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7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廷机不由心道,这等文采非经历制艺之道二十年不能写出来的,看来濂江书院的弟子,确实有真才实学。

    看到篇末,但见篇末写着万历三年府试第一之程文。

    李廷机心道,原来是这一科府试案首啊,难怪,难怪。

    李廷机将第一篇看完后,又将闲草集翻至最后一篇。但见篇题写得是为学二字。

    李廷机看了这是一篇散文,散文不受格式所限,比时文有新意,但自唐宋八大家后,散文中已是很少有佳作了。何况现在的散文,要么是台阁体,要么是一味模仿汉唐的复古风,拘泥于方圆之内,甚至文采很多还比不上时文。

    李廷机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篇首写着,天下事有难易事为之,则难者易易矣。

    一字一句读完后,但觉得文章虽写得浅白,可文意却十分出众,举得蜀中两僧的例子,也是十分合情,算是劝学文章里的佳作。

    李廷机不由道:“这篇为学甚好,与伤仲永一唱一和,正可相互印证。”

    李贽道:“整篇文集,也就此文值得一看,其余大多少不了卖弄文墨之嫌。”

    李廷机点点头,他与李贽这等文豪,对那些堆砌辞藻,通篇铺陈排比的文章,反而不喜,倒是这样清新简白,又能言之有物的文章,十分喜欢。

    这样的文章,实在难得,李廷机看到篇题下作者署名‘洪塘林延潮’,不由奇道:“又是他。”

    李廷机不由道:“居然能写出文风,截然不同两篇文章来。第一篇时文,用的是四六骈文,第二篇散文,却又写的如此简朴直白。老师,这林延潮究竟是什么人?”

    李贽摇了摇头道:“当然是濂江书院的弟子了,少年人嘛,一味喜欢模仿他人文风,第一篇大概是模哀江南写的,反倒是第二篇,化繁为简,倒是有几分大巧不工,脱去了模仿的痕迹。”

    听了李贽这么评价,李廷机将这篇为学重新读了一遍,不由越读觉得越好点头道:“如老师所言,真是好文啊!想当年白居易问诗于老妪,老妪能懂方才录之。而这样的文章就算是三尺孩童,也能看得懂,如此才是好文啊。”

    李贽没说什么,李廷机当下向李贽问道:“不知老师如何点校这两篇文章?”

    李贽道:“第一篇时文算是不错,但却有几分卖弄文辞之憾,算不得好文。”

    李廷机难免不同意,当今朝廷以时文取士,头篇已经是近几年时文里难得佳作,老师实在是太苛刻了。

    “至于第二篇嘛。”李贽说话停顿了下,然后拿起笔来直接在篇末写了几个字。

    李廷机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开口道:“有了老师这几句话,恐怕以后全闽的蒙学中,儒童在读完神童诗后,又得加上此篇为学了。”

    李贽毫不在意地道:“此子有大才,文章纯熟之日,必成大器。到时候老夫也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李廷机听了不由自己也是生出嫉妒之心来,李贽赞林延潮这句话,乃是当年欧阳修称赞苏轼的。出人头地之词就是由此而来。

    李廷机听了李贽的话后,心底耿耿于怀,自己在李贽门下求学这么多年,没听得他这么评价过任何人。

    过了几日,李廷机去参加泉州府本地举人的一次文会。

    文会里不免指点江山,举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两年后的会试。

    李廷机有些喝醉了酒,对众举人言道:“你们今科需快些考,若是放到下一科,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众举人听了李廷机的话,又见他醉态,于是就笑着道:“莫非李兄今科不与我争,要放到下一科再试吗?如此还真是今日最好的消息呢。”

    李廷机听了哂笑道:“我算得什么,温陵居士说了,闽中有一神童叫林延潮,他遇到了也当为他避路,放他出一头地。尔等又自比温陵居士如何?难道不让此一头之地吗?”

    温陵居士就是李贽的号,众举人都知李贽之人,不过此人为人狂傲,众人都将他视作狂士,只有李廷机一直敬重他的才学。

    不过令人郁闷的事,李廷机的才学在众人之中又是公认的,当年号称制义技压一闽,不是吹牛皮吹的。

    “你说这林延潮才学好,如何证明?”

    李廷机道:“待闲草集一出,你们就知道了。”

    当下众人听了将信将疑,当作李廷机的醉话,或是认为李贽又癫狂了,不以为意,但有心人却记得闲草集三个字。

    他们回去与同窗,后辈闲聊了几句,当下有几名有心人,就托在闽中的好友,待闲草集一出,就去购来一看,看看这被李贽盛赞的林延潮才学到底如何?

