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姓士子不可置信道:“你竟写得来?”
林延潮向熊姓士子抱拳道:“侥幸,献丑了,那下面是不是该在下发问了?”
熊姓士子半响才回过神来,哼地一声道:“你问吧!”
此人既是自吹满腹诗书,也是有才华的,众弟子们虽见林延潮胜了第一场,也不知第二场能否赢过他。
“回字的第五种写法是什么?”
熊姓士子脸色一变道:“回字竟还有第五种写法?”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兄台莫非不知吗?你都会写四种了。”
“我,我……”熊姓士子顿时说话结巴起来了。
“写!”
“写!”
书院众弟子都是站在林延潮一边高呼。
一旁他的同伴道:“熊兄,他既能写出四种,你为何不能多写一种。”
熊姓士子想当场干掉这几人的心思都有,若是自己会五种写法,怎么会刚才只问四种。
熊姓士子硬着头皮道:“我不会。还请林兄指教。”
林延潮道:“指教啊,不敢当,就当大家切磋一下吧。”
说着林延潮在沙地上写了一个‘廻’字。
熊姓士子冷笑道:“你说是就是,不知出自何典?”
一旁林延潮的同窗都道:“是我们前辈考你,还是你考前辈?岂有此理。”
林延潮笑了笑道:“本来我可以不回答的,不过你既是问了,我就告诉你,廻字出自史记,邹阳传,里面有一句‘墨子廻车’。兄台不信可以回去翻书。”
熊姓士子顿时无语,既是林延潮这么说,肯定是有出处了,当下咬着牙道:“好吧,这一题算你侥幸了,既是如此,你继续问吧!”
对方当下严阵以待。
“好,回字的第六种写法是什么?”
“还有第六种?”熊姓士子顿时不淡定了道,“这怎么可能,书上说回字一共只有四种写法,你为何会有六种?”
林延潮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你读书读得不够深!读书不能一知半解,要有破卷之功了。”
熊姓士子听了顿时牙都要咬碎了,心想自己第五种都答不出,更不用说第六种了。
他索性道:“好啊,我见识一下第六种。”
林延潮恩地一声,手挥树枝道:“我与你写来,就是迴字,书中有云,古无迴字。盖回即雷字。水囘为囘,后人欲別之加辶,这才有了‘迴’字。”
熊姓士子听了无言以对,一旁的人道:“真不敢相信,这人不过十四岁,竟然如此博学。”
见对方不语,林延潮道:“兄台既是答不来,我就继续问了,马上要到三题了,敢问回字的第七种写法是什么?”
众人都是大笑。
熊姓士子忍不住道:“你胡搅蛮缠,若是回字是十几种说法,你是不是都要一一问完,此为犯了规矩,当由我发问了考。”
众人都骂无耻,那熊姓士子冷笑一声道:“好啊,这是你们濂江书院地盘,规矩自是由你们来定,算我认栽,我将此事告诉给其他书院,让他们来评评理,回字的第七种写法,有这种考法,呵呵。”
“兄台,其实回字一共有十二种写法的,我方才是手下留情了。罢了你来问吧。”
这一刻连熊姓士子都夸自己机智,居然有十二种,你居然才考到第七种,真是手下留情了。
熊姓士子急于找回颜面,当下夺过林延潮树枝在地上划了一竖,问道:“我问你‘丨’字何意?要说全了。”
书院众弟子看了后,心道横着一划,众人都认得,竖着就不知了。
有一名弟子道:“我常见他人做帐时,有用此‘丨’来代个一字。”
“做帐时是做帐,但若是放在这里,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赶紧去提醒前辈啊。”
“什么你以为前辈答不出吗?”
熊姓士子面露微笑,这是他之前专门找得偏题,故意是要显能的。
林延潮不急不慢地答道,丨字可读竖,意同竖。
还可读作一,意同一。
还可读作衮,意为上下相通。
熊姓士子表情很精彩,手指着林延潮道:“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林延潮笑着道:“这我们书院子弟都知道,那到我考校兄台了。”
当下林延潮拿了树枝在地上同样划了一个‘丨’字问道:“这个字怎么念?”
熊姓士子道:“你在耍我不成?这不就是‘丨’吗?莫非还有四种,第五种念法?”
林延潮道:“没有啊,完全是两个字啊!怎么会有两种念法?”
“都是一个‘丨’字,你给我说两种念法?”熊姓士子当场愤怒了。
“方才‘丨’是从上往下写的,而这一次我是从下往上写的。”林延潮笑着道。
就这样竟是两个字?熊姓士子感觉自己要吐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忮不求(一更)()
“这样也可以?”熊姓士子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熊姓士子一刹那怒了大声道:“你是故意的吧!从下往上写也算一个字?”
林延潮还没开口,一旁一名嘴巴尖酸的书院弟子就抢着说道:“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上往下写你就知道,从下往上写这个字就不知。好比你只知回字只有四个写法,就不知还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所以我说兄台你书读得不够深啊!”
