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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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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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经过万历十一年,万历十四年的两次庶吉士扩招,翰林院里的翰林已是由原先的三十余人,添至五六十人之多。

    原先一间朝房已是不够,故而挂詹事府衔的官员,以及庶吉士去了西侧朝房。

    所以尽管朝房里人数少了,但彼此关系却是更近了,众人更可以放胆直言。

    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未至,林延潮默坐在位上听大家发牢骚。

    自九月入十月以来,天子已经连续免朝讲。

    朝就是朝议,讲就是日讲,经筵。

    朝议原是三六九,眼下天子虽说可以免朝,但是身为官员却不能不到。

    眼下天子不来,众官员们当然是一肚子怨气。

    林延潮喝了一口茶,下面翰林们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天子免朝讲,利益伤害最大的就是这些翰林们。

    充任日讲官,经筵讲官是每个翰林官视为一辈子的荣耀,也是他们仰慕天颜,唯一获得晋身之阶的机会。

    从日讲经筵上,被天子赏识从而入阁拜相,这是历朝历代的翰林们的终南捷径。

    现在好了,日讲经筵没了,还听说了要停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翰林能不生气吗?

    现在众翰林们说话都带着不忿,甚至一两声指责天子怠朝的话都冒出来了。

    林延潮闻言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上首新任翰林院掌院徐显卿,看他如何反应。

    现在翰林院里的学士就他们二人,徐显卿是刚从詹事府回到翰林院任掌院。

    几个月前掌院学士张位因得了病请假回乡,另外陈于陛也是称病告归,至于王弘诲,于慎行也是被提拔为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

    二人官位原来在林延潮之下,但这一提拔却在林延潮之上了。

    现在朝中礼部尚书沈鲤,吏部侍郎朱赓,再加上于,王二人,都是入阁大热人选。官位到了他们这一步随时都可以入阁拜相。

    但几人又有不同,比如沈鲤一旦入阁,就是二品尚书衔。但朱赓,于慎行,王弘诲入阁却是三品侍郎衔。

    一般而论,内阁大学士的首辅次辅三辅之分,谁前谁后是看入阁年限,资历最老的就是首辅。

    但是若二品尚书衔入阁,则位序则在三品侍郎衔之上。

    比如沈鲤现在入阁,挂吏部侍郎衔的王家屏,排名自动下降一位,从四辅降至五辅。

    沈鲤直接排第四位。

    不过就在上一个月,王家屏丁忧回山西家去了。

    内阁大学士少了一人,正巧这个时候,天子又开始免朝了。

    林延潮一心要申时行当王安石,但申时行反而为了向天子表示自己没有控制朝政的心思,主动上疏说内阁事务繁重,天子你这边罢工,咱们这又少了一人,人手不够,所以请求在朝三品以上官员会推,商议一名增补内阁大学士的人选。

    此疏一上,众人目光都瞄向了沈鲤。

    沈鲤在礼部尚书任上有快三年了,众人都在议论他什么时候入阁。

    但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户部尚书毕锵上书天子说。

    京里的锦衣卫校旗已达一万七千人,而内府的监局匠作也在这个数,还不算上宫里净军,实为冗食。

    而且宫里又频繁采买丝绸,织造衣服,又制作天灯所费数万,然后毕锵请天子将这些项目一一裁剪,为户部为国家省下银子来。

    财政不外乎开源节流两种办法,开源容易得罪人,所以官员一贯是在节流上下功夫。

    但毕锵的上书,宫里的太监就不高兴,天子也不愿意缩减开支,最后毕锵的意见没有一条被采纳。

    毕锵见自己的政见不为天子接受,于是生气不干了,告老还乡。

    天子巴不得毕锵走人,立即答允了。

    毕锵当了不到一年户部尚书就走了,接任户部尚书的是原管仓场的户部侍郎宋纁。

    宋纁是沈鲤的归德老乡,二人关系一向很好。

    而申时行在这个时候提议推举内阁大学士,就很鸡贼了。

    沈鲤一旦入阁,那么二人一个是宰相,一个是户部尚书,还管着大明钱袋子。

    决策与行政不分离,这是天子的忌讳。

    当初礼部尚书徐学漠与申时行是儿女亲家,因此被邹元标上书弹劾。天子与申时行直说,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申时行为了与张四维竞争首辅的位子,所以只能牺牲徐学漠,让他回家了。

    因此这一次会推,最有可能的沈鲤反而被排除在外。

    但剩下有资格的,就属朱赓,于慎行,王弘诲,但天子心底是把入阁的机会给沈鲤留着,其他人暂时不考虑,于是天子下旨说内阁不必添人,三个人暂时够用。

    不过从这件事上,林延潮也看出入阁的运作来。

    一名翰林成为内阁大学士,首先必须具备资格,至少必须是礼部吏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讲侍读学士。

