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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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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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行开口了,王锡爵也是如此谢之,当下天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局面算是皆大欢喜,内阁罢工的事解决了,同时天子也是答允更多的放权给内阁。

    林延潮由衷佩服,换了常人没有申时行这样棉中有实的脾气,要么早就和皇帝吵了起来,大家一拍两散,要么就是被皇帝欺负得死死的。

    申时行答允天子要求重回内阁后第一句话就是:“臣启皇上,册立东宫,系宗社大计。伏望皇上早赐裁定。”

    林延潮看天子的表情也是很精彩,碰到申时行这水磨功夫,皇帝也是没有办法啊。

    天子想了半天,才道:“朕知道了。但是皇后没有嫡子,长幼自有定序,郑妃亦再三陈请,请朕立皇元子,恐外面大臣有疑。可是朕转念一想,长子犹弱,朕欲待其健壮使出就外,方才放心。”

    申时行又道:“皇上圣明,皇长子年已八岁,蒙养豫教。正在今日,宜令出阁读书。”

    林延潮知道这又回到老套路了,大臣请天子,册立东宫。天子说不行,不行,皇后还没生,等皇后生了再说。

    大臣再请册立东宫,天子说不行,不行,皇太子年纪太少。

    大臣说皇元子都八岁了,不小了,就算不册立为太子,也该让他出阁读书了。

    众所周知,皇子出阁读书,必定要选定翰林为老师,由詹事府负责,等于说从此以后皇子也是有班底了,那时候天子要改立太子,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詹事府里的太子老师。

    那时候改立太子,成本就太大了。

    天子不是傻瓜,这件事早议论好几次了,当即天子道:“人资性不同,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也。要生来自然聪明,安能一一教训?”

    林延潮心底吐糟,皇帝太不要脸了,还把孔圣人的话搬出来,原话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然后说朕的皇长子生来聪明,就是生而知之,不需要教就能自学成才。你敢否认这一点,你敢说朕的儿子不聪明吗?你的意思是说朕的儿子蠢如猪,非要你们大臣教才行吗?

    天子这点小手段,哪里在申时行眼底,申时行随手化解道:“回禀陛下,人的资禀赋于天,学问成于人,皇元子虽有睿哲之资,但从古至今未有不教而能有成者。”

    “正所谓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皇元子须及时豫教,乃能成德。”

    天子闻言当场跪了,最后只能耍无赖道:“朕已知之,先生们回去罢,传旨下去,各赐每位先生酒饭一桌,烧割一分。”

    最后天子看了林延潮一眼。林延潮也知道天子对自己倒张鲸的事上,有些不满意,所以别说什么赏赐了。

    三位宰相,以及林延潮只能称谢,然后离开乾清宫。

    去时与来时已是不同,林延潮落在后头,三位宰相在前而行。

    待离了宫门,三位宰相方才说话,许国道:“元辅,雒于仁还跪在午门之外,欲向天子求一死。”

    申时行沉吟道:“雒于仁引了天子大怒,我等急切也保不得啊。再说是他自己要跪在午门的,只有让皇上下旨赦他无罪,但这无罪又坐实了有罪了。”

    王锡爵道:“此人不救,言官恐怕又要起风波了。”

    几人说说聊聊,林延潮谨慎地跟在后头,众大佬们说话,他现在距离插嘴还是少了一点资格。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脚步声。林延潮转过头看见一名太监急匆匆地从宫门处奔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太监陈矩。

    但见陈矩上气不接下气,仍是向申时行三人行礼然后道:“皇上请三位阁老留步,并移驾毓德宫。”

    三名宰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天子此举什么意思,难道天子是要对张鲸宣判,还是要重处雒于仁。

    林延潮微微迟疑,陈矩对林延潮笑了笑道:“林侍郎也一起来吧!”

    林延潮这才点了点头。

    这毓德宫是西六宫之一,距离李太后的慈宁宫,以及乾清宫都很近,天子有时候晚上会在这里就寝。

    于是三名内阁大学士跟着陈矩带路来到毓德宫。

    但见此刻毓德宫的左右站了不知多少的宫女,嬷嬷,以及小太监。

    这一幕微微有些奇怪,林延潮心想难道还有嫔妃在内吗?

    申时行三人在宫前等了一会,然后司礼监太监田义出了宫门道:“皇上请三位阁老,以及林侍郎入殿西室。”

    三名内阁大学士及林延潮一并进入毓德宫,来到宫里西室时,但见天子正坐在御塌上,御塌的右侧,站着一位七八岁的男孩,天子伸着手牵着这名男孩的手。

    这名男孩穿着宽大的襟袍,身子有些瘦弱,见到他们几个生人,神色有些扭捏,隐隐往后避去。

    一名乳母,正半搂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孩童,对方却是不怕生人,大大方方用眼珠子盯着申时行,林延潮三人。

    到了这一刻,申时行,王锡爵不可抑制的身子颤抖,跪下来先对着皇帝身边的男孩行以叩拜大礼。

    然后又对皇三子行礼。

    林延潮也感到了申时行心底那等难以言语的情绪,那等激动莫名的感觉,并随之行礼。

    御塌上的天子笑着道:“朕召长哥来见几位卿家,可喜否?”

