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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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6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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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徐贞明听了学生的辩论后,有时沉思,有时大笑,一旁自有人记录讲会上辩论的精要之言作为讲义,供众人观看。

    又有一人道“儒家有儒家所长,法家有法家所长,用儒用法当鉴其时也……”

    讲会到一半,众人差不多要吃午饭时,突然一人起身弱弱地道“吾恳请以精一之功试论之。”

    听到这里,满堂皆是安静。

    林延潮闻言看去却正是附课生里的曹学佺。

    对于曹学佺这样的吊车尾,众人听说他要起身辩论时都是莞尔,心想你能够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徐贞明也是在心底嘀咕,曹学佺之前一直是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怎么突然之际就开窍了,还要以精一之功来讨论。

    这如何解题呢?

    徐贞明向林延潮道“这可是难了吧。”

    林延潮笑道“既是讲会,不妨让他试一试,反正不耽误功夫。”

    得到林延潮的鼓励,当即曹学佺道“其实儒法之道相左甚多,用法家则国强民弱,用儒家则易民强国弱。”

    “易经有云一阴一阳唯之道,法以军功立国,灭六国后,可强其国而富其民,是为强国强民。儒家藏富于民,然后民富国弱,一旦国家为外夷所侵,百姓涂炭,如此国弱民也弱,宋朝之亡即为殷鉴。”

    众人听了纷纷议论,这是支持法家了?

    曹学佺听了众人议论,当即连忙道“我并非支持法家,也并非支持儒家,只是以山长的精一之功而论。”

    “昔尧之告舜,曰“允执厥中。到了舜命禹,又加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

    “故而要学精一之功,不可不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而这危微之说,惟有君子方能知之。”

    林延潮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而对曹学佺抱有怀疑的徐贞明也是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神色。

    曹学佺正要继续说,却见林延潮起身了,众弟子们见林延潮起身,都是一并离席行礼道“山长!”

    书院之中向来是师道尊严。

    林延潮是山长,在学生中威望极重,见他突然下场难道是要亲自与曹学佺辩难嘛?

    但见林延潮笑了笑对曹学佺道“不必……不必紧张。”

    曹学佺当然是一脸窘迫,见此向林延潮道“是,山长。”

    林延潮点点头笑道“何为道心,何为人心,何又为危微之说呢?”

    此言一出,顿时讲堂上嗡嗡声一片。

    曹学佺向林延潮施礼,然后道“朱子当年有云,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

    “以治国而论,法家就是道心,而儒家就是人心。而以百姓而论,儒家就是道心,而法家就是人心。”

    听了曹学佺的话,徐贞明露出刮目相看之色。

    林延潮也是很欣赏,曹学佺引用这是朱熹对这句话的解释。

    按照法家的观点来解释,要让国家富强就如同道心,但不可体会老百姓的意思,天下万物莫不有性情,为政者一定要体察民情。

    而老百姓过好日子是人心,但凡人都想好吃懒,混吃等死。但是你不能屈从于自己的,整天不去劳动,就想着国家发福利。

    同样儒家的观点,就是让百姓富裕就是道心,国家富强就是人心。

    “何为精一之功?道心与人心对立,一心分为二。道心人心不能一体,有了二心。故惟一就是道心与人心一体。”曹学佺开始解释。

    林延潮不得不说,曹学佺引用道心人心来破题,点明这精一之功十分精彩。

    他这话用现代思维演绎就是,圣人舜告诉我们,何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那就是人生一切的问题,都是来源自现实与理想间的差距,对立不能统一。

    理学大能朱子告诉我们,一味从理想,那么现实会告诉我们,在现实面前理想就是个屁。

    若是屈从于现实,人也就废掉了,没有什么远方和诗,有的只是眼前的苟且。

    小学生作作业,圆周率取314,是惟一而不是惟精,多计算是瞎折腾。

    登月飞行,圆周率不够用,这时候要惟精不要惟一,不可因计算量庞大而去偷懒。

    就如同煮开一锅水要烧火,从量变到质变要事功,而惟精就是事功。

    见林延潮露出鼓励之色,曹学佺鼓起勇气道“阳明先生曾有云,惟一是惟精的主意,惟精是惟一的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意思就是惟精和惟一当为一体。”

    “阳明先生举此为例,精字从米,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

    林延潮露出欣然之色,曹学佺这话的意思就是,将米舂得无限精白,没有一丝杂质,那是不可能的,故而舂米就是事功,舂到什么程度可以觉得好吃,那就要实事求是。

    惟一惟精后执中而行,这就是允执厥中。

    面对曹学佺之言,林延潮这时候却道“你说得很好,但是……我当年作古今尚书证伪言,大禹谟为伪,那么舜是否告诉了大禹道心人心,我们不得而知。”

    “人心之危.道心之傲。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这是道经里所言,诸位是否有觉得相似之处。”

