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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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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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穿着燕服立于庭下,发鬓间落了一些雨沫,衣襟微湿,让毫不在意与弟子们闲聊,这一幕就如同当年夫子问子路,冉有他们志向之时。

    陶望龄念至君子不器时,一脸向往问道:“老师,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百中无一,甚至万中无一,但不是没有,夫子,老子,阳明子就是。”

    陶望龄若有所思,点点头向林延潮正色道:“非老师一番话,弟子无法明白自己心意。学生想向老师恳请明日就返回浙江老家。”

    “哦?”林延潮问道,“不愿做官了?”

    陶望龄道:“功名什么时候再考都不迟,但学问却不可一日拉下。弟子在老师身旁,下学,思辨的功夫自问不差,但不足以明道,而今弟子明白还缺了一个悟字。”

    “若悟不了?”

    陶望龄道:“那弟子就学漆雕开!”

    林延潮颔首道:“那你去吧!”

    “是,弟子叩拜老师。”

    陶望龄于林延潮重重的叩了三个头。

    林延潮扶起陶望龄不舍地道:“官还是要做的,三年后再回这里。”

    “是,老师。”

    说完陶望龄告辞离去。

    林延潮走到屋檐下看着陶望龄背影转入墙角,心中百感交集。

    连与陶望龄一贯不和的袁可立也是有些伤感,而徐火勃更是默默拭泪道:“老师何处不能做学问,为何周望他要回浙江?”

    “他回浙江不是全是为了作学问。”

    “那是为何?”

    林延潮道:“他此去‘道南’。”

    道南之说,最早起于东汉,当时郑玄到马融出学习,郑玄学成要离开,马融感慨道:“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当时是道东,后来杨时拜程颢为师,为其高足,后来杨时学成南归,程颢目送杨时的背影,怀着复杂的心情对旁人道:“吾道南矣。”

    万历十四年这一次会试。

    虽说陶望龄,袁可立二人落榜,但是孙承宗取中会元,其余林学门人如袁宗道,于仕廉,侯执躬纷纷金榜题名。

    此外林学经世致用的主张,第一次用在了科举取士上。

    一时事功之学自林延潮被贬离京之后,再度在大江南北风靡起来。

    当初事功之学由林延潮一人亲自教授,而今他去做官,不再亲自授徒,反由他的弟子传承其学,其学派分作了三支。

    一支是礼部主事郭正域,他兼揉理学,事功学二者之长,其学淳淳,公卿延誉。

    一支是孙承宗,朝堂上的致用派,并无学说传人,但林学门人对他无不佩服,特别是公安的袁宗道,以及他的兄弟二人深受其影响,后来著书立说,别树一帜,使事功之学在公安,湖广流传开来。

    另一支就是陶望龄,林延潮为官,公务繁忙,就由陶望龄,徐火勃整理他的言录,并代为立说,与郭正域,孙承宗将林学与自己往日所学糅合不同,陶望龄跟随林延潮最久,被后世儒者认为得学最正。

    陶望龄入浙江后,浙江士子闻名拜访。陶望龄讲学传授,无数读书人经他之口了解了何为事功,进而拜入他的门下。

    故而三支之中,陶望龄门下学生最多,影响也是最大。

    林学自此道南,宋亡六百年后,事功之学再兴于浙!

    Ps:感谢greenyuxuan书友成为本书第十位盟主,感激不尽。

一千二十一章 暗访() 
    却说放榜之日后的第二日。

    王锡爵,林延潮照规矩入宫面圣。

    王锡爵与林延潮二人手持礼部张贴的榜单副本,来至文华殿中。

    天子看着王锡爵,林延潮奉上的榜单点点头道:“今科一共取了三百五十一名贡士,远胜往科。朕记得上一科,朕以皇嗣覃恩命增五十人,这一科礼部没有奏请,仍多取五十人,看来是贺皇三子之故。”

    王锡爵,林延潮闻言大吃一惊。

    明明不是如此的,因为这一科士子比以往增多,所以他们上请多收五十人。

    但天子却以贺皇三子诞的缘故,发布诏令,此举简直是在坑他们啊。

    王锡爵正要上奏道:“启禀陛下……”

    天子理所当然地道:“好了,爱卿不用多说了,两位爱卿这些日子为国家操持举才大典,真是辛苦了,传旨下去,赐两位卿家彩缎两匹!”