    如当今吏部尚书杨巍,另一个吏部侍郎吴时来都不是翰林出身,官衔后面没有侍读诗讲学士几个字,所以任何三品京官都不会在会推时把票投给他们。

    获得资格后,经过内阁题请,之后在京三品官员投票,最后天子点头。

    这几个条件缺一不可。

    而对于现在的林延潮而言,缺的就是吏部或礼部侍郎的资格。

    当然若是申时行肯挑起大梁来,林延潮就不那么着急入阁,在官场上熬一熬资历,这才是稳扎稳打的办法,反正日讲官,经筵讲官等入阁的必备履历,他也是拿到了,甚至还有‘贬官外放’的宝贵经验,唯独就是资历差一点。

    资历这两个字在官场上很重要,但同时又很不重要。

    林延潮为官六年升侍讲学士,已经相当骇人了,看看他同科进士现在在哪里就知道了。

    所以礼部侍郎空缺时,让于慎行与王弘诲二人补上,不是申时行不照顾林延潮,而是他的资历不够。

    强行提拔反而遭到朝野上的非议。

    所以申时行当初让林延潮到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就是韬光养晦,同时熬一下资历。

    现在林延潮任侍讲学士已将满一年。

    眼见朝房里,众翰林们对天子已是不满,林延潮没有说话,反而看向了徐显卿。

    于慎行,王弘诲二人提拔,张位回家养病,现在徐显卿与林延潮二人即是同僚,也隐隐是对手。

    徐显卿是詹事府少詹事,又是掌院,而林延潮则是詹事府左庶子,虽同为学士但不掌院事,论起跑上,林延潮已是落后了很多。

    而且徐显卿是申时行同乡,又是本家(都姓徐),关系未必不如自己这得意门生,难道林延潮又要落后他一步。

    现在见到朝房里,几位翰林越说越激愤。

    天子今日肯定又是不上朝,令包括林延潮在内的官员心底都有些不满。

    凭什么我们凌晨四点要起床上班,你却可以在宫里睡大觉。

    虽说早朝大家都是走个形势,但老板也没有你这样干的。

    听几位翰林的抱怨,林延潮,徐显卿都知不能让他们说下去了,心底再不满也要维护天子的体面,若是朝房里的话传给天子知道,那么二人都有纵容的嫌疑。

    徐显卿对林延潮道:“林学士,愚兄初任掌院,你看是不是你出面劝一下?”

    林延潮心想这事不好办,众翰林对天子不上朝不满,是合情合理的,也是舆论正确一方,林延潮压下此事,就走到大家的对立面。

    徐显卿为官与张位又是一个风格,事事柔道处之,这点有申时行七八分真传的样子。

    摊上这样的正官,林延潮未必会轻松。

    林延潮点点头,二人又是暗中竞争对手,但又必须保持和睦共处的局面。林延潮把握了一下分寸,当下起身走了方才议论的几位翰林前,轻咳了一声。

    林延潮这一年虽在教习庶吉士,而且院中都是张位管事,但在众翰林眼中林延潮未必比张位差,从会试主考时连内阁大学士王锡爵,礼部尚书沈鲤都对他器重有加,由此可以看出林延潮的厉害。

    但见林延潮咳嗽一声,方才议论天子的侍讲曾朝节,检讨沈自邠都是主动向林延潮欠身行礼道:“学士,我等失言了。”

    见了这一幕徐显卿吃了一惊,心道这曾朝节与沈自邠都是万历五年进士,曾朝节还是当科探花,论资历还是林延潮前辈,居然不待林延潮言语就主动承认错误,如此可知二人对林延潮心底的敬畏。

    徐显卿想到这里,对林延潮心底又敬了一分,也是惧了一分。

    当然二人若是知道徐显卿的疑问,会主动和他说,从前翰林院有个人叫何洛书,了解一下。

    林延潮点头道:“本学士知道诸位心底有话,不吐不快,但换个想法君逸臣劳,未必不是国家之幸,现在就要上朝,无论天子免不免朝,但大臣的礼数不可失,不要叫外人看轻我们翰林院。”

    听林延潮这句话,众翰林欣然答允。

    徐显卿心道,林宗海有宰相之度,我不可因他资历不如我,就小看了。

    林延潮又对沈自邠笑道:“上一次令郎送来的文章我看了,经史娴熟,他日可成大器。”

    众官员听此与林延潮闲聊起来

    这时就听外头有人道:“何人文章经史娴熟?”

    众人看去原来三位阁老到了。

一千三十五章 国有诤臣() 
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位阁老入内后,朝房内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下,众翰林们屏声静气。

    沈自邠也是喃喃说不出话来,倒是林延潮开口替他说了两句。

    三位阁老入座与徐显卿,林延潮说了几句,其他人插不上嘴。

    众人随意聊了几句,然后申时行对林延潮道:“退朝后至文渊阁一趟,有话分说。”

    申时行看似无意的一句,令众人都不由侧目,对林延潮心底更加敬畏。

    这一日照例免朝,不过为了表示礼数不可废,百官仍是自发地在午门前,站到了平日退朝的点这才各自回署办事。

    如此举动,也是无形中给天子施加一等压力。

    而稍后林延潮步入文渊阁,往来舍人,吏员行色匆匆,东西两房内的舍人,翰林正忙着抄录题本,手写揭帖,文书房太监正捧着的奏章,候在阁门外。

    这里是大明朝最忙碌的地方。

    申九在申时行的值房外见了林延潮当下道:“相爷正等着你呢。”

