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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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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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义诚点头道:“当得,当得。改日到舍下,让我为你庆贺一番。”

    翁正春不置可否,遥遥一拱然后与卢义诚擦身而过,直往金銮殿而去。

    翁正春之前也不是没想过高中时在卢义诚面前来出口恶气,但真正高中后却觉得出口气的事已不那么重要。

    他看着面前的宏伟的金銮殿突然想起,年少时父亲携他登山,一路疲惫登顶后,终于见到那旭日光芒万丈之状。

    想到这里他欣然一笑。

    到了第二日,文华殿。

    殿试的卷子已是从匣子里打开呈放在案上,而十名读卷官各坐于一小桌旁,然后围作一圈。

    然后殿试的受卷官持卷一一分于每个读卷官的桌上。

    试卷布完,每名读卷官约有三十余卷。然后他们才开始批阅卷子。

    殿试的规矩,一直都是‘圈不见点’,‘尖不见直’。

    就是一张卷子上若用圈(第一等),则卷子上不可见点(第三等)。若是用直(第四等),那么卷子上不可用尖(第二等)。

    如此文华殿内,众大臣们坐着批卷,一名读卷官批完再呈送第二名读卷官,然后依次转下去。

    一名士子殿试成绩的好坏,其实很大就取决于第一个批阅卷子的读卷官。

    次辅赵志皋年事已高,精力很是不济,但他偏偏是首席读卷官。

    批了几卷后,赵志皋已是难以为继。

    坐在赵志皋下首的陆光祖看了对方一眼,不由摇了摇头。

    他虽也是上了年纪,但目力精力都不逊色于年轻的时多少。现在的陆光祖既不老迈昏聩,也不年轻资浅,若能入阁当有一翻作为。

    陆光祖不动声色已是批了十余卷递给下首的杨俊民,而上首赵志皋才送来了三卷。

    他又看了其他几名官员,包括下首的杨俊民都与他差不多,唯独林延潮……已经将手里的三十余卷尽数批改完毕,正在开始看杨俊民转给他的卷子。

    陆光祖看了林延潮一眼,心底大生警惕之意,此子如此年富力强,若我他日入阁,恐怕难以驾驭啊!

    陆光祖摇了摇头继续批卷。

    又过半日,十位读卷官已是各自不同。

    赵志皋桌旁的卷子已是高垒,犹如堰塞湖般令人担忧,陆光祖再看林延潮一眼,但见对方卷子也是高高堆起。

    陆光祖顿时领悟,此子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长。

    陆光祖目光一凝继续批卷,他倒有心显能,是众读卷官批阅最快的。

    足足耗了一天(主要是等赵志皋)三百余卷方才批阅完毕。

    最后众人议定头十二卷面陈天子御览。

    在一卷去留之上,兵部尚书石星与林延潮起了争执。

    但见兵部尚书持卷道:“今日殿试议的是中兴二字,此卷下笔千言,文采斐然,议论也足有见地,所倡强兵富国十策虽说是书生之见,但也有一二值得称道地方,唯独这一句‘民为父绝君,不可为君绝父’实为杨墨之言,非我儒者之意!故而吾以为此卷不可面君!”

    而林延潮是支持的,他道:“大司马此言差矣,当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言何意?就是先家而后国的道理,我等儒者一生以修齐治平四字磨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由内及外的道理。哪里有先治平,再修齐之说?”

    石星与林延潮不是第一次掐架了。但见石星冷笑道:“此言荒谬了,吾为兵部尚书,若是听闻下面有兵卒为天子去打战,屡战屡逃。朝廷拿而问之,此人说我家中有老夫要赡养,故而不敢死。你说难道我还要凭他是个孝子而让他当官不成?”

    林延潮道:“当年王吉有云,宁为孝子,不为忠臣,天下誉之。为人子尽孝心,此是人之常情,而保家卫国此朝廷之义。士卒不敢战而逃,是因为朝廷不能为他安顿父母,这是朝廷过失,又怎么能怪在人子的尽孝之心上?”

    “先孝而后忠,此乃人心,我等为官为学当本于此,别说大司马就算是圣人也不可夺此理!而天下百姓若人人都能尽孝于父母,那么也必人人能尽忠于国家。”

    石星与林延潮争执一阵,不少官员都是赞同道:“大宗伯所言在理,我等也不是常言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这就是先尽孝再尽忠的道理。”

    最后林延潮胜了石星一筹,将此卷面呈御览。

    石星闻此后黑着一张脸,这是他与林延潮的辩论中,少数几次输给他。

    

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盛世与危机() 
乾清宫之内。

    天子一面手抚着狮猫,一面读殿试之卷,半响后淡淡地向陈矩道:“这一次殿试的题目,这几位大臣还算拟得不错。”

    陈矩禀道:“回禀陛下,内臣也以为这中兴二字拟得极为恰当。当年先帝在时,太仓一年岁入不过二百三十万两,而到了前年太仓岁入已达三百七十四万两,这期间不过二十年啊,由此可见,国力是一年强胜一年。”

    “今日之景令臣想到了开元之时,那句‘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实令人一下想到开元之盛啊!”

