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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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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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闻言不由道:“有情有义不过如此,朕可以释然了,孙承宗并非林卿徇私所取,”

    张鲸试探道:“陛下若是赏识孙承宗,不如赐他一个好前程,点他为状元,也是一段佳话。”

    天子笑着道:“你如此替孙承宗说话,是不是收了人好处?”

    张鲸连忙道:“陛下,奴才岂是见钱眼开的人,再说孙承宗这穷汉哪里能……”

    天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不错,算你说的有理。至于点孙承宗为状元,朕或许不会。”

    张鲸问道:“奴才愚蠢,不知万岁之意?”

    天子看了张鲸一眼道:“孙承宗年纪轻轻就有此大才,骤然点他为状元,乍看是好,但并非长久进退用人之道。这一点上朕是有前车之鉴的。再说会元状元这等双元,朕岂可轻授,后人读史书,知道万历朝有一个三元已是足够,就这么办吧。”

    此刻文华殿争议还在继续。

    对于顾起元,舒弘志二卷,众官员们产生了争议。

    顾起元反对皇帝,但他代表了清议。

    舒弘志支持皇帝,却是站在了广大舆论的对立面。

    而在场的官员,都是高官,当今的执政。无论他们在立储的问题上,倒向哪一边立即就会遭到另一边的攻击。

    没有天子的信任,乌纱不保,没有百官的支持,位坐不稳。

    众官员各发表意见,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差一点各打五十大板,将二人的卷子都罢落了。

    王锡爵发话了道:“顾起元的文章,在会试时,我等都看过确有其才华,若罢落实是太可惜,不如低低取了,也是一个交代。”

    说了半天,终于有人表态了。

    众官员等着就是你这句话,个高的人顶着。申时行拍板:“就依王阁老之见,此卷列入榜末。”

    顾起元的卷子有了结论,众官员有点可惜,这样文章抛去立场,可以入前十。

    下面轮至舒弘志了。

    平心而论就文章而言,此文算不上出色,不考虑立场的话,就是三甲垫底。

    但是现在众人都不敢下结论,申时行与林延潮道:“林学士,这一卷是你看的,你以为如何?”

    林延潮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但申时行既是点名,他心想既是躲不开了于是道:“启禀元辅,依下官之见,此卷争议极大,不如不预名次,另立一处上呈天子。”

    众官员点点头,林延潮这是老成持重之见,左右都不得罪人。

    申时行点点道:“善,就依如此。”

    最后众读卷官排卷,议论定了前十名,然后一并去中极殿读卷。

    众读卷官一人捧着一份卷子,金殿读卷自是早已拆名。

    林延潮侍立在旁,几位读卷官一卷一卷给御座上的天子读卷。

    读过三卷时,天子不由道:“此卷甚好,是谁的文章?”

    正在读卷的吏部尚书杨巍道:“启禀陛下,此卷乃是晋阳贡士杨道宾的文章。”

    天子点点头道:“善。”

    杨巍读毕,次辅许国读卷。

    天子听许国读卷皱眉道:“许先生乡音甚重啊,此卷何人?”

    许国读卷被天子打断答道:“是会试第二人公安贡士袁宗道,臣等商议将此卷拟作第二。”

    天子摆手道:“不,此卷尚欠文才,列二甲,不要再读了。”

    许国闻言目光有几分黯然退至一旁。

    一旁林延潮听了可惜,袁宗道这篇文章写得实在是极好,天子竟因许国口音嫌弃,不列头甲。但转念一想,或许不是口音的缘故,可能天子因为许国的口音,近似楚音,想起了袁宗道是湖广人,张居正的同乡。

    然后就是舒弘志的卷子,此卷是由‘取中’他的林延潮来念的。

    林延潮将此卷念毕后,待听到卷子里抨击言官那几句,天子是龙颜大悦啊!