    林延潮心道,天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无耻了。见过坑皇帝的大臣,没有见过坑大臣的皇帝,真的是……

    正想之时,哪知天子看向林延潮忽然道:“林卿,朕昨日听闻一件事,这会元孙承宗曾在你幕下做事,不知可是真的?”

    林延潮当下道:“回禀陛下,臣不敢隐瞒,确有此事。”

    天子道:“朕听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孙承宗既在你幕下做事,以林卿的眼光对他却是十分的赏识了。”

    听着天子话里递来的刀子,林延潮道:“回禀陛下,孙承宗的卷子是在五千朱卷之中,同考荐给臣时,臣也不知哪一份是孙承宗的卷子……”

    王锡爵也道:“启禀陛下,这孙承宗的卷子,臣在巡场时已经过目一遍,当时深许其文才。后来臣阅其他各房的荐卷时,正看到了孙承宗的卷子。仔细读来,不仅经义文章了得,更难得是他的策问,满纸都是切实可行之见,并非空谈。”

    “而且在最后选会魁时,有一半的同考官举此卷为会元卷,当时林学士承认自己与孙承宗有旧已是避嫌,不在举荐之列,反是臣以为此子乃是可以经世致用之才,故而斗胆为陛下举之,点作会元以荐陛下。”

    天子听了这才释然,说林延潮有私心,他信。但说王锡爵徇私,他不信。

    没有为什么,天子对王锡爵就是如此的信任。

    天子当下欣然道:“有了王先生,林卿的推荐,这孙承宗必是奇才,到殿试时,尔等要将他的卷子交给朕,朕要着重看他的卷子。”

    “是,陛下。”王锡爵,林延潮一并言道。

    天子又道:“王先生,你上的密揭言,这一科会试有人连同考官暗通关节是吗?”

    王锡爵回禀道:“确实如此,幸亏有考官秉公而行,揭发此事,否则差一点令奸人得逞。”

    “科场弊案,本朝自开科举以来屡禁不绝,这一次又有多严重?”

    林延潮回禀道:“在臣还未阅卷前,就已听到了不少风声,待阅卷时,发现疑问卷。这些卷子在四书文第二题处破题,都一并以四个‘一’为字眼,如此的疑问卷一共有一十六份!”

    天子怒道:“一十六卷!也就是十六名考生,这些人真是妄读圣贤书,还有那些没查出来的,真是胆大包天。朕要重办,传旨将这十六人一并抓至刑部拷问,是何人主使?”

    王锡爵当下劝阻道:“陛下这些人可能是道听途说,心存侥幸,倒不是真要舞弊。何况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引起士子中不必要的质疑,徒然惹人口舌,臣以为宜暗访,不宜明察。”

    天子听了王锡爵的话,这才止住了怒气,点点头道:“若非王先生提醒,朕差一点失了计较。可是这等朝廷取士的大典,竟然有人舞弊,非两位卿家秉公取士,险些酿成科场弊案。如此事以前,朕也就罢了,但以后不可再有,两位爱卿,此事朕已有主张。”

    奏对即到这里,待王锡爵,林延潮退下后,天子立即道:“让张鲸来见朕。”

    不久身穿蟒衣的张鲸来到文华殿叩头道:“内臣张鲸叩见陛下!”