    这样濂江书院的闲草集,也有了少许人的期盼。

    濂江书院那边对于李贽点评闲草集的书稿追得很紧,当时这样的书稿,不少都要请名人来点校,如此托名人效应,这样文章会更好卖。

    李贽的才华在闽中士林是很有争议的,不少人认为李贽的那套学说,大抵是人之非,非人之是。也是别人说对的,你说不对,别人说不对的,你说对,通过唱反调的模式,来给自己增加名气。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非主流学者的名气,还是摆在那边的,很多读书人受正统官方的学术压抑多了,反而是李贽这些嬉笑怒骂的文章感兴趣,也是迎合了不少读书人的逆反心理。

    所以无论怎么说,只要李贽的名气摆在那,能给他点评过的书,在书肆那销量都很不错。

    从泉州府那传来的零星言语,李贽名人效应,加上濂江书院这闽中第一书院的名头摆在那,城里的各个书肆书棚里,已是有读书人来书肆询问闲草集的情况。

    书肆书棚里的伙计与掌柜,朝奉们说,最近有几个读书人,来本店似在打听一本闲草集,不知此书别的书肆是否有在卖?

    掌柜,朝奉们听说后,不免就直接找到林垠,林燎二人,问到了这件事。

    林垠,林燎听说书还没出版,就有读书人在打听,不由都是大喜,心想这是要火了的节奏。他们却不知道始作俑者,却是李贽点评林延潮的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校对闲草集(一更)() 
这时候闲草集已是请李贽点校完,寄回书院了。

    下面书籍还需校订,修订,排版,刊文,林垠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没办法顾全这么多事,但直接交给书院的缮写刻书,林垠又不放心,认为他们才识不足,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于是林垠仔细考虑后,决定在上舍弟子里选一名来帮自己完成校订之事。

    林垠在学堂上说了此事后,堂下众弟子们都是默然不语。

    林垠道:“我知道你们,马上要院试了,但闲草集中,也有你们自己的文章,说来也是替自己办事,可有人愿意的?”

    林垠这么说,众弟子们无一人说话。

    众弟子们都是低下头,林泉见林垠目光扫道他,连忙道:“山长,我等读书还来不及,哪里有空校订文章呢?”

    林垠看了林泉摇了摇头道:“你年纪最幼,此事也轮不到你。”

    林垠看向叶向高,陈应龙等弟子,他们也是没有回应。

    林垠不免有几分失望,待转头看向林延潮时,但见林延潮犹豫了一下,却站起身来道:“山长,弟子愿意为山长分担此事。”

    林垠不由大喜道:“延潮你能主动请缨,老夫是十分欣慰,而你的才学足够胜任此事,交给你办我也就放心了。”

    林延潮道:“多谢山长夸赞,若弟子力有未逮之处,也会向山长请教。”

    见林延潮答允下来,众弟子们也是松了口气。林泉私下揣测,林延潮已是保送院试过关了,故而对院试成绩好坏已是无所谓,故而才承当此事。

    向林垠请校订文章后,林延潮即进入了书院的藏书楼,开始了工作。

    正所谓书院三大事,一讲学,二供祀,三藏书。

    濂江书院的藏书楼,虽数遭战火,水侵等灾,但历代书院山长,一直舍得花钱,购书藏书,而不少官吏商人为了弟子进入濂江书院读书,也是一次性购书不少,赠给濂江书院。

    故而藏书楼内,藏书万卷,那可不是吹的。藏书楼里除了买来的印本之外,还保存了不少珍贵的善本,手抄本,拓印本,这都是珍贵的古籍,平日里书院弟子都是借阅不到的。

    当然书院的藏书楼,除了藏书外,还兼刻书之用。这是重藏也重用,否则与买回书来就束之高阁的私家藏书楼,没有区别了,何来书院之说。

    林延潮走入藏书楼,告之自己是山长请来校书的。藏书楼里本就有缮写,刻书各一人,管书二人。

    缮写就是负责抄录书籍,刻书专司印刷刊印,管书日常管理图书。

    他们听闻林延潮负责校订闲草集之事后,都是诧异,他们没料到山长竟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弟子来照办。

    先是缮写道:“书坊那催促得很紧,你可来得及吗?误了事,山长责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林延潮道:“只要你们照我说得去做,一个月内可以无忧。”

    然后刻书疑虑地问道:“校勘的精粗,版式的规制,墨色的好坏,字体大小,你可略知一二?”

    林延潮笑着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平日读书买书无数,对这些也是懂的。”

    最后管书道:“你要校书,难免查看古籍,藏书楼内任何古籍善本。这些古籍善本放到书楼里,你都可以拿去看,唯一一点,就是藏书楼里有‘书不出楼’的规矩。若是你要吃喝拉撒,出楼一步,要给我搜查,以防止不小心带走。我这么说,你不要见怪啊,这都是山长定下的规矩。”

    林延潮听了规矩后,犹豫了一会道:“这样啊!”

