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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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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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张诚也是十分佩服。

    没错,赵志皋,张位都不是百官心底意属的阁臣之选。

    二人里,赵志皋显得太老了,担任阁臣不知能撑几年,至于张位万历十四年以后即家里蹲,也没有推举他回朝当官。这满朝官员恐怕早就忘记了这个人了。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显得纯粹啊,换句话说这样的官员若至内阁,肯定是听皇帝的话,而不是听从清议的左右。

    因此申时行才推举出这两名大臣,这完全是为天子考虑。如此能替天子考虑,为君分忧的宰相,天子还真的有些不舍得申时行走。

    张诚看着申时行心底佩服,申时行的老辣卓识,今日召对时他本以为申时行会推举自己的党羽。若是申时行第一个推举自己的党羽,那么无论是张诚还是天子都知道申时行这是有私心在其中。

    那么就是此人入阁,天子恐怕也不会信任。而且张诚也会阻扰,他与许国早有默契,这一次许国失位,都是申时行,林延潮之故,但张诚也知申时行深得天子信任,又是马上要致仕的人,就不打算与他计较,但对于他荐举上来的阁臣,他必定想法设法在天子面前阻扰,但是没料到申时行却推举赵志皋,张位,这二人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生真不愧是三朝元老,又是朕的老师,所荐之人实是妥帖。”天子想起申时行的话,句句有深意啊。赵志皋老成稳重,言下之意就是年纪大了,在政事上不会自作主张,张位敢于任事,言下之意就是很有魄力,随时可以替天子背黑锅。这二人实在太符合他心目中的阁臣人选了。

    张诚奏道:“陛下,让这二人入阁朝野会不会引起议论?”

    天子道:“许次辅当年也是由张四维引荐入阁,那时也未听到朝野有何议论。”

    “朕意已决,钦简吏部左侍郎赵志皋,前礼部右侍郎张位二人入阁办事。”

    申时行,张诚二人都是称是。

    申时行又道:“老臣年少时嗜好读出师表,老臣所举的赵志皋,张位二人,乃郭攸之,费炜之才都是先帝时即受重用,以遗陛下的重臣,还望陛下信之用之。”

    “此外前礼部尚书朱赓,前吏部左侍郎沈一贯,也都是先帝所赏识之才,老臣还请陛下储之,至于当今礼部尚书林延潮乃蒙陛下一手简拔,臣以为为能臣,以众议廷推拜礼部尚书。陛下若要用其佐政三年五载后观其后效,此人必不会令陛下失望。这三人都是臣为陛下举荐储用,若他日老臣有失察之处,陛下可治老臣之罪!”

    张诚听到这里不由感叹,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天子听了也是深以为然道:“先生的话,朕一定牢记在心。”

    申时行闻言欣然道:“既是如此,老臣已是没什么好说了。老臣在此辞别陛下!”

    说完申时行从椅上起身,对天子又叩了三个头。

    天子见此一幕,当即亲自将申时行搀扶起身,然后将他送出了宫殿之外。

    对于申时行而言,天子如此恩典,也是古今君臣之中十分罕见了。

    天子亲自将申时行送出宫后,申时行坐上步撵回望紫禁城的一砖一瓦,忽而吟道:“早岁入皇州。尊酒相逢尽胜流。三十年来真一梦,堪愁。客路萧萧两鬓秋。蓬峤偶重游。不待人嘲我自羞。看镜倚楼俱已矣,扁舟。月笛烟蓑万事休。”

    一旁的申九听着申时行这首诗,亦懂的三十年来真一梦,恰似他老爷申时行这三十年来的宦海浮沉。

    却说此刻吏部左堂中。

    吏部左侍郎赵志皋正枯坐在堂上。赵志皋已是坐了一上午,来来回回地将桌案上的公文反过来倒过去的看,却也不嫌得腻味。

    至于左堂的堂吏则是站在一旁,各个无精打采地打呵欠。

    一名官吏见此一幕不由讥讽地道:“咱们吏部各衙门向来是官员们出入频繁,车水马龙的地方,怎么到了左少宰坐堂后,门庭冷落到如此呢?”

