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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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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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墨卷就是古人划分段落的符号。

    就是一个小圈,放在文章段落连接的地方。考生可以写,也可以另起一行不写,总之要画几个圈随你。但是若是你写了几个圈子,事后赖账,那么考官是不会放过你。

    第一批朱卷有提调官送至各房后,各房考官即开始改卷。

    这改卷可谓争分夺秒,身为主考官林延潮事先就与各房约定,各自交上来的荐卷有时间期限,而且你们不可以乱改,若发现错误等等,人家是要找你算账的。

    所以各房里阅卷官,同考官也是认真改卷,谁都知道林延潮那三元名头不是假的,不说别的仅过目不忘的本事,翰林院里也没几人会的。

    万一什么事得罪了他,凭人家这记性真的可以记一辈子的。

    编修方从哲是春秋房同考官。

    要知道春秋有三传,公羊是其中一传。

    在科举春秋经之中,公羊传讲微言大义,故而为朝廷赏识,也因此切合于制艺,考生治公羊最容易得售。

    方从哲也是治公羊传,与大多数考生一样,他学公羊传,仅仅是为了方便考试而已。

    到了方从哲自己当考官,却不一定要以公羊传来为春秋房的标准,公羊传真的只是敲门砖而已。

    衡文之道最重要的还是从心,哪怕不用公羊传,甚至意见与自己不和,但只要讲出道理的,方从哲一样取中列为本房荐卷。

    方从哲读着卷,不时听着下面两名阅卷官闲聊。

    阅卷是件很紧张很沉闷的事,方从哲也不介意下面阅卷官闲聊,十几日阅卷,这样环境若不让人说话,简直会把人逼疯。

    就听下面那位卢姓阅卷官突然骂道:“如此瞎眼的文章,必是监生所文!”

    听了卢姓阅卷官的话,另一名高姓阅卷官搁笔道:“卢兄我与汝何冤何愁,你要如此骂我?”

    卢姓官员一愣问道:“高兄,我如何骂你了?”

    高姓官员忿忿道:“吾就是监生出身!”

    方从哲闻言绷住的脸一松差点笑出声,随即又肃容咳了一声道:“二位仔细衡文,不要分心!”

    见二人闭嘴,方从哲摇摇头,低头看手里的卷子。

    这两名阅卷官交到自己这里的卷子,都是属于初步的合格卷,然后交给自己看看能不能列入荐卷的正卷备卷之中。

    方从哲连看了数篇,不由生气,如此稀烂的文章是如何荐上来的?

    方从哲看了都是高姓官员荐来的,不由狐疑。

    于是方从哲想了想,走到高姓官员面前,用手敲了敲他的桌案然后走到另一间屋子里。

    高姓官员立即放下卷子,跟着方从哲来到房内。

    方从哲板着脸问道:“方才你荐来的文章都有显而易见的错处,就算是童生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你是如何衡文的?”

    高姓官员解释了几句,但见瞒不过方从哲,于是只能低声道:“编修莫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把话敞亮的说。”

    高姓官员想了想当下耳语了几句,方从哲脸色一变然后道:“这样子虚乌有之言,你也当真,哼,多半是外面的考生放出来心存侥幸。”

    高姓官员道:“据下官所知并非虚言,乃是一位大人物,听说此人是来自宫里的大珰。你看这卷上墨圈足足十个啊,我知方编修未必把钱看在眼底,但结交了这位大珰可是……”

    “住口,不可再言!”方从哲脸色铁青,他面上的怒色并非完全表演出来的。他来任同考官时也知道多半会遇到这样的事,但骤然遇到了,一方面是真的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也是要显得自己正直。

    于是方从哲将这事放在心底,次日他又借着会揖的机会试探几位其他的同考官,但见大家目光闪躲,方从哲当下又确信了好几分。

    回到房内后,他立即将房里的朱卷拿出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里面有这样字眼的卷子有七八份之多。

    仅自己一房就如此了,其他各房呢?

    这样的事传出去就是一桩科场大案啊!

    方从哲不由后怕,他一日无心改卷,心想既然各房都已如此,自己不如从大流算了,还能赚一笔钱,但念及自己的良心,又觉得有点过不去。

    当晚方从哲挣扎了一夜,次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揣着这几份卷子,穿着衬衣来到了林延潮的主考官房中。

    却说林延潮与各房约定第三场考后荐卷一并缴上来,所以这才考到第二场,林延潮这段时间还是清闲的,不过各房碰到疑问卷照例要请教他。

    身为副主考林延潮就是衡文标准,所以他也通过荐卷了解各房情况。

    这时候听到方从哲上门,林延潮微微诧异。

    方从哲他很有了解,非常识相的一个年轻人。对于这样主动向领导靠近的人,林延潮还是很有好感的。

    但见方从哲入内后却是面色凝重向林延潮行礼后缴上了几份卷子。

    林延潮狐疑地看了方从哲一眼,当下将几份卷子看过。

    他一目十行,每份卷子都看过了。

    卷子好坏参差不齐,但第二题破题处都不约而同写了四个一字,但其他两处字眼又稍有不同的。

    七卷如此,但三处字眼里全部写对的,只有两卷。

    林延潮心道,好啊,这消息连不明真相的考生都知道一二,张鲸这保密性工作作的可真够差的,此事就算我昧着良心帮你一把,不说天子会不会追究,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是坏掉了。

    衡文当然要秉持公心!

    林延潮看向方从哲故作不知地问道:“编修此是何意?这卷子有何问题吗?”

    Ps:祝这两日高考的兄弟姐妹们考试顺利!