    “好!好!好!真是锦绣文章,字字珠玑,当世无双,妙实在是妙!这样的文章,点为状元也不为过,这是谁的文章?”

    满堂官员心底吐糟,袁宗道稳稳榜眼文章,因许国口音不对,被丢到二甲开外。

    舒弘志这垫桌角的文章,却被捧为状元卷。

    堂堂天子如此主张,反正你开心就好了。

    天子问道:“诸位爱卿议为第几名?”

    众官员面面相窥,但一个个都不说话,连申时行,王锡爵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

    林延潮答道:“臣等不敢定夺,恳请陛下圣裁!”

    天子听林延潮如此说点头道:“好了,念别卷吧。”

    下面申时行捧起孙承宗的卷子念了。

    天子听完后赞许道:“此人真乃奇才,不知何人文章?”

    申时行奏道:“此卷是会元高阳贡士孙承宗所作,臣等一致议过,皆保举此卷可为头卷。”

    “取卷来!”

    申时行奉上,天子看卷连声赞赏道:“好,好,好,不说文章,就这书法,朕看也没有几人可及。”

    林延潮闻言心底百感交集,更多为孙承宗高兴。

    有的官员议论道:“状元已是有多年没有许给北人。”

    “这一次是要开先河了。”

    申时行见天子意动道:“臣等恳请陛下定头甲三卷。”

    天子点点头,当下从御案上拿起朱笔,正要落在孙承宗的卷上。

    这时天子突然停笔,似想到什么。

    天子看向王锡爵道:“王先生,孙承宗容貌如何,你形容一二。”

    王锡爵是见过孙承宗的道:“臣记得面色甚黑,胡硬如戟,至于其他臣不好描述。”

    天子犹豫了一下道:“如此说来孙承宗相貌平平,状元乃朝廷脸面,非容貌俊伟不可。”

    殿内众官员们闻言都看向了申时行,林延潮。

    林延潮感受到这目光,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从古到今,不少次因为殿试第一名第二名间的仪表,而决定了状元榜眼的归属。

    比如明英宗时廷试本拟昆山人张和为第一,但天子又不放心他的外表,于是就暗地里派了一小黄门到张和的寓所侦视,发现张和一眼有疾,于是就改了相貌英俊的施盘为第一甲第一名。

    以申时行那科看,论相貌申时行无论是年轻,还是现在,都是一表人才。至于自己那一科,这还需自己多说吗?

    若用现在的话来说,颜值即是正义啊。

    王锡爵道:“陛下为难,不如陛下宣孙承宗一见!”

    天子也觉麻烦,正看见林延潮于是问:“以先生之见,孙承宗相貌比林卿如何?”

    林延潮:“???”

    王锡爵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答,看了林延潮一眼,思索了一会道:“臣以为林学士相貌稍胜。”

    天子闻言道:“那朕就点孙承宗为榜眼吧!”

一千二十四章 恩荣宴() 
玉殿传金榜,

    君恩赐状头。

    英雄三百辈,

    随我步瀛洲。

    这首神童诗每个读书人都是会背的,待说到中状元的风光,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州,是每个人读书人内心都向往的。

    金殿传胪后,就是御街打马,然后赴恩荣宴。对于很多为官后默默无闻的头甲而言,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帽插簪花,身穿大红状元袍服的杨道宾,接受着众官员,众同科的道贺。

    他会试成绩虽是第三名,但对于自己能取中状元却觉得把握不大。他已是望五之年,论年纪才学都不是第一位,能侥幸中个三甲就不错了。

    但是金殿传胪时,他被告知为状元时是喜出望外啊。

    一整日他都是在茫茫然然之中,不知这一刻是真是假。

    最后终于有人透了风声,原来在金殿定头甲时,他之所以挤掉会元孙承宗而列入状元,听说居然是自己相貌更俊伟的缘故。

    想到这里杨道宾不由庆幸,没料到状元竟是如此得来的。

    杨道宾看了一眼孙承宗,这位当初的会元现在只是居于榜眼。孙承宗肤色黝黑,胡硬如戟,看到这里杨道宾不由心想,难怪难怪,与孙承宗一比较,自己还真算是美男子了。

    想到这里,杨道宾摸了摸唇边的八字美胡心道,难怪都说中状元要靠祖荫,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错,都是爹妈生的好啊!

