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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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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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农抑商,导致稳定压倒一切,如此抑制了人口的流动,信息的传递,没有一个商业社会,什么工业革命全部免谈。

    但是一个农业国家,要转型成商业社会,需要什么?

    对于明朝而言,很多条件都已经成熟了,去苏杭,南京走一走,看一看就可以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的萌芽。

    那下面呢?路要怎么走?

一千三十八章 把柄() 
乾清宫里,天子与林延潮商议仍在继续。

    天子倒是轻松,他顺手拿起榻边小几上的一本线装书,口吻之中带着调侃道:“朕今日读汉书其中有一卷言,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而林卿你主张通商惠工,是什么主张,是商家吗?难道出于司农之官?林卿莫非有意从翰林院改至户部?”

    林延潮能说,经济科学就是社会科学中重要一支吗?任何学派没有不研究经济,从道家的黄老之术,儒家恢复周礼的井田制,法家的利出一孔,扬朱的一毛不拔(非贬义),以及墨家兼爱交利。

    理论与经济不分家,各自学派提出国策。

    林延潮言道:“臣之学承自子贡,子夏,荀子一脉,只是子贡,子夏,荀子都是孔子门徒,但为理儒所贬罢了,算是最不成器的一道。”

    听林延潮如此‘自谦’,天子不由大笑道:“是吗,依朕看来,你是杂家,当为御史!”

    杂家是什么学派都略通一点,比如秦朝的吕不韦。

    林延潮心底不认同,但见天子龙颜大悦也不反驳,又道:“听闻杂家的吕不韦出身商人,而臣也主张通商惠工,故道近于司农,陛下如此之说,臣也以为然。臣以为财乃国家之本,纵观历朝历代之败亡,都离不开财货二字。”

    这一句话倒是说到天子心底去了,眼前之天子正是一位视财如命的皇帝。与唐德宗有一拼。

    天子想了想道:“通商惠工之事,先秦儒家却并无所载,你说是出自陈亮,叶适,但从古至今都没有这个做法……。”

    林延潮道:“陛下,从古至今成功之事,未成之事,我等怎么说都没用,但成功后,待臣不用说,人们都会蜂拥而至。”

    天子将伤腿缓缓挪至榻下,坐直身子来。天子喝口茶,但见林延潮目光坚定不移,一副固执的样子,令他不由想起当年张居正在自己面前推行新政变法的样子。

    天子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此事朕知道了,对了,你这一次保荐徐贞明起复。他倒是学乖了,在奏章里说兴修水利,改以屯种旱田,并以番薯,旱稻在京师试种,这莫非是出自林卿的主张,你除了工商,还真通农事吗?”

    林延潮道:“农乃国之本也,与通商惠工并举。农若不固,何以言商,年初臣献陛下以番薯实在太过冒昧,不知番薯在北方不能过冬,现在臣吸取教训,在北方试种,若是能得其法,那就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了。”

    说到这里,天子点点头,他欣赏林延潮心忧社稷,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相信大臣的皇帝,这些夸奖的话不会轻易出口就是。

    生怕天子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林延潮继续道:“陛下北方多水田,少旱田,番薯之物可种于旱田或者山林上,十分利于北方耕种,放在南方多雨多水却是显不出其功效来。陛下或许以为番薯只是蔬果,不可以作为主粮,但是臣以为番薯至少可添为杂粮,起备荒之用。只要给徐贞明一些时日,他日必然可成。”

    “只要条件成熟,在京畿兴以屯田,如此朝廷大可降低备用仓的仓储,免遭鼠食虫咬,有了足够粮食结余,京师可以减少对漕运的依赖,稍减沿河百姓军丁漕运之苦,朝廷也不用日日担心辽东,宣大边军的缺粮之患……”

    天子听林延潮几乎是在‘事无巨细’,‘不厌繁琐’地说着,先是有些不耐烦,但听到后面,却却觉得林延潮思维缜密,事事都想在自己前面,真不愧周密二字。

    天子随口问问,但见林延潮对答如流,如何屯田,如何备荒,如何管理仓储,都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天子不由吃惊,然后不解问道:“林卿现在只是翰林,但如此操心国事,求得是什么?”

    林延潮担心自己说的是不是太书面化了,让天子听不懂,但却听天子这么说后,不由愕然一阵,然后道:“陛下,这是臣应该作的事。”

    天子失笑道:“朕是觉得林卿说的太琐碎了。”

    林延潮立即道:“这是臣的过失了,臣另行起草一份奏疏给陛下就是了,但陛下番薯之事虽小,但在臣的眼底关乎于民生社稷,天下之事哪里有一件不是起于微末的,臣以为只要能够事功,其实琐碎一些,也不为过。陛下……”

