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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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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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一旁林延潮也是佩服,这个典故说的实在是好,给这些新进士生动地上了一课,无论将来他们官居何位,但王锡爵今日的教诲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故事里所提的张仁和,就是万历初年的吏部尚书张瀚,他因在张居正夺情上反对,最后下野,属于和王锡爵一个战线的人,从这一点而言张瀚倒是没有辜负了他当初说过的话。

    王锡爵说完,新进士们激动并包含眼泪的鼓掌,掌声是良久不歇。

    其他官员则摇了摇头,这些官场新丁就是容易感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众进士又看向林延潮道:“恳请恩师告诫!”

    林延潮推让了一阵,然后见‘推辞不过’方才道:“阁老金玉之言在前,吾岂敢再复画蛇添足。但诸位盛情,我就简单说几句。当年吾方中进士时,我的恩师,也就是当今元辅告诫我一句,在人上者,视人为人;在人下者,视自为人,吾至今不忘。”

    “此话何意?恰如诸位未释褐前,是民是士,视官员在上,自己在下。但各位为官后,不要忘了当年自己也是一个百姓,人待自己之心,切如己待人之心。莫要因己锦衣玉食,而忘了百姓尚为艰苦。”

    “圣人云,仁者爱人。爱人,需人教吗?人自孩童时对父母之爱,就出自于天性,爱人厚人在于每个人心底。诸位为官之初,问问自己当年的初心是什么?尊此而为,始终不变,这也就是阁老所言的慎始,也是书经所言一哉王心,永叄裏A民之生。”

    林延潮这话说完,掌声有些稀落,这不是三元的水平。

    他的话显然不如王锡爵说的出彩,但在新进士的眼底,林延潮这番话显然是尊重王锡爵是阁老,是主考官,你风头不能盖过,而且人家定了调子你不能自由发挥,必须补充着讲。

    所以新进士纵有些失望,但也是表示可以理解。

    更有人揣测,林延潮用实际行动,给他们做了榜样啊,当官最重要的就是永远摆正自己处在哪一个位置。

    拜过了王锡爵,林延潮二人,众进士就忙着相互认识,同年序齿了。

    林延潮回到座位上,就听王锡爵走来。

    林延潮立即相迎,但见王锡爵点点头道:“宗海,方才的话李指的可是张江陵呢?”

    林延潮目光一凛,新进士们方才不明白林延潮话中意思,但如王锡爵怎么听不出来。

    正如每个官员的开始,都认为自己是好官,每个读书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好人。

    是不是好官,是不是好人,是需要考验的,不是自己认为就是的。

    按照王锡爵的说法,张居正肯定不算好官。但从林延潮的角度而言,到了他那个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计个人得失,身后荣辱,以天下为己任,不忘了为老百姓做出一番事来,这样就可以算是好官了。

    林延潮说这话,当然是听得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怎么说也不明白。

    他说的是与王锡爵完全两等不同的角度,两等不同的为官之道。

    王锡爵一下子听其声察其心,揣摩出林延潮心意来。

    林延潮笑了笑道:“中堂误会了,下官怎么会指张太岳呢?”

    王锡爵正色道:“是宗海当初为张江陵之事上谏,天下皆知。眼下时过境迁。张太岳之罪仍未全部赦免,谥号官位都没有恢复。”

    “老夫读过你的文章,知道你隐隐主张事功变法的。张太岳因变法而死,眼下朝堂官员无不讳此,不敢轻言新政二字。而你要变法,必定要先恢复张太岳的名位,这或许就是你当初上谏天子的初衷吧!”

    林延潮闻言不由心底‘啧啧啧’。

    官场上一个个都这么厉害,人老成精,压力真的很大啊!