    申时行眼中有泪,颤声道:“臣等得见皇元子睿容,便如睹景星庆云,真是不胜之喜。”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此刻他帝王之气尽去,也没有方才在殿上那等戒备,盘算,现在的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父亲。

    他牵着皇元子的手,让他站在自己身前,然后一一介绍道:“常洛,这位是申先生,许先生,王先生,他们都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国家社稷的栋梁。”

    申时行三人一一见礼重新道:“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叩见殿下。”

    皇元子一一轻声答道:“见过申先生(许先生,王先生)。”

    天子又看向三名大学士身后的林延潮,林延潮垂下头,天子温和笑着道:“这位林侍郎,就是父皇当年点的三元及第那位,本朝的文宗。”

    天子的语气很平静,但又有一些不同,到底什么不同,实在难以言喻,林延潮抬头看去时,但见皇元子看自己的目光一亮。

    林延潮也是露出的笑容,虽说你的母妃见识是短了一些,但身为皇子你将来的可能还是有很多的。

    林延潮当即见礼道:“臣林延潮叩见殿下。”

    皇元子轻轻地点点头道:“见过林侍郎。”

    皇元子说完少了几分方才畏惧的样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天子看着皇元子的神情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父亲那等的慈爱之色。

    然后天子又对一旁乳母搂着的皇子道:“皇三子还年幼。”

    这时候申时行道:“皇长子龙资龙目,岐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此齐天之福。”

    天子满是欣然地笑了笑,然后道:“此乃祖宗德泽,圣母皇太后的恩庇,朕何敢当?”

    申时行当下重新拜道:“启禀陛下,皇长子春秋渐长,正当读书进学时!”

    申时行说完后,但见天子脸上神色一僵,寺里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释放() 
此刻毓德宫内外十分寂静,内外一声不闻。

    室内申时行的一番话虽说得不大声,但却清晰可闻。

    而正巧这个时候,乾清宫外头突然传来更钟之声,嗡嗡地在室内响动。

    借着这一缓,天子似乎在思考着申时行的请求,元辅申时行在自己与皇元子的面前请求皇元子出宫读书。

    这令天子下意识的将手从皇元子的手上松开。

    林延潮看见皇元子对天子这一举动十分敏感,眼中露出了十分忐忑不安的情绪,然后默默的垂下头。

    林延潮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知道皇元子从内心深处其实是十分惧怕天子的。

    可见天子平日对皇元子的关爱实在不够,如此的童年恐怕是很不快乐的。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看了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一眼,几位辅臣态度都是十分坚决的。

    一旦国本确立,不仅稳固了申时行的相位,同时君权也将大为削弱。这比天子口头答允放权给申时行更来得实际。

    天子终于缓缓地道:“卿若怕长哥失学,那也太过于担忧了,朕已命宫里的内侍教他读书。”

    申时行道:“当年皇上正位东宫,时方六龄,即已读书。如今皇元子读书已经是晚了矣!”

    但见天子笑了笑道:“朕五岁即已读书。”

    一般人听不懂这话,觉得天子是不是任性啊,但申时行,林延潮却再明白不过。

    申时行说当年天子六岁已出阁读书,由饱学鸿儒,当朝翰林来教导,皇太子现在七八岁了还是内侍来教导怎么能行。

    天子说,朕六岁虽说当太子,并由翰林开始教导,但朕五岁时却已经读书了。

    也就是说朕在五岁到六岁间,也是由内侍教导读书,这其中程序没有什么不对的。

    下面天子又点了点皇三子道:“三儿也快五岁了,但仍离不开乳母,还数次生病。”

    这句话别人又听不懂了,但对申时行,林延潮而言半点不难。

    这话什么意思?朕五岁时读书,而且皇三子也快五岁了,马上也要到读书的年纪了,只是现在身子也不太好,你先替朕拖个几年,到时候就让兄弟俩一起出阁读书吧!这样你也不用挨骂,朕也得偿所愿,至于国本的事慢慢再说。

    就如同当年嘉靖皇帝同时派翰林教导景王,裕王一起读书一个道理。

    哈哈哈,朕这招是不是很高明!有没有先祖的风范!