    天子之前一直伸手抚着狮帽,脸上带笑,闻陈矩之言慢慢坐直身子忽道:“开元中兴后有安史之乱,然后盛唐的千秋功业毁于一旦。陈伴伴,你这是要提醒朕眼下天下虽称太平,但不可马放南山否?”

    陈矩立即拜下道:“启禀陛下,臣岂敢有此意,陛下圣明远胜千古就算唐宗宋祖也不及,又何况唐明皇乎?”

    天子倒是笑了笑道:“好啊,你与这殿试题目一样都是颂中有谏,朕不会做李隆基,当然朕也明白这题目背后的文章。陈伴伴你的忠直朕是知道的,若朕下面的言官各个都似你这样进言,国本之事也不会拖延至今仍没有一个结果。所以对于你的谏言,朕心领了,平身吧!”

    “陛下圣明!内臣谢过陛下恩典。”陈矩又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起身。

    天子皱眉道:“宁夏兵变并勾结火洛赤部,西南的杨应龙怀不臣之心,这几人朕各个看似安禄山,若说是安史之乱,朕眼下正此担心。其实朕最担心还是东边的倭国。”

    “陛下……”陈矩欲言想了想又换了一等说辞,“边患不过一时,只要选拔得力文武,制定战守之策,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至于倭国朝廷自去年也已制定了种种应对之策了。”

    天子道:“你说得有道理,朕之前准了林延潮所请在三百零四名正榜贡士之外,另取三百名副榜落第举人,这也是收取天下士心的办法。但是凭此仍不足以御外敌的办法啊!这时候朕倒是想起了申先生,王先生啊。”

    陈矩道:“陛下这一次廷推,廷臣们推举了吏部尚书陆光祖,吏部左侍郎罗万化,礼部左侍郎陈于陛入阁。”

    天子闻言忽道:“朕今日听说新贡士入宫殿试冲撞了朝臣,结果陆光祖欲指官吏呵退!眼下陆光祖都是这么威风吗?”

    “而这一次朝臣上疏,王家屏封还了朕的圣旨。他与陆光祖一贯交好,若二人没有默契,王家屏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封还朕的旨意。”

    “还有这一次朕让廷推内阁大学士,这陆光祖身为吏部尚书又怎么能把自己推上来呢?陈伴伴你说呢?”

    陈矩道:“回禀陛下,内臣愚昧,但廷推之事官员们自有一套制度,考究资历官位等等,至于廷选之官员,想必廷臣们也不过是循故事而已,倒不一定是陆光祖自己的主意。”

    “只是循故事吗?”天子如此反问了一句,然后就没有在陈矩面前再透露什么话了。

    陈矩也不敢再说。

    随即天子批阅试卷,看后欣然道:“这一次贡士之中,却有几个有才华的,虽未必及得上当年的林延潮,孙承宗,但也是相去不远了。”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添得栋梁之才。”

    天子笑了笑道:“文章写得好,不一定是真才,还需好好历练才能成栋梁。”

    说完天子抽出一卷,淡淡地道:“就点此卷为头名吧!望此人能给朕带来个好兆头。”

    次日,皇极门开启。

    三百名进士鱼贯入内,与百官们一并列于阶下。

    今日如此传胪大典,一向不朝天子的照例没有亲临。

    但仪制依然隆重。

    大明开科举这么多年,所有传胪之典都有规章制度可寻,身为礼部尚书的林延潮要做的也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

    韶乐之后,文武百官,贡士们都排列整齐。

    百官贡士向皇极殿虚拜后即是站起身来,金銮殿上赵志皋等四品以上大员着绯袍而立。

    然后一名官员将金册递给林延潮后,他双手捧册走到丹陛前。

    这一刻林延潮目光扫过丹陛下的官员士子,然后双手摊开金册高声念道:“壬辰年三月十八日,礼部尚书臣林延潮于皇极门,奏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三百零四名,本年三月十五日殿试,合请赵志皋,陆光祖,杨俊民等十人读卷。”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传胪唱名向来是礼部尚书的事。会试被称为礼部试,最后科考的结果,当然必须由礼部尚书在皇极门时向天子作一个汇报。

    林延潮继续念道:“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授从六品,第二三名,授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五十七名,授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两百四十四名,授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科举一般一甲二甲总和都是固定的,不是六十就是七十,至于三甲才有浮动。至于头甲进翰林院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至于三甲授正八品,这正八品指得是京职,若是外放到地方为州县,一般是授予知县推官这样的正七品职。

    林延潮念至这里,可知下面的官员读书人无不竖起了耳朵,不过身为礼部尚书他可以比常人先一步地看到结果。林延潮见到那熟悉的名字后,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然后又肃然道:“万历二十年壬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翁正春。”

    殿下无数道目光看向了一名贡士。

    而翁正春此刻望了一眼宫阙,他的脸上本一直有几分郁郁之色,但现在反而露出释然之色,回首向四面道贺举子称谢。

    “多谢诸位成全!”翁正春平静地言道。

    林延潮将翁正春连念三遍之后,下面早已是开始骚动。因为天子不在场,所以倒是少了召对这一环节。

    林延潮念了翁正春的名字,不由想起当年院试自己屈居于翁正春之下,又到乡试时,自己解元他为孙山。到了这一日接连落第的翁正春终于大魁天下。从乡试时最后一名,最后到殿试时之第一名,这一段经历真是何等励志。

