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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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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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百零四章 明治善治() 
晨曦落在礼部衙门里。

    赵用贤在官吏搀扶下,举步维艰的走到右堂的堂上。

    自从当年受廷杖时,他的腿疾一直没好,又兼人懒得走动,故而身子愈加沉重,连走几步路都累得气喘吁吁,故而上衙上朝都到要人搀扶方才走得动地步。

    赵用贤坐堂后,看了看昨日投文不过两份。

    赵用贤仔细看过后,一份觉得没有违制的地方,就在投文上过印。至于另一份则觉得格式上有些不妥,于是打回。

    衙门里的穿堂风不噪,堂前的天井里略见日头,赵用贤微觉闲暇,就命下人给他端碧螺春茶来品。

    这碧螺春茶顾宪成送的。赵用贤乃常熟人,顾宪成是无锡人,二人都算是同乡且惺惺相惜,二人并为清议领袖,于朝堂朝野上下互为奥援。

    赵用贤喝了茶,堂吏给他送上了今日的天理报。

    赵用贤用毛巾拭手,半依着椅上看起报来,这才看了几眼即已露出瞠目结舌之色。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用贤坐直身子。

    一旁堂吏立即道:“部堂大人息怒,息怒啊!”

    赵用贤道:“这天理报是今日发的吗?我怎么没看过?”

    堂吏道:“回禀部堂大人,正是昨日仪制司所发。”

    赵用贤怒道:“仪制司是嫌我们礼部衙门的麻烦不够多吗?眼下官员俸禄,尔等的工食都还在户部,兵部手上扣着,他们居然就敢在天理报上挑户部,兵部仪制上的错处。”

    赵用线见报上写得什么。

    一次是户部官员上朝时班序有误,还有一个是指责兵部官员违制使用朝房,甚至还有一处隐约指刑部近来量刑过苛,有伤天和。

    “此事自有风宪为之,若官员有错,弹劾就是了。哪里有六部相互指责的?部体威严何必在?还在报上名文所书,不怕捅到外面让各衙门与士林百姓笑话吗?”

    下面的几名堂吏也是随着附和道:“是啊,何况此文一出同时得罪了兵部,户部,刑部,正堂大人为了一己私怨让我们礼部同时得罪三个衙门,这怎么是好?”

    “听闻正堂这一次之前在九卿廷议上提出海运之策,结果为户部,兵部,刑部反对,故而才有了俸禄工食短欠之事,眼下又如此。”

    赵用贤闻言一掌拍在案上道:“好啊,我就思得为何户部与兵部突然与我礼部交恶,原来如此。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大宗伯当初应承我等说钱粮五日之日会到,但今日正是五日期限,钱粮何在?”

    “是啊,难道在天理报上呱噪两句,兵部户部就会给钱粮。若是换了一般衙门可能会就范,但王司马,石司农都是见过大风大浪,岂会因天理报上几句话就给吓倒,这一下恐怕连下个月的钱粮也难给了。”

    赵用贤闻言道:“岂有此理,本部堂现在去正堂催要钱粮,你们问一问四司谁愿意去?同本官一并上门质问!”

    下面方才还在呱噪的堂吏闻言却都是一声不吭了。

    到了下午之时,赵用贤带着自己堂上数人,以及四司里二三名官吏,寥寥一行来到正堂火房前。

    火房值曹闻是赵用贤立即迎了出来道:“启禀右宗伯,正堂正在见客,此刻不便相见。”

    赵用贤闻言对身后官吏们冷笑道:“好一招闭门见客。”

    说完赵用贤回过头道:“赵某有要事禀告部堂大人,立即去通报。”

    火房值曹露出为难之色道:“右宗伯,正堂正在见客实在是抽不开身啊,请不要为难卑职。”

    赵用贤冷哼一声道:“那也罢,本部堂就在这里候着,直到大宗伯出来见赵某为止。”

    “那卑职给右宗伯搬张椅子。”

