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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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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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但听鸣锣齐响,一排排的大轿又是停靠在三元坊前。

    但见蕃臬衙门的大员陆续下轿,他们一身绯袍,望去极是显眼。

    “藩台大人,三元坊到了。”

    宋应昌闭着眼睛在轿内养神,闻言问道:“各衙门的官员都到了吗?费藩台呢?”

    “诸位大人都到了,都在候着你大驾呢。”

    宋应昌闻此这才挑开帘子下轿,但见右布政使费尧年,按察使陆万垓等众官员都向宋应昌见礼。

    宋应昌点点头道:“如何?知会林府了吗?”

    “方伯不到,我等不敢擅自作主。不过听闻林部堂此刻不在府上,而是在书院。”

    宋应昌点点头道:“也好,那我们去书院就是。”

    “方伯,这边请。”

    宋应昌摆手道:“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走我晓得。”

    说完宋应昌袖袍一甩,一个人走在前头,身后五六十名一省大小官员跟在宋应昌身后,径直从三元坊的坊门上经过。

    不过行了五六十步即到黛瓦白墙,上挂‘鳌峰书院’匾额的书院前。

    宋应昌见书院大门紧闭,停下脚步。

    福州知府王士琦当即亲自上前敲门。

    三响过后,书院门开了半扇,一名穿着黑衣的门子探出半个身子道:“书院今日正在授课不见外客。”

    王士琦笑着道:“我乃福州知府王士琦,要见你们山长。”

    那门子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外头站着好几十名官员,还有不少人穿着绯袍。

    他当即支支吾吾地道:“山……长正在书院里……授课,小人这就去……通禀。”

    “慢着!”

    但见宋应昌开口他言道:“书院是传道授业之地,昔日贤人授业学生,就是君王拜见也恭恭敬敬等到贤人授业以后方才求见,这方是尊师重道。”

    王士琦对门子道:“你听见了吗?方伯有令,你就不要通报了,在前面给我们带路就是。”

    而此刻鳌峰书院里。

    崇正讲堂外,庭院里一排大树茂密参天。

    书院里的斋夫正在清理打扫着落叶。

    林延潮身披氅衣,手持书卷正在讲堂上向学生授课。

    堂下学生听得入神,丝毫不闻窗外之事。

    而这时一阵劲风吹过,地上黄叶作飒飒之声后直上青云。

    起风了!

    ps:一百万推荐票了,跪谢各位大佬,很荣幸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啊,最后五千字更新奉上。

    

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师生() 
崇正讲堂。

    初冬日头不高,但讲堂里采光依旧很好。

    讲堂里的课桌都用桐油刷过看得十分崭新,讲堂里又透着浓浓书墨香气,穿着学子衫的学子坐在案几后,认真听着讲案后林延潮授课。

    但闻一声磬响,林延潮将书卷放在案上道:“今日孟子就讲到这里。”

    当即一名学子起身道:“山长学生于今日孟子所言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明,若是人都有恻隐之心,那为何世人还有那么多恶人,如此恻隐之心何在?”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这题目对于他这样的科场老手而言,自有一百种办法来解答。

    庭院里微风不噪。

    林延潮看了一下日头,但觉得还有很多功夫,所以他也就耐着性子道:“是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为何还有人为非作歹呢?”

    这学子又道:“学生明白这话圣贤早有言之,人性至善,人心本是通透,但为物欲所迷,故而作了那么多违心之事。但学生还是不能深明其意。”

    “譬如很多奸臣祸国殃民,但他们何时萌生此志呢?难道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贪赃枉法的吗?譬如严嵩为官之初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似我辈吧读书人读书求学的时候,都想如圣贤一般为国为民作一番事,但将来为官的时候又有几人可以善始善终呢?如此说来,我们当年读过的书还有何用?那些圣贤的教诲不成了耳旁风,读过即忘了。”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学子道:“学生与在座的同窗之所以鳌峰书院都敬佩山长为人,山长当年上天下为公疏,我等读书人读之后都是垂泪,心中无不以先生为榜样,故而我们立志以后要成为像山长一样的人,我们到书院后都想向山长学习,成为如山长一样的人,不知山长的读书为官之道为何能始终如一呢?”

    林延潮闻言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的读书为官之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说完众学生们都是笑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的是为何本朝,以及当年宋朝都以儒学为官学,但几百年来官员中不乏大奸大恶之人,既是如此读书又有何用?意义又在哪里?”

    “这话若是作时文破题,在座人人都可以答得出,但今日我不说虚的,在这里我要问你一句,难道在宋以前,未有儒学前,难道大奸大恶之人就少了吗?孔子未生之前,尧为君时有象这等恶臣,贤如大舜也有瞽瞍如此之父,难道他们也是因读书变坏了吗?”

