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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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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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的人初时抱怀抱负,心想隐忍一二,等待权柄在手后再一革积弊,故而他们一忍再忍,等到真正可以有作为反而不敢为了。这为官与为人一样,初时是什么样的,以后也是什么样的。说是矢志不忘,非内心坚韧者不可为之,倒不如能下破釜沉舟之心。”

    “你已是长大,作为你的父亲当问志了,但将来要不要为官,我也不勉强你,自己选就是。但书是一定要读的,功课不可拉下。”

    林用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久林延潮回到巡盐衙门。

    又过了一阵李汝华也已回到巡盐衙门,一到衙门即去找林延潮。

    见李汝华有几分举棋不定,林延潮也知道方才他进展不太顺利。

    李汝华道“启禀部堂大人,李某虽奉圣命,巡查两淮盐道,看起来很是风光,两淮官员无不要听李某调遣。但部堂大人是京里来的,也知道两京十三道御史有两三百人,地方再大的官到了京城也小官,李某更是微不足道,在朝堂上没有说话的分量。”

    林延潮道“诶,茂夫,天子,元辅派你到扬州,就是信你用你。否则朝廷眼下苦于两淮盐政积弊已深,为何不派别人,不问当地官员,而是将兄台从京里派至地方。”

    李汝华长叹道“乘部堂大人看得起来,李某在元辅那说话或许有些分量,但两淮盐商背后哪个没有人撑腰,就是李某要取缔的牙行背后也有操江衙门。”

    顿了顿李汝华道“实不相瞒,两淮的牙行给李某三万两银子说交个朋友,被在下回绝后,又送了数名扬州美女,他以为李某会就范。但这几个牙行的老板不是一般人,他们敢到这一行,就算没有人撑着,也是心黑手段狠辣之辈,不过即便如何,李某大不了把命送到这里,但盐法的积弊一定要革除。”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梅家介绍与你呢?”

    李汝华道“梅家有三万引盐押在仪真囤场,只要部堂大人一句话,下官立即让梅家的船离开扬州。”

    林延潮笑了笑道“哦?”

    李汝华道“李某为官虽然愚直,但分寸还是知道的,别人的面子,李某可以不给,但部堂大人的面子李某一定要给。”

    林延潮点点头道“如此也不枉了我将梅家引荐于你了。”

    “部堂大人的意思?”

    林延潮道“朝廷的用意是将两淮的盐税都收上来,补足亏空,至于是谁收的要紧吗?”

    李汝华目光阴晴不定,林延潮从袖中取出一纸片交给李汝华道“你先过目。”

    李汝华看了这纸片后,吃了一惊道“这是补买之法。大元宰相耶律楚材在位时,有商人欲以一百四十万两钱补卖天下税课,耶律楚材说,商人缴一百四十万两,但就要从老百姓那双倍收之,如此天下百姓哭也。”

    林延潮道“李巡按继续看下去。”

    李汝华复看了林延潮一眼,当即又看了下去当即道“用收来的盐课再去边商那买粮,不可,不可,这是要废除朝廷一直以来的开中法,此举改动太大,朝廷那边不会答允的。”

    林延潮看向李汝华问道“那茂夫你的打算,是整治囤商,私盐,牙行哪一边?”

    “但平心而论这些囤商是谁也扳不倒,徽商晋商早就铁板一块,至于私盐,私盐的武装比官兵还强,若强行围剿,剿之不尽,万一激起民变就事大,私盐也剿不得,所以只好对付牙行对吗?”

    李汝华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林延潮道“可是就算取缔牙行,盐商固然可以多得钱,但盐商就会把多出的盐税缴给朝廷吗?如此便宜的是能销盐的囤商,但为朝廷开中的边商依旧无法兑得盐引。”

    李汝华漠然。

    林延潮当即道“两淮的盐法朝廷变革了多年,从官收,再到民收,再从先官收后民收,到现在先民收后官收,最后的结果呢?为朝廷开中的边商,手里的盐引无法兑付,两淮私盐走私更加猖獗,余盐的钱也收不了。所以本官能给出的办法,唯有如此了。”

    李汝华疑道“可是盐商会支持吗?他们不是傻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可以让他们子孙相继,如此就一劳永逸了。”

    李汝华吃惊道“子孙相继,这些囤户,他们从朝廷盐税中谋去无数的钱财,但部堂大人不打压人,反而与他们为友,还要让他们世世代代把持两淮盐业。”

    林延潮点点头,打不死你,就与你作朋友,这一点很腹黑,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谋身之道。

    李汝华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他在天子,申时行,以及户部那边人微言轻,所以若真的要推动两淮盐法的改革,必须让林延潮替他说话,但是林延潮的意见实在是推翻了他原先的见解。

    身为朝廷官员,首先想到的是朝廷,百姓的利益,怎么能替商人牟利呢?

    当日晚上,梅家的梅老爷子,梅大公子,梅侃三人一并来到巡盐衙门。

    林延潮,李汝华还有按察使莫仰之都在官厅里接待了他们。

    梅老爷子看了手中的纸片一阵,然后向李汝华问道“巡按大人,敢问这新盐法叫什么名字?”

