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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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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榉场

    骆思恭道:“我等也是体谅林部堂的难处,但是其中可否再商量一二,看看有无更好的办法。”

    林延潮深吸了口气道:“这样吧,林某再拿出三十万两银子,交下两位朋友,若将来林某有东山再起之日,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扶持,两位有什么难处大可向林某开口。而今日之事只要我们三人任何一人不漏口风,谁也不会知道。”

    骆思恭目光闪了闪,看向了陈矩。陈矩轻咳一声。

    骆思恭道:“多谢林部堂仗义,这倒不是钱不钱的事。”

    林延潮道:“若是两位还为难,林某也没有办法了,今日之事唯有公事公办。”

    骆思恭拍腿道:“陈公公你看如何,林部堂待我们,真如再生父母一般,不如就按林部堂之前说的办。”

    陈矩沉思半天也是道:“好吧。林部堂这箱子归你了。”

    林延潮点点头,当即打开箱子,但见箱子里确实书信,账册。

    他随手一翻看了几个人名字,然后从墙上拿了火把直接往箱子里一丢。

    “林部堂你这是……”

    陈矩,骆思恭二人都是大惊。但见箱子里纸张不过片刻已化为灰烬。

    “林部堂你这是?”

    “好,烧的好,一切都干净。”

    “不留首尾,皇上追查不到我们身上。”

    陈矩大笑,骆思恭一副放下心来的神情。

    陈矩问道:“林部堂冒昧的问一句,这是不是申先生的主意?”

    林延潮笑道:“陈公公想哪里去了,林某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好了,林某说话算话,今日之事,只要能烂在肚子里,以后大家就在一条船上。”

    陈矩,骆思恭对视一眼,然后一并道:“正是如此。”

    当下数日之内,张鲸家尽被抄没,余党也在被锦衣卫拷打追赃之中。

    然后林延潮,骆思恭,陈矩三人回宫向天子复命。

    

一千一百二十章 水至清则无鱼() 
    皇城的乾清宫弘德殿里。

    天子正看着一小盆子的金鱼,这金鱼并非名贵之物,盛放金鱼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瓷盆。

    但天子却看得十分认真,他一面看着游鱼,一面听着陈矩的禀告。

    半响之后,他捧着肚子坐在了御炕上,抓起了一柄玉如意放在掌中把玩:“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就如这鱼……”

    陈矩察言观色立即将盛着金鱼的玉盆端来放在天子身边的御案上。天子点了点头道:“就如这鱼,水至清则无鱼,治国御下也是一般。”

    陈矩在旁躬身道:“皇上圣明,是以老子云,太上,不知有之。”

    天子点点头道:“宫中诸位内臣,还是你最懂朕心思,当年我祖父世宗皇帝,不是不知严嵩贪污,但为何忍了他二十年。又比如朕不是不知张鲸奢侈,但为何又用他,这一次若不是文官们迫得太紧,朕又何需抄他的家呢?”

    “正是太上,不知有之的道理,严嵩,张鲸都是祖父世宗皇帝和朕办事,是他们当了骂名。”

    陈矩躬身道:“皇上圣明,其实太上,不知有之,但太上,无所不知,故无为而为之。”

    天子点点头道:“论及御下之道,驾驭百官,朕是不如世宗皇帝多了。文武百官都不知道朕为何要用张鲸,明知他贪墨无数,却非要用他护着他,这雒于仁直接骂朕,说百官都以为张鲸拿金银献给朕,其实说的对,张鲸确实是献给朕了。”

    “朕要修寿宫,朕要修御花园,后宫那么多嫔妃,皇家要体面,而辽东,西北,西南都在打战。这钱问户部拿,他们给吗?”

    陈矩道:“若真是陛下开口,户部也不敢不给。”

    天子冷笑道:“户部确实不敢不给,但户部怎么给呢?朝廷要开征一百万两银子,就要摊派到老百姓的头上,到时县里胥吏要分一笔,然后县里的县令,县丞又要分一笔,缴至府库,知府又要分一笔,缴至藩库,省里布政司按察司,巡抚巡按人人再分一笔,最后押到了户部,户部上下还要再分一笔。”

    “朝廷若开征一百万两银,就要有四百万两到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手里。朕在位之初,大臣们言漕弊,说江南出米三百石,朝廷止收六十石之用也,其余粮米呢?都到运河上的鱼肚子里了?故而朕宁可用张鲸,张鲸贪又如何?至少他贪了一半银子,但还有一半落到朕的手里。”

    听着天子数落,当然若是林延潮在此,一定感叹天子到现代可以去卖二手车了。一言概之,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天子感叹:“此是朕之不肖。若是世宗皇帝在此,又何愁对付不了这些文臣。”

    陈矩道:“陛下,贪腐之事,古往今来就是禁之不绝,依内臣看就算圣明如太祖皇帝,以空印案与郭恒案杀了数万官吏,仍是无济于事。太祖皇帝当时感叹,自称才疏德薄,控御之道竭矣!故而陛下重用内监,也是为了百姓,这也是陛下爱民如子之心。”

