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5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说完申时行示意左右退下。

    值房的门重新关上后,林延潮见申时行的情绪很好,料想他一早上忙着见吏部,户部,工部的几位尚书,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被弹劾的事。

    自己是不是还在此时提一下,林延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了,这样的事与裁撤净军的事相比起来不值一提,若事事向申时行帮忙,岂不是显得自己没用。

    林延潮立即道:“让恩师久等,学生这几个月一直依照恩师吩咐,在朝中联络裁撤净军之事,现在最后有几件事需恩师定夺。”

    申时行伸手在炭盆前取暖笑道:“以你的的性子,此事没有八九分把握,你是不会来老夫这里。这一次你替我出面联络,有没有人为难你?”

    林延潮笑着道:“大家看在恩师的面子上,怎么会为难学生。”

    申时行笑了笑,林延潮道:“不过学生这一次没有打恩师的旗号,唯独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那需恩师出面。”

    申时行失笑道:“此人可是老皮脓滚疮,朝臣里弯弯绕绕数他最多。”

    申时行说了一句苏州土话,林延潮附和地笑了笑。

    “他怎么开口的?”

    林延潮道:“他想让吏科左给事中杨廷相接任都给事中。”

    申时行听后默然。

    林延潮立即道:“齐世臣与学生向恩师带话。他言只要杨廷相能出任,那么他至少可以让都察院那边没有大的动静。此人当初任吏科都给事中时,是恩师保荐的,眼下拿此来当筹码实在不识好歹。”

    申时行喝了口茶道:“你回去告诉,就说老夫答允了,另外他秩满后老夫再保举他为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官,而都给事中不过正七品,一口气连升六级。

    可是吏都给事中转迁,能出任太常寺少卿,太仆寺少卿这等京卿算是相当正常。

    但是如果你在任上得罪了大佬,那么就会变成南太常寺少卿,或者南太仆寺少卿。

    申时行对林延潮道:“当年李植上疏攻讦时,齐世臣在科道中多为老夫奔走,而今他要退了,老夫也算还了一桩人情。”

    林延潮恍然。

    至于其他事林延潮也一一谈了,到了最后他道:“恩师,学生与其他官员都以为裁撤净军后,户部仍每年供给内廷三十万两,此乃额外之数,所以恳请恩师在圣上面前,酌情裁减一二,比如户部每年只给内廷十万两就好。”

    申时行闻言摇头道:“三十万两与十万两与外人听来有何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那些不和与我者,就算是每年减至一万两,他们犹自抓着不放。反而削减太多,忤了圣意不说,万一圣上以为你与他斤斤计较,着怒下不许这裁撤净军之事,你我就全功尽弃了。”

    林延潮听申时行之言,知道朝堂上就是有一些杠精的存在。

    在他们眼底,给皇帝三十万两与十万两没什么不同,这都是不该给,一两银子也多余。

    就算你出面为户部极力争取下二十万银子,皇帝会很不高兴,而且这些人还要骂你。他裁掉这二十万两,那么这十万两银子以后是不是永远不还了?

    你问他们怎么办?你行你上啊。

    他们就说向天子据理力争,若是天子不肯,就辞官不作。

    这就是杠精们清奇的脑回路。

    林延潮道:“恩师,可是官员们对于户部摊派已是很有微词了,学生提出此事与众同僚上亿时,他们指责我一味媚上。就算不计人言,能为太仓争得一两就是一两,去年山东大旱,河南水灾,户部仍着意向山东摊派银子,不知多少百姓因催科而亡,而这点从老百姓手里抠出来的钱,只是为了给陛下养这三千匹马。”

    申时行道:“你说的,老夫何尝不知,但为官者要懂得何为经何为权,眼下第一事是裁撤净军为上,其余的以后再说。”

    一般谈话到了这里也就差不多,但林延潮仍争道:“恩师,可否与陛下商量一二?”

    申时行摇头道:“此事容不得商量,现在只要齐世臣,户科那边没有异议,其余言官就算有一二人不满,就不会掀起太大风浪。此事一旦功成,凭着你多少年以来积攒下的清望,朝野上下无论清流浊流,都认为你林延潮有左右朝局,规谏天子之能,如此你入阁拜相也是迟早的事了。”

    林延潮道:“学士多谢恩师之栽培,但学生以为这太仓银本就是老百姓,先例不可轻开,恩师不能对陛下予取予求啊。”

    申时行听了脸沉了下来道:“圣意不许,你还有何办法?难道你又要老夫带着百官去奉天门前哭谏吗?”

    林延潮闻言失语。

    顿了顿申时行又道:“此事你好好想一想,若还是想不明白,老夫就换人。”

    何为首辅之威?