    天子心情烦闷,见了张鲸不耐烦地道:“近前来,朕有话问你。”

    “是,陛下,”张鲸走到天子跟前,一脸地讨好地。

    天子斜了张鲸一眼,当下将案上的一封奏章丢在张鲸脚边道:“奉御太监冯保命家人冯继清在通政司投疏恳请返回京师,然而这奏疏刚上,即有御使弹劾冯保在南京不思反省,当初从京师谪至南京时,随车有二十余辆,运载金银,供他在南京锦衣玉食。”

    张鲸闻言垂着头。

    天子看向张鲸道:“你平日不是很能说吗?今日怎么不说话了?给朕说话。”

    张鲸干笑道:“陛下,南京离京师有数千里之遥,奴才实在不知冯保在南京干了什么?”

    “不知道?那冯保请求回京,就有御使弹劾,是不是你背后主使的?你怕冯保回京夺了你的权位?”

    张鲸仓皇跪下,叩头时连束发冠都磕掉了:“万岁爷明鉴,万岁爷……没错,奴才是担心冯保回京,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皇上啊。冯保本是罪该万死之人,但蒙万岁宽宥容他在南京归养,让他活命,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了。但恩不可轻下,万岁饶冯保不死,若再让他回京,若他的图谋不轨欲不利于陛下……奴才没有什么本事,蒙万岁让提督东厂,奴才能报答陛下的,就是不让奸人有任何机会冒犯陛下。”

    天子点点头道:“好了,你是怕朕心软饶过冯保,但朕从没有让冯保回京的意思。既是如此朕下一道旨意训斥冯保就是,他既是闲不住的人,就让他充净军,如此应是老实了。”

    张鲸闻言大喜道:“陛下圣明。”

    天子又道:“还有一事,这一次会试有人沟通考场内外,意图舞弊,此事着你带锦衣卫和东厂,好生查一查,看看幕后是谁主使,拿人禀朕!”

    张鲸立即正色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将这胆大包天的人抓来,绳之以法。”

    天子闻言冷笑一声道:“胆大包天?朕看你才是胆大包天!”

    张鲸闻言背上冷汗直落,心想莫非皇帝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好了。看你吓成什么样?去办事吧!”天子摆了摆手。

    张鲸松了口气当下道:“奴才告退。”

    “慢着!”

    张鲸这才刚转身,听了这一声慢着吓了半死,立即跪下道:“请陛下吩咐。”

    天子道:“今科会元孙承宗你查一下这人,以及他与林延潮的关系,查好了另行禀告朕。”

    张鲸出了文华殿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张鲸一至殿外,几十号锦衣卫,内监即跟了过来。

    在殿内张鲸只是一奴才,天子的家仆,但在殿外他的威风却是比天子还重。因为他是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还掌管锦衣卫,北镇抚司。

    左右给他端来凳杌,此物如同靠背椅,而加两杆于两旁,椅上用皮襻,前后各用一横扛,然而抬者不在辕内,只在杠外斜插扛抬。

    之所以称凳杌,而不称轿子,因为祖训宫里不许乘轿。

    就算是凳杌,在宫里也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以及年老秉笔太监有此资格,而文臣唯有首辅申时行可以在宫里乘步撵。

    至于张鲸就算提督东厂,也没这资格。但他仗着圣眷在身,向天子讨来凳杌,拿来显摆显摆。

    张鲸坐上凳杌,口里忍不住骂了好几句老家的脏话,两名亲近张鲸的太监萧玉,王忠对视一眼立即问道:“老祖宗看谁不高兴?让作儿子的给你出气。”

    张鲸橫了二人一眼道:“你们能替我将冯保杀了吗?”