    天子点点头道:“也唯有你明白朕之苦心,相较之下,张鲸有术却贪,张诚学而无术,他们都不如你。你要不是太监,必为宰相。”

    而陈矩听了连忙道:“陛下之言,内臣如何敢当之,臣只知道尽心侍奉陛下。只是臣有一言不得不说,陛下重用内臣,文臣们必会不满,恐怕朝堂会有怨言,毕竟文臣掌握了公论,书生们又哪里分得清是是非非,只会乱说一气,以后怕是因此上谏的官员不会少。”

    天子冷笑道:“骂朕又如何?平日骂得还少吗?朕不是傻子,古往今来,能亡天下的不是这些鼓舌文臣,不是满口孔孟的书生,也不是投机取巧的商人,而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安,则天下安,古往今来的教训还不够吗?朕宁可背负骂名,也不会拿百姓的血汗喂饱那些贪官污吏。至于文臣上谏,朕又有何惧?尽当鸟兽罢了。”

    天子口上虽这么说,额上一颗颗汗珠下落,胖硕的身躯一喘一喘,显然是动了气。

    “请陛下息怒。”陈矩连忙道。

    天子摆了摆手道:“你方才禀告张鲸抄家的事说到哪了?”

    “回禀陛下,说到张鲸罗织朝廷大臣罪证了。”

    天子点点头问道:“张鲸干如此的事,朕抄了他家,也不算冤枉了。那么这箱子里的文书都给林延潮烧了?”

    陈矩道:“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天子想了想道:“这箱子里既是如此重要,又是林延潮烧的,是不是箱子里也有他不法的罪证?”

    陈矩从天子口里听到了一丝寒气。

    陈矩立即道:“回禀陛下,内臣查过了没有林延潮的罪证。”

    “此话当真?”

    陈矩深知天子性子多疑,连自己都不会深信。陈矩当即道:“确实如此,掘出箱子的时候,内臣就有所怀疑,于是让骆思恭支开林延潮,待二人走后,内臣即将箱子里的文书看了一遍,却又不少当朝大臣的,但却没有一样是有关于林侍郎的。”

    天子点点头,当即道:“这么说烧去箱子就是他一人的主意。”

    陈矩道:“内臣有问过是不是申先生授意的,但林侍郎却矢口否认了。至于到底真相如何,内臣不敢妄自揣测。”

    陈矩当即递上一个条子当即道:“不过箱子里大臣的名单,内臣记了下来,都在这条子上还请陛下过目。”

    天子微微犹豫,然后道:“即是烧了,还给朕看什么,算了。”

    陈矩称是收了回来。

    天子露出疲色,然后看向玉盆里的金鱼,从腰间拿出一个锦囊来,这锦囊是鱼食。

    天子抓起鱼食撒了一把,但见几头金鱼争相抢食似自言自语地道:“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吃人手短,拿了朕钱,就要老老实实办事,看尔等以后还听不听话。”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陈矩一眼道:“宣骆思恭,林延潮二人进殿。”

    却说陈矩与天子禀事时,林延潮与骆思恭二人正在暖阁里等候。

    能在乾清宫暖阁等候,也是大臣的殊荣。但此刻对于有的人而言,却是格外的焦急,感觉度日如年一般。

    林延潮却好整以暇坐着喝茶笑了笑道:“这乾清宫的碧螺春倒是许久没喝过了,甚好。”

    一旁的火者垂头道:“多谢林侍郎夸赞,这是小人份内的事。”

    林延潮笑着道:“能将份内的事,用心做好,也不是人人能办到的事。”

    这火者听到林延潮夸奖,当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林延潮道:“对了,阁老们来时,你们上的是什么茶?”

    火者道:“自陛下免朝来,几位老先生已是许久不来乾清宫了,所以小人不知。”

    林延潮点点头当即取出一锭银子放入小火者手里。

    这一锭最少有十两,那小火者见此不由犹豫,林延潮笑道:“你不会才刚入宫吧?”

    “回禀林侍郎,确实如此。小人三年前才入得宫。”

    “才入宫就能到乾清宫侍奉不容易啊,收下吧,这是宫里的规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火者闻言这才收下当即道:“小人贱名王安,多谢林侍郎赏赐,小人再给你沏一壶茶来。”

    说完这名小火者退下,林延潮呷了一口茶,转过头但见骆思恭仍是一脸忐忑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

    “如谦兄!”林延潮笑着道了一句。

    骆思恭闻言回过神来,然后道:“宗海兄,你看这陈公公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

    林延潮笑着道:“如谦兄,不是之前都说好了吗?咱们三人都在一条船上,放心,任谁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也不会不动心的。”

    骆思恭点点头道:“也是,谁会与钱过不去。”

    骆思恭话虽这么说,但神情还是很不安,案上的茶水是一口也没动,不时长吁短叹。

    就在这时,有太监入内道:“林大人,骆大人,皇上召你们二位觐见。”

    林延潮给骆思恭使了个眼色,但见他点点头,强自镇定下来。

    二人起身,林延潮笑着道:“有劳公公了。”

    “不敢当,两位大人这边请。”