    眼下就是了。

    申时行的人设是好商量,但不等于他真是好商量的人。

    他要换林延潮,另选他人来办此事,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申时行手中人选可是不少。

    但林延潮赌他不会,因为现在百官对天子免朝十分不满,此事已是引火烧身到申时行身上。

    申时行为了打消这个局面,必须借助此事在百官面前扳回自己对天子事事逢迎的印象。

    林延潮慢慢悠悠将此事拖了三个月,也是让申时行可以选择的空间越来越小。

    对于申时行而言,时间已是不多了,临阵易将风险太大。

    而在林延潮眼底,事情不办就算了,既然要办了就要办的漂亮,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为止。

    但见林延潮正色道:“学生没有丝毫冒犯恩师的意思,只是为恩师计,现在位子前,上是天子,下是百官,但不能哪边硬就听哪边的,更不能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学生希望恩师在朝中立以相权,此事就是一个机会,请恩师再信任学生一次,让学生放手而为。”

    申时行没有说话,室内陷入了一等凝重的气氛,二人之间也是格外的压抑。

    申时行沉思良久后道:“上制天子,下压百官的首辅,已被天子抄家了。”

    “罢了,老夫就上密揭给天子,将户部摊派至各省的刍料银免去,再将内操马给京营安置,这是最后底线了,你看如何?”

    林延潮闻言大喜道:“学生多谢恩师。”

一千四十二章 出乎意料() 
就在林延潮临出门要走出文渊阁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道:“恩师,学生还有一件密事禀告。”

    申时行问道:“何事?”

    林延潮道:“有关于张鲸……”

    说完林延潮将一封信从袖子里抽出奉上,这封信正是张鲸之把柄。

    申时行将信拆阅后问道:“此事当真吗?”

    林延潮道:“千真万确,这三家的人都被我保护起来,人证物证俱在,只要将消息泄露出去,张鲸死无葬生之地。”

    申时行将信放在案上,然后道:“此信用得得当,可以扭转时局,若是不当,也是一个烫手山芋,逼急了张鲸是会狗急跳墙的,你何必交给我?你可也有把柄握在张鲸手上。”

    林延潮道:“张鲸将内廷弄得乌烟瘴气,若再如此下去,他日又是一个王振,刘瑾。这样的人要么被恩师掌握之,要么就必须除之,所以学生以为这把柄留在恩师手中,比留在学生手中更有用。”

    说到这里,申时行点点头,不过脸上仍很是慎重。

    林延潮又道:“但是学生以为恩师倒是不急着把这张牌打出去?内廷去了一个张鲸,换上的人又未必听恩师的话,与其如此,倒不如拿着此事要挟张鲸,让他俯首称臣这才是上策。”

    “譬如这一次裁撤净军,张鲸再三阻扰,还暗中让御史弹劾学生,想要阻扰此事,而恩师只要拿出这把柄,张鲸绝对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数日后风雪夜里的乾清宫。

    前面四个小太监掌着灯,而张诚与张鲸二人走在宫里的甬道上。

    道上的雪积了数寸,在夜深人静的深宫里,靴子踩上声音沙沙作响。

    “干爹走了以后,宫里就剩你与咱家二人了,怪是寂寞的。”张鲸叹道。

    张诚道:“听闻你在宫里又找了一个对食,何谈寂寞二字。”

    张鲸苦笑道:“对食又怎么样,解闷而已,广厦三千,夜眠不过六尺,咱们太监就是没根的人,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在世上一点念想也留不下。以前总觉得干爹太迂腐,常教导我们什么平日多做善事,替来世积点阴德,那时我总觉得听不进去,现在干爹去了,我才终于有点明白他的苦心,只是有些太晚了。”

    张诚停下脚步道:“但干爹可是因你死的。”

    张鲸道:“你与我说这个?干爹是自己想不开,没有人能逼他。”

    张诚摇摇头,抖了抖斗篷上的雪道:“说吧,这么晚了,来找我什么事?”

    张鲸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有把柄被人拿住了。”

    “是谁?你是东厂督公,你不拿人把柄也就算了,谁敢拿你把柄?”

    “是当今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延潮。”

    “林三元?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有把柄,林三元也扳不倒你。”

    张鲸道:“我不怕林三元,但是他把这把柄给申时行了。”

    张诚顿时色变,但见张鲸现在确实是害怕,他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怕成眼前这个样子。张诚凝思片刻然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张鲸道:“申时行和林延潮对付我,我也防着一手,申时行身边的心腹也有我的人,他打听只字片语。这一次陛下免朝数个月,大权不免有些旁落,林三元一直劝申时行出面,将朝政揽过来,作一个有为的宰相。”

    “但申时行却没有这个胆子,这一次林三元鼓动申时行上密揭,我的人在文渊阁里偷听得知,二人意见相左。”

    “那又如何?”

    张鲸冷笑道:“你以为申时行不想把这事办得漂亮吗?那是此人生性谨慎,他未必不想当个权相,而是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你打算投靠申时行?”

