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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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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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国额头渗汗道:“臣也是刚到宫里才听说。”

    天子道:“朕也累了,传旨召张鲸入宫。”

    “许先生说自己不擅越,那么就把申先生,王先生也一并召来。”

    听了天子的话,众人都知道,今日怕是要对朝堂上这持续数月以来的大风波有一个了解了。

    众人在殿一时无话,天子这时候看向林延潮,然后道:“怎么这些事总是与林卿有关?”

    林延潮知道天子这话说自己,同时也有警告许国的意思,但许国是宰相,天子毕竟要给他留面子,所以就冲自己发火。

    林延潮也知道天子对自己有嫌隙,于是懒得辩什么道:“启禀陛下,是臣……是臣的过失。”

    天子摇了摇头道:“朕也真是难有的清闲日子。这数日来内阁无人,朕亲自处理国事,但六部对朕阳奉阴违,六科甚至还驳了朕的朱批。朕不明白,为何申先生治国时举重若轻,到了朕的手上怎么就指不动那些官员。是朕才具不如申先生?还是百官只听申先生的话?”

    许国露出惶恐之色。

    林延潮也是明白皇帝在吐槽什么,那肯定是废话,大明这套制度运行到今天,早已经不是明朝初年时,皇帝能说的算的时候了。

    为什么天子指不动六部?因为下面的官员早已盘根错节,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官员能把小九九告诉首辅,但敢告诉天子吗?朝廷的任何决定,都涉及权力的交换,利益的分配,换句话说,天子能平衡好下面各方派别的利益吗?

    连最重要的人事权,天子都掌握不了,下面官员凭什么买你的账?今天大家听你的话,明天申时行回来了怎么办?

    所以申时行,王锡爵罢工后,天子发现朝廷中枢基本瘫痪,自己政不出紫禁城。

    原先天子还有个沈鲤可以制衡申时行,但现在沈鲤被申时行赶回了老家,六部唯有宋纁可以不买申时行的账,但他早早看出形势,自己是独木难支,一人如何对抗了申时行?故而称病在家,并且一日一封辞疏的请求天子让他回老家。

    因此扳倒了张居正,冯保后的天子,努力七八年自以为掌控了朝局,但今天他终于发现他就算如太祖成祖那样勤政一样控制不了局面,时代不一样了。总而言之,没了申时行真的不行。

    所以林延潮猜测天子现在的策略就是两条,要么把沈鲤,王家屏请回来,要么只是彻底废除内阁,自己亲自处理政务,此举就一定重用张鲸,当然这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重蹈刘谨覆辙还是好的,但张鲸的名声在官员和百姓中已是烂透了。

    不久下面中官禀道:“启禀陛下,张鲸到了。”

    “宣!”

    张鲸入殿时,林延潮看了一眼,张鲸对自己也是飞快的一瞥。林延潮可以看出他眼底的怨毒之色。

    天子还未发问,张鲸即跪下磕头道:“陛下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孙承宗是不是在东厂?”

    “下面抓错了人,奴才该死。”

    “还有那几十个考生呢?”

    “这些人妄议朝政,奴才关了他们一日,就马上命人放了。奴才该死。”

    “林卿到东厂你为何不见?”

    张鲸停顿了下然后道:“奴才与林侍郎不和,不愿见他,皇上,奴才,奴才该死。”

    林延潮心底冷笑,谁叫你装逼来着,最可笑的是竟然还以为我在装逼。

    但见天子抓起御案一把奏疏朝张鲸砸去,但见张鲸被砸得发冠都歪了。林延潮看了天子此举心底有数,天子要保张鲸,所以作个样子。意思就是,朕已经处罚过了,你们手下留情吧。

    随即又有中官禀道:“申先生,王先生到了。”

    “宣!”

    但见申时行,王锡爵穿着大红蟒服,一前一后地步入暖阁里,二人都看到了张鲸身旁撒了一地的奏章。

    张鲸小声的哭着,十分伤心的样子。

    “张鲸的事,先生都听说了?”

