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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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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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三场考试实对虚,考生们谓之勾策题,亦曰对空策。人家疑问你肯定,这样考试都给考生过,可见第三场纯粹走过场。

    林延潮陈词后向王锡爵一揖道:“请阁老信之下官。”

    王锡爵深深看了林延潮一眼,似等他向自己说什么话,但林延潮闭口不说。

    王锡爵等了一会点点头道:“也好,望此场考试能善始善终吧!”

    林延潮心底一动知王锡爵话里有话,不过他没有解释什么,看着王锡爵走到主考官位子上坐下。

    不久数千考生入场完毕,第三场策问题目发了下去。

    众考生一看题目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道,这三道题目也太难了吧。

    第一道,论王通拟经之得失。

    第二道,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第三道,刑赏忠厚之至论。

    看到最后一题,众读书人都才松了一口气,第三道题目可以用经义答之。

    但第一道?第二道?

    一名考生仰天问道:“王通是谁?云中子?云中鹤?”

    另一名考生则是揉着额头心道:“这贾谊我知道!那篇过秦论也读过!五什么三什么是何物,这道题根本就不能答。苦了苦了。”

    还有一名考生自言自语道:“看来三道策问,但最后一道可以用经义贴之,前两道题略微讲一点史学,但也可以往经义上靠。”

    “就算第二道答不出,第一道总能答吧。不如试一试,幸亏三道策问只要答两道就好了,只是每篇一千字实是难也。”

    由于林延潮允许第三场考试可以考生自己携带书籍以及小抄,所以不少携书入场的考生都是拿起书翻了起来。

    孙承宗拿到卷子时,看了坐在他身前的考生一眼,这考生居然考试前用马车载了几箱子书,然后用扁担挑了书箱入贡院。

    什么叫学富五车,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开考前,此人还笑着问孙承宗,你就拿了笔墨纸砚,什么书都不带,要不要借你几本书壮壮胆?

    孙承宗闻言笑了笑,笑着谢绝了。

    可是此人虽是一副老子早有准备的样子,但是这几道策问题目卷子一发下来,也是脑子发懵,抓耳挠腮地翻书找答案。

    孙承宗摇了摇头,不说别的,第一道题目就不好找。

    王通是隋唐史书都不为他作传的人。因为他自己模仿孔子写了一本续六经陈述自己的观点,然后被后世儒学批判这不是儒学‘述而不作’的道理。

    所以史书上很少人愿意提王通。

一千一十八章 钻空子() 
    这三道题对于整日在策问上走过场的考生而言颇难。

    他们以往莫混过关的办法,就是对空策。尽管言之无物,考官也不能算你。但林延潮为主考官已是三令五申,不许考生虚文。

    而且策问题从三百字,到不少于一千字,若是要在文章上言之有物,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这三道题对于孙承宗而言,却是不难。

    孙承宗本就是博学而通的人。

    当初林延潮以往在学功堂讲课时,对理学,心学也是兼讲。林延潮谈及本体功夫之道时,对王学十分推崇,曾言‘格物’之功,腐儒都是用力在用镜照物上,但若镜昏,照物也是不明,而王学则是先‘磨镜’再照物。

    因为林延潮推崇王学,所以孙承宗后来对王学也颇有采摘。

    王通,号文中子,王阳明对他评价很客观,赞他的学问‘具体而微’。

    对于儒家对王通最诟病的一点,篡改经义,他也是表示理解,并称是良工多用心。

    引申至这一题,朝廷(林延潮)出这一题的用意,就是告诉读书人对于先儒之学无需处处墨守陈规,既是可述也是可作。

    换了旁人出这考题,必然引起读书人轩然大波,这是明目张胆开始挖理学这座大厦的墙角了。

    但林延潮以主考官的身份出题,朝廷为之背书,所以读书人们……还是老实答题吧。

    孙承宗心知,林学不再是居于众学说的一角,而是堂堂正正的立于庙堂之上了。

    孙承宗看向至公堂上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他终于做到了。

    孙承宗定了定神,心情澎湃,提笔于纸张上写至:“世儒著述为名,暗以虚文拟经,此取乱之道。文中子明以拟经,实删述六经,明先贤之道……”

    孙承宗胸中如有千言当下一一付之笔下。

    日光初升,照在他的考棚之前。

    而其余考生也是理清了思路开始答题。

    考场之中,陶望龄奋笔疾书,他拿卷之后即立即明白了策问意思,他乃官宦人家出身,家里藏书无数,什么书没有读过,胸中有料下笔自是不虚。

    而袁宗道看完题目后也是庆幸,若非近年来跟随林延潮,从于孙承宗用力于实学,今日的策问题就悬了。

    至于袁可立看完卷子后不由庆新心想:“虽说经义考的不好,但如此策问题目若不答满三道,实辜负了先生这一番栽培。”