    是啊,众人都是想起来,若是大禹谟证伪了,那么这儒家十六字心传,只有最后一句允执厥中为真了。

    这时林延潮笑了笑道“真真假假,难得真切,我怔大禹谟为伪,不是为了告诉尔等这十六字心传为假,否则也不会以精一之功题于这崇正讲堂上,至于阳明先生也不会以精一之功来教化学生。”

    “是不是托名伪作,于我等而言又有何用?只要吾有道理就可以用之,为学重在从心。再譬如今日之辩论,儒家法家到底用谁,并非是吾之初衷。”

    “方才曹学佺说了道心人心为一体,天下之烦劳来由在于有了二心,这是二而为一之道。但能二而为一,怎么能无一而为二之道。就比如这治国之道的惟一,到底是取儒家还是法家,我们为何不能一分为二来看?”

    “用法家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用儒家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法家的好处里又有什么好处和坏处?儒家的坏处里又有什么好处与坏处?”

    众学生们闻言议论纷纷,似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但见林延潮继续道“故而要惟一,不妨将一心拆作二心去想一想。要惟精,就要将二心当作一心去做。”

    众学生们顿时恍然掌声如雷,人人都觉得这一次讲会对他们而言大有收获,林延潮回到了坐席后,堂上的辩论继续。

    然而就在这时,陈济川突然紧急进入了讲堂在林延潮耳旁耳语了几句。

    林延潮听了眉头一动,当即对徐贞明道“我有要事,下面的讲会由你来主持。”

    徐贞明点了点头,林延潮当即离去同陈济川一并回府。

    但见林府门前却是戒备森严,这时已经是万历十八年的六月,但见了这一幕不知为何却令人生出一丝寒意。

    林延潮走到府里时,当即一名武将向林延潮行礼,然后默无声息地将林延潮领至客房。

    但见客房里福建巡抚赵参鲁正坐在那,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延潮进门后笑着道“不知抚台驾到,有失远迎啊!”

    赵参鲁站起身强笑着道“哪里的话,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说这样的客气话了。”

    当即二人分宾主坐下,赵参鲁看了一眼林延潮身旁的陈济川。

    林延潮会意让堂上的人都是退下,然后问道“抚台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但见赵参鲁点点头道“正是,部堂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在礼部时派了给事中林材与行人陈行贵出使倭国的事吗?”

    林延潮讶道“正是,他们有音信吗?人在哪里?”

    “琉球?”

    “琉球?人回来了吗?”

    赵参鲁摇了摇头道“人若回来就好了,但是现在他们并未回来。”

    “怎么琉球不放人吗?”

    赵参鲁道“琉球这弹丸之地,又世受我朝国恩,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两位大人留在琉球是另有要事,不过他们已派人回国传信,禀告了一件大事?”

    林延潮听了心底一凛,此事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但此刻他却不能主动将此事揽到身上。

    林延潮喝了口茶“林某已是归老林下,不再过问朝政,若是军国大事,涉及朝廷机密,实不必告诉于林某。抚台自己决断就是。”

    赵参鲁闻言苦笑道“部堂大人,不能见死不救啊,此事实在是关乎重大,故而赵某必须亲自到府上来听一听你的高见啊!”

    。

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八百里加急() 
面对赵参鲁的再三请求,林延潮笑着道“昔日有人有目疾,整日忧戚,旁人问阳明先生,阳明先生道此乃贵目贱心。”

    “抚台,以我看来且不说倭国是否有兴兵之意,就算真有兴兵之意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因此忧心而乱了方寸,那就是贵目贱心了。呵,在下试言之,还请抚台大人见谅。”

    赵参鲁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指教才是,其实我以为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眼下虽是四海升平,但国家还是有内忧外患的,去年大旱,各地督抚,藩臬都忙着赈济的事,我们福建虽说没有旱情波及,但各级衙门也是裁剪用度,节衣缩食的过日子,难免在兵备上有些疏忽,若是倭害再起,沿海无力阻拦……”

    赵参鲁压低声音道“之前的倭害真倭不过十之二三,其余沿海之民假扮倭寇,若是倭国真的进犯,沿海响应如何是好?若是万不得已本抚只好向朝廷建议重新海禁,封闭月港,以防倭害。”

    林延潮看了赵参鲁一眼心想,此人不简单啊。他知道自己是主张开海的,故而拿此谈条件。

    林延潮之前以自己致仕为理由说了不插手,一听人家说要禁海就插手,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林延潮屈起食指顺了顺唇边的短须,当即道“这抚台乃是一省封疆大吏,开海还是禁海一切决断当然由抚台出,林某闲散致仕之人,难堪重任,微言不足搅扰清听,还请抚台恕罪。”

    赵参鲁闻言神色一变“你……也好。”

    “不送。”

    当即二人离席作礼,赵参鲁满怀心事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林延潮欲言又止当即无奈地离去了。

    赵参鲁坐着大轿返回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离三元坊很近,过了片刻大轿即到了衙门里。

    知道赵参鲁回府后,他的两个心腹师爷即迎了上去。

    赵参鲁一见二人当即道“堂上说。”

    “是。”

    三人坐下后,赵参鲁道“这林三元不肯为本抚出谋划策。”

    一名瘦高个的师爷道“东翁可有拿禁海的事说?”