    这一点张居正看到了,数年后天子也是看到了,这几人都是当事者明白不奇怪。

    王锡爵这个刚入朝没一年的宰相倒也真具慧眼。

    但见王锡爵道:“老夫实言劝你一句,你的事功若是修修补补,堵个窟窿,那么没有人会反对你,以老夫所观,以你之才具,不出数年当可入阁拜相,若你欲效仿张江陵,那趁早打消此打算,否则第一个容不得你的……”

一千二十五章 万历十四年的几件事() 
王锡爵说到这里,话停住了,但任谁都知王锡爵话里所指的人是谁。

    不用说的再明白了。

    林延潮揣摩王锡爵这时候与自己说这番话,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番警告呢?

    林延潮不得而知,但他绝不会给王锡爵兜底就是。

    林延潮笑着道:“阁老怎么会以为下官上谏,有如此深意呢?下官记得当初张江陵论罪,不少官员不怕当干系出面援护。其中就有海刚峰,当年张太岳在位十年,海刚峰在家闲居十年,但他尤能上书道,张太岳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还有邹南皋被杖几乎身死,仍言张太岳功在社稷,过在身家。”

    “连中堂也上书回护,下官记得阁老在奏章里直言,张太岳其相业亦为可观。”

    王锡爵点点头道:“不错,老夫确实有提这么一句。”

    林延潮正色道:“下官所举海刚锋,邹南皋,中堂都是张太岳在位时,深得罪其人,但张太岳病逝后,却无不上书回护。那下官上谏是为张太岳在时受过恩遇吗?也不曾,下官仕官时,被张太岳两贬两落,下官何尝没有恨过张太岳?若是下官赞成他新政之事,何不当时从之,反而到了现在自作主张呢?”

    “下官并非欲多事之人,当初只是出于与中堂一样的念头而已,不忍张太岳身后凄凉,除此之外,并没有他见。至于阁老所言入阁拜相,下官不过二十五岁,论沉着稳重,怎可与当朝诸公并论,阁老方才之言实在太高看下官了,下官实不敢有此奢望。”

    林延潮说的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王锡爵闻言不置可否,这时又两名官员来敬酒,王锡爵遥遥举杯后,又对林延潮道:“那就当老夫一时失言,宗海不要放在心上。”

    林延潮笑着道:“这是中堂对下官的爱护,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呢。”

    王锡爵点点头,当下不说话了。

    而堂上众官员,新进士们,见林延潮与王锡爵说了好一阵话,都是不由好奇二人方才所谈。

    这时但见礼部尚书沈鲤这时行来向王锡爵,林延潮道:“两位总裁方才议论什么?不知沈某可否洗耳恭听呢?”

    王锡爵则是道:“我方才与林学士商议今科会试之事,以往朱卷墨卷礼部勘磨时,两卷不曾核对,怕有疏忽。从下一科起,应是从后年乡试起,内阁打算奏明天子礼部勘磨时,必加上朱卷墨卷核对一项!”

    王锡爵说完,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表情十分的平静。

    沈鲤目光略有所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先礼部勘磨只交朱卷,不缴墨卷,确实有弊病在其中,阁老如此主张,实是令鲤佩服之至。”

    王锡爵摆摆手道:“仲化兄,你我多年相交就不要戴高帽了。”

    然后王锡爵又看向林延潮道:“内阁昨日票拟,由你与礼部朱侍郎二人为庶吉士教习师,旨意方才下达已是到六科,老夫提前先恭贺宗海了。”

    林延潮笑着谦虚道:“下官才疏识浅,以后还请中堂,大宗伯指教。”

    沈鲤道:“说到此事,言官上奏每科所取庶吉士选数留数具不必多,陛下命礼部部议,不知内阁有何示下?”

    林延潮心想,言官真是管的太宽了,竟要控制起庶吉士的人数,以及留馆翰林的多少。

    王锡爵看向林延潮问道:“宗海,如何看的?”

