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延潮笑了笑,这倒是,不过他原来的打算是,报纸版数不多,广告从哪里来?就算有的读者不看广告,纯粹拿回去擦屁股,但是我也是要卖给你的。
林延潮放下茶问道“可是说来说去,本官为什么要卖你这个情面?”
“家父……”
林延潮道“令尊?是令尊替我裁撤净军情面?”
舒弘志连忙道“不敢,学士当年的事,乃是督公授意家父所为。家父没有丝毫与学士为敌的心思。”
“事到今日,木已成舟。家父说了,只要学士能让下官在新民报办差,他可以在九卿会推时助学士一臂之力,帮学士位列礼部部堂。”
林延潮双眼一眯问道“这样就算了,难道裁撤净军的事上,舒家没有交待?”
舒弘志道“下官以为学士实不必抱着过去的事不放,而失去眼前的良机。依下官的浅见,官场上对错是最不重要的,学士再度提起裁撤净军此事,想来也是当一个条件,如果前一个条件不够,还可以提出其他来,家父常与下官说,官场上任何事都可以商量。”
舒弘志闻言笑了笑,他觉得这场谈判已经把握主动了。
而林延潮则动手给舒弘志倒了一杯茶,舒弘志连忙接过。
林延潮问道“这么说,此来你是奉了令尊的意思?”
舒弘志道“确实有与家父商议过。”
林延潮继续问道“那么令尊有问过张鲸的意思吗?”
“这……未曾。”
林延潮坐直身子道“那么我们就白谈了。”
舒弘志神情僵在了那“学士……”
林延潮用眼神打断了舒弘志的话“劝你一句,不要做这样两头卖好的事,如此只能两头落空。譬如你们今日应承了我,他日张鲸命你们反悔,我被耍了无妨,可你们怎么办?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林延潮起身。
舒弘志一时失语,然后道“学士,我们舒家也并非事事听从督公……”
林延潮已经整理起书籍。
“……督公那边我们愿尽力周转。”
“周转?你们要替我开出什么条件吗?对于张鲸我没什么好说的!”
舒弘志急道“学士是否太固执了,执着于过去一点恩怨不放,裁撤净军的事早已经过去了,我们也想化干戈为玉帛……”
“化干戈为玉帛?你们若不明白我与张鲸之间的事,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谈,同样这也说明张鲸也未拿你们当心腹。”
“这样说吧,我与你们舒家的关系,而是取决于我与张鲸的关系。张鲸做梦都想扳倒我,但是他不敢!你懂吗?”
舒弘志脸色苍白,张鲸身为东厂督公,手下有上万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听他使唤,居然不敢对付林延潮,难道不是因为看在申时行的面子上吗?
“你果真一无所知!那就没什么好谈了。你回去吧,不要在此耽搁功夫了,今日就当我没听过这些话。”
舒弘志看了看林延潮,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又无奈地闭上。
他舒弘志只看到了林延潮,故而以为林延潮只看到了他背后的父亲,却没料到林延潮却从没有看到舒家。
舒弘志走后,林延潮笑了笑,此子看来此来别有用心,不过也是无妨。
话说回来,礼部侍郎的事,确实舒弘志帮得上忙。
因为礼部侍郎这个位子不同于詹事府少詹事,也不同于知府的任命。
知府任命经过吏部部推。
少詹事则是内阁阁推任命。
说是部推,阁推,但其实就是申时行的一句话而已。
但是礼部侍郎位列廷臣,乃是正三品,必须经过九卿会推。
所谓九卿会推就是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九卿,外加三位内阁大学士,一共十二人公推。
官职空缺一人,最少公推两人,空缺两人,则最少公推三人,公推完留下候选的名字,呈报天子圈用。
到了九卿出缺,就是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公推。
而内阁大学士,礼部吏部官员空缺,则由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公推。
这个是明朝的会推制度,因为天子很少会特旨提拔官员。这与清朝不一样,朝廷大臣的任命还是由皇帝说的算。
而明朝官员推举皇帝说得不算,同样也不能轮到首辅说得算。
公推就是对宰相权力的限制,当然这样看人,张居正在位时公推也就是个摆设,但现在呢?
申时行就没有办法把九卿会推弄成自己说的算,若真有这天,天子也容不下申时行了。
所以林延潮必须要计算票数的时候了。
现在的九卿中的礼部尚书沈鲤,户部尚书宋纁,兵部尚书严清,工部尚书舒应龙,大理寺卿孙丕扬,通政使张孟男,要么是中立要么就不站在申时行这边。
在九卿会推时他们会投自己一票吗?