    “诶,还不是看咱们部堂大人年纪大了好欺负,他在太宰面前事事唯唯诺诺,半点主张也没有,如此怎么会被太宰看在眼底。”

    “咱们吏部的正堂是个没事也要找事,有事都要插手的人物,碰上咱们部堂大人这什么事都不管的,那还用说吗?部堂大人早就被架空了,下面官员也知道什么事找他说得不算,都直接找太宰去商量了。诶,亏了我们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主啊。”

    几名堂吏在那边疯狂吐糟,越说越是大声,反正这位左少宰年纪大了,什么都听不清楚,这几人也不顾忌。

    但偏偏就在这时啪地一声,倒是将三人吓了一跳,原来左侍郎赵志皋手中的公文掉了,而他本人竟精力不济地在椅上睡了过去。

    众官吏们见此不由摇头,真是半点出息也没有,如此官员在他身上怎么能看出半点希望呢。

    就在这时,一行人赶至吏部左衙门,不久就听得门外有人道:“快去通报你们家大人,皇上有旨,让你家大人入阁办事。”

    此话一出,整个吏部衙门顿时炸开了。

    而原先看不起赵志皋的堂吏们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然后一并上前道:“部堂大人,大喜大喜,你要入阁拜相了!”

    赵志皋这时方才醒来,见众下属堆在自己面前,不由问道:“拜相?拜什么象?”

    “不是拜象,皇上圣旨钦简部堂大人你为内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哦?”赵志皋闻言,然后摇头道,“本部堂都七十了,还当什么宰相啊!”

    “这有什么,当年严分宜八十五岁了还在当国呢?”

    “诶,怎么说话的,怎么拿严嵩那个奸臣来比咱们部堂大人呢?”

    赵志皋笑着道:“无妨,无妨。本部堂年少时去江西求学,与严分宜也算半个同乡,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说到这里,赵志皋站起身来,众堂吏们都看向赵志皋然后一并躬身行礼。

    却说张位入阁的消息抵至江西南昌。

    当地官员们立即星夜赶至了张位府上。

    “下官参见相爷,相爷大喜,相爷大喜!”

    张位听着众官员这么说,不由讶道:“你们为何称我为相爷?”

    众官员们相顾都是微笑,南昌知府当即道:“相爷有所不知,皇上有旨意召相爷入阁办事。本朝没有设宰相,故而以内阁大学士为尊,我等称相爷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位闻言却没有半点高兴之色,反而问道:“哦,皇上是相召?未经廷推吗?”

    “确实是圣上钦简,可知相爷虽身在江湖,但犹是帝心记挂……”

    但见张位冷笑道:“以中旨入阁,而非廷推,为我人臣之耻,何喜之有!”

    说完这句话,但见张位拂袖而去,留下了一脸惊愕的官员。

    而就在赵志皋,张位命下之日,吏部尚书陆光祖当即上疏指责天子道:“依故事内阁大学士,兵部吏部尚书都经由吏部,九卿,百官会推。然而近闻赵志皋,张位二人乃申时行密荐所举,今日看来二臣之贤不负所举。但是阁臣荐举之事,易开徇私植党之门。”

    天子回复陆光祖道:“阁臣人选上下皆服,可见元辅所荐得人,此事下不为例。”

    陆光祖闻此后即表满意。

    当时陆光祖这一疏也代表了吏部的立场,随后赵志睾,张位二人同时上疏,以阁臣不经廷推违制,他们同时恳请辞去相位,然而天子却是不许。赵志皋当即入阁办事,而张位于三个月后到京入阁办事。

    如此最后这一场阁臣之争,在万历十九年的九月落下帷幕。

    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去位,而增补了威望名声远远不如二人的赵志皋,张位二人入阁。