    几人都是相视一笑道:“是啊,不然你就在书楼外好了,其他事交给我们办就好了,不必事事盯着。”

    众人的是一个心思,眼下明显是山长不放心,让这个学生来监督他们办事。监督也没什么的,只是随时有一双眼睛盯着,着实令人不舒服,所以还是赶走为好。

    林延潮却道:“你们等我一会。”

    说着林延潮就走了,几人都不知这弟子搞什么名堂,不是被恐吓一下就打退堂鼓了吧。

    不久但见林延潮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你这是作什么?”三人都是奇怪问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当然是住进书楼里面拉,书院有说‘书不出楼’,但没说‘人不住楼’吧!我以后就在书楼里安营扎寨了。”

    众人听了都是露出‘我服了’这个表情。

    “对了,我现在要吃喝拉撒都在书楼里,我已是告诉厨房将饭菜直接送来了,只是出恭马桶,要麻烦几位大哥帮我倒了,别见怪哈!”

    “好,你狠……你很勤快,山长看来是选对人了。”几人都是哭丧着脸道。

    管书他们都是拿林延潮没办法了,人家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有什么好说,被监督也就被监督吧。

    对于林延潮而言,校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代就有校书郎的官员,专门为皇家掌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校书又分内校,外校。内校是据原书上下文义校订,外校则参考其他典籍对比校订。

    校订的事,并不太难,大部分林垠,林燎都已是作了。林延潮只要负责最后的排版,勘定就是,还要加注些音韵,疏引就好了,校订完一篇就给缮写抄录,缮写抄录后,由刻书拿出书坊里印制。

    书坊里底本弄好后,最后林延潮还要过手再看一遍,才能最终拍板。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但林延潮作得却极为认真,为了查一词古意,林延潮翻了好几本古籍,认真比对之后,这才肯写在书页的注释上。

    这考据训诂的功夫,最拿手的就是汉儒了,到了清朝就演变为朴学,其精髓就是每一字必求其义,到了现代有的专家能将一个字考据训诂写上一篇十几万字的论文。

    对于王阳明粉的林延潮来说,这种治学其实很没必要,按照经义上一个字一个字去抠古意如何,实在违背了读书人经世致用的本意。读书依着陆九渊说的,按照‘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去做就可以了。

    不过要成为贯通六经的大儒,却要从‘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反着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读书等身算什么(二更)() 
想到‘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林延潮思绪翻涌,这八个字是什么,是圣贤之道。

    自己要为尚书作注时,将来要立言,让自己名满天下,就不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其他汉儒,宋儒的后面,只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圣贤的思想,而应该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自己的思想才对。

    这才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精髓,成为名儒的道。

    林延潮想起当初读《大学》时,大学全篇经一传十。

    经是孔子说的,就是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

    传十是曾子说的,大体是解释,孔子的原话。曾子用注释孔子的原话,引申出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道理。

    到了朱子写大学章句时,用了自己和程子的见解,来注释孔曾二人所言经一传十,他并没有亦步亦趋地作注释,而也是提出了自己的道。

    注经有两种注法,一种是汉儒那般,只做训诂的功夫,无限苛刻地求圣贤古意,没有自己思想,还有一种是托古言志。

    当然到了王阳明格竹子后,又是一种注法。

    那王阳明格竹子来说。

    大学里经一篇,致知在格物。

    传三篇解释,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朱子注解,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还有几百字话,但大意格物穷理。王阳明问何为格物穷理,表示不理解,老师与他格物穷理是,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于是王阳明就去格了七天的竹子,最后发烧病倒。

    之后王阳明开创心学后,再也没有格过竹子,只是道尔等把经书解释再好,看起来再有道理,又怎么样,那只是圣贤的道理,却不是我的道理,只要我内心不认同,那就是然并卵!

    没错,连托古都不必了,咱们用自己认同圣贤之意,来注经。

    千百年来,有人著书立作,都离不开此三道。用理学心学来叙述,第一条道是有理无心,第二条道是先理后心,第三条道则是先心后理。

    林延潮注尚书要取哪一道?

    林延潮独自在书楼里,想了一天,第一条道,汉儒的经历告诉我们,圣贤已是不可能活过来了,告诉你这样注经是不是他的本意。

    如孔夫子的弟子,七十二贤人,亲传弟子,尚且不能真正得其道,又何况数百年之后的人。

    第三条道自己更认同一点,不过相较于这个时代,前卫了一些。王学得到社会主流真正的认同,还需要几百年。

    只有第二条路,看得更靠谱一些,更附和现在理学唱主角的大潮流。

    每个理学弟子,为何要先拜孔子,拜孟子,再拜朱子,程子,依次拜下来,这是因为理学的宗旨,就是认为‘道统犹如天道,传承自有脉络,圣圣相承’。

    先王之学,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口口相传,再之后汤传周文王,周公又传孔子。

    所以我们理学的儒家弟子,可以高喊一声,我们学得是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理也就在这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