    林延潮道:“下官以为翰林乃储相,不入翰林,不得拜内阁大学士。内阁大学士乃宰相,政府中枢,必得其人不可,若是减少庶吉士人选,可能会有遗珠之憾。”

    沈鲤道:“那么宗海的意思是反对了?”

    林延潮道:“下官以为朝廷当多重用循吏,有足够治理一方经验的大臣,若朝廷肯放宽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标准,那么庶常多少倒在其次。”

    非翰林不入内阁,大明律里从没有说这一条,但这不成文的规矩,反而比写进大明律里更有用。

    林延潮若是普通翰林,说这一句话,肯定是得罪人了。但他本身就是翰林学士,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显然不是,他讲这一句话在沈鲤,王锡爵眼底就是切实敢言了。

    这场议论波澜不惊。

    恩荣宴后,林延潮赶到了申时行府上。

    这时已是快至亥时。

    林延潮将张鲸,舒弘志,王锡爵的事禀告给申时行。

    申时行肃然道:“你动的手脚,瞒过别人可以,但瞒不过王太仓。人家是当朝宰相,为官几十年,什么手段没见过,你切不可仗着一点小聪明,视朝中无人。”

    林延潮道:“是学生当时没有计较这么多,只是想着一边如何秉公取士,一边如何应付张鲸。”

    申时行点点头道:“老夫明白,王太仓既然是这么说,就是没有追究的意思,就算要追究,就凭那一笔,谁也看不出是你写的。只是老夫不明白,你什么时候与张鲸走到一起?”

    林延潮道:“当初学生下诏狱,若非事先请托张鲸,不死也脱一层皮,故而欠下了人情。这一次会试,他要学生帮忙,学生无法拒绝。”

    申时行恍然道:“难怪如此,官场上谁都有身不由己之时。但张鲸此人跋扈无忌,行事张扬,结党受贿,早晚自取其祸,你切不可离的他太近,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

    林延潮道:“学生谢恩师指点,只是学生心想张鲸也有张鲸的用处。”

    申时行闻言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林延潮解释道:“眼下朝堂上沈宗伯,赵用贤各自都是物望所在。尤其赵用贤动则抨击时政,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争向从之,此乃恩师的心腹大患,张鲸行事不端,也常遭言官弹劾,据我所知,张鲸也是深恨赵用贤……”

    申时行伸手一止道:“老夫虽与赵用贤他们不和,但你若要劝我张鲸这竖阉结交,也是不耻为之……”

    换了旁人这时候肯定是词穷了,但林延潮与申时行师生这么多年,怎么不知他的意思。

    于是林延潮道:“恩师的意思,是不是寻一个既不与张鲸结交,又能扳倒赵用贤他们的办法?”

    申时行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但又道:“老夫已从你那知道张鲸的意思,此事如何,老夫会让人另行与张鲸往来,能成就成,不成也就算了,譬如打人拳头可以到,身子不可贴上去。”

    “反而倒是你切不可再介入了,张鲸那的往来能断则断,最后趁早撇清干系,否则他日此人事败,会拖你下水。”

    林延潮立即道:“学生记住了。”

    转眼殿试已是过去。

    这时候朝堂上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就是侍讲学士林延潮,礼部左侍郎朱赓被选为庶吉士教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朱赓的官职从礼部左侍郎改为吏部左侍郎,原吏部左侍郎沈一贯请假回家,时人多说是沈一贯因为原定的会试副主考因礼部尚书沈鲤阻扰,故而负气回家。

    第二就是袁宗道、刘弘宝、王孟煦、吴应宾、薛三才、王图、萧云举、全天叙、王道正、李沂、彭烊、林祖述、黄汝良、赵标、林承芳、曾砺、胡克俭、刘为楫,陈应龙,于仕廉等二十人为庶吉士。