    贡院之中数千考生笔耕于纸,神情专注,林延潮见这一幕不由欣慰。

    第三场考毕,会试正场也是结束,考生们离开贡院,等待放榜的消息。

    至于各房第一场的卷子都改了差不多了,现在第三场策问卷朱卷一到即行批卷。

    第三场批完后,各房考官将三场合意的朱卷先拢到一处,称之为望气。然后各房考官在所有卷子里,再选出荐卷交给副主考林延潮。

    距离放榜的时间很紧,而且林延潮又限定了期限,所以众考官几乎都是从一睁眼开始一直阅卷至掌灯之后,仍是没有一刻空闲功夫。

    每一份卷子都是经过权衡后,定为正卷备卷,其余没交的卷子就是筛落了。除此以外,还有官卷。

    就是当朝大臣子弟的卷子,这些卷子外帘官都会作标记,写上是哪位大臣的儿子。按照规矩,同考官不可以罢黜落这些卷子,而是要交给主考官副考官来决定。

    当年沈一贯就将张敬修的卷子藏了起来,主考官看了没有张居正公子的卷子,吓了一跳,立即来沈一贯房里搜落卷,最后正主考内阁大学士吕调阳,副主考刑部侍郎吕希烈二人轮流威胁沈一贯,沈一贯就是不肯给。

    最后张敬修没有取中,沈一贯被打压了八年。

    当然除了官卷外,会试乡试大体还是按照‘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的规矩来办。

    中不中进士在同考官,名次上下在主考官。

    而林延潮身为副主考,既有排定上下,也要筛落一部分各房交上的荐卷,这权力很大,工作量也很大。

    所以会试副主考都要选年轻的担当,否则容易精力不济。

    下面也是会试最关键时刻了,十九位同考官从各房里第一批送至林延潮这里的,都是房内他们认为最优秀的荐卷,不少卷子都擅自贯上了‘经魁’的称号。

    各房考官来至主考官房里时,都是极力游说,想要林延潮多采纳几份他们的卷子,最多林延潮能在他们当面看了,然后当场选为正卷。

    不过林延潮没有当面阅卷,而是让他们先行回去。

    众考官出门后,看着林延潮桌案上如同小山般堆积的朱卷,都是怀疑他短短两三日内,能都看得完吗?

    或者说林延潮就如传闻那样‘通关节’取士。

    这可是近六百份卷子,若是林延潮卷子看不过,就算他不负责抓阄选卷,他们也没办法质疑什么的。

    主考官房内,林延潮自是知道同考官们的担心,这抓阄选卷的事他是不会干的,尽管也确实有人这么干过。

    这人就是清朝道光时大臣穆彰阿,中兴名臣曾国藩的恩师。

    在清史上穆彰阿善于结党,名声很不好。

    穆彰阿结党的原因就是他经常担任考官,屡主会试文衡。

    穆彰阿担任主考官时,下面房官推荐上的每份荐卷,都极认真对待。

    如何认真法?穆彰阿将荐卷搁于桌几上,然后焚香望空遥拜。

    穆彰阿衣袋中常置两个烟壶,一个琥珀,一个白玉,款式大小相等,取一卷出,就向衣袋中摸烟壶,摸到琥珀就中,摸到白玉则不中。

    名额满了后,余卷一律摈弃。

    这就是穆彰阿的玄学阅卷法,毕竟你也是很认真的叩拜过了,人家也没办法说你什么啊(权势重门生多惹不起),所以考生的卷子落在穆彰阿手上只能各安天命,这曾国藩后来能成为中兴名臣,这琥珀鼻烟壶绝对是功不可没。

    期间不时有其他考官来拜访,委婉提醒是否将放榜的时日延期。

    而赵用贤将荐卷送至林延潮房中时,言语里暗中警告他秉持公心阅卷,不要行鬻卷之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闻言时林延潮不由看了赵用贤一眼,这看起来真是对事不对人的君子所为。

    林延潮答道:“我已知道了。赵考官房里荐卷的头名卷在哪?”

    赵用贤对本房荐卷十分自信,林延潮让他荐三十卷,他荐了五十多卷。

    赵用贤道:“本房荐卷篇篇都有不凡之处,不过这一篇破题为‘予以论之’的文章,我看不仅可冠经魁,还可为会魁。”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么本官到时着重看就是了,赵庶子若无他事,本官要阅卷了。”

    赵用贤见林延潮对他也是没有当堂阅卷,心底有点不满拱手道:“那本官就告辞了,方才那些话还望林总裁记在心上。”

    林延潮不动声色,现在人家是把自己当嫌疑犯了。

    林延潮拿起赵用贤推上了那份可列会魁的卷子读了。看完后自己也是赞赏,此卷确实是可以称作会魁的佳卷,赵用贤眼光倒是不错。

    如此卷子放在以往,就算不能得会魁,但经魁也是妥妥的,可是现在……

    林延潮将这考生所有荐卷通读了一番,待阅至策问题,果真如自己所料,策问虽说都是答满了三道题,字数也没有少,但行文还是有些虚浮,谈不上言之有物。

    如此就可惜了,自己是理由有压下赵用贤这份荐卷了。

    于是林延潮在卷上,用青笔写了批语并盖印,全程只用了不长功夫。

    若是赵用贤等人在场,见林延潮如此快就看完了一份卷子,一定惊异这是什么速度。

    面对六百份卷子,林延潮倒是完全没有压力,推迟填榜,延迟放榜的事,那简直是不存在的。

    但问题对林延潮而言,是如何摆脱自己眼底鬻卷的嫌疑。

    两日的功夫,各房荐卷林延潮已是全部改完。

    林延潮从各房荐卷一共抽出五份卷子,这都是含着四个一字的破题,并且是张鲸与林延潮约定三处字眼都相合的,另外两处是在第三题的题尾,还有一处是在经义题的束股。

    另十二份卷子都是只包含一处字眼,就是四个一字的破题。

    这些都是属于不明真相群众,听说了谣传,蛮写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可以蒙混过关。