    赵参鲁点了点头。

    一名矮胖个,看起来甚有智计的师爷道“不出意外,林三元此人不是轻易上钩的人。”

    瘦高个的师爷负气道“既是他不答允,我就上奏朝廷禁海,特别是长乐陈家可以往细里察,安个通海的罪名应是不难。如此有着林三元后悔了。”

    赵参鲁闻言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什么出一口气的办法,但随即摇了摇头。

    矮胖的师爷看了赵参鲁一眼当即道“不妥,陈家是通海多年,但往来的都是琉球王室,没有与倭寇来往的实据。另外陈家的陈行贵这一次为行人司行人奉旨出使琉球,若是查封长乐陈家就坏了朝廷的大计啊。”

    瘦高个的师爷闻言色变,当即道“是我太冒失了。”

    赵参鲁起身道“是啊,本省任何人不助本抚,本抚可以为难他,但林三元就算了,他就是归隐田园,但他的老师闽县林烃,还有同宗侯官林如楚……”

    矮胖师爷点点头道“自古以来,世家大族都是地方官的心腹之患,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罪不起。但林三元不出声,那么我们上奏朝廷的折子里怎么写?我们先给内阁哪位阁老打个招呼,或是兵部哪位大人先通个气?”

    赵参鲁点点头,捏须道“若是有人替我们在中枢里陈情就好了,本来可以仰仗大宗伯的,但听闻他八十岁的老母病重,正连连上疏请求归乡呢……”

    两位师爷都是叹了口气,赵参鲁强笑了笑道“也无妨,本抚再托其他人说话就是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倭国的事禀告给圣上才是。”

    当日赵参鲁起草了奏章以及几封书信,印上加急的印戳,然后命驿马以八百里送至京师。

    当然八百里加急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事实上就是有多快送多快,换人不换马,昼夜不停地将急报送至京城。

    这一路上水陆还算顺利,奏章到了通政司的手中。

    通政司又交给了文书房,文书房太监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将奏章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

    文书房太监站在门外正要求见,却得知张诚有贵客暂时不方便见自己。

    文书房太监讶异自己是紧急公文,张诚就算见首辅申时行也不会撇开自己不见。

    哪里知道张诚现在见的正是次辅许国的管家,但真正的贵客,是坐在许国身旁这位公子才是。

    但见那位公子笑了笑开口道“见过张公公,在下姓梅单名一个侃字。”

    张诚面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梅公子,久仰久仰。”

    梅侃笑了笑道“初次见面,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梅侃奉上礼单,张诚接过礼单,目光也是一下子柔和了笑着道“你们梅家倒是很会做人。”

    许国管家与梅侃都是一笑。

    说完张诚道“又是哪个官员不开眼了,尽管与咱家说来,一省督抚为难你们,咱家也为难一省督抚就是。”

    说完三人都是大笑,许国管家笑着道“我早说过了吧,张公公一向是快人快语。”

    梅侃笑着道“久闻张公公办事公道,能与公公您打交道实在是梅某的荣幸,这一次咱们不为别人,但求公公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就是。”

    张诚微微笑了笑“若是与两淮的盐税有关,这个忙咱家可帮不了!这连许阁老都办不成的事,咱家更别提了,你们梅家应该去申相爷家那窜门才是。”

    梅侃笑了笑,当即道“公公误会了。我们是请公公在皇上面前帮一个人说几句好话足以。”

    张诚讶道“何人要你们费这么大的气力?”

    梅侃闻言笑了笑,当即递上了一个条子。

    片刻之后,张诚走出掌印太监的值房来,看见文书房太监毕恭毕敬地候着,然后捧上了一封奏章。

    张诚看了奏章后也是脸色一变,当即急忙向御花园赶去。

    御花园里,天子正与郑妃散步,这时候张诚赶到时,只好在外头等候着,丝毫不敢打搅了天子的雅兴。

    过了许久,天子方才有清闲功夫。

    张诚拿着奏章向天子,天子笑了笑道“张诚,方才郑贵妃跟朕说了,你安排他兄长郑国泰的差事很好,她让朕与你道谢呢。”

    张诚笑着道“真是折煞臣了,臣也只是遵照陛下的旨意办事,哪里当得什么功劳呢。”

    天子从凉亭的果盘里取了一橘子,笑着道“诶,有赏的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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