    天子见林延潮于政事上无尽较真,一定要将事情说明白的样子,有时见自己露出疑惑的神色,立即加以反问然后解释。

    此刻连天子也不由心道,难怪朕听闻林延潮在归德为官苛厉,下面奏事时战战兢兢,不敢欺瞒,今日可以想当然了,连朕在他面前都不敢有片刻之分神。

    其实朕也不是怕他,而是此人之意志,无人可夺。若朕用他为宰相,在政事上恐怕反而要事事听他的。不过他倒是从不过问朕的私事,譬如这免朝,以及立太子之事,他倒懂得如何遂朕心意,这又是他的高明,也是他的君臣之道。

    见林延潮将事情一一道个清楚,条理之清晰,天子好生佩服,正要赞林延潮一番,但想想他之政见,以后君臣间的矛盾怕还是不少。

    最后天子有些无奈,仍是点点头道:“好了,林卿,朕累了。”

    林延潮当即告退,心底不免忧虑,是否自己的这一番阐述,仍是无法打动天子,若真是如此,那么徐贞明屯田的事,也就难了。

    天子看着林延潮离去的背影心想,也是无妨,如林延潮如此大臣,就算自己用不上,将来辅佐太子也是可以的。

    至于太子是皇长子,皇三子,天子倒是没想。

    经过乾清宫里一番劝谏后,林延潮心底忐忑,现在皇帝的意思,他也摸不明白,到底是要用自己呢?还是不用自己呢?

    若是不用,自己回乡教书,留著名世,凭着自己的关系网,以及为官数年的积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好。

    但若是天子要用自己,但却没有丝毫明确的暗示,这也是令人捉摸不透了,难怪说是圣意难测。

    林延潮正出宫之时,却见一人半路截了自己,说了几句话。

    林延潮却露出不屑之色。

    原来此人是张鲸派来的,请他去见说张鲸有话与自己解释。

    林延潮只是冷哼一声,当即甩袖就走。对方连忙追上不住赔礼道歉,但林延潮就是不予理睬。

    林延潮回府后,外面人就送来帖子,帖子上言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拜见。

    林延潮看了帖子心底呵呵二字,锦衣卫指挥使,这要在嘉靖时,是何等显赫的人物。

    陆炳的赫赫威名,很多人都是听过的。

    但到了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提督东厂太监身边的一条狗。

    以前锦衣卫的秘奏是可以直接上呈天子的,现在要经过东厂太监的手,仅说这一条,锦衣卫指挥使手中就没什么权力了。

    现在张鲸敢摆自己一道,那么自己还要给他身边的狗有什么好脸色,所以林延潮直接将帖子丢到一边,道了一句:“不见!”

    而锦衣卫指挥使,太子太傅刘守有,正在林延潮门前踱步。结果林延潮的门子当场给了给他喂了一碗新鲜出炉的闭门羹,刘守有当场勃然大怒。

    自己好歹也是一品武官,但林延潮连这点面子都不卖给自己。

    刘守有正要走,却见林延潮的门子给他一封信,让他转交给张鲸。

    刘守有见了信没有拆开,当下直接随身带了来到张鲸府上。

    张鲸听说刘守有在林延潮那吃了闭门羹后,也是动怒。

    张鲸冷笑道:“好个林三元,当初他为了张居正之事,低三下四的来咱家这里求咱家帮忙,哼,现在倒敢忘恩负义。他还记不记得,要不是咱家手下留情,他直接就死在诏狱了,哪里有今时今日的风光!”

    张鲸声音尖锐,而刘守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是啊,公公,林三元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公公,你看朝堂上那帮文官忘恩负义难道还少了吗?”

    “有事求我们的时候,满是笑脸,没事时候就和路人一般,这样的人必须好好收拾一番,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规矩。至于这个林三元别的不说,单说他与扬州梅家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足够他吃一壶的。”

    张鲸皱眉道:“此事不要牵扯上梅家,要整林延潮,咱们多的是办法。”

    刘守有立即称是道:“那就从归德的旧事查起,再派人到他老家,家人亲戚老师一一查过……”

    张鲸心底冷笑,当初林延潮托自己将帖子从张居正的府上偷出来,这几封帖子今日他仍一直留在手上呢?这就是林延潮最大的把柄。

    凭着这一点,让天子怀疑林延潮与张江陵有交情,那么他后来的上谏之事,就成了私心之举,如此林延潮就是欺君之罪。

    凭着这一点,林延潮就完了!刘守有还要派人去他老家查,真是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张鲸正要发作却想到,不对,之前林延潮还是服服帖帖,一副讨好的样子,怎么变的如此快?

    这时候张鲸多了个心眼,一问得知刘守有说林延潮有一封信给他,立即骂道:“不早说,快呈上来。”

    张鲸从刘守有手里接过信来,但见信上很简单,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其余什么都没写。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刘淑娥,马巴月,徐李氏’,但就是看到这三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张鲸却汗流浃背,手里一抖,信纸丢到地上。

    刘守有从地上捡过信来看了,结果脸色剧变,最后吓得跌坐在椅上。

    林延潮写的这三个名字,就是三个女人的名字。

    但就是这普普通通的名字,为何能令张鲸,刘守有吓成这个样子?