    这四个一字的文字关节,从方从哲上告自己时,就已经是走漏了风声。

    但是将卷子荐来的同考官仍是贪心不足,强行将卷子荐上来,也是有碰一碰运气的意思。若非方从哲闹这一出,这通关节卷子恐怕比自己案上的还要多一倍,将来捅出去定是一桩科场大弊案。

    这些‘问题卷’倒不是篇篇都是小学生水平,反而是相当的不错。

    因为各房考官荐上的质量都有所保证。有的卷子就算‘通了关节’,若真胡写一通,考官们也不敢乱取。

    毕竟这是科举最高考试,会试。

    同考官身后还有林延潮,王锡爵这一关,会试后,所有的卷子还要送礼部磨勘。所以这些卷子文理皆通,甚至水平能达到取于不取之间。

    林延潮着重看张鲸约定的五卷,其中有一份破题为‘儒一而为不一,圣人一勉之一诫之焉’的卷子。

    林延潮心底甚是许之,此卷不同于其他‘通关节’的卷子。

    这考生是有真才实学,只是……

    “算你运气好了。”

    林延潮说完取出笔来模仿着这誊录生的笔迹在纸上先临摹写了足足一个时辰。这誊录生的行书法的是柳公权,林延潮又不是书法大家,着实费了好一阵气力。

    临摹了差不多,林延潮觉得有,从袖中取出朱墨,用笔沾了在此人‘儒一而为不一,圣人一勉之一诫之焉’的朱卷上改为‘儒一而为不一,圣人一勉之十诫之焉’。

    尽管只改了这一笔添了一个竖,但是为了这一竖,林延潮模仿此誊录生笔迹,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最后有八成相似才添上去。

    王锡爵出身翰林,一生与文墨打交道,这一笔若没有一定火候,极容易让他看出了端倪。

    考试卷子是朱墨誊录的,考官房里是不能有朱墨的,考官阅卷在批语上只能用青墨。所以这朱墨是林延潮知道自己任主考官后一直随身带着的,待任命下达时随身携至贡院,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写完这一笔林延潮汗如雨下,吹干墨迹,然后他将这自己修改的卷子丢入自己选定的荐卷中。

    最后林延潮将其他四份‘通关节’的卷子与另外十二份卷子合作一并带上然后往主考官里走去。

    敲门。

    房内传来一阵衣裳掠动的声音,房门打开,王锡爵穿着燕服先看了一眼林延潮怀中揣着的卷子,然后问道:“宗海,这般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好吗?”

    林延潮道:“下官有一事不禀阁老,实不能寐也。”

    王锡爵哦地一声道:“何事如此之急,那好吧!”

    林延潮进入王锡爵考房,王锡爵亲自掌灯,然后示意林延潮入座问道:“宗海有何要紧事?”

    林延潮道:“下官阅卷中,发现有人欲行鬻卷之事。”

    王锡爵道:“鬻卷?此事关系甚大,你有把握吗?”

    林延潮将这十六份卷子搁在桌案上,向王锡爵禀道:“阁老请看,这十六份卷子第二题破题处都写了四个一字。”

    王锡爵不动声色一一阅卷。

    书房里只有卷子翻动的声音,烛灯之下,王锡爵的脸忽明忽暗,待他翻到最后一卷后正色道:“宗海这是怎么回事?你可明白?”

    林延潮默然一阵然后道:“下官之前听到了一点风声,但一是不敢确定,二是不敢打草惊蛇,等待荐卷到手后,才发现真的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鬻卷之事。”

    “眼下证据确凿,下官肯定阁老,严查此事,一定要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王锡爵眉心一抖,当下不语。

    林延潮道:“如此多的疑卷,此人定是手段通天,下官以为考官之中,必有内应。下官以为当立即通禀监试官,让他们派人立查!”

    王锡爵皱眉道:“事关重大,可能牵涉甚广,我等手中若无真凭实据,徒然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测,万一泄露此事,场外举子也会质疑,以为有人操弄朝廷之公器,行卖官鬻爵之举,将事情闹大。”

    林延潮道:“阁老真是深谋远虑,是下官失于计较了,但是若不追究,不是让此幕后之人逍遥法外了吗?”

    王锡爵点点头道:“查当然是要查,但不是大张旗鼓,明火执仗,此事我会上密揭给陛下,这幕后之人手腕通天又如何?难道权势还在当年的张江陵之上吗?”

    林延潮正色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愿追随阁老左右,追查此事,无论是谁都要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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