就在万历十五年的年末之时,礼部左侍郎王弘诲被任命詹事府詹事,掌府事。
而原礼部右侍郎于慎行被任命为礼部左侍郎。
礼部右侍郎之位出缺。
而这时候暗中蓄势已久的各官员,也终于亮出了各自的底牌。
一顶轿子停在了张鲸府邸。
此人正是工部尚书舒应龙。
舒应龙与其子一样都是年少及第,眼下虽任二品大员,但却是正值盛年。
舒应龙投靠张鲸看起来颇为令人不耻,但这是很正常的事,官员在朝中不能没有靠山,当初兵部尚书张学颜还与张鲸兄弟相称。
不过张鲸还未上位时,舒应龙一路升迁,除了任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亲家外,更重要是他凭的是出色的政绩,本身也是一位极出色的干臣。
但现在到了他这个位子,也并非事事由心,照样要听人差遣。
通禀后,张鲸府的下人对舒应龙道“舒尚书,客厅里请!”
听说张鲸没有出来迎自己,舒应龙心底不舒服。
但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就步入府内。
客厅里张鲸高坐椅上自顾喝着茶,舒应龙一见即拜道“舒应龙拜见督公!”
张鲸早知舒应龙入内,故意装着没看见,见对方参拜,他立即起身搀扶笑着道“失礼,失礼,怎么敢有劳舒兄行此大礼,来,这边坐。”
张鲸身上扑着香粉,舒应龙却丝毫不以为忤,谦让了一阵后,他挨着张鲸身旁坐下。
寒暄一阵后,舒应龙道出来意。
张鲸道“这一次礼部侍郎出缺,舒兄有意替蒋太常奔走?”
舒应龙正要起身回禀,张鲸笑着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舒应龙重新坐下道“舒某当年这一路为官,多亏亲家提携,亲家当年为言道弹劾辞官,舒某一直为他愤愤不平,现在时过境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舒某愿为他向公公求一求,提携一二,如此我们舒蒋两家感激不尽。”
张鲸闻言笑了笑道“这不容易啊,这礼部侍郎多少人盯着这位子,你要为你亲家奔走……”
舒应龙道“公公帮了我们舒家多次,舒某感激不尽,若这一次能再帮这一次,我们舒蒋两家必有重礼奉上。”
说完舒应龙拿起出一个单子。
张鲸眼睛一眯但见头一行就是写着‘纹银两万两’。
张鲸见此心底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舒应龙又补了一句道“公公,之前我派犬子去试探林三元,听闻他也有意争这礼部侍郎的位子,此人是公公的心腹大患,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他。”
“若公公能帮了我们这一次,事后还有厚礼奉上。”
张鲸闻言终于道“好吧,咱家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切莫抱太大期望。”
舒应龙大喜道“我们还信不过公公吗。”
舒应龙走后,张鲸想了想对手下道“把张绅叫来。”
张绅入内向张鲸讨好地道“干爹,不知舒大鼻子方才来所谓何事?”
张鲸道“还不是为他亲家求礼部侍郎的缺。”
张绅闻言笑着道“就是那蒋铨郎,当年人家向他求官,结果他娶人家女儿的那个蒋铨郎,干爹他开了多少钱?”
“不多,纹银两万两!”
张绅吃惊道“何时礼部侍郎都值两万两了?干爹,这钱不赚白不赚,还不是你与申相打一个招呼的事。”
张鲸道“你怎知申吴县没有自己要保举的人?”
张绅问道“那干爹你叫我来是与此有关?”
张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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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六十三章 帮你活动()
张鲸看向张绅道:“我听闻京城里的那个甄家是你亲戚?”
张绅讨好地笑道:“是啊,干爹,这事都知道,真没什么瞒得过你的。”
张鲸点点头道:“当年去林延潮府上宣旨,正好看见你和甄家老爷在他府上。”
“干爹真是好记性。”张绅满脸尴尬,当时林延潮被夺官,甄家想乘机让林延寿入赘,让他抬出张鲸的名声过去壮一壮声势,哪知当众被打脸。
张鲸道:”最后甄家还是与林府做了亲家?”
“回干爹的话,甄家与林延潮的兄长结亲,说实话这门亲开始时候,我姨夫姨妈都是不太满意,但是时候久了也就认了。”
张鲸哦地一声道:“以林延潮今时今日在朝堂上的地位,甄家为何还不太满意?”
张绅长叹一声:“还不是……”
听了张绅说完,张鲸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正合我意,你帮我办趟差。”
张绅连忙道:“干爹要儿子办什么事尽管吩咐。”
张鲸点点头道:“你给甄府透个风声,谁能出两万两银子,我就保谁任礼部侍郎。”
张绅吃了一惊道:“干爹,你这是吃两家聘礼……。”
张绅见张鲸目光一瞪,立即将口里的话都收了回去。
张鲸冷笑道:“什么两家不两家,对了,这话你不必和林延潮说,只要与甄家,以及他那兄长商量,甄家家大业大,这两万两银子不会拿不出来。”
张绅闻言吃了一惊。
“怎么不说话?”
