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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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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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支都是儒门一脉,专一则偏废,并立则可互补。

    此文一上,有人赞同,则有人反对。

    为此翰林院的新民报刊发了翰林冯琦的文章。

    冯琦乃当时文坛一杰,他的诗词文章被赞誉为无三杨台阁之习,亦无七子模拟之弊,与于慎行齐名有山左三大家之称。

    他撰文支持林延潮顿时引来的无数人的注目。

    登了冯琦的文章后,身为新民报的主编方从哲,叶向高又请了名儒许孚远于报上发表不同之见。

    许孚远号敬庵,是湛若水的再传弟子,也是后来大儒刘宗周的老师,学兼理学心学之长,功底相当扎实,由他来撰文反对冯琦之论。

    这新民报的一贯主张,就是立场没有偏颇,其用意就是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

    因为冯琦与许孚远的辩论,引起理学与事功学的辩论。心学也不甘寂寞,也参与了进来。

    心学的代表是太仓管志道,他平日也是好与人辩难,并四处讲学,名望不亚于许孚远。

    他有一句名言,必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力,而后可以立身。

    管志道学贯三教,当下以‘心之体无善无恶’与理学的‘道性善’辩难。

    管志道之意,就是理学心学虽都出自于孟子之道统,但也有不同,一为道性善,一为无善无恶。

    无善无恶之语,不仅是王阳明说的,更出自于周敦颐‘太极本无极’之说。

    管志道出面代表心学反对理学的‘性为善宗’之语,无意间却成为了事功学的友军。

    人性到底是善,恶,还是无善无恶,大家各执一词,凭什么要天下读书人都接受性本善的观点。

    那么因性本恶之言而让荀子罢祀也就名正言顺了。

    眼见从复祀荀子,一直到性本善,性本恶的争论,但理学众儒者都表示不能再忍了。

    事功学之脑残可以不计较,但心学你们怎么也跟着起哄,还是不是思孟学派的一支。对于理学而言性本善,乃理论之大本,岂容挑战。

    此事惊动了东林书院的顾宪成,他撰文于新民报上反对这一说法。

    他认为太极本无极,本字是‘原来如是也’的意思,意思是太极就是无极,并非太极之上还有一个无极。

    管志道撰文反击道,善恶自阴阳出,阴阳就是一个太极。

    而顾宪成撰文反击,太极说里,阴阳未分,而不是无阴无阳。

    同时顾宪成他又同时抨击其心学,本体和功夫,内圣外王一分为二。致知为格物,格物后方能致止。

    最后顾宪成还与文章之末,撰文反击,认为无善无恶之说,是乡愿之学,以恶为善,以善为恶,最后只能埋藏君子,出脱小人。

    顾宪成此文一在新民报上刊发后,林延潮在礼部读到此文,不由为自己这位同年兼政敌击节叫好。

    顾宪成能成为明末大儒,确实有他的道理所在,不可单面以他好党争而掩盖他的优点。

    当然论战并非终止,期间如孙承宗,袁宗道,李廷机也上阵辩论,心学则由周汝登等加入,当时有官员问林延潮这一次辩论,你心底青睐于何人?

    林延潮答了一句,顾叔时也!

    甚至还有一次在同僚相聚时,林延潮感叹说若是顾宪成能在朝为官就好了,如此天下必正。

    这一句话被时人认为是林延潮的胸襟气度,也为理学及东林书院读书人所称赞。当然他们不知林延潮其实是另有打算。

    众读书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虽立场不同,但也可彼此欣赏。所以这一场争论就如此继续下去。

    当然对于林延潮而言,却志不在此。

    这一日林府之内。

    林延潮宴请了许孚远,管志道,冯琦三人于自己的府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孙承宗,叶向高等门生,以及钟羽正,于玉立作陪。

    除了冯琦,许孚远,管志道两位大儒都还没到,倒是林延潮的学生们坐在堂上,众人一起聊天,很是热闹。

    “请当代名儒于报纸上论战,此举可谓一开先河,连我也没想到,中涵这一招可谓别出心裁。”

    听闻林延潮的夸奖,方从哲起身道:“惭愧惭愧,这也并非是晚生一人主意,多亏进卿,尔张出谋划策才是。”

    “不敢。”叶向高,李廷机是推辞。

    众人相互谦让了好一阵。

    林延潮拿起茶盅呷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众人知林延潮有话要说,同时停下聊天静听林延潮之语。

    林延潮放下茶盅道:“今日廷议,元辅王山阴与我道荀子复祀之事持续已久,朝野上下是议论滔滔,官员百姓也有不少反对之事。”

    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

    林延潮道:“我今日回来就是问问你们,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都没有对错之分,为了不让士子间发生分歧,继续争执下去。故而我打算退一步,将荀子复祀之事暂且搁置,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很明显。

    唯独叶向高道:“吾以为既是争论已经展开,那么现在停止恰到好处,无需为此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方从哲深以为然道:“正如进卿所言,荀子复祀之事已令更多的读书人站在我们这一边,至于复祀之事,不操切一时。”

    众人听二人一说,这才明白林延潮的用意。

    当然林延潮抛出这话是考较众人的意思,但对众人而言只是感到有些惋惜。

    袁宗道感叹道:“想当初顾叔时与管东溟论战之时,京城里大街小巷中都是等着排队买报纸的读书人。每当报肆售报之时,就是无数读书人上来抢购,堪称为京城一景。以后怕是没有这景象了吧!”