    而王锡爵又在老家,王家屏于内阁勉强支撑大局。

    可视为掌握宰相之权的内阁的阁权开始为百官所轻。

第一千两百二十七章 梅家来访() 
转眼已是入秋,林延潮书房外一片竹林,竹叶已黄且掉落了不少。

    院外鹅卵石小道上,不时有下人用竹扫把扫着树叶。

    今日正值休沐,林延潮在书房处理了几份公文后,这才有了闲暇。他离开书案,躺在藤椅上随手从旁拿起一本书,听着依旧悦耳的竹林沙沙声小寐一会。

    有些精神后,林延潮又拿起书看几眼,待眼睛疲倦时,再将书盖在肚子上。

    如此功夫,没有人打扰自己,也没有公事的催促,林延潮才感觉光阴有那么点是属于自己的。

    林延潮想起以往读书时,那等拼命三郎求学,以为考取功名为官后可以清闲些,但没料到为官的日子比读书还更加忙碌。

    若非心底有些抱负,林延潮真要怀疑自己这三十多年来忙忙碌碌求得是什么了。

    就在林延潮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外头陈济川来禀告道:“老爷,有客拜访!”

    似林延潮这样的二品大员,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好容易休沐半日,他宁可坐着看会书,也不想接见什么官员。故而陈济川身为管家当然是能挡则挡。

    不要紧的事他即可做主了,不够级别的官员也由他来打发。

    这事很不好做,容易得罪人,但身为高管的管家哪个不是八面玲珑之人。

    如张居正的游七,申时行的申九都是人精。

    林延潮为知府时是孙承宗,陶望龄替自己打理,而陈济川则是从不会到会慢慢熟练,为了能与官员打交道,平日里书也没少读,也可以慢慢替林延潮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关系。

    “何人?”林延潮自是没什么好心情。

    但能劳动陈济川来见自己的,必定是朝中大僚来拜访,或者是什么要紧事。

    “老爷,”陈济川奉了两张烫金的帖子然后道,“扬州梅家大公子梅堂,二公子梅侃恳请求见老爷。”

    林延潮看了一眼帖子,梅家确有资格见自己一面,但天子刚知道他与盐商有所往来的事情。

    于是林延潮点点头。

    不久梅家大公子梅堂,二公子梅侃来到了林延潮的书房。

    梅堂到了书房一见窗外竹林,不由将折扇往掌心一拍称赞道:“真是好景致,不意在京师之地居然能见此江南水乡景色。”

    “特别是这竹林令我想起一首诗来,不论台阁与山林,爱尔岂惟千亩阴。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林延潮闻言微笑,这是借物誉人的马屁手法。表面上夸得是竹子,其实称赞是林延潮。

    普通的商人家都专门教子弟读书进学,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将来与官员们也能说得上话,能够打交道。至于这梅堂的才学,林延潮心想若不是他去经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应是不在话下。

    林延潮笑着道:“比起江南诗书人家,实不值一提,见两位梅兄见笑了。请坐,来人看茶。”

    梅堂坐下后道:“部堂大人实不相瞒,梅某这一次是为许次辅罢相而来的。”

    林延潮笑道:“你们梅家在扬州的消息很灵通嘛。”

    有兄长在前,梅侃就不说话了。

    梅堂道:“我们盐商最要紧的就是和朝廷打交道,京师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给的钱足够,不用数日即会到我们耳里。”

    “天子下旨斥责许次辅时,我们已知道许次辅相位不保,故而家父让我星夜兼程到京打探消息,结果还在半路上,我即已知许次辅回乡之事。”

    “现在我们两淮盐商最担心的就是两淮纲运的事会不会有反复?”