    当即二人随着这位太监来到了弘德殿。

    入殿后两名太监给他们掀起垂帘,但见天子正坐在炕上赏玩着一盆金鱼,至于陈矩则恭恭敬敬垂手立在一旁。

    林延潮看了天子,陈矩一眼,见二人神色木然,丝毫猜不透喜怒。

    “臣林延潮(骆思恭)叩见陛下。”

    天子的目光从金鱼那收回道:“两位爱卿平身。”

    林延潮听天子的声音还算是柔和,起身之后又看了陈矩一眼,但见陈矩给二人使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林延潮见此微微i 案头,在一旁的骆思恭脸上则是一宽。

    “朕与两位卿家有话说,尔等退下。”

    当下外间侍奉的太监都是退出殿外,天子从炕上起身然后沉着声道:“张鲸好大的胆子,竟贪墨了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亏朕还那么信任他,真是大胆至极!”

    天子板着一张脸,而屋里的气氛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腰间黄金已退藏() 
此刻弘德殿中,天子是龙颜大怒。

    面对天子降责,林延潮,骆思恭立即躬身道:“恳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一旁陈矩也劝道:“陛下,张鲸有过重重责了也就是了,千万不可动气伤身,太医也说陛下不可动怒,否则肝火复发。”

    天子重新坐回御炕上,平抑住怒气道:“说说张鲸的余党吧。”

    骆思恭道:“回禀陛下,余党尽已缉拿,其中涉及一二大臣,如何处置臣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示下。”

    “是何人?”

    “刘守有与张鲸,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依附张鲸已为陛下除名,并在大理寺监禁,另外其子刘承禧为万历八年武状元,现官至锦衣卫同知。臣在张鲸家中查抄了不少刘守有与其子刘承禧与张鲸的书信往来。”

    骆思恭一边说,陈矩低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林延潮心知,这刘承禧妻子乃是前内阁首辅徐阶的孙女,刘守有之父刘澯,乃嘉靖十一年进士,官至南京刑部郎中,刘守有祖父更了得,乃是刘天和,治水名臣,官至前陕甘总督。

    这刘守有父子也不清廉,平常喜欢收藏书画,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就是父子二人的藏品。

    天子斟酌了陈矩的建议后道:“刘守有勾结张鲸,本当籍没抄家,但念在刘家世代尽忠朝廷,朕不忍重罚,革职了事。”

    骆思恭郑重地道:“臣领旨。”

    说完骆思恭长长一拜。

    天子道:“张鲸余党除刘守有父子外,一律交由你处置。厂卫之中,不可再有张鲸之余孽。”

    骆思恭当下又是称是。

    林延潮心想,如此也是随了骆思恭的心了。但就算天子不这么说,骆思恭也会这么办的。看来锦衣卫东厂要重新洗牌了。

    顿了顿天子道:“至于张鲸,他侍奉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也饶他一条命,让他回老家养老,并赐他一百亩田地,也算全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之谊。”

    骆思恭大声道:“皇上宽宏大量,实乃仁君,臣拜服!”

    天子摆了摆手道:“奉承话不要说了。”

    话说到这里,天子突然用手指了指林延潮,对他道:“林卿,这一次百官弹劾张鲸的事,有没有人主使?有没有后台?”

    前面天子与骆思恭还是波澜不惊的对话,但这一转眼,仿佛如一个巨大的锤子就朝林延潮砸来。

    林延潮揣测天子的心意,这一次百官攻讦张鲸,所有官员可谓齐上阵,眼下张鲸倒台了,天子问林延潮这一次倒张鲸的后台是谁?

    为何现在这个时候问?为什么等抄了张鲸家以后再问?

    细节之中,含着种种微妙。

    这一幕似曾相识,林延潮第一次上疏指责潞王之事,天子反复就问自己有无人指使?

    对于多疑的天子而言,百官到底是对付张鲸?还是对付自己?

    但林延潮想来天子当不必有这个忧虑才是,申时行在将张鲸弹劾下台后,第二件事就是将潞王赶出京去。

    这边免了张鲸,另一边除去了天子的后顾之忧,难道天子不明白申时行的用意。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张鲸这几年的所行所为,百官早有不满,积怨在胸。微臣听说官员们也是担心,张鲸成为下一个刘瑾,王振,所以……”

    “所以就清君侧了?”

    天子这一句话含着杀机,林延潮觉得这一次君前奏对,恐怕是有史以来,对自己最为不利的一次。

    因为以往天子与自己说话,还带着三分敬重,那是君王礼贤。官员不是天子的家仆,而是与帝王共治天下,不管暗地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这个地位。

    现在天子面对林延潮,就如同自己欠了他一大笔钱,然后话里夹枪带棒的。

    “回禀陛下,众臣对陛下只有恭敬之心,万万不敢有这个念头。”林延潮答道。

    “不敢?朕看他们是敢得很!”天子十分不悦,“朝中言官越发肆意,毫不知上下尊卑,朕听闻还有说张鲸与郑妃串通,欲拥立皇三子为太子,这样的谣言也有。”

    林延潮道:“此事乃无稽之谈,大部分官员都是不信的。”

    “不信?张鲸缉捕的那些书生,不就是在妄议此事吗?看来信以为真的人实在不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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