    一旁于玉立道:“虽说难见此景,但我听闻因为新民报供不应求,令新民报报社不得不加班加点赶印报纸,这报纸发行越多,成本就越低,故而翰林院是赚得盆满钵满,中涵兄不知是不是有此事啊?”

    方从哲笑而不答。

    钟羽正继续道:“不仅如此,我在吏科可是时常听说中涵兄的名字,听闻他将新民报办得是井井有条,因此博得了一个能臣的名声。”

    于玉立道:“我亦有听说。”

    方从哲坐不住了起身道:“两位谬赞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陶望龄也来打趣道:“何来谬赞之说,我来揭个底,前几日离冬至好一段日子呢,翰林院里每名翰林,庶常人手都发了两件过冬的冬衣,一件新作的官袍,此外还有五六斤重的鲜活鱼,以及江西芽茶,白糖蜜蜂,干果蜜饯等等更不知多少。”

    于玉立笑道:“谁料想不到,以往被称为穷翰林的翰林院,居然都过上了好日子。这可令咱们京里各部寺的官员是要羡慕好一阵了。”

    众人都是笑了。

    袁宗道也是继续八卦道:“何止如此,听闻此事都惊动了天子,亲自向左右打听起新民报一年收入几何来!此事传到了翰林院,上下都是一阵紧张,掌院学士还亲自吩咐中涵兄以后低调行事,切记财不露白的道理。”

    说到这里,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方从哲确实有才干。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孙承宗,但见他脸上倒有几分失落。其实自上一次孙承宗因袁可立之事向自己进言后,林延潮即已转而大力栽培方从哲,叶向高二人,有些冷落孙承宗。

    以明朝官场高层频繁之变动,林延潮可没想过自己能一直于官场上屹立不倒。

    故而他一直从翰林院里寻能继自己衣钵传人,原来他本以为会是孙承宗,但现在方从哲,叶向高,甚至李廷机,冯琦也是他考虑在内的。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正如申时行当年着力栽培的心腹其实是朱赓,沈一贯,下来才是他林延潮。

    自己一来资历不如二人,二来也有些不太听话。

    正想到这里时,陈济川通报说许孚远,管志道一起到了。

    林延潮当即带着弟子们出门相迎。

    许孚远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浙江德清人,现任陕西提学副使。

    管志道是隆庆五年进士,南直隶太仓人,曾官任广西按察副使,现在没有做官,到处讲学。

    以他们的官位而言,林延潮是不会出门相迎,此举是尊重他们在大儒的身份地位。

    

一千两百三十七章 兼容() 
林延潮亲自出迎,管志道,许孚远二人都感觉面上有光。

    二人身旁也有不少从学弟子和门生,这一次听闻林延潮相邀请他们到林府做客,更是激动。

    众人分宾主入座,然后相互引荐,互相认识。

    几人都在于报上论战过的,在舆论上虎争,但于私下倒是可以坐而论道的。

    众人聊在一起,都觉得份外投缘。

    当下管志道对众弟子道:“你们平日不都是敬仰大宗伯的三元之才,并揣摩学习他的文章吗?怎么今日见了真人,都站在那边反而不敢说话了。”

    听了此言,众学生们都是坐立不安。

    许孚远笑了笑,捏须道:“此来前都叫你们带着平日趁手的文章,请大宗伯指点,可有带在身上?”

    许孚远这么说,他的弟子们都齐声道:“回禀老师,带了。”

    这些弟子说完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管志道一听许孚远这么说心底不由道,好啊,你果然是有备而来。

    管志道当下也不不甘人后向学生们问道:“你们平日的顺手文章可有带着身边?既见了大宗伯,还不速速请益。”

    两边弟子都是露出按耐不住的喜色,同时也有几分紧张,此举就是引荐之意了。

    他们的文章若能得林延潮赞誉几句,从此可以说是名声鹊起。

    若将来乡试主考官,会试房考官知道他们的名字,听闻是林延潮称许过的,那么必然高看数眼,中式的几率就大增了。

    当然这是表面的意思,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林延潮身为礼部尚书,这会试房考官,乡试主考官都是由他一手选拔。考官们能不卖林延潮的面子吗?