    ……

    赵用贤坐在火房前的院子时,过了片刻,但见火房两扇门正要开了。

    但见堂里传来林延潮的声音:“替本部堂送送两位主事。”

    两个声音答道:“谢过大宗伯。”

    随即赵用贤惠看到两名穿着青袍的官员,躬身退出了大堂。

    几名官吏讶道:“这不是户部的刘主事吗?还有兵部何主事,他们怎么来了。”

    赵用贤脸上也有讶色。

    这时户部,兵部两位主事走过赵用贤面前,他们见了赵用贤都是行礼。

    赵用贤强笑着道:“这不是刘主事,何主事吗?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真可谓是稀客。”

    两位主事对望一眼,然后都是笑着道:“原来是赵宗伯,失礼失礼,我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何主事笑着道:“之前在钱粮的事上有所误会,大司马派下官来礼部与大宗伯解释清楚。”

    刘主事也是笑着道:“是啊,我们户部也是一样,上个月的官俸到时还请礼部各司官员一并到仓领取,下个月也绝不会再有拖欠之事了。”

    赵用贤闻言脸色微变,然后冷哼一声道:“那就好,下不为例。”

    两名主事走后,赵用贤正进退不是,却听堂上道:“是,赵宗伯在门外吗?”

    赵用贤闻言道:“回禀正堂,正是下官。”

    但见林延潮从火房步出,见赵用贤以及几名官吏站在院外是微微一笑:“方才听闻赵宗伯着急要见我,不知有什么要事吗?”

    赵用贤梗着脖子道:“回禀正堂,是为了官俸工食之事,但现在见正堂大人已是解决,那赵某就先行告退了。”

    众官员正要走,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你们先走,我与赵宗伯有几句话说。”

    其余官吏退下后,赵用贤看林延潮走到自己面前,不由问道:“正堂有什么话吩咐吗?”

    林延潮道:“我与赵宗伯约定了五日之期,今日是第几日?”

    “第五日。”

    “过期了没有?”

    “尚未。”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那赵宗伯有什么话说?”

    “是,下官冒昧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冒昧一二次倒也无妨,林某自任正堂以来,也知要让部内上下一团和气是难不倒的,但争论也好,意见相左也好,大家都在部里说。但是有一条……不许部内任何官员与外面的人一起反对本部之事。”

    “林某资浅才疏,但既掌部印也唯有坦诚直言,拜托赵宗伯了解,并谅林某言语冒犯之处。”

    当日事毕后,赵用贤回到家里与正在无锡办东林书院的邹元标,顾宪成写信。

    信里大抵都是激励相许之词,也有赵用贤在朝为官,见天子沉迷声色,且亲小人远君子之无奈,同时提及他日大不了力谏一死报君王。

    信末赵用贤也提及了林延潮。

    言‘自林侯官掌部印近月以来,屡屡与余不和,但部内胥吏舞弊,官员弄权之事浅少,此人性刚毅,好擅权,知权变,若入阁胜吴县,新安多矣。’

    顾宪成得信倒是随意道了一句“侯官其才,其政,其智,不过从丘文庄(丘濬),且不如多矣。”

    而邹元标此刻正在困顿之时,吏部尚书宋纁两次推举他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但都被天子斥回。故而邹元标受顾宪成之邀,到无锡东林书院讲学,也算找个事作打发无聊。

    邹元标得了赵用贤的信后,却十分认真回信,其中半字没提林延潮,却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高皇帝有言,使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乱为己任,目无其君,此犹大不可也。张江陵殷鉴不远,非吴县,新安不贤,实不敢破格罢了。自高皇帝罢丞相始,本朝有明治无善治。’