    因为这三个女人都是良家女子。当初张鲸为了讨好天子,特意命手下人在京里留意美貌女子。

    因为是献给天子的,那些妓女的当然是不敢找了,万一天子染了什么病,张鲸,刘守有二人就gg了。但是良家女子未经选秀,是不能进宫的。

    所以呢?

    张鲸的手下一旦发现有美貌的良家女子,就让刘守有出面,依靠锦衣卫的权势,威逼利诱各等手段将这些女子送进宫里去服侍天子。

    而这三个女子就是在天子坠马前一晚上给天子侍寝的。

    所以……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张鲸,刘守有就完蛋了,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所以张鲸,刘守有将此事严加保密,自以为弄的天衣无缝。

    但他们不知道这证据,是什么时候,被林延潮掌握到了。

    刘守有惊怒交加连呼道:“不可能,不可能,此事我亲自督办的,确保万无一失,这林三元是万万不可能知道。”

    张鲸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不可能?白字黑字写在这里,难道是假的吗?哼,好个林三元,难怪此人敢在这时候翻脸!原来早就暗中盯上咱家,好,好,好!”

    而此刻林延潮正在府里,可以想象张鲸,刘守有知道此事后会有如何表情。

    他留意张鲸的罪证已是很久了,虽说手上收集了一堆,但对于张鲸今时今日的地位而言挠痒都不够,没有一条可以扳倒他的。

    但两个月前自己面圣时听张鲸露了口风,故而察觉到此事,于是他立即联络高淮秘查此事。

    高淮虽然现在不在乾清宫当值,但是查到此事还是轻而易举的,于是将消息透露给自己。

    然后林延潮又让丘明山找到这三个女子的家人,收集到口供人证后,帮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如此林延潮将张鲸,刘守有二人的把柄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

    要完蛋一起完蛋,看看到时候谁惨!

一千三十九章 大奸似忠() 
冬十二月上朝,天子依旧免朝。

    众官员都已是习惯了,连续第三个月免朝,众官员们分成两派。

    一派继续抗议,刑部主事卢洪春上疏被天子重谴,并廷杖六十后,这一派的官员对天子连续免朝,更加不满。

    卢洪春下场大家都看到了,众官员们不会再傻着去逼皇帝,所以他们就将矛头放在了内阁上。

    申时行不能规劝天子,就是首辅的失职。

    还有一派,则是暗爽一方,总而言之,既来之则安之,天子反正已经是免朝了,我们也就该干嘛干嘛。

    于是每日‘注门籍’的官员越来越多。

    门籍是京官上朝的手续。从长安左门长安右门入朝时,官员要在门禁填写门籍,进宫时写个‘进’,出宫时写个‘出’。

    如果有事不能上朝的官员,则要在门籍上注释,解释自己不能上朝的原因。如公差外出写个‘差’,生病了写个‘病’。

    不过至实行门籍制度以来,不少京官都是偷懒不上朝,经常在门籍随便写个由头,然后在家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对于官员注门籍,天子是睁一眼闭一眼,有时候放尔等一马,有时候却很认真,天顺年时有一次皇帝较真了,当下派锦衣卫去那些称病的官员家里一一‘探视’,如果是假病,一律下锦衣卫狱,然后再交都察院认真处理。

    现在好了,皇帝带头旷工,官员们为了表示‘共同进退’,也纷纷注籍,偷懒的事,怎么能让天子一个人专美,上梁不正下梁歪。

    于是这两三个月来,注籍京官达到了近三百名。

    这些京官集体请假,当然大都不是要职,属于闲官之流,但京官注籍的手续,要经各自部院寺的堂官批复。

    各部院寺的正官批复如此爽快,显然也有一等就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的嫌疑。

    故而这一日上朝,林延潮立在寒风之中,看着每日来上朝的官员越来越少,也是百感交集。

    这都是什么事啊?

    翰林院的翰林们纷纷都来找自己请假,搞得自己也不想上班了。

    一早上的等待,皇帝又在意料之中的免朝了。

    不少官员们反而轻松,私下说着今日去哪处喝茶,哪处听曲,哪处看书,哪处探亲访友,哪处游玩。

    林延潮正要回到翰院,却见自己的门生编修舒弘志前来道:“恩师,学生有一事禀告。”

    林延潮点点头道:“可以,回翰院再说。”

    舒弘志近前一步十分认真滴道:“恩师,此事十分紧迫,恐怕无暇回到翰院分说,请恩师随我来。”

    林延潮双眼一眯,但见远处有几名太监隐隐约约地朝这里看来。

    林延潮心底一动道:“是不是张鲸托你前来的?”

    舒弘志脸上讶色一抹而过,随即又恢复如常立即道:“恩师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是张公公吩咐学生的?”

    林延潮将舒弘志这一瞬间的神情看来眼底,当下拂袖而去。

    舒弘志咬咬牙,连忙追上道:“恩师,张公公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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