张绅立即道:“儿子这一身荣华富贵都是干爹给的,儿子这就去办。”
却说教育与文化从来不分家。
有文化之时,即有了教育。
而明朝的最高教育机构,就是国子监。
明初时国子监门槛还是挺高的,但成化年捐监一开后,监生无疑就掉价的厉害。不过监生的待遇还是在那边,廪膳衣服都有供给,还可以免役二丁,所以仍是有不少读书人往里面钻。
眼下林延寿正在国子监里读书后,正收拾书案上的《大明律》,《御制大诰》准备回家。
身为监生除了可以参加顺天乡试,会试,但是更多人的出路就是去衙门历事,历事就是为吏,而积攒年功后可以授官,无论为官为吏这律典都是要读的。
林延寿将两本书放进书袋后,出了门丢给小厮,迎面正遇上袁可立,张汝霖,徐火勃三人。
三人身为林延潮弟子结伴在国子监读书,但他们都并非例监出身,平素也不与林延寿往来,但现在碰面都是面上一苦。
三人一并施礼向林延寿施礼然后道:“见过世伯。”
林延寿点点头道:“汝等近来学问可有进益?”
三人闻言脸黑,徐火勃答道:“托世伯的福,学业上不敢懈怠,若是无事,我们先行告退。”
“诶,慢着,”林延寿续道,“你们三人乃我弟的门生,既在国子监读书,那么身为世伯照顾你们一二也是应当的,学业上若有不明之处,大可来请教。”
“这是应当的。”三人敷衍。
林延寿继续道:“余读书有一心得,看四书不看朱注(朱熹注释),看其他经书,也不可以各家注释橫据心中,需自己阐发,如此读书三年,必然大有长进。”
这学舍附近人来人往。
有几名监生听了林延寿的话,不由驻足相互讨论道:“此言甚有来处。”
“此乃释道二门直指本性的法门,听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能道出此话的并非一般人,此人是谁?他日不知可否向他请教学问。”
“哦,他我是知道的,此人乃名满天下的林学士,学功先生的堂兄。”
“难怪,难怪,才想有这等见识。”
“但是学功先生不到二十岁即三元及第,怎么他的兄长只是区区的监生?”
“诶,监生如何了?我们也是监生,大家不要妄自菲薄。”
“正是,正是,只要有心向学,他日也有金榜题名之时。”
林延寿听了这几句话,神色淡淡的,丝毫也没有自矜之色。
而徐火勃他们大感丢人,他们知道林延寿的水平,这几句话估计又是他从哪里听来的,现学现卖倒是能唬人。
不过现在三人被一名捐监出身的监生提点,实在面子挂不住。
林延寿则是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阵,方才放了他们。
到了无人处,三人相互埋怨道:“就说了今日不要往这走,你们非不听,这下好了,若为同学知道必传为笑柄。”
徐火勃叹着道:“这有何益?在国子监一日,这世伯总是避不过的,抬头低头都要见,你们二人学我一般,忍忍就是。”
“忍不了,忍不了。”
林延寿提点完三人学问回到甄府。
甄家小姐早候着门口,一见林延寿即道:“不是与你说了,今日家里来了客人,让你早些回来,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
林延寿道:“遇到我兄长几个弟子向我请益学问,就提点了一番,故而耽误了。”
甄家小姐搀着林延寿的手笑着道:“原来如此,好了,我表哥就在厅中,你不要失礼了。”
林延寿点点头,不自然地将手从甄家小姐手臂里挪开,令甄家小姐脸色一黯。
林延寿天不怕地不怕,但对甄家小姐不知为何有些畏惧,二人成婚近五年,期间甄家小姐有段日子身子不太好,故而没有怀孕,一直用药调理着。
而林延寿也是如整日打熬气力的梁山好汉般,忙着自己的事,有些不近女色。
现在夫妻二人相见,林延寿在她面前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林延寿扭捏地道:“夫人我知道了。”
于是二人来到客厅里,但见张绅正与甄家老爷夫人谈笑。
张绅一向是甄家座上宾。
甄家已是许久没有出过官员,生怕这么大的家产朝人窥觊,故而当初与林延潮结亲也是为了这个心思。
但林延潮官场上起起伏伏,还有段时间不在京里,却是不如张绅自拜了张鲸为干爹后在京城里呼风唤雨。
甄家在京里有些麻烦事,托张绅出面,没有摆平不了。用张绅的话说,就算是京兆尹当前,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眼下张绅来甄家府上,甄家老爷夫人都是格外热情。
但相较下对于林延寿这个女婿,甄家老爷夫人则是心情复杂许多了。
当初他们有让林延寿入赘的打算,是因为他们膝下独子身子一向不太好,不过到了近来却越发好了,从此也没有让林延寿入赘的意思。
不过甄家老爷夫人仍是极疼女儿,只是女儿近来身子不太好,而且小两口的感情似乎也不太和睦。
甄家小姐对林延寿是尽了妻子责任,但林延寿却我行我素。二人觉得林延寿如此,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人了?
二人查了一阵,却知林延寿此人‘三观极正’,丝毫也没有在外沾花惹草。
二人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