    邹元标给赵用贤写信后,自己有书信一封托**星交给林延潮。

    林延潮得到邹元标的信后也是有些诧异。

    说来遗憾,邹元标名动天下已久,但林延潮与他却没什么来往。

    林延潮刚中进士时,邹元标被张居正外贬,到清算张居正时,邹元标回朝为官,林延潮却下诏狱,然后被贬至归德,待林延潮再度回京时,邹元标又因上谏天子被贬南京。

    若说当今清流之中,声望最隆者,当属邹元标此君,否则邹元标也不会被列为十君子之首。

    林延潮对邹元标也很敬佩,当初他被张居正贬官时,几乎被打死,一条腿被打断,终生残疾。回朝时,舆论对张居正不利,力主清算张居正的邱橓问他为什么不吭声。

    邹元标说,我当年上谏是为了公义,而不是私怨。

    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邹元标一直到了天启时才起复为官。正是他主张的,才恢复了张居正的名誉。

    旁人问他,你当年骂张居正,现在又为他说话,不是蛇鼠两端吗?

    当时已古稀之年的邹元标长叹道,浮沉四十年,方知江陵之艰辛。

    林延潮读邹元标来信,见本朝自高皇帝始,有明治无善治的话,着实触目惊心了一番,也觉得很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言论难怪被赶回去讲课。

    这明治的意思,就是修明政事,意思就是政治清明,这很好理解。

    善治也就是善政仁政,这是儒家的主张,主张宽以待民,上位者以仁德厚民。大禹谟有云,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说白了,政治清明时,好处没有落在老百姓的头上。政治不清明时,老百姓过得更苦了。

    林延潮闻言心有所触。

    ps:明日有更。

一千两百零五章 礼约法约() 
林延潮认真将邹元标的信读下去。

    但见邹元标在信中又道,当今天下各地灾情惨重,游民弃地者甚多,致留者输去者之粮,生者承死者之役。

    然而宫中用度极多,今日取光禄,明日用太仆,信中邹元标劝林延潮为人臣就一定要极力规劝天子。

    他还言天生民不能自治,立君治之,君不能独治,为相佐之。相者也一人之身而社稷朝纲所赖者,必置身于纲常天道之中而后朝廷服万民怀。

    在信中邹元标还言,为宰相大臣要听从百姓意见,舆论清议,如此自然就可以达到善治了。

    林延潮读了邹元标的信,觉得邹元标作为政治家确实有他远见卓识的地方。

    同时林延潮从信里隐隐看出委婉劝进的意思,邹元标是让自己听从清议舆论来施政,同时尽到规劝天子的责任,如此我们朝野之士就会支持你,将来入阁拜宰也不成问题。

    林延潮不知道为何邹元标会突然如此抬举自己,竟然认为自己是宰佐之才。可是因申时行的关系(邹元标弹劾过徐学谟),林延潮注定不可能与邹元标走得太近。

    但他这一番来信,林延潮必须认真答之,这涉及他将来如何处理与东林党的关系。

    林延潮于是写信答邹元标。

    对于邹元标之信的明治,善治,林延潮答道,自古以来施政,必先明治而后方有善治,从未听闻过君王不修政治,而使得百姓得以善治的。

    怼了几句,林延潮又道,宰者,古礼司宰割之事,乃诸侯掌祭祀之官,而相乃辅佐君王之意。故而先生所言宰相者,乃佐君王以明正天下之礼而治理天下,此言实为正理。

    然礼治非一道,自古以来上对下者约法,下对上者约礼。太守牧民,以礼约之不听,则当约法。天子令百官,以礼约之不听,则当约法。

    故而要持清议,必先约之以法,品覆公卿却不可诽谤,裁量执政却不能出位。

    林延潮给邹元标回信之后,不料邹元标再度给他寄信,信中继续与林延潮辩论。

    之后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邹元标经林延潮同意后,将二人书信示于东林书院的学生。