    ”至于读书为官之道,我也难以说清楚,大家可曾扪心自问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立下如何抱负?这句话当初在诸君入学时,我都曾一一问过,你们都还记得吗?”

    众学子们都是点点头,不由回忆起刚进学堂的时候。

    而这时候宋应昌,费尧年等人官员已是进入了书院。

    宋应昌远远看去但见林延潮头戴儒巾,身着一袭氅衣,正与学生们授课。

    林延潮授课时并非是疾言厉色那等,也并非循循善诱那等,而是从容道来,仿佛随坐闲聊一番。

    费尧年笑着对宋应昌道:“部堂大人,真是诲人不倦啊。”

    宋应昌道:“这是师者之心啊,我们立在一旁一闻高见,切记不可打搅了。”

    众人都是躬身。

    于是宋应昌,费尧年,陆万垓三人来到学堂外,其余官员们也是站在窗外。

    林延潮这时似觉得窗外有人,但他也没有太在意,而是对在座学子继续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其实年少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读书久了就渐渐明白自己要得是什么?”

    “正如在坐诸位,以三不朽而论,为官可以事功,做学问可以立言,但能立功立言的毕竟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能作到立德就不错了,什么是立德,就是修齐二字。”

    “但是我们要立功立言立德,还是必须从读书做起,读书就是修身,再譬如为官大奸大恶的人,是年少时修身作得不好吗?严嵩年少时也并非有什么恶迹,为官之初时也厌恶朝中奸臣当道而不愿去做官。”

    “再以圣贤而论,圣贤写了那么多文章教给我们读书作人的道理?是希望我们后世子孙们都做到书中的道理,能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圣贤吗?我看未必如此,古今圣贤多是寂寞之人,高处不胜寒。世人希圣贤,但圣贤却是不好为之。”

    “但是我们读书学圣贤之言是为了什么?如严嵩祸国殃民时,他想起过当年读过书,圣贤的教诲吗?换句话说,他当时会有恻隐之心吗?我窃以为会有,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人总是向前看去,年纪越大,历事越多,越会有更新自己的看法,如同当年读过的书或许很多早就忘记了。但这样的忘记,不是真的忘记,正如我们看见一朵花,虽至今不知花的名字,但却永远不会忘记年少时闻过的花香。我们读书也是如此,学了什么道理很多年以后都会忘记了,但是年少读书时所许的凌云壮志却不会忘记。”

    “所以当你想起的时候,当年读过的书,写过的文章都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圣贤在你要读他的道理时,其实并不愿你成为如他一样的人,而是希望你在前途未卜迷惑不解,遇事前后两难时,想起你年少读书时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圣贤已是作古,为师总有一日也要老去,总要一日你们将长大成人,肩负起国家与天下兴亡的。到那个时候你们也会遇到难处,即便是在身处于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要忘记你们年少时许下的志向,老师们所传授的圣贤之道就在其中了。”

    说完讲堂之上掌声雷动,不少学子们都是流下了泪水。

    “说得太好了,实在是金玉之言。”

    林延潮闻言看去原来是福建左布政使宋应昌,他的身后跟着右布政使费尧年,按察使陆万垓。

    但见宋应昌深情有些激动走到讲堂道:“部堂大人之言说得实在太好宋某深有感触,还请部堂大人恕罪。”

    “宋藩台,还有费藩台,陆臬台?”

    费尧年,陆万垓先后林延潮行礼。

    费尧年激动地道:“部堂大人这一番话,费某真恨不能早一点听闻。”

    费尧年之言既有些吹捧,但也有几分发自内心。

    陆万垓性子沉重,也是感慨道:“部堂大人之言,令陆某受用。”

    连宋,费,陆三人都是久经官场的人都是如此。

    堂上的学子们也是看见三名穿着绯袍高官前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官员,顿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林延潮见此一幕,当即上前道:“三位大人过誉了,再说林某眼下不过一介百姓,又岂敢当部堂之称,诸位也到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听林延潮如此说,宋应昌,费尧年,陆万垓都是欠身道:“部堂大人,实在不敢当。”

    宋应昌道:“若非如此,也不足以听到部堂大人这一番话,不说是学生,我等为官之人也是受教良多。”

    林延潮道:“三位大人来定要有事,但请容林某与学生们再说几句话。”

    换了以往,此举无疑是相当失礼的,但今日宋应昌三人听了林延潮方才一席话后却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即一并推出讲堂外。

    林延潮回到讲堂上,整了整衣袍看向堂下的学生了,他已是知道宋应昌三人前来的用意,故而这讲堂上现在已是他身为这书院山长最后的时光了。

    看着周如磐,曹学佺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这大半年来众人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情。

    林延潮出声时微觉得有些哽咽,但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情绪平复下去:“我年少时懵懵懂懂,十二岁时才有志于学,诸位都知道我有志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求学成家立业,然后中进士当官,今日又成为了师长如此一路走来。”

    “你们问我读书为官之道是什么?在之前我会说别的,但今日我为人师长我才明白,我所为的一切,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你们。记着这句话,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智则中国智”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这首少年中国说,对于每个鳌峰书院的少年而言可谓耳熟能详,此刻他们击节迎合起来,少年中国之声响彻整个学堂。

    看着学生们各个意气飞扬,林延潮深深欣慰,然后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今日以此诗与这少年中国一并与诸君——共勉!”

