里正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不由奇怪。

    侯忠书在旁咬耳朵才知,此人名为张享是张经的嫡曾孙,其父也官至太常寺主薄,属于名副其实的官四代。

    林诚义道:“已是准备妥当了。”

    张享听了道:“大宗师,这一次来此,非同小可,决不可出了半分差池,一会若是有学童在大宗师面前失礼,你馆师的日子也就当到头了,明白吗?”

    堂堂一名塾师在学生面前,被人当面训斥,林诚义倍觉屈辱当下道:“若有此事,张少爷不说,我也自行辞馆。”

    张享道:“明白就好。”说完拂袖就走。

    张享走后,林诚义的脸色很差,张总甲连忙宽慰道:“张少爷,与你开玩笑的,先生不必如此。”

    林诚义摇了摇头道:“无妨,还是迎接大宗师之事要紧。”

    接着就是一段漫长的等候过程。

    先到的是探听差事,这也就是衙门里打前站的。这几个人先到社学里,先指指点点了一番,不和规矩,碍眼的地方一律整改,又布置了乡人接官迎接的顺序,然后又去看中午席面,定下上席、平席、水席的座次。

    之后再派乡人去前面路上伺候,预备上半路吃喝的茶水,糕点。张总甲也是点头哈腰的一一照办。

    最后探听差事似乎是捞到了张总甲给的门包,满脸春风地走了,但对于林延潮而言又是一段等待的过程。明伦堂里林诚义没有讲课,只是坐着,学生们也不能看书,就是这样啥也不能做的干等着。

    枯燥的等待令下面同窗们也是不由腹诽起来,实在是令他们等得太长。

    迟迟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张总甲快步奔进明伦堂对林诚义道:“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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