    申时行道:“来前,林部堂已禀告过一次了,老夫说老夫杜门谢事,不过问朝政了。”

    天子长叹道:“外面的大臣总是说朕重用张鲸,是因为张鲸以金银贿赂朕,这不是笑话吗?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朕之财。朕若贪张鲸之财,何不抄没了他?张鲸有过,朕已是打过骂过了。”

    林延潮听了心底道,没错,抄没大臣,宦官一向是明朝皇帝发家致富的手段。

    天子道:“如此一二人也就罢了,但前有顾宪成,后有雒于仁的,此人今日上了一个酒色财气四疏,说朕好酒好色好财好气,纳张鲸之财不说,还说朕用张鲸是欲策郑妃立皇三子为太子,朕只因郑氏勤劳,朕每至一宫,他必相随。朝夕间他独小心侍奉,委的勤劳。如恭妃王氏,他有长子,朕着他调护照管。母子相依,所以不能朝夕侍奉。何尝有偏?

    这等沽名出位之臣,申先生替朕票拟重处!”

    林延潮心想这雒于仁,不是郭正域的好基友吗?

    不过天子也有小心机啊,让申时行票拟,也是变相的让他回阁视事了,至于张鲸的事,朕已经丢奏章骂过了。

    申时行奏道:“此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轻率渎奏。”

    “不,他是沽名出位。”

    但见申时行答道:“他既沽名,皇上若重处之,适成其名。反损皇上圣德,惟宽容不校,乃见圣德之盛。”

    天子到:“这也说得是,到不是损了朕德,却损了朕度。”

    王锡爵道:“皇上的圣度,如天地一般,何所不容?”

    天子仍道:“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

    申时行道:“此本原是轻信讹传,若将此本票拟处分。传之四方,反当做实话了。依臣愚见,照旧留中为是,容臣等载之史书,传之万世,使万世称皇上是尧舜之君。此乃盛事,复以其疏返御前。”

    天子怒气稍定,然后道:“先生是朕亲近之臣,朕的举动,先生还是知道的。”

    然后又道:“近来奏章之事纷起,小臣议论不休,朕连夜看得奏章,眼也看得酸了,不甚分明,先生为朕股肱,要多替朕主张。”

    林延潮暗笑,天子又在挽留申时行了。

    但见申时行诚惶诚恐地道:“臣荷蒙皇上任使,才薄望轻。不能镇压人情,以致章奏纷纭。烦渎圣听,臣有罪,恳请陛下恩准臣归老林下。”

    林延潮板着脸,心底已是笑得不行。

    天子仰天长叹,然后看向张鲸然后骂道:“你这奴才替朕惹出多少事来,申先生,张鲸不知改过,屡负朕恩,以后先生替朕训斥张鲸就是了。”

    申时行立即道:“臣不敢,张鲸是陛下的奴才,皇上既已经训斥,又如何用得了臣呢?”

    天子道:“不行,申先生一定要替朕训斥。”

    申时行道:“尔受上厚恩,宜尽心图报。奉公守法。”

    张鲸道:“咱家只是实心为陛下办事,故而才得罪大臣,咱家无罪。”

    申时行道:“臣事君犹子事父,子不可不孝,臣不可不忠。”

    正当众人以为天子让申时行走个过场时,但见申时行却道:“张鲸,你口口声声说为陛下办事,言自己无罪,但是这一次河间府灾民饿死逾万之事,你可知罪?”

