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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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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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宫里一下冷了许多。

    而此刻在景阳宫里,年幼的皇长子正被这寒春冻得瑟瑟发抖。

    今日他要背三篇文章,以备内侍的考核。

    这内侍坐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皇长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景阳宫里的供给时常有短缺,这是宫里人所共知的事,唯独瞒着天子一人。

    至于宫人为何敢短了皇太子的供给,原因自不用多说。

    他虽是皇上的人,但也不敢将此事捅天子那边。现在面对一位十一岁的孩子冻得眼泪鼻涕一起,此人又是自己的学生,这位内侍当即道:“皇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话你一定要记在心底,以后无论再难的时候,念着这句话虽不能帮到你,但能令你好过一些。”

    “是。”

    见皇长子如此,内侍长叹一声道:“背文吧!”

    三篇文章皇长子背得错处很多,内侍心想当今天子五岁就能读书,而世宗皇帝更是聪明过人,年仅十四岁即对杨廷和这样的大臣说出‘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这样的话,拒绝礼部要他从东华门入,文华殿以太子身份登基的方案。

    但皇长子似比他们有些差距。

    皇长子背完也知自己背得不好,当即道:“我令你失望了吧!”

    内侍闻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左右后低声道:“真龙岂惧人失望?”

    “可是……”

    内侍心想当今皇长子的资质实在一般,但却胜在宅心仁厚,何况对于大臣而言,他们也喜欢太聪明的皇帝。

    内侍道:“皇子不要妄自菲薄,是我教得太差的缘故,若是请明师来教导,皇子必不逊色于我大明历朝皇帝。”

    “你是说宫外的大臣来担任我的老师?”

    内侍神色一变,紧张地低声问道:“皇子你不要命了?这话是谁教你了?”

    皇长子脸色一变,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低声道:“前几日我听母妃说的。她说外朝有大臣在替我奔走,一个叫王先生,一个叫什么陆先生,她让我好好忍耐。”

    内侍闻言摇头连道:“苦也,苦也,这话怎么能说得?一旦传出去……”

    “皇子,你记住这番话你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要与外人说,包括是我,同时也告诉你母妃,让她口紧一些。”

    内侍语重心长地说道。

    皇子点点头,然后轻轻地道:“我当然是相信师傅你的。外人我决计不会说。”

    同样在乾清宫里。

    张诚将几个官员的履历交给了天子过目,其中有沈一贯,林延潮,陈于陛。

    天子道:“这一次家居在乡的沈先生回信给朕,让朕不必执着于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条条规规,放宽入阁的标准,从外臣之中选拔得力官员入阁。”

    “沈先生的意思朕实在不是很了解,一时想不出来他所指的人选来。可是他又是三朝元老,当年朕的老师所以朕对于他的意见,必须要采纳才是。”

    张诚道:“沈先生居乡心底仍挂念着陛下,实在难得。以内臣看他若是能…”

    天子摆了摆手道:“朕其实也有心请他,但听他的口风似无意出山,也不知何故啊。”

    张诚闻言当即不说话了。

    天子向张诚道:“若是王先生真要走,你看谁更合适替补入阁。”

    张诚连忙道:“陛下,这话臣不敢乱说,此乃大罪。”

    天子笑了笑道:“朕赦你无罪!说!”

    张诚看了天子一眼,然后道:“皇上若一定要内臣说,那么内臣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王先生要走是因为长哥出阁读书的事,而……”

    说到这里张诚不说了,天子点点头然后将履历放在一旁道:“长哥性子太平和了,将来若坐上皇位,怕是要被大臣们欺负。倒是三子他的性子……似朕。”

    张诚道:“皇储之事一切都是由陛下圣心独断,外面大臣屡屡上疏,仿佛还是要他们自己定计的一般。”

    天子道:“你说的不错,朕要慢慢来,事事不能急于求成,但是景阳宫那边,你也要给朕照看好,不要什么都由着皇贵妃由着性子来。”

    张诚躬身称是,心想天子就是如此,什么时候都在立储上给任何人一个模糊不定的态度。当然也不是全部,天子曾找林延潮商量过,但商量着一半却给郑贵妃打断了。

    “不过长哥与皇三子出阁读书的事都要办了,朕让你在翰林里物色合适的讲官,你可有在办?”

    张诚答道:“已经在办了,臣已是物色到一名大臣无论是给皇长子皇三子讲书都是再好不过的。”

    “哦,何人?”

    “侍讲孙承宗。”

    听到这个名字,天子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孙承宗是陛下钦点的榜眼,文章才学自是不用多说了。”

    “但他是林延潮的学生啊。”

    “陛下,孙承宗与林延潮不同,他不似林延潮那般热衷于做官,心中却有读书人的抱负。眼下在林学门生之中,他的声望直追于林延潮,受到不少读书人的敬仰,将来他无论辅助哪位皇子都是臂助。最重要还是陛下越过林延潮提拔了他……”

    却说林延潮与陆光祖分别后,回到府中。

    林延潮这才刚下了马车,即看见一名官员匆忙几步来到自己的马车前。这名官员正是方从哲。

    林延潮皱了眉头问道:“中涵你怎么来了?”