    张鲸点点头道:“你真了解我,只要咱家在天子那边替他睁一眼闭一眼,他的权势虽比不上当年张太岳,但也差不远。”

    “你也是堂堂厂督,怎么会想给他办事?”

    张鲸道:“眼下文官对我十分不满,我又有把柄在申时行手中,他是文臣领袖,只要他能替我压下那些文官,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各取所需,也是一拍即可。”

    “至于颜面那就无妨了,咱们太监又不是那些文官,要名声作什么,不是有句话‘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张诚道:“但是自冯双林以后,陛下可是最恨内阁与内臣有所勾结啊!”

    张鲸笑了笑道:“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第二人告诉给陛下。”

    张诚怒道:“那可不一定,我不会替你圆谎。”

    张鲸闻言噗通一声跪在甬道的雪地里哭道:“干爹就我们两个儿子,你平日最孝顺干爹,我就请你看在干爹的份上,救救我这一次,我实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我不投靠申时行,我就没命了。”

    张诚欲走不理,却见张鲸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腿,前面几个掌灯的小太监看了这一幕,连忙转过头去面朝甬道的红墙根站好。

    一人稍迟疑了一些,另一个人骂道:“不要命了吗?”

    张诚半响叹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但有没有第二个人说,那就不是我的事。”

    张鲸闻言大喜叩头道:“多谢你了,多谢你了,你就是我再生父母,以后你就是我干爹了。”

    张诚摇头然后离去。

    张鲸在雪里跪了好一阵,见张诚走远后方从雪地里爬起来,寒笑几声最后离去。

    万历十五年的正月过后,天子免朝已是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朝中百官怨声载道。

    但也就是在这时林延潮已是联络好钟羽正,林材,杨稿等八名科道言官,准备一起上疏建言裁撤净军之事。

    官员联名上疏可谓声势巨大,这是雷霆一击,没有七八成把握,不敢有人冒然如此。

    现在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是在这一日,方从哲匆匆奔至翰院里向林延潮道:“学士大人不好了,南京工部尚书舒应龙今日上疏天子,请求朝廷裁撤净军!”

    此言一出,正在商议明日上疏的林延潮以及他的党羽们都是色变。

    裁撤净军之事,已是就差临门一脚了。

    但现在却有人抢在自己前面上疏。

    此事好比什么?

    给他人作嫁衣。

    钟羽正等人都是失色,此事他们筹备了许久,现在却为人抢先了。

    而林延潮却道:“好个张鲸!”

    众人不知情由。

    原来舒应龙就是编修舒宏志之父,两个月前方才迁为南京工部尚书,成了正二品大员。

    这是张鲸算计自己。

    林延潮当机立断:“立即备车进宫。”

    不久林延潮文渊阁值房里见到了申时行。

    申时行见林延潮正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抬地道:“你来是为了南京工部尚书舒应龙上疏的事吧?”

    林延潮点头道:“恩师,这必是张鲸的主意,他要……”

    申时行停下笔看向林延潮道:“老夫早已经知道了。”

    林延潮在路上已是从惊怒转至平静,失去先机,也就意味着事已成定局。

    这个时候生气一点用也没用,不是忙着去质问,更不是去撒泼。

    林延潮正色道:“恩师,学生以为只要裁撤净军的事,能在御前通过,至于是不是学生亲自上疏的并不重要。”

    申时行放下笔起身离座道:“你猜的不错,这一次是张鲸针对你的,他知道裁撤净军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而你马上要上疏,故而指使舒应龙抢先,将功劳据为己有。”

    “但这奏章我却不能不批,因为天子已是下了口谕,允许减免户部向各省摊派的七万两刍料银,并且还答允三年后再减去十万两,这条件实在出乎我们当初的打算。”

    林延潮既有些难过,又是欣然道:“那就好,那就好,此乃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只要能裁军撤饷,学生的这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申时行叹道:“不,这是老夫的过失。当初要不是你的坚持,老夫实是不敢与天子争这三十万两银。一年三十万两,十年就是三百万两,前年平缅之役所费也不过两百万两。”

    “但你为朝廷争下的,又岂止是这两百万两。若是天下官员都如你这般不惜自己,而为国家社稷考虑,那么就是三皇五帝也要让你三分。”

    林延潮道:“恩师过誉了。”

    这句是实话,林延潮本早与科道谈妥,最后裁饷也有一些为了自己名声,想要达成出人之意料,一鸣惊人的效果,所以逼着申时行与皇帝谈判。

    但此刻林延潮已将自己的得失放下:“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社稷,学生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与天下比起来又何足道哉?事不宜迟,圣上素来优柔寡断,若上意有变,收回旨意,就追悔莫及了,学生恳请恩师立即拟旨以免夜长梦多。”

    申时行点点头道:“你想得开就好。”

    说到这里,林延潮知道这件事已是板上定钉,自己已经没办法扭转什么了,当下向申时行长长一揖,然后离开了文渊阁。

    离开文渊阁后,林延潮一瞬间明白了事情来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