    听了天子的话,皇三子闻言将头藏在乳母的肩上,却好奇地打量申时行三人。

    林延潮见皇三子此举,看来他竟然有些明白出阁读书对他的意义。皇帝家的孩子,一般都是早熟,特别对于权力,人心更是敏感,因为他们尽管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但从小就已经接触此道了。

    但林延潮更感叹的是,天子真是一个聪明人,这办法都被他想出来了。

    他也知道现在满潮官员都是站在太子一边,所以他就用了一个拖字诀。

    所以今日让皇长子,皇三子同时见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林延潮的目的也是很显然了。

    申时行早就明白了一切,林延潮见他从头到尾对皇三子是看也不看一眼。

    这时候申时行作了一个举动,但见他稍稍上前熟视皇元子良久,然后天子索性牵起皇元子的手让他来到殿内明亮的地方,让申时行看清楚。

    许国,王锡爵,林延潮三人也是一并上前。

    阳光透过宫殿的窗户斜照入殿内,但见皇元子身形瘦小,仰着脑袋看着他面前的四个大人,不过还是有几分畏惧和好奇,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殿内的气氛有一些异样,林延潮的目光也与皇元子碰撞到一起。

    面对自己,皇元子倒是少了几分畏惧,也是看了自己几眼,林延潮恭谦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气氛很好,在日光下,天子牵着皇元子,脸上不胜欣慰。

    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弯腰注视。

    一直过了许久许久,申时行注视完毕,最后他看向了天子。

    天子露出一个垂询的神色,不用猜,林延潮也知天子想问什么,朕的皇元子如何?可为天子乎?

    申时行郑重地拜伏在地,不胜认真地道:“皇上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此臣肺腑之言,愿皇上早定大计,如此宗社幸甚,天下臣民幸甚,臣告退!”

    说完另两位辅臣与林延潮一并向天子叩拜,然后一并告退!

    而从始至终,皇三子都被申时行忽略了,这已经表明了申时行的立场。

    三辅臣与林延潮出宫后,林延潮知道他们必有事商量,当即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申时行点了点头。

    但王锡爵忽道:“左宗伯请留步!”

    林延潮停下脚步当即道:“中堂有什么吩咐?”

    王锡爵当即道:“今日宫内之事,必需守密,不可向外人传开!”

    林延潮目光微闪,瞄了一眼申时行,但见他微微点头。

    于是林延潮恭恭敬敬地道:“下官省得,必会守口如瓶,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林延潮这才离开,肯定今日天子召见之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今日的见面,天子至少对于储位有了一个态度,不再是以往避而不谈。当然天子两个皇子一起出阁读书的想法,一旦传出去大臣们肯定是不肯的,所以此事先在内部先打个招呼。

    三位辅臣被召见,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己呢?天子似乎又钦点了自己,这是什么用意呢?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申时行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写入他名为《召对录》的书中,在描述完以上的事后,申时行在书里还写到,忽闻宣召,急趋而入,历禁门数重,乃至毓德宫。从来阁臣召见,未有得至此者。且天语谆复,圣容和啐。蔼然如家人父子,累朝以来所未有也。

    大意也就是说,在明朝,天子从没有将内阁大学士在毓德宫召见的历史,然而这一次对话,天子十分和蔼,与他们,与皇元子沟通说话如同家人父子一般。

    而林延潮也在毓德宫感受到天子矛盾而复杂的心情。

    皇元子真是如申时行所言,可以雕琢的美玉吗?林延潮不好下定论,他只是觉得皇元子性子似有些懦弱胆小。

    这样的性子,很难成为一个严厉,能够御下的帝王。

    从这点来说未必是个好皇帝,但对于当今这个天下,却是说不定。

    同时林延潮也是更了解了当今天子的性格,这位天子权力欲没得说,连自己的儿子都处处防着一手,而对于事事有所主张的自己想要入阁,得到他的同意,真的有点难。

    但若是真无意让自己入阁就不会让自己参加今日的召见。

    林延潮边想边走,等待行至午门时,一眼就看见雒于仁跪在宫门前。

    不少官员站在一旁,脸上面露同情。

    林延潮想了想,自己好歹都要出个面,也算走个过场。于是他来到雒于仁的面前。

    雒于仁此刻跪得是头晕眼花,但见一名穿着绯袍的年轻官员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愣,努力看清了对方面容后道:“原来是部堂大人啊!下官……”

    “不要多礼了。”林延潮伸手虚扶。

    林延潮弯下身问道:“雒评事准备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陛下对下官有旨意的时候,无论是杀是剐,雒某都认了。”

    林延潮叹道:“你错了,方才陛下召见过三辅臣与在下了。”

    雒于仁一怔,认真地看向林延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雒某?”

    林延潮道:“陛下是宽宏圣明之主,初时动怒,但现在已是消气了,只是天家自有体度,你跪下去反而令天子难堪啊!听本部堂一句劝,还是回去听候圣命吧!”

    雒于仁闻言陡然垂泪道:“当年部堂大人上天下为公疏,下了诏狱,天下高之。而雒某不才,不敢比部堂大人,但只求天子对雒某的奏章有个说法,无论圣意如何?雒某都认了。”

    林延潮叹道:“雒评事何苦如此。”

    说完林延潮离开午门广场。

    这时官员都聚到林延潮身旁时问道:“部堂大人如何了?”

    林延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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