    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舒弘志却是身登探花,年仅十九岁。

    宋朝进士及第,探花郎都是指年轻而又相貌俊美的进士,故而喜欢看戏的百姓,喜欢探花更胜过状元。

    这舒弘志年轻是年轻,但明显才学是不如自己的。

    至于二甲第一则是会试第二名袁宗道,袁宗道是可惜了,听闻殿试时他的读卷官是许国,许国乡音重,以至于天子不喜,不然论文章袁宗道是真在自己之上的,这状元本该归属于他的。

    杨道宾于是又归纳出运气比颜值更重要。

    而二甲第二名则是原先的状元大热华亭唐文献。

    看到唐文献,杨道宾更是释然。唐文献的房师是赵用贤,赵用贤与林延潮不和是众所周知的,故而……

    还有顾允成,也是自己当初看得上,但听说他殿试时卷子说了犯忌讳的话,原先预定头甲的顾允成最后落到三甲二百一十三名。

    旁顾左右,本来忐忑的杨道宾,心底踏实了,这状元还是真实舍我其谁啊!

    杨道宾在众人追捧中,不免有些飘飘,目光所聚,天下注目,正是他的现在!

    这样的风光,林延潮昔年也体会过。

    林延潮坐在席上不时接受新科进士的拜贺,这些人以后都是自己的门生,看着这些脸上洋溢着喜色的门生,林延潮不由想到了当年自己在恩荣宴时。

    当时他也接受众同科的拜贺,率领着同年们向两位座主申时行,余有丁拜贺,那时的自己风光无量,身处局中。

    而今日自己却是以一个局外人,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杨道宾自不用多说,此人有才华,人品也还行,也知道世故,在官场注定混得不会差,但离栋梁之才还差了一些。

    林延潮又看向孙承宗,孙承宗当然也是风光,但比起杨道宾却是差了远的。

    状元实在太过于光环加持,正如登上月球第一人大家都知道,但第二个能有几人答出?

    老百姓们都只会问状元是谁?至于几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但榜眼探花,就请恕我记性不太好了。