    二人闻言变色。

    “废物!这都办不到,还谈什么出气?”张鲸骂道,二人唯唯诺诺。

    凳杌动了,一行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张鲸闭眼想了会当下道:“林学士还在宫里吧,你们安排下,我要见他。”

    却说这时候,林延潮确实没有出宫,他去过文华殿后,又去了内阁拜见申时行,许国,王家屏,交代了一下会试的事。

    这一次申时行次子申用嘉也参加了会试,但最后却没有取中。

    这当然都是魏允贞,李三才当初奏疏的厉害,在朝野上下形成了一致的舆论,所以王锡爵不敢背这骂名,于是没有取申用嘉。他此来自是向申时行解释一番。

    也就是他能在内阁与申时行说上话,要换了别人敢不取申用嘉试试看。

    申时行就算再如何燮理阴阳,再好的脾气,日后也是要有无穷的小鞋给这个人穿的。

    王锡爵解释后,申时行倒是笑着道:“犬子不过是五千考生中的一人,中与不中无关紧要,元驭兄无需为此改变朝廷取士的标准,更不必特意来分说此事。仆对元驭兄的为人一向是信得过的。”

    见申时行如此‘通情达理’,林延潮松了口气,他与王锡爵为了此事也是承受了不少压力。

    二人向申时行禀告了会试的情况后。

    王锡爵回阁办事,林延潮则离开文渊阁返回翰林院,到此会试主考官的差事,才算是真正的卸下。

    但林延潮刚出了文渊阁,即有内监禀告说张鲸要见自己。

一千二十二章 自己人() 
    从文渊阁离去。

    林延潮从东华门出了宫,这里仍是皇城范围,内承运库,光禄寺都在附近,此外还有弹子房,篦头房。

    篦头房,内设有近侍十余员,专习为皇子女请发、留发、入囊、整容之事。按照皇宫大内的规矩,凡诞生皇子女,弥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要按期请理头发,理成光头。

    所以皇子理头发是专人专事,嘉靖皇帝晚年时,忌讳有人言立储的事,有人敢说一个字立死。

    当时裕王还在潜邸,万历出生,裕王竟不敢将此事禀告嘉靖,宫里也无人敢将这件事告之嘉靖,以至于万历出生两个月后,仍没有剪头发。

    至于弹子房就是制作弹弓以及泥弹的地方,供给皇帝打鸟用的。

    说起打鸟,宋朝皇帝赵匡胤在宫里打鸟,有官员奏事,赵匡胤嫌烦用斧头打落此人两颗牙齿。这官员把牙齿捡起来。赵匡胤说,你把牙齿藏起来想控告我吗?对方说,我控告不了皇帝,但史官会把此事记录下来。然后赵匡胤怂了赔礼道歉。

    太监将林延潮带至弹子房里,这里设有掌房太监一名,还有数名制作弹弓的太监。林延潮来到弹子房里,看见太监将制作好的泥弹都用黄布袋装着,以供天子备用。

    掌房太监给林延潮搬来椅子,这内监本是不需买文臣的帐的,但对方却是恭恭敬敬,显然并非是林延潮的缘故。

    就在这时张鲸来到库房里,库房里的其他太监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立即跪下叩头。

    张鲸不耐烦地道:“出去!”

    这些太监闻言立即缩头离开。

    却说林延潮与张鲸有些日子没见了。当年那个在冯保面前,大气不敢喘的太监,现在已是位极文臣,不,是位极宦臣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年纪老迈,行事又知收敛,反而张鲸仗着天子宠信飞扬跋扈,权势倒似在张宏之上。

    虽说张鲸现在的地位没有到王振,刘瑾的地步,但也是差不太远了。

    林延潮离座向张鲸行礼,这并没什么丢人的。张居正当年在冯保面前还自称过‘晚生’呢。

    张鲸坐在掌印太监的椅上,将帽子一丢按了按鬓间道:“咱家与林学士是老交情了,就不要闹虚礼了。”

    林延潮笑着道:“督公言重了,当年要不是督公扶持,我今日在哪里还不知道。”

    张鲸点点头道:“诶,今日找你来是叙叙旧,当年张太岳,冯双林还在时,你我二人哪里放在他们眼底,而今不过数年,哼,外头人的已要看我等眼色行事。若是他们二人看到我们今日如此,不知作何感想。”

    林延潮心想,我与张居正和你与冯保,怎么好拿来比较的。

    林延潮道:“我怎么及得上督公,督公今日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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