    方从哲道:“学生听闻今日元辅在宫中顶撞圣上之事……”

    林延潮失笑道:“原来是这事。”

    方从哲压低声音道:“学生以为很多人会认为此乃大宗伯入阁的良机,但学生以为大宗伯万万不可在此时有所动作。”

    林延潮打量了方从哲数眼问道:“你着急着赶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事?”

    方从哲低头道:“正是。”

    “那你来晚了,已经有人与我说了此事了。”

    “何人?”方从哲吃了一惊。

    “陆平湖!”

    林延潮与方从哲二人一并来到府中书房。

    方从哲思索道:“学生没料到太宰已是先一步陈言,之前坊间一直说他有入阁的野心,我本来半信半疑,但是他既直言告诉了大宗伯,那就不会错了。他近来贬斥官声不好的官员,又提拔之前被天子贬斥的耿介之臣,就是为了博取清议的支持。”

    林延潮笑道:“你还没说,为何反对本部堂入阁呢。”

    方从哲道:“学生一时失了计较,请容学生道来,这一次若是元辅离任,内阁必然缺位,这一次的情况与上一次申元辅离去时,又别有不同。”

    “那时大宗伯初拜礼部尚书才半年,若要入阁显得底气不足。而且元辅所能提及的入阁办法,是经过中旨。以中旨入阁,而不经廷推,对于辅臣而言尤其根基不稳。而今赵次辅在内阁混事,张新建则于赴京的路上拖拖拉拉,都是明证。”

    “那这一次呢?”

    “现在内阁若是缺位,大宗伯入朝已有一年有余在六部里站稳了脚跟。而且天子亲口已答允陆平湖不再特旨简拔阁臣,如此意味的就是廷推入阁。”

    “相较于上一次而言,这一次无论从时机还是入阁待遇而言,对大宗伯而言都比上一次稍显更加有利。唯有不足是,上一次入阁经过申元辅推荐,无人相争。但这一次经廷推入阁,必然有人相争。”

    “当初学生没有料到是陆平湖站了出来?但若是他争入阁之位,大宗伯必然得罪陆平湖了。将来即便大宗伯入阁,那么陆平湖在吏部尚书位上,必与大宗伯为难。”

    

一千两百五十九章 潜邸讲官() 
对于方从哲的一番话。

    林延潮露出赞许之色,这时候门房通报说李廷机,叶向高也到了。

    当即林延潮请二人一并入内商谈。

    李廷机,叶向高二人一并道:“大宗伯,我等在翰苑听闻今日元辅面圣时起了争执?”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其中原因嘛用元辅之言就是非臣不忠君,而是君不用臣。至于国本的事,不过是一个由头。”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叹息一声。

    李廷机感慨道:“我倒并非站在哪一边,只是深觉君相不和,非社稷之幸。”

    叶向高则是道:“元辅若是去位,内阁必然缺位,不知大宗伯有何打算?我们今日特来请示?”

    说完李廷机也是点头道:“是啊,今日我们上门来正是来请教的,只是没料到中涵兄一放衙即先走一步,也不打声招呼,原来是在大宗伯这里。”

    李廷机说完看了方从哲一眼,故意冷笑了两声。

    三人是好朋友,都是林党的骨干,方从哲不与二人商量先到一步‘劝进’,实在是不够朋友。

    方从哲对此付之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林延潮反问道:“你们是何看法?”

    李廷机,叶向高二人都是道:“我等都以大宗伯为马首是瞻!”

    林延潮对叶向高的态度甚是欣然,以往他地位特殊,而这一次终于从同学故交顺利过渡到上下。大丈夫能起能落,能蛰伏能腾跃,过去老朋友身处到一个高位,双方身份悬殊,你若是再坚持过去那般平等来往,无疑是很不智的。

    林延潮看了方从哲一眼,当即道:“方才中涵的意思,是让我再等一等,不着急一时入阁。”

    李廷机,叶向高一起看了方从哲一眼,都深感误会了他。

    若是‘劝进’内阁大学士,那么这是好事,当然要叫大家一起来。

    但若是反对,万一令林延潮不快,这就很担风险了。

    林延潮当即将方从哲反对的理由说出,李廷机,叶向高二人一并道:“原来如此,中涵言之有理。”

    方从哲闻言笑着道:“哪里,大宗伯胸中早有定见。”

    三人一并看向林延潮,不知他心底是什么看法?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这三人一得知王家屏与天子冲突的事,没有想到别的,而是第一时间赶来请教自己是否有入阁的意思,足见三人都是自己可以倚重的心腹。