    但在官场上,状元与榜眼起步的差距并不大,甚至庶吉士而登首辅的还不少,比如张居正,高拱,张四维都是庶常出身。

    孙承宗眼下就处于这个位子,原本属于他的状元,因为天子一句仪表不称,结果旁落他人,换了一般人都会很沮丧吧。

    林延潮心底则想安慰孙承宗,如奥运会里万米长跑,头几圈跑到在第一个的,都是最辛苦的,最后的胜者很少会出自头名。

    片刻后,杨道宾,孙承宗,舒弘志带着众进士来至王锡爵,林延潮,沈鲤桌前一一拜祝。

    王锡爵身为会试主考官,又是当朝宰相,自是重中之重。

    王锡爵名声很好,不结党,不巴结阉竖,在外人看来无疑是真正的君子。但在门生而言未必是件好事,他们初入官场,正是要抱大腿的时候。

    但还不熟悉官场之事的新进士眼底,王锡爵品行高洁,令他们心中向往。

    主考官里论及拉帮结派,张四维算是一把好手,万历五年众门生里李植,江东之,羊可立在替他倒冯,倒张,倒申等事件里立下赫赫大功,而他们也因此平步青云。

    话说回来,张四维太会玩弄手段,久而久之天子也是看透了。

    他丁忧回家之后,天子就让申时行担任中极殿大学士,取代了他的位子。

    所以有申时行在,张四维无论如何也是回不来了,之前还有丁忧的借口,然后就是称病拖着,现在听闻是假病变成了真病,礼部前几日都已是在商量给张四维一个什么谥号了。

    众进士拜完王锡爵,然后来拜林延潮。

    原来副主考内定是沈一贯,沈一贯是吏部侍郎,手握实权,这实权还是最重要的铨选。

    而林延潮现在虽是储相,可手中没有实权,就目前而言不可能如王锡爵,沈一贯那样给门生们提供实质的帮助。

    换了其他人处于林延潮这个位子,考生肯定是要轻之了。

    但林延潮就不一样了,现在他的名声太大了,文宗加三元光环,骂过太后,璐王还活蹦乱跳的人,就算他不当宰相,将来也不失为名臣,史书上肯定是有他一笔的。

    杨道宾是很会计较的人,他在林府上住过,听过他的门生高谈时论,他心底是向往的。而且当初他也尝到投靠林延潮甜头,尽管现在他是状元了,但以后在翰林院还是要仰仗林延潮的。

    杨道宾向林延潮深深一拜道:“学生杨道宾拜见恩师!”

    林延潮点点头道:“惟彦不必多礼。”

    杨道宾主动道:“学生荣幸与恩师同乡,以后在翰院恳请恩师多多指点。”

    林延潮笑着道:“不敢当。”

    然后是孙承宗,二人目光相对。孙承宗心底雪亮,考前自己没有马车,为何展明的马车会出现,以及林延潮种种关切,尽管对方没有明的表示,但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孙承宗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拜到道:“学生孙承宗拜见恩师。”

    后面的众考生心想,孙承宗与林延潮听说早就相识,而眼下却一句不提,是不是有点……就如状元杨道宾少说也要提个同乡,拉一拉关系吧。

    林延潮淡淡道:“不必多礼。”

    这一幕落在不少有心人的眼底。

    到了探花舒弘志对方还有几分脸嫩,虽说是官宦子弟,但还是太年轻了,拜见自己时一副紧张忐忑的样子。

    林延潮心知他的文章,多半不是自己写的,很可能是考前出自他父亲,或者是岳父,甚至是张鲸的授意。

    下面袁宗道,陈应龙,于士廉一一拜见,他们都入了二甲。

    还有同乡后辈林继衡,门生侯执躬进了三甲。

    顾起元,安希范等人青史留名的人物也是向林延潮行师生之礼。

    但众门生们还多是聚在王锡爵左右纷纷道:“学生初入官场,恳请恩师告诫。”

    王锡爵看向这些门生们,虽说彼此并非真正师生,但心底也盼着他们能为国家做一番事。王锡爵目光有些殷切:“既诸位推老夫说几句,那么老夫告诫诸位初入官场一定要记得慎始二字。”

    “昔年吾转迁时,拜谒吏部尚书张仁和,张仁和常与老夫说,初入仕路,宜审交游,若张某,可与为友。”

    “张仁和还以一事为鉴,他有一个轿夫蹑新鞋,自灰厂过长安街时,皆择地而蹈,战战兢兢,唯恐污其新履,待转入京城,渐多泥泞,偶一沾鞋后,列不复顾惜。居身之道,亦犹是耳。倘若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老夫听此故事后,无一日敢忘,故而诸位为官当慎始也。”

    众举子听了都是震撼,这故事说的是一个轿夫穿新鞋,开始怕脏,择路而行,后来不小心弄脏了一点,于是再也不小心无所谓了。

    “莫因小德而不拘,小节不拘,小德不修。莫因小节累大德,不矜细节,终累大德。这是张仁和束身之道,为官终身不悔,老夫以此行之鉴之,也盼诸位也能行之鉴之!”

    王锡爵话说完,新进士们都是深深的震撼,目光里露出了感动敬仰之意。

    连一旁林延潮也是佩服,这个典故说的实在是好,给这些新进士生动地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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