    李汝华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道“是纲运法,这也是我们巡盐衙门刚刚商讨过的,梅老爷子在两淮多年,吃过的盐比本官吃的饭还多,这盐法如何还请指教一二。”

    梅老爷子当即道“不敢当,不敢当。若是老夫没看错,巡按是要将淮南分为十纲,每纲辖一地,出十万盐引,其中九纲行新引,一纲行旧引,然后每纲由一名或数名盐商认领,子孙永继,以为窝本。”

    。

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富春江上() 
这纲运法完全是从林延潮袖中而出的。

    但现在李汝华必须把它变成自己的意思:“不错,此法法自唐时名相刘晏。”

    一旁莫仰之道:“莫非就是三字经里那个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身幼,身已仕的刘晏。”

    李汝华点点头笑着道:“莫大人一定知道当时典故了。”

    莫仰之道:“吾试言之,当年唐朝在安史之乱,国库空虚,急需两淮盐法充实,怎奈盐法败坏。”

    “当时朝廷既是从盐民手中购盐又是销盐,采用官购官销之法,然后刘晏以借商销盐,将利分于商人,而后其盐政沿用至今。”

    林延潮以现代人的观点看来这刘晏改革盐法的办法,就是原来朝廷垄断了盐业的购买以及销售所有部分。

    然后刘晏将销售,也就是销盐的部分分包给商人,等于今日朝廷作为批发商供应商,专门从盐民手里收购再提供食盐,然后由商人作为经销商,负责运输销售。

    换句话来说,就是朝廷控制了上游,商人控制下游,如此盐法一改,天下皆称其便。

    梅老爷子将纸片放在了一旁,梅大公子接过看过,但见他脸上流露出一股压抑住的喜色随意又恢复了平静,梅侃则看了则十分平静。

    梅老爷子当即笑着道:“人老了,眼睛也花了,一时也看不明白了,堂儿你怎么看?”

    梅大公子道:“爹爹,此事孩儿看是有好的,以往盐法确实有弊端,随便一个小商人即可拿着盐引出入盐场,如此容易造成私盐的泛滥。若是将行盐之商家皆名列纲上,并且子孙永继,规定何人取盐,何人不准取,那么盐课之事必然得以井井有条。”

    梅老爷子摇头道:“不妥,此举如同将那些小盐商都踢出局了,他们岂肯干休,同时贩卖私盐的人,也怎么肯将盐业让与我们这些盐商。”

    林延潮点点头这才是高明的商人,旁人看到机遇,人家看到风险。

    梅大公子眼中有几分焦急地,但他知道在外人面前,一定要与父亲保持一致,不可让人看出分歧来。

    林延潮不会吭声,这话要让李汝华来说。

    但见李汝华与莫仰之对视一眼,莫仰之道:“本官与按院商议过了,朝廷会在各处要津加派官兵缉查私盐。”

    梅老爷子等人都不说话,言下之意很显然,朝廷打出稽查私盐一百多年了,到了现在也没半点效果,两淮走私私盐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方。

    李汝华道:“私盐的事,朝廷是屡禁不止,既然如此本官也给你们一句话,若是此法可行,朝廷会将缉私之权下放给盐商。”

    李汝华说到这里,言语里有几分没底气。

    梅老爷子几人久经商场哪听不出来,于是都不接话。李汝华无计可施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知道这时候当他出面了:“我虽是致仕官员,但盐业的事还算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

    “总而言之一句话,盐不复入官仓,任由商人自行买补,只要各纲盐商能够足额缴纳盐课,并善待盐民灶民,那么朝廷绝不干涉。”

    听了林延潮这话,梅老爷子,梅大公子,梅侃三人都是微微点头。

    梅老爷子笑着道:“有部堂大人这句话,老朽也就放心了。老朽这就回盐商总会与马会长,吴会长他们商议此事。”

    李汝华点点头道:“若是梅家能促成此事,那么朝廷必不忘梅家的功劳。”

    说完梅家三人告辞了。

    李汝华脸上则还是忧心忡忡,向林延潮道:“部堂大人,这等于将销盐之事完全交给盐商,以后两淮盐民唯盐商为衣食父母,眼底哪里还有朝廷,还有盐商可以自行缉私,这公器若授于盐商,将来后果如何实在不堪设想。这权易放,收则难啊。”

    林延潮道:“茂夫所虑不无道理,但刘晏曾有一句名言是,论大计者,固不可计小费。眼下我等当务之急,乃是将两淮一年六十八万两的盐课上缴朝廷给,同时给予开中边商的盐引兑换,此为重,其余皆为轻。”

    莫仰之也是道:“在下也同意部堂大人这句话,这些盐商再怎么不好,但朝廷这每年六十八两的盐课都是出在他们身上,至于那些私盐贩子才是我等的大敌。部堂大人定这纲运法,就是联合这些盐商,将那些私盐贩子赶出了两淮。”

    李汝华听了莫仰之这句话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既是部堂大人有此方略,在下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了,但怕只怕我们与盐商议定了,皇上那边又是不许。”