    林延潮道:“许次辅虽去,但当今户部尚书杨蒲州对此事还是支持的,你不用太担心。”

    梅堂道:“话是如此说,但是杨蒲州到底是山西人,晋陕盐商哪一块他不会动,但我们徽浙盐商他就不一定能靠得住了。”

    “那么话当如何说?”林延潮问道。

    梅堂当即道:“朝堂上的局势最重要是平衡,晋陕盐商背后是张,杨,马等晋商,在朝堂上则有杨司农撑腰,而我们徽浙盐商财力物力不在于晋陕盐商之下,但是现在许次辅走了,我们缺一个能在朝堂上能替我们说话的重臣。”

    林延潮笑了笑,当初许国一走,他即知徽杨盐商会转而支持自己,但没料到这么快。商人的嗅觉灵敏果真是不一般。

    “部堂大人不出三十岁即拜尚书,将来入阁也是指日可待,我们打算……”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这话现在不好提了。”

    梅堂一愕与其弟对视一眼,随即问道:“大宗伯的意思是?”

    林延潮道:“我毕竟是朝廷重臣与你们太过亲密,必遭来天子见疑,之前你们梅家所赠,我都早已变卖将钱都捐赠予书院,以免被政敌抓住把柄。”

    梅堂微微惊讶,但随即笑着道:“部堂大人行事真是小心谨慎。”

    林延潮笑了笑道:“梅兄,我有一肺腑之言与你道之。”

    ”部堂大人之言,小生必洗耳恭听。“

    林延潮道:“本朝官商不相联络,在官者莫顾商情,在商者莫筹国计,此国家之弊。吾以为夫筹国计必先顾商情!”

    林延潮之言,令梅堂十分受用,但面上却道:“部堂大人的意思,小生不明白。”

    林延潮当即道:“数年前京师遭震,南北多旱涝之灾,许次辅让他的同乡,也是你们徽州的盐商吴养春捐输二十万两,吴家隧成盐业强宗。此举外人看来是显富贪贵,其实未必不是一等保身之道。”

    “以吴家,以及你们梅家等两淮盐商之富,陛下未必不知,甚至心底有些痛恨。当初我在帷幄之时曾听陛下有打算让太监以榷税为名到地方征收商人钱财。”

    林延潮此话一出,令梅堂认真起来。

    林延潮道:“我当初在河南为官时,马玉以璐王名义在当地横征暴敛。你也知道官员盘剥的是民脂民膏,但太监们不同,他们人手不多,更看不上老百姓那些钱。要么就是在来往要冲设立关卡,要么就是敲诈地方富商。他们是不怕得罪商人乡绅的。”

    “所以与其到时候被人讨上门来要钱,倒不如现在主动捐输,不仅换一个好名声,还能得一个护身符!”

    林延潮与梅堂分析利弊得失,可谓娓娓道来。

    梅堂当即问道:“那依部堂大人之见,我们梅家要有那护官符需多少银子呢?”

    林延潮道:“梅兄,还没懂我的意思。当初两淮盐政乃吾变法之尝试,其意在于官督商办这几个字,再进一步则是吾‘通商惠工’之主张。”

    “吾向来以为有多大的抱负,就能当多大的官。为商也是一样,若逐利而为,不过是小商而已。那又回到我方才所说的话,为官不可莫顾于商情,为商者不可不筹国计,二者兼顾国家方可振兴,个人抱负也得伸展!”

    梅堂当即问道:“那么部堂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梅家以商人的身份报效朝廷?”

    林延潮道:“可以这么说,若机缘巧合,本部堂可以将你们引荐给当今陛下。”

    梅堂闻言没有言语,梅侃也是不出声,二人都在考虑。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不妨回去……”

    这时梅侃站起身道:“部堂大人,不用说,我们兄弟二人愿请你替我们引荐陛下。”

    在其弟没有说话时,梅堂犹有几分迟疑,等他弟弟一说,当即道:“部堂大人,既是吾弟这么说了,我也不反对,只是我们梅家现在各省盐业都有涉足,若是再进一步,部堂大人能给我们什么?”

    林延潮笑了笑道:“海运之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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