    如果林延潮将来有一天能够入阁,必然主持会试,那么他们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当下众弟子们都是将自己拿手的文章奉至林延潮面前,请他指点。

    林延潮看到这些弟子们眼底的亮光,不由想起了当年胡提学至社学观风之时,那时自己也是他们中一员,现在倒是有些司空见惯了。

    林延潮知道许孚远,管志道的意思,自己有意要借重两位大儒在朝野上下的名声,他们也想让自己的弟子借自己登终南捷径。

    这样切磋指点文章的场合,其实就是利益交换。但就算有人看穿了这些,又能说什么呢?这就是官场里潜藏的规矩。

    所林延潮笑了笑当下拿了一名学生的文章过目,边看边问。

    文章应答不能入自己之眼的,林延潮就道了一句‘尚可’,‘不错’。

    若是有些才华的,就点拨几句比如‘文尚平,但意出众’,‘此处不足,但瑕不掩瑜’。一般弟子们能得林延潮如此几句,就很欣慰了。

    许孚远名气最大,门下子弟出众者很多,毕竟湛若水以后甘泉学派,就以他名声最著,如官员冯从吾,丁元荐,名儒王之士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他们的门下学生不少都值得称道,可是林延潮一一打听过去,可惜没有一个叫刘宗周的,不知对方此刻是否已拜许孚远为师。

    虽没有刘宗周,但有两三人,林延潮将他们文章反复看了一遍,不仅点拨了几句,还称赞了几句。

    这令场中所有人都露出羡慕之色。

    这就是终南捷径了,若他们有朝一日能名列史册,那么传记里肯定会有一句如‘为礼部尚书林延潮器之’,‘誉其非池中之物’等等类似的话。

    就如张居正年少时,为顾赞了一句‘可当腰玉’。

    当然这必须在许孚远,管志道的引荐下,当然也不用想得如何黑暗,其人无真才实学,林延潮也不会闭着眼睛信口开河,就算乐于提携后进,也不能毁了自己名声。

    许孚远手抚着这得青眼得学生背,对林延潮着意介绍道:“此子名叫张舜典,乃吾督学陕西时所取的学生,其伯父曾经任过福州府的学正,也算与大宗伯很有渊源了。”

    林延潮笑着道:“哦,竟有此事,不知是令伯父高姓大名?”

    张舜典通报了后,林延潮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久仰大名。”

    张舜典后其余两名学生也是如此介绍,比如他们的亲戚,师长在哪里哪里做过官,哪一年中了进士,反正在官场上如同案,同年,同乡,故旧,同咨的关系都能攀得上。

    如此关系就自然而然近了一步,否则贸然提起林延潮只能呵呵了。

    经此一番,众人赴宴。

    府里宴厅一共摆了三桌宴席,厅外另摆了两桌,林延潮自坐了主位,同席之中都是官员,唯独管志道已经致仕。

    他倒是自嘲道,当官有什么爽快的,倒不如盛夏时喝一碗酸梅汤的痛快。

    席间众人谈得还是儒家,再聊起论战时,管志道,许孚远虽是名儒,但谈及学问大本还是起了胜负之心。

    他们在席上又争了几句,管志道也是气在头上,当即问:“这一次论战,不知大宗伯以为何人胜之?”

    林延潮笑了笑道:“常言道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几位论战优胜岂能由我能下定论?但若是二位要我心许何人?那么我早已与学生们说过了,在吾诸位同年之中,顾叔时之学问我是甘拜下风的!”

    听了林延潮此言,许孚远,管志道都是吃了一惊。林延潮三元及第后,隐隐有当今文宗志称,若从他口中称学问在顾宪成之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见许孚远,管志道二人的神情,孙承宗,方从哲感叹二人之不明底细,这不过是林延潮日常夸顾宪成的环节罢了,他们都习惯了。

    许孚远仕途上一路蒙邹元标提拔,同时与顾宪成交往也很深。眼下他听林延潮如此称赞顾宪成,深感林延潮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君子。

    至于他的学生们当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许孚远不会把心底话说出,反而出声质疑道:“叔时兄在论战里提及心学,事功学,将本体与功夫分作两个,不能合一。”

    “致知在于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正是大学之言,在下想一闻大宗伯的高见?”

    林延潮笑了笑,这也是顾宪成论战中最犀利的一点,用这一点来指责心学,事功学理论脱离实际。

    林延潮当即道:“我所言的功夫与顾叔时的功夫略有不同,理学之功夫在于格物,而吾学之功夫在于事功。”

    “格物乃格而知之,事功乃为而知之,又何来本体与功夫分作两个?倒是吾以为格物知之能为真知吗?昔日有人失斧,疑邻居之子为之,观其言,观其行,皆疑似窃斧所为。后斧于地中拾得,又观其言行,无一不似窃斧所为,此知可为真知否?”

    “故而寻斧而拾之,即是为之,拾之为之方为真知!”

    林延潮一语,满堂之人无一不露出赞叹不已,并齐声喝彩。

    这疑人窃斧出自列子,在场之人每个人都听说过。此一言恰恰怀疑了顾宪成格物之知是真知吗?

    就好比那个怀疑邻居偷斧的人,这知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想出来的。

    只有找到斧头,证据说话,这才能验证真知。

    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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