一旁书院弟子哄然大笑。
“我书读得不够深?”熊姓士子听了这句话,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林延潮笑了笑道:“算了,咱们不要难为这位兄台了,这个字从下往上写读退,意同退字。”
林延潮刚说完,书院的众弟子们就纷纷道。
“不信的话回去翻书。”
“回去多读书吧。”
“就这点斤两,还来我们濂江书院撒野!”
“前辈教训的好。”
“太解气了。”黄碧友在那捧腹大笑。
朱向文也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行贵道:“我看以后延潮整人这事,要在书院传成笑谈,以后书院前辈与新进的后辈们都要讲述一番才行。”
熊姓士子这时候无言以对,当即就想灰溜溜地溜走,却被几名眼尖的书院弟子拦住道:“怎么了,输了就想跑,也不留下几句话来?”
熊姓士子都了这一刻,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林延潮劝道。
书院众弟子们更是敬仰:“前辈的气度真是高啊!”
一旁的书院弟子道:“前辈这么说,我们本不该追究,但是人家这么就走了,总觉得心底不舒坦。”
熊姓士子见了这一幕,连忙作揖道:“诸位,我熊某知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出门见了濂江书院的弟子,我就绕道走。”
“这还有点样子,滚吧!”
“快滚,快滚!”
熊姓士子不敢再说什么,然后赔着笑脸作了个揖,抱头鼠窜了。
满院子顿时充满了笑声。
书院另一旁林垠看着手里的闲草集不由微笑,这本书未刊行时,他就给几位同年,昔日同僚看了。
几位同年,同僚看了都是称赞不已,令林垠很高兴。
正待这时,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山长!”
林垠转过头,但见是林泉。林垠微微一笑,这个弟子他是很喜欢的,一来是他林家本宗,小尚书相公的孙子,二来他天资聪颖,几乎与他爷爷当年不相上下,唯一不足就气量小了些,不过他年纪尚小,林垠不觉得如何。
林垠见林泉手里也拿着一本闲草集,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也买了一本吗?‘
“老叔公,你为何将林延潮的卷子排在了闲草集的卷首?孙儿的文章丝毫不比他差啊!‘林泉问道。
林垠眉头一皱道:“因为他是府试第一啊,理应放在卷首。”
林泉急道:‘可是他既府试第一,已是占尽了风光,为何在这里也便宜他。还有这压卷一篇,为何也排了他的文章,你篇首篇末的好处都给他占尽了。闲草集到底是给书院弟子出书,还是给他一人出名?‘
林泉这一长窜的话道出后,见林垠神色变了,当下也自觉的过分,垂下头道:“老叔公,泉儿失言了。”
林垠摇了摇头问道:‘他卷末那篇为学,你读了吗?‘
林泉道:‘看过了,平平而已,泉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我们书院里任何一篇文章都比他强。‘
“你。”林垠摇了摇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怎么孙儿说得不对吗?通篇言语浅白,简直不知所云。”
林垠叹了口气道:‘泉儿,你天资很高,不亚于你祖父,但你就是不能见贤思齐。林延潮这篇文章,你若是认真用心去读,怎么会不知此文用词之精当,喻意之好。都是你一心嫉妒,结果文章只看了表面,未入肌里。‘
林泉没料到一贯疼爱自己的老叔公,竟也是这么疾言厉色说了一通。
他不敢顶撞,含着眼泪在眼珠里打转。
林垠上前抚了抚他的肩膀道:“天下才子多如过江之鲫,延潮不过是其中一个,你若是不能克此妒贤之心,难成大器,诗有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藏。你要记着。”
林泉心底不服,口里只能道:‘是,山长。‘
离去时,林泉重重跺脚,什么破文章,明明就是你偏心,到了院试时,你们就会知道谁的文章,是真写得好!
而在书院另一旁,叶向高拿着从他人拿,借来抄录下《为学》一篇,正在仔细揣摩。
朱子阁里,灯火通明。
一只小蛙蹦达地从院子外的荒草跳到窗台上,瞪圆着眼珠子盯着,正捧书苦读的弟子们。
哇!哇!