    现在林延潮必须与他们说些掏心窝的话,以示笼络之意。

    林延潮当即道:“若我问为官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大家各有一套道理,常人之患,莫过于名不副实也。身居高位也是如此,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德不配位’。”

    “入阁之事,大家现在看到要么是清议的支持,要么是陛下的支持,取于上下二端,故而大家都以为媚上悦下就可以入阁,坐稳宰相的位子,然而吾认为不可一概而论之。”

    “话又说到方才的‘德不配位’,何为有大德?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当年我们作文章就都考过这一题,我得中府试案首,府试里也正有这句话。”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叶向高,二人乃府试同案,一二名之属当然是记得这一题目。

    “有大德者必得其位,其俸,其名,其寿。我等为官先自问一句是否有大德否?是否能德以配位?但何为大德呢?犯颜上谏为名请命是为大德,清廉自守严以修身是为大德,而有大功者能否称得上大德?圣人没有告诉我等。”

    听到这里,三人都是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

    林延潮道:“邹元标,顾宪成他们认为上谏天子,以礼约天子是为大德,而吾认为有益于天下苍生,为利国利民之功也是大德。这为百姓办事,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就是大德,若林某在礼部尚书的任上真能为百姓做到这些,那么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德以配位的时候。”

    “故而吾为官上不必献媚天子,下不必取悦百官,直道而行之,什么廷推,什么中旨何足道哉!”

    听了林延潮一番话,三人都是安心然后从林府离去。

    这时候已是傍晚了,然后萧良友,钟羽正,杨镐,陶望龄,于玉立,袁宗道等二十多名官员纷纷上门来见,甚至还有一些平时没有走动的官员。

    这些人都是林延潮的心腹,当然他们的意思都是借着王家屏的事来林府上探一探林延潮的口风。

    毕竟现在林延潮可是入阁的大热人选。先一步来表态或者来巴结,万一押对对于他们将来的仕途有着无穷的好处。

    面对于此林延潮倒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除了真正心腹外,对于外面则是道王家屏与天子并没有什么失和,宰相更不可能说谢政就谢政,大家不要误信谣言,令朝中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众人听了将信将疑这才离去。

    林延潮又见了几个不要紧的官员,正准备让人挂上免见的牌子,这时候才听说孙承宗到了。

    林延潮听了脸色当然是不怎么好,但是还是于书房见了他。

    “恩师,”孙承宗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道,“学生的马车坏在半途上,故而来晚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妨,反正我也没睡不是。”

    孙承宗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他倒不是虚言,而是实情如此。

    孙承宗为官很清廉,清廉到什么程度?连在外为官的同年同乡所曾的炭敬冰敬都不收的地步。这算是当时官员灰色收入范畴,大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但孙承宗为官就是这么方正,说不收就是不收,反而因此得罪了一些人。

    所以身为一名翰林,他在京里日子过得着实一般,要不是新民报里的补贴,他肯定是要向人借贷才能过日子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为官必要的排场就难以维持了。

    譬如他平日出行的马车,那马车是从车马行租来的旧车,时不时坏个零部件。这一次因为马车坏在半途上,他又住的离林府极远(因为穷故而住的偏远),所以一路步行赶来以至于最后一个到。

    对于家里的窘境,孙承宗自是难以向林延潮提及,现在迟了一步到来,作为跟随林延潮最久的弟子,他也是感到十分愧疚。

    林延潮看了孙承宗一眼,然后道:“早与你说过多次了,那部旧马车该换的就要换,住得离皇城根也近一些,如此每日上衙花在路上的功夫也可少一些。”

    孙承宗闻言垂下头道:“学生学生。”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不要说了,回头我让人送你两百两银子,回去换个马车,再将房子退了,租个离皇城近些的地方。你不要与我推托,别人送你银子你可以不收,但我是你座师赠你银子难道是有事求你吗?”

    孙承宗闻言见林延潮没有责怪他,反而是赠车赠屋的,如此之下他甚是难为情地道:“学生谢谢过恩师。”

    “你我之间休要提一个谢字。当年你我同在归德时,我觉得你太执拗了,但没料到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我也并非要改变你什么,凭着心做好自己即可,其他若有力不能及的事,我来替你办就是。”

    林延潮感叹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现在万历十四年及第对于他而言实在太年轻了。

    历史上的孙承宗辗转达于官显贵家里给官二代教书一直到不惑之年才出头,这年轻的经历对他而言自是饱尝人情,而现在的孙承宗则是另一个版本。

    孙承宗道:“恩师,学生听闻元辅与圣上不和,朝廷可能要重新廷推阁臣,故而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恩师道来。”

    林延潮心道,与其他人的试探揣摩自己的意思不同,孙承宗倒是很开门见山。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说。”

    “学生以为恩师既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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