    说完林延潮与众学子们一一相揖,众学子们似明白了什么,各个露出不舍之意。

    最后林延潮轻拭眼角走到宋应昌面前道:“耽误几位大人时间了,有什么还请吩咐吧。”

    宋应昌看着林延潮也是感慨万千,当即点了点头,然后正色道:“林延潮,接旨!”

    

一千一百八十章 教书匠() 
陆万垓对身后的官员们道:“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少年乃国家之本,要振兴国家,先从少年而起。”

    身后的众官员们都是点点头。

    “这少年中国说,以后不仅是闽地每个学堂,就算是两京十三省各个学堂的蒙学也要采之。”

    “其实部堂大人的文章不少蒙学的学童早已经开始诵读了,比如《为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篇篇通俗易懂,文词浅白,却能激人奋进,读书励学,若再加上这《少年中国说》,可合称《蒙学三篇》了。”

    “新民从少年而始,正心从蒙学而起,在下对部堂大人的远见卓识真是佩服不已。”

    堂下众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道来。

    堂上林延潮与学生们一一对揖后,这时宋应昌上前一步道:“部堂大人,可否接旨了?”

    林延潮转过身来点点头道:“有劳宋藩台,费藩台,陆臬台及诸位久候了,林某实在是失礼至极了。”

    宋应昌退了一步道:“不敢当,听林公之言,宋某才是获益匪浅。”

    陆万垓道:“无论是为官理政,还是退居东山,林公都是陆某为官的表率。”

    费尧年道:“林公退居林下,教授弟子,赈济灾民,正是我们为官之人的表率。奈何天子求贤若渴,百姓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啊,非林公不能安天下。眼下也唯有打搅林公清闲,恳请出山匡扶社稷了。”

    费尧年说完,众官员都是出声恳请林延潮出山。

    林延潮也知这也是官场上大僚的排场,当即道:“诸位此言实不敢当,林某不过是寒微之人,安敢比之贤人,但论报答君恩,为国效劳不敢甘于人后是也。还请宋藩台宣旨吧。”

    宋应昌点点头,当即从身旁之人手中接过黄包裹,从中取出圣旨来。

    圣旨锦面乃五色狮子锦,左右手持的轴头为犀轴

    宋应昌走到讲堂上道:“林延潮,接旨!”

    林延潮来到堂中,双手一伸軃袖拜下朗声道:“草民林延潮,恭请圣安。”

    左右官员,学生也是一并拜下。

    宋应昌肃容道:“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有君有臣千载,逢风云之际会。君臣之道,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殷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

    这圣旨引用是君鉴,君臣相遇比风云际会,而君臣相处就如石与水,然后这里用了一个比喻,以石投水,千古难遇,而以水冲石,倒是每日都有的事。

    伊尹是夏桀的旧臣,若非夏桀失礼于他,也不会丢失了霸业。

    知道内情的官员明白,圣旨虽出自文渊阁诰赦房,虽不是天子亲书,但一等大臣自有一等大臣的规格。

    圣旨里如此用词唯有位极人臣方可在诰命里誉之,申时行这一次为了让林延潮出山,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下足了功夫。

    但对于曹学佺等学生们他们不知内情,还以为这诰命是天子所写。

    伊尹是何人?

    是匡时名相,天子在圣旨里以此誉之林延潮,这是何等之殊荣。

    君臣际遇,以石投水,千载一合,譬如唐太宗遇魏征,刘邦遇韩信。

    宋应昌相貌威武,来宣旨再合适不过了,此刻他的一言一句代表了皇威。他继续言道。

    “咨尔礼部左侍郎林延潮,社稷之臣,誉满词垣,晋升讲幄,启沃三载,敬慎惟一…兹特进尔……”

    说到这里,宋应昌停顿片刻。

    “……礼部尚书,锡之诰命。”

    宋应昌的声音不大,但不少人的心中已如大鼓般砰砰地跳了起来,清楚地可以听见几下急促的呼吸之声。

    若非颁旨之时,担心亵渎君威,怕是已有人失态。

    众人情绪起伏了一阵,终于平静,此刻仿佛如滔滔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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