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初见() 
时已近午时,午门之外。

    但见一名穿着青袍的官员,穿戴整齐正跪在宫阙之下的青砖上。

    这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上疏的大理寺评事雒于仁,他今日上了《酒色财气四箴疏》指责当今天子好酒好色好财好气后,自知必死于是就跪在午门前。

    此疏比海瑞的《治安疏》更甚,海瑞的治安疏委婉批评天子在位不作为,而雒于仁更好,从政治攻击从而转到对皇帝的人参公鸡。

    奏章里主要说了三点,每日喝得酩酊大醉,不思上朝,是为好酒。

    让张鲸四处敛财,是为好财。

    偏宠郑妃,使储位未立,是为好色。

    奏章直指天子在位三件过失,这奏章一上后,雒于仁知道天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就在午门外等候发落。

    不少官员聚集在旁,议论纷纷,甚是同情惋惜。

    雒于仁此举实与自杀无异,但张鲸不除,与东宫不立,天子不朝已是成了百官心底对天子的不满,今日一下子集中在一起。

    而乾清宫的暖阁里。

    林延潮听着申时行这一句‘锋锐’之言。

    在林延潮的印象中,申时行很少会道出这样打破局势的言语,这样的话道出后,等于不给自己留退路了,这不是申时行一贯的所为。

    但是呢,时局到了这个地步,倒张鲸的大势已是铺成,也是到了要将所有筹码都丢上去的时候了,今日张鲸不倒,申时行将来面对的局势一定比今日张鲸所处的,更险恶十倍。

    暖阁里,气氛凝固至极。

    这时候已到了午牌时分,奉命来传午膳的太监,正要入殿,却给站在天子身旁的陈矩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此刻张鲸眼底噙满了泪水,他带着尖锐的哭音道:“皇上啊,皇上,奴才不知哪里得罪了申先生,申先生要如此致奴才于死地,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啊!”

    天子见了这一幕,也是有些意外然后道:“先生说你,你就听着。”

    申时行道:“启禀皇上,臣并非胡言,去年河间府大灾,陛下下旨从内承运库拨了一万两银子,户部拨三万石米用于当地官员赈灾,此乃陛下的恩典。”

    天子点点头,从内库里拨出银子就是他的私房钱,他当然记得。这时候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司礼监太监张诚突然道:“此事不是地方官员禀告灾情已是平稳了吗?何必饿死逾万之说,是不是申先生搞错了?”

    申时行却道:“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河间知府隐瞒朝廷,将赈灾款项私吞,然后再上报赈灾银米已是下发给百姓。”

    张鲸满头是汗道:“启禀皇上此事,奴才实在不知道。”

    天子也为张鲸开脱道:“张鲸是朕的家奴,就算平日有些过错,但也绝不敢吞没赈灾银米。”

    张鲸垂泪道:“皇上明鉴!”

    申时行道:“臣启陛下,此事确实张鲸确不知情,但是在朝廷赈灾银下拨后的一个月,河间知府沈重后来用一万五千年行贿张鲸,为他的同乡,在宫里的当差的太监陈增,谋求苏州织造一职!”

    “张鲸虽没有贪墨了赈灾银,却收了河间知府沈重一万五千两银子,其后河间灾民饿死无数,来人到京乞讨,臣方察觉此事,然后着人调查,并呈刑部。”

    申时行说到这里,点到即止。

    张鲸偷看天子脸色,天子已是闭上了眼睛,张诚,田义二人都是连忙上前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天子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河间的那个知府如何处置?”

    申时行没有答,因为他这几日没有在阁办公,一旁张诚从奏章堆里找了一阵,然后向天子禀道:“刑部拟的是夺职!”

    天子看也不看张诚递来的奏章道:“着刑部拟大辟!”

    听到天子的话,张鲸已是冷汗一身。

    “臣谨遵圣旨。”张诚回禀道。

    然后天子看向张鲸然后道:“你看你自己当如何处置?”