    莫仰之笑着道:“按院多虑了,部堂大人为陛下近臣多年,若说是揣摩圣意,朝堂没几个人在他之上。”

    李汝华闻言安心了不少,他身为巡盐御史就怕的就是自己的决定,得不了朝廷的支持。

    林延潮也是看了莫仰之一眼心想,此人很是上道。

    莫仰之又道:“部堂大人之法定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两淮盐法积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白,为何要在淮南先行,而不是两淮皆行。如此不是饭分两口吃,在下愚钝还请部堂大人给解惑。”

    林延潮笑了笑,他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

    这纲运法是以李汝华的名义上奏朝廷的,如果让他得了全效,难保他以后吃干抹尽忘了衣食父母,所以必须留下一个手尾在那边。

    对于梅家而言也是这样,两淮盐税,我先拿出一半来把这个蛋糕分了,剩下一半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是不会放出来的。

    但见林延潮道:“莫兄言之有理,但我何尝不想得以全功呢?但是贸然提出改革两淮盐政,实在是兹事体大,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那边一定会点头。所以此法先在淮南试之,若是两三年内实有成效,那么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听了林延潮此言,李汝华,莫仰之都露出佩服的神色,一并道:“部堂大人料事周密,深思熟虑,在下佩服之至。”

    林延潮点点头道:“其实朝廷将权力下放,也是不得已之举。若是到了将来有一日政治清明,普通百姓的冤情随时可以抵至检察官员的案头,或者昨日发生的事,到了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天子也是知悉,那么这些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又哪里去遁形呢。”

    李汝华,莫仰之都是笑了笑,心想林延潮说的怎么可能。

    林延潮继续道:“大盐商囤积盐引,有多少兑多少,致使边商无力兑盐,而盐场官员又哪个不通私盐贩子,故而当今盐法败坏都是官商勾结之故。”

    “所以要说治吏,以现在手段是治不了。既是治不了,那么该放的就放,该舍的就舍。”

    用现在的话说,如果说刘晏治理盐政是我生产你销售,那么纲运法就是彻底直营改加盟。

    这时候衙门通传是张泰征,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都是到了,林延潮点点头,当即见了他们。

    之前林延潮有将他的盐法与张泰征透了风声,现在他与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一并前来就是商议最后的细节,细节就是他们山西的盐商能在这十纲之中占多大的份额。

    扬州城里,梅家的府邸里。

    梅老爷子,两个儿子也正在商议。

    梅老爷子向梅堂,梅侃问道:“你们看这盐法在朝廷有无同意的可能?”

    梅堂道:“若是李巡按提的,那么一成也没有,但若是林部堂提的那么就有七八成。”

    “这么高吗?你有什么理由?”

    梅堂道:“爹,别忘了林部堂是天子的近臣,申吴县的门生,什么条陈能过不能过,他心底一定会有个数。至于户部那边,他的门生郭正域,就在户部里任郎中,朝堂科道里也有他不少同乡,同年任职。”

    “所以李汝华说话的分量,怎及林部堂十分之一。”

    梅老爷子点点头,然后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仍有些担心。你看这认领窝本,我们两淮盐商有多少财力就摆在朝廷面前了。自古以来朝廷当我这些商人就是养肥再杀的猪。平日咱们掖着藏着,闷声发大财就好了,这一下摆到了明面上,朝廷以后缺钱恐怕第一个会想到我们啊。”

    梅堂,梅侃对视一眼,梅侃道:“爹你多虑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吴家之前不是向朝廷捐输二十万两,还被天子嘉奖吗,还赐了吴家数名中书舍人?难道爹也不想如吴家风风光光的直接站到台面前,受到世人敬仰吗?”

    梅老爷子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等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梅侃焦急地道:“爹固然是小心谨慎,但这纲运法一旦在朝廷那边通过,难保没有其他的盐商会认领窝本,只要他们一认领窝本,以后两淮盐业就是他们说的算,哪里有我们梅家的地方,难道爹让儿子们去走私盐?”

    “二弟怎么如此与爹说话,”梅堂斥了一句,然后道,“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我们梅家要介入纲运法,那么还要看林部堂的将来。”

    “此事不是你们一直在办吗?”

    梅堂道:“爹,你看林部堂如何?”

    梅老爷子点点头道:“你倒是来问我,他与其他官员不一样,当初我问他盐法有无积弊。他不肯说但今日却一下子抛出这纲运法来,可见他是有深思熟虑过的,此人厉害啊!”

    梅堂道:“是啊,儿子不如爹如此有识人之明,但儿子懂得看此人背景。官场上官员升迁要看靠山的,官员的背景是尚书,那么将来任侍郎已是到头了。背景若是侍郎,那么最多只是一个寺卿而已。”

    “”而林部堂是申吴县一手提携起来的。申吴县是首辅,他提携的人,将来会是如何?林部堂入阁尚且不说,但再晋一步是迟早的事,到时若是他在朝十年,我们两淮盐商就要仰仗他十年,若在位三十年,就可以仰仗他一辈子了。”

    这时梅侃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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