    说完申九给林延潮推门。

    申时行值房已换到了原先张居正的值房处。

    这间值房是文渊阁光线最好,也是最宽敞之处,当然成为首辅公廊。当年天子任申时行为中极殿大学士时,他本可以搬到这里,但申时行却足足等到张四维病故后才搬进去。

    林延潮推门而入。

    值房分内外套间,外套间一面墙高的黑漆描金彩绘瑞兽龙纹顶箱柜,每个箱前都有文字编号。

    至于申时行正身穿一品仙鹤绯袍,坐在软靠椅闭目养神。

    整个值房里光线明亮,几乎垂照值房中,而正面的公案处是首辅办公的地方,也是文臣领袖坐的地方。

    从文书房送来的奏章整整齐齐摆放在公案上,而林延潮却看着公案后的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

    虽说只是扫了一眼,但林延潮心底却生出一等渴望。然后他行礼道:“学生见过恩师。”

    申时行睁开眼睛道:“你来了,天子一个月多不上朝,朝中的舆论已从攻讦天子怠政,转而指责老夫不劝诫天子。为今之计只有早将裁撤净军之事办妥,老夫方能脱身。”

    林延潮讶然,申时行这是主动催自己呢?

    林延潮道:“回禀恩师,学生已是在联络了人手了,然后等一个上疏的最好时机。”

    申时行伸手一按:“你办事,老夫素来放心,只是……”

    林延潮听到这里,等着申时行将话接下去。

    但见申时行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按照你的意思办,有何难处尽管向老夫开口。”

    林延潮知道说了一半的话,下半句才是那个人的真心话。

    这是一个不难解的哑谜。

    申时行那句‘只是’后面是什么?

    申时行在刚给天子上奏章里,称自己不过‘榱桷之才’,但所处内阁却是‘栋梁之任’,知小谋大者,不得不集思广益,所以请天子增补阁臣的人选。

    另一方面又暗示自己加快裁撤净军之事,这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林延潮离开文渊阁,返回东江米巷旁的翰林院。

    到达翰林院时,就听着绕着院子里传来声音:“一二,一二,一二。”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步入院门,数名门子早就出来迎候,但见院内这一科的二十名庶吉士加上三鼎甲,穿着单衣在仪门外跑操。

    这是林延潮给这些大明储相们安排下的‘馆课’跑操!

    这时候已快入冬,天气甚凉,几名门子不无担心地与林延潮道:“学士老爷,这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是不是停了这跑操的馆课啊。这些人说不准哪个就是将来朝廷里的相公,万一冻病了一二人,那可如何是好?”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常言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三九三伏都没到,怎么会练病,再说不过叫他们多跑几步而已。”

    而身在场上跑操的庶吉士们此刻却很认真,脸上丝毫抵触的情绪也没有。

    他们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将来就是为了入阁作准备,朝廷选林延潮来教导他们可谓期望很深。

    林延潮领教习士,一开始既没有教他们文章,也没有教他们如何熟练公文奏章,处理政务,而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庶吉士们跑操。

    当时众庶吉士都不理解,向林延潮请教这是为什么?

    林延潮说了一番话,意思是庶吉士们不少都身子虚弱,手无缚鸡之力,体格不强壮,如此太过于文弱了。

    我等读书人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一个人再如何才华横溢,但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不行的,不然如何为朝廷健康工作五十年。

    从此每日跑操成为庶吉士们必备的馆课。

    初时跑操时,这些庶吉士都是叫苦连天,但后来却是好多了,因为他们发现每日早晨如此跑半个时辰后,出了一身汗,渐渐身子畅快许多,以往往日坐久了,头也晕,眼也花,但是跑操后却发现身体好了许多。

    不久跑操结束,有的翰林去了澡房更衣,也有翰林去了茶水房喝茶,最后都梳洗一番再进行一日的馆课。

    这等日子令人感到新鲜,庶吉士们跑操后,用毛巾抹汗,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再喝上一壶早泡好的热茶,收拾干净再精神百倍地投入每日的功课中。

    如此也不由林延潮联想起大学时在操场上晨跑几圈后,然后再去图书馆的日子,如此忙碌而充实。

    现在这跑操已成了这一科庶吉士们每日习惯。不少人身子原本比较虚弱,但经如此一番后,倒是有所改善。

    大有一日不跑,一日不舒服的感觉。

    然后有的庶吉士空隙时,还会偷空练一趟拳,或站在那练功夫。

    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这就是林延潮教习庶吉士时,教给学生们的第一课。

    而不是什么大道理,道理都是做的过程中,让人慢慢体会的,这就是事功的精神了。

    风有些微凉,林延潮加了一件衣裳,然后来到庶常厅。

    庶常厅位于内堂之后,二十三名翰林已是到齐,然后一并向林延潮行礼道:“拜见教习。”

    林延潮看去二十名庶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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