    张鲸哭着道:“奴才唯有一死而已。皇上的龙恩,奴才这辈子报答不尽,下辈子再谋报答,皇上臣不能再侍奉你了。”

    林延潮冷眼旁观,张鲸也是很聪明,若是论当堂理论,一百个张鲸,也不是申时行,林延潮这样天下百万读书人里脱颖而出翘楚的对手。他一旦申辩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依持的只有一招,就是将所有罪名自己统统认下,这样子他反而死不了。

    因为天子知道,张鲸是替自己背了黑锅,只要这些罪名没有半点损于天子名声,那么张鲸反而不会有大事。

    被张鲸这么一说,林延潮看见天子脸上的怒气明显消了一半。

    天子向申时行问道:“依先生之见,如何处置这奴才?”

    申时行与天子君臣多年,还不知皇帝的意思,还是不愿意办张鲸嘛。所以把皮球踢给申时行,让他给皇帝找台阶下。

    申时行可以顶皇帝,甚至拿辞职要挟,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就是失了分寸。

    这时候林延潮朝跪在地上的孙隆,悄悄拿脚踢了他的靴子。

    孙隆本是跪伏在地,被林延潮这一踢身子一颤,当即道:“启禀陛下,奴才这里有张鲸罪状禀上!”

    天子看向孙隆,龙目一厉道:“为何方才不说?”

    孙隆咬牙道:“奴才惧怕张鲸,方才不敢说。”

    天子神色一寒道:“道来。”

    孙隆当下道:“其实张鲸知道河间知府沈重贪墨赈灾银来向他行贿之事,他还与沈重说反正赈灾银也是皇上从内库给的,为此皇帝还命内承运库停了修园子的钱,咱们作为奴才的,怎么能看皇上遮风受雨的,这园子咱家还是要给皇上修起来,这也是你们这些文臣对于皇上的孝敬之心,至于灾民有户部的粮食就够了,银子又不能吃,拿了也没用。”

    孙隆说了此事后,又举了其他几件事,件件都是张鲸在外收钱,然后却打着皇帝的旗号。

    还有什么比心腹背叛更要命的一击呢?

    此事一出,林延潮心底明白,这一刻张鲸算是凉凉了。

    “将张鲸带下去!”天子终于下了旨。

    孙隆不由额上冒汗,露出满脸惊骇之色。林延潮知道孙隆的心思,他是想如果张鲸这都不倒,自己就惨了。

    但是林延潮却是没有这个担心,同样看去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也是笃定。

    两名内侍从外上前要拉张鲸,但见张鲸却突然道了一句:“咱家自己会走!”

    说到这里,但见张鲸重新向天子磕了三个头,然后正色道:“咱家拜别皇上!”

    林延潮看见天子的眼角微微一跳,随即又合上眼睛。最后张鲸站起身,看也不看申时行,林延潮一眼,大步走了下去,最后他还是给自己留了颜面。

    这时候许国奏道:“启禀陛下,张鲸之事之所以引起轩然大波,在于陛下不朝百官,以至于内外隔绝,也在于东宫未立,故而人心惶惶,此二事恳请陛下鉴之。”

    王锡爵也是奏道:“臣附议!”

    天子摆了摆手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申时行道:“陛下,此二事不决,如雒于仁这样的上疏恐怕还会有。”

    天子道:“小臣放肆,以正为邪,以邪为正,以后要烦请先生多替朕主张。”

    天子再次厚着脸皮提让申时行回阁之事。

    申时行道:“臣等因鉴前人覆辙,一切朝政之事,上则禀皇上之独断,下则付外廷之公论,所以不敢擅自主张。”

    众所周知,这前人指的是张居正。

    天子想了想道:“朕就是心,先生等人就是股肱,心非股肱安能运动?朕既委任先生处置国事,有何畏避?先生们还是要替朕主张,任劳任怨,不要推诿。”

    天子这么说,即是退让了。

    申时行当即跪下叩头道:“蒙皇上以股肱腹心优待臣等,犬马犹知报主,况臣等受皇上高厚之恩,敢不尽心图报?任劳任怨四字,臣当书之座右,朝夕服膺。”

    申时行开口了,王锡爵也是如此谢之,当下天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局面算是皆大欢喜,内阁罢工的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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