几声蛙鸣下,上舍的弟子们读书读到三更,是家常便饭。
夏日苦闷,弟子们穿着薄衫拒桌写着卷子,笔下不停,额上的汗水,不知不觉滴在纸上,洇晕开来。
众人论读书的天资都在伯仲之间,比得就是谁更刻苦一些了。
夜更深了,二梅书屋外的两株梅树,静静等着寒冬之时绽放。
七月中旬,新任提学官终于抵达省城。
一至省城,陶提学就入驻考棚,宣布闭门锁院,谢绝一切探视。
随即府衙发出公告,公示了八月院试的日期,令童生去府衙领取报名文书。
合福州一府的童生,来省城吊考。
一般而言,提学官走哪考哪,走到哪个县,考到哪个县。如果督学腿脚懒了,就把童生们集中到一地进行道试,称之为吊考。
按照常理,一个县在提学官的三年任期里,要进行两次院试。但实际上,这很难说,文化昌明,离提学道署衙近一点的可以三年两试。但落后偏远的地区,提学一任也只能去一次,那院试也就一次。
事实上调一府两府弟子,集中院试,对于年幼的童生来说,要走几百里路去参加考试,十分不便。
但随着大明官员越来越懒,已成了常例,再说了,现在十几岁的童生,比例也没那么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赶上好时候(二更)()
院试公告下来,都是由府衙操办的,中间没提学道衙门什么事。
这也是规矩,督学到各府进行院试时,由知府充任提调,并承办提学一应供给,如膳食、油烛、文具等。各府还须依例送给学政及其他考官若干银两,称为棚规。
林延潮与书院几名弟子一并府衙里,领了府试的结票,也是院试的准考证。
领结票队伍排得老长的,前面的书吏一一比对抄录。而排队之间,众书院的弟子都是风华正茂,没有累次赴考,蹉跎岁月的经历,看着四周不少三四十岁,甚至五十多岁的老童生,不免有几分优越。
龚子楠凑道林延潮身旁道:“兄长,我与你说昨日看来一个老童生的笑话。”
“有一虎出山而回,大呼肚中饥饿。群虎问道:今日怎么不遇一人乎?饿虎道:遇到了但没有吃。群虎问其故,开始遇一秀才,因嫌其太酸,宁愿不食。”
“众虎道,这你怪谁来?饿虎又道,后来又遇一人,亦不愿食。”
“众虎问,为何不食啊?饿虎道,那人是个童生。众虎问:童生何以不食?饿虎道,怕咬伤了牙齿。众虎追问,为何怕咬伤了牙齿。饿虎道,太老了咬不动!”
龚子楠说完自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林延潮也是忍俊不禁道:“你这笑话,私下与我说说还好,若是大声一点,这里的童生非捶你不可。”
龚子楠道:“我也是听了这笑话,忍不住,贪图一时口舌之快,这不是只与你一人说吗?我也怕一直考考成老童生,听闻考了十几院试不过的童生,也是大有人在,从少年到白发,毕生都在考棚里过了。”
林延潮看向后面白发苍苍仍是准备赴考的童生,也不由感叹,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进退一步,就是天差地别。
要说万历初年的生员还是蛮值钱的,这时候福建一省生员不超过两千人,不至于到了崇祯年间,一口气扩招到三千之多。
生员甚至还能左右舆论,操纵官府。
如苏州读书人对官府不满,就可聚集文庙,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后,再召集民众向上级官府申告,官府不敢不从。不过此事到了清朝就不行了,有一年士子又在文庙抗粮哭庙,但清廷不理会你这一套,反而将为首十八名生员处斩,其中还包括大才子金圣叹。
这就是清初有名的哭庙案。此外江南三大案,文字狱不提。
所以想想清朝读书人的待遇,所以这万历初年,真是秀才们的黄金时代,往前推往后推都没这么好的时候。
好容易排到了林延潮,府衙里不少书吏,都是认识林延潮,知道他这童生身份不过是走个过场,马上就要补入生员,不由提前恭贺了一番。
林延潮笑着回礼,书院的众弟子们都是有些羡慕嫉妒地看着林延潮。
对于院试他们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可林延潮却是早早预定一个席位,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了。 书院的众弟子们不免有些不忿,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泉道:“延潮兄,这场院试你可以闭着眼睛考了,反正无论如何,督学都是要取你的。”
林泉表面上是恭贺,实际上是希望如此吹捧一番,让林延潮在院试中生骄傲之心,因而懈怠。
林延潮看了林泉一眼,微微笑着道:“哪里,府台大人,给我这个机会,乃是栽培之意,我岂能不知好歹。若是院试里,我考得不好,实也是无颜入泮进学。”
林泉道:“看林兄这样子,还是不放松嘛,可惜你县试不是案首,就算院试拿了案首,也凑不齐小三元了。美中不足,延潮兄,还是随便考考就好了。”
林延潮盯着林泉,心道,此人真小人矣,想要动我心志?
林延潮没说话,但脸上笑容已是没有了。
众弟子也是看出少许来。
陈应龙见林延潮神色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别说了,今日中午一定要先请延潮兄,与我等好吃好喝的。”
林延潮笑了笑道:“这为难在下吗?若是进学后,无有不从,眼下我们还是认真读书吧。”
众弟子们也觉得林延潮说得对,倒是没心没肺的龚子楠开口道:“权且记下,兄长不许抵赖哦!”
众弟子们又是一阵欢笑。
“府台大人驾到!”
正说话间,前面书吏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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