    上一科的庶吉士一共二十八人,后来有的病逝有的请假,三年后剩下二十一位庶吉士,八人留馆,十三人散馆。

    而这一科,御史上奏后,朝廷有意将庶吉士削减。然后张位,朱赓,林延潮等上奏天子力争,这才多取了二人。

    而林延潮‘举贤不避亲’地将袁宗道,陈应龙,于仕廉塞进了翰林院。

    除了袁宗道外,林延潮倒也不是一定要将陈应龙,于仕廉留作翰林,只是庶吉士起点更高。

    却说于仕廉之从兄于孔兼,是万历八年进士,与林延潮有年谊。

    于孔兼中进士后初授九江推官,后来回京任礼部主事,他一贯与顾宪成相善,与郭正域交情很深。

    正是在于孔兼影响下,于仕廉才亲近林学,他初拜在林延潮门下。林延潮离京后,又从郭正域。

    至于另一门生侯执躬,他是一心打算为官‘事功’,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京为官,而是决定外放到地方任一知县。

    另一同乡林继衡也是到地方任知县。

    至于徐火勃,袁可立,林歆都留在林延潮身边。

    三人都被林延潮举入国子监读书,徐火勃本就是乡试副榜,林歆是举人,入国子监都容易,倒是袁可立让林延潮写信请现任归德府知府何润遥举荐,纳入举贡的身份。

    还有堂兄林延寿在县试中‘屡试不第’后,甄家出钱纳监让林延寿也进了国子监。

    当然林延潮本也有名额让林延寿入国子监的,但甄家表示不缺这几个钱,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万历十四年的会试殿试,令林延潮实在是硕果累累。

    取了多少门生同乡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功学派的发展,已是让明朝读书人开始注重于读书务实。

    理学早过了巅峰,已日渐陈旧,反而成为束缚,心学不断的援禅入儒,脱离了儒学入世的本意,而事功之学犹如新鲜的血液注入了大明这老迈的身躯,在林学之后就是顾宪成,顾允成两兄弟提倡的‘新理学’。

    另外就是罗顺钦,王廷相传下的气学,不过此学甚微,不能与前二者相较。

    万历朝的主流学派,大体如此。

    馆选后,林延潮自知自己这一次会试风头出尽,必须见好就收,不可再招摇出什么惊人之举了。

    想起申时行的话(种田暴兵),以及天子对变法的忌惮(招来打野),专心耕于翰林院这一亩三分地,教习庶吉士(猥琐发育),不再多过问朝政。

    期间因房寰又上书攻讦海瑞沽名钓誉,南京光禄寺卿沈思孝上书,指责房寰因私怨侮辱直臣。

    房寰能言善辩,上书将沈思孝骂退,然后与其兄顾宪成一样会来事的顾允成与同为在京观政的新进士彭遵古、诸寿贤一并上书攻讦房寰。

    房寰以一敌三与顾允成进行骂战,至于天子想起顾允成在殿试里乱讲话的事,正愁着没地方收拾他,这回好了,认为顾允成他们越级妄奏,直接将三人夺职。

    顾允成‘成功’被罢官,但因为如此,顾宪成与顾允成两兄弟的名声反而更高。

    房寰自以为得意,但给事中张鼎思,陈烨又上书攻讦为海瑞辩护,天子最后将房寰降级。

    此事林延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任由朝堂上骂的厉害,也没有如当初那样写了一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文章来回护海瑞。

    五月时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上书指责申时行在寿宫择地不当,发现了石头。

    天子认为三人太没事找事,这时候王锡爵上书指责李植三人,说三人自持倒冯大功,不可自得,又阿附于赵用贤这样的撄鳞折槛之党,除了建言外,毫无人品可言。

    这几人以中人之资,乘进言的机会,一朝位列大臣,不思报效国家,整日想着给人如何挑刺。

    如申时行,许国,杨巍如此宰相,尚书,但凡与你的政见一言不合,就上书指责,这样的人留在朝廷干什么?

    王锡爵这份奏疏一上,林延潮看的是又高兴又忌惮。高兴是李植三人这下子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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