    林延潮打心底为翁正春高兴,又接着念道:“万历二十年壬辰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史继偕。”

    方才刚向翁正春道贺的史继偕,等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已是愣住。

    虽说方才向翁正春道贺时,史继偕藏着几分那么为何头名不是我的心情,但听闻自己是榜眼时,心底一股悸动仍是冲破了他脸上的神情。

    先是欲笑,忽而就是盈眶的泪水已遏制不住落在史继偕的衣裳。

    “状元与榜眼都是闽人啊!”百官中有人意味深长地道了这一句。

    “闽地原先是偏远之地,但自宋室南迁后,朱子又在闽地讲学,从此文风一下极盛!”

    “此言差矣,早从北宋即已文风鼎盛,岂不闻有蔡京蔡襄?而自本朝以来前有闽县林姓,三代祭酒,四位尚书,堪称士林佳话,而今又有侯官林。”

    “自杨文敏公后,闽人再无人入阁,而今有礼部尚书林侯官不说,翰林院内还有叶向高,李廷机啊。”

    “不错,自林侯官后,闽人蝉联科甲,可谓人才辈出,真应了他当年金銮殿上那句话‘地瘠载松柏,家贫子读书’。”

    殿前受礼,百官一致夸赞。

    翁正春,史继偕此刻已是换了状元吉服与众进士们一并来至宫门前,陆光祖,林延潮等人都要在此送他们至御街夸官。

    面对新科状元,即便是吏部尚书陆光祖也要笼络几句。

    翁正春一句不差地答了。

    等轮到林延潮,方才一直平静的翁正春却向林延潮拜下。

    林延潮立即扶起对翁正春道:“你今日是状元郎切莫如此啊!”

    翁正春则哽咽道:“翁某屡试不爽,本已放弃了科考的心思,若非大宗伯一番鼓励,翁某哪里有今日。故而翁某今日第一个要谢的就是大宗伯啊!”

    翁正春是打心眼感激林延潮,林延潮叹道:“你我分属同学同案同年,说这些话就见外了,罢了,今日是你大魁天下的日子,还是在这里让我送你上马前行吧!”

    翁正春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林延潮又重新三揖,林延潮道不敢一一还之。

    大明门前,相送的顺天府尹等官员看了这一幕都觉得是一段佳话。

    就算陆光祖也是暗暗点头,赞林延潮确实有识人之明,他看过翁正春的殿试文章,天子点他为第一确实是有道理了。

    翁正春后,史继偕,毕自严也是纷纷向林延潮行礼。

    三百余名进士其中也有不少林延潮的门生,或是门生的门生,他们的名字已难一一叙述。随着这一科,林党也是更近一步的壮大。

    会试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倭国征朝,以及宁夏叛乱。

    朝鲜半岛上倭国攻势顺利,朝鲜连战连败,而宁夏叛军已有自立之心,并勾结蒙古诸部,图谋重地花马池。

    一时局势危机四伏,稍不小心就是天宝之乱重演。

    

一千两百六十五章 朝鲜之策() 
四五月间的京城傍晚,星月半为乌云所掩。

    一辆马车从京城街道疾驰而过。

    马车里正坐着两人,一人作朝鲜使臣的打扮,另一人则是以黑纱覆面。其中一人名叫郑昆寿,字汝人,正是这一次刚从王京来大明出使的使臣。

    以黑纱覆面之人,郑昆寿不太清楚他的身份,但他明白这一次来京处处都要他来指点。

    “倭国入侵不过多久,八道已失其半,连王京也被遭倭寇涂炭,此次吾奉王命来京却见不到大明的官员,实在是有负王上所托。”郑昆寿有几分焦急。

    那覆面之人则道:“郑大人,眼下不是心急的时候,上一次韩大人返京时已将打听大明国事的重任交托给我了。据我所知眼下不甚乐观,对于这一次倭国入侵,明廷已进行数次廷议,据心腹之人在廷议上抄录的首辅王家屏的只言片语,他曾道‘中国御寇当于门庭,夫边鄙中国门庭也,四夷如藩篱尔,闻守在四夷,而不在四夷守’。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啊。”

    “那当如何是好?”

    对方言道:“郑大人我还未说完,幸好的是现在王家屏因不得天子信任,马上就要辞相,所以他的意见暂时可以不用重视。”

    “那么现在明廷中枢主政的是什么人?”

    覆面之人道:“这我也一时说不清楚,虽然我近年一直打探明廷高官的喜好,履历,但是去年以来人事变动太频繁,这对我们的办事造成了一定困扰,以往费尽心机布下暗桩和秘谍大多做了无用之功,所以现在我也与大部分明朝中低级官员一样,一时说不上在中枢谁是真正主事的。”

    郑昆寿冷笑道:“莫非明廷的党争还比本朝厉害?但听你这么说,我可以认为明廷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在政府主政,那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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