    而林延潮也将邹元标的书信,给京中同僚与学生过目。

    二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之见的政见在京师,东林两地倒是掀起一场的争论激辩。

    二三月之交,京里下了一场大雨。

    京里的一处酒家里,店家收了酒幡,看来是要歇客停业的样子。

    不过酒家里,却有两位客人拒着小桌正在对饮。

    这二人分别是罗大紘,乐新炉,他们都是邹元标的老乡。

    一盘盐腌过了水煮笋,一盘米粉蒸肉,还有一盘糟鱼就是他们全部下酒菜,他们一面聊天,一面对饮,桌上的菜也是扫了大半。

    二人正说话间,一名头戴斗笠披蓑衣的男子走入了酒家,看见二人即坐了过来。

    这人脱掉斗笠,可见满脸风霜之色,可知此人近来一定过了不少苦日子,这人并非别人正是汤显祖。

    当年因燕京时报的事,汤显祖避至他乡多年,虽说林延潮任官后,风声已过,但他却已无心求科举。这几年来靠着林延潮当年相赠的盘缠,以及同窗好友的接济,汤显祖走遍天南地北饱览世间,而今又回到京师。

    见了汤显祖来,罗大紘当即笑着道:“义乃到了,小二,再切只鸡来,另外上盘羊肉,再烫一壶好酒。”

    汤显祖坐下后问道:“为何挑了这偏僻之地?”

    乐新炉道:“还不是为了躲避东厂那些鹰犬。”

    最后三个字乐新炉压低了声音,这时候小二端来了酒菜,三人闭口不谈。

    “来,喝酒!”

    罗大紘招呼。

    汤显祖一杯酒下肚,顿时身子暖了许多继续问道:“近来东厂怎么查到了你身上?”

    乐新炉笑了笑。罗大紘冷声道:“还不是乐兄激浊扬清之言,令有些人听起来不那么顺耳。”

    汤显祖肃然道:“乐兄为民请命,不顾个人之安危,汤某心底佩服。”

    乐新炉笑道:“义乃兄言重了,我就是这张嘴停不住,其实人生除死无大事。”

    说完几人都是大笑。

    几人吃吃聊聊,鸡与羊肉瞬间就扫了一大半,吃得极是过瘾。

    乐新炉道:“汤兄听闻你这一次从苏州经过,听说了什么吗?”

    汤显祖道:“确实,这一次我从苏州来京,得知苏州民怨沸腾,原因正在于申吴县的家人亲戚在家里明目张胆抢夺民财,霸占产业,因为此事闹得民怨沸腾。吴县知县周应鳌偏袒申家,结果此案被上控至府衙,幸得苏州推官袁礼卿受理,并得苏州知府石汝重仗义执法,将申时行之舅吴之桢,其家人申炳一并押入大牢。”

    “好,大快人心!”

    “当饮一杯!”

    乐新炉,罗大紘都是大笑。

    片刻后汤显祖又道:“但是我却得知申时行改令心腹李涞为应天巡抚治吴,似要不利于石知府啊!不少苏州父老都是替石知府担心啊。”

    罗大紘道:“元辅如此私心家人,实令清议咋舌。若是邹先生在朝必然直疏抨击,看看那申吴县还有何面目继续执政。”

    乐新炉道:“此事不能隐之,必须伸张,让天下百姓知道申吴县的丑事。”

    汤显祖道:“乐兄不可,你现在已被东厂盯上……”

    乐新炉道:“这有何妨,只要能让申吴县去位,那么朝堂上必是一新。”

    罗大紘道:“乐兄尽管去做,吾在朝堂上再替你声张。”

    汤显祖深觉得罗大紘,乐新炉二人彼此意气期许,正是响当当亮堂堂的正人君子。

    汤显祖当即道:“乐兄,罗大人,汤某虽然不才,但愿意尽一臂之力。”

    “不可,不可。”

    “此事你千万莫要牵扯进来,没看见东厂已是盯上乐兄了吗?风险太大。”

    汤显祖这么说,得到了罗大紘的反对。

    汤显祖当即起身道:“当年燕京时报之事,汤某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今日再死一次又有何妨,罗大人,乐兄,你说的对,今日正义不得伸张,就在于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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