一千一十七章 三道策问() 
    主考官房的外间里。

    方从哲低垂着头,待林延潮询问时,对方目光一闪,一颗汗珠从发鬓处滚落。

    林延潮观察入微自是看到了方从哲这一变化。

    “总裁此乃本房朱卷,七篇之中第二题破题都有四个一。”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早看见了,这外头风言风语,故而令有些读书人心怀侥幸之心而已,虽说有些心术不正,但我等取士还是以衡文为准,只看好坏,若文章无误,不可任意贬落。”

    方从哲听了心底一颤,立即道:“是下官多虑了,打搅总裁,实在是无地自容,下官告退。”

    “慢着!”

    林延潮笑了笑,此人倒是机敏见风头不对,脚底抹油立即要跑。

    林延潮道:“方编修,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有何实据在手?不妨说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出你口入我之耳,不会有第二人听到。”

    但见方从哲定了定神,当下道:“回禀翰长,侍晚生也并无确凿的实据,但侍晚生心底想的只有一事,那就是翰长的清名。翰长三元及第,开创了不亚于朱王二子的经学,天下读书人无不敬仰。”

    “天下读书人盼翰长任主考官如旱地盼甘霖,望卷子能为翰长赏识,列入门墙,致致用之学,为天下苍生一尽绵薄之力。”

    林延潮听方从哲这几句话,不由称奇,此子拍马屁的功夫,自己真是甘拜下风啊!

    如此诚恳,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方从哲说着说着,似乎连自己也感动了。他道:“但若是有人破坏如此国家取士之典,为了一己私欲也就罢了,但是碍之翰长的名声,令之白璧微瑕,侍晚生无论如何也不愿看见。眼下听闻了风声了,侍晚生虽不敢确认此事,但只要有万一危害翰长清誉的可能,侍晚生也不容再作什么计较,禀之翰长。”

    林延潮点头道:“好一番有理有据之言,不说为了本官,你心底有无秉持公心?”

    方从哲毫不犹豫地道:“侍晚生更是为了翰长清誉。”

    林延潮点点头于房内踱步。方从哲见此立即道:“翰长是否不信任侍晚生?”

    林延潮看着方从哲反问道:“你可知其背后是何人授意吗?”

    方从哲道:“听闻是宫里的大珰!”

    林延潮冷笑道:“你不怕得罪他吗?”

    方从哲垂头道:“侍晚生不怕。”

    林延潮失笑道:“方编修,好了,你这些子虚乌有之言本官都已是听见了,此事不要再问了,你回房安心阅卷就是。”

    方从哲变色道:“下官……”

    林延潮道:“来人,将方编修赶出门去!”

    方从哲没料到林延潮这么快变脸,顿时大惊失色。

    而主考官房内自有值从,听了林延潮号令后,当下数人上前将方从哲轰了出去。

    “学士……翰长……”

    方从哲被主考官房的人直接赶出了门,一脸落魄地走回同考官房口中喃喃地道:“为何如此待我?难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本以为林学士是朝堂少数能持公心之人,难道我看走眼了?”

    这一幕被不少考官也是看在眼底。

    赵用贤也是同考官他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命人打听了一番,然后得知了真相。

    两名同考官在赵用贤房里商议,他们都是朝堂上的清流,闻知此事后都为方从哲不平。

    赵用贤此刻正义感爆棚地道:“朝廷取士,自有章程,不说其他就说本房朱卷内,也发现了数篇以四个一字破题的文章,此事绝对有蹊跷在内。”

    一名同考官道:“不错,方编修不过是说了应当说的话,林总裁如此实在有包庇其事的嫌疑。”

    另一名同考官道:“我看八成又是申吴县在背后示意,林总裁碍于他座师的面子,倒不是一心徇私。”

    赵用贤正色道:“此言差矣,别说是座师,是亲爹也不行。朝廷取士之地,怎么能成为他人卖官鬻爵之所,如此下去乌烟瘴气,读书人寒窗十年有何意义?”

    “我等只要拼着谁家钱多,多画几个墨圈就是,此事我必不会置之不理,必诉之以公道。”

    几人连同赵用贤房里的阅卷官都是击节叫好道:“当朝论争砺锋锐,搏击当路这八个字,舍汝师兄外还有何人?”

    “一正朗朗乾坤,还一个清平世界,唯有汝师兄了。”

    “汝师兄,真不愧为我朝堂清流之表率,君子中的君子,正人中的正人。”

    叫好声无数。

    但也有人担心会不会又遭到打击报复。

    赵用贤道:“大家放心,此事我先禀告给王总裁。他自会替我们有所主张。”

    “但是王总裁入阁后与申吴县可是走的很近啊?”

    赵用贤道:“放心,王总裁何许人,眼底容不得沙子,此事必会秉公处置。若是不行,我当另行上奏天子!”

    众人当下叫好,然后赵用贤亲自去主考官房禀告了王锡爵。

    次日叶向高来禀告林延潮道:“赵汝师昨夜去主考官房秘谒王阁老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可知赵汝师所为何事?”

    “听闻就是与鬻卷就关,就是那四个一字。”

    林延潮点点头道:“肯定吗?”

    叶向高道:“我有问过他们都不肯说,大概是因为你我乃同乡之故,但越是隐瞒越是八九不离十。”

    林延潮笑着道:“正如我之所料。如赵汝师这些正人君子,若是看到鬻卷的事未必会管,但若知这鬻卷的事与我有关,必然不会放过。”

    叶向高问道:“所以宗海你故意气走方编修,让赵汝师以为此事有你牵涉其中?”

    林延潮点点头道:“此事瞒不过你。”

    “可是现在赵汝师将事情捅至王阁老那去,他身为主考官必会怀疑你是否参与了鬻卷,

    这事可以毁了他的仕途,他会与你干休吗?宗海,此举虽维持了考纲考纪,自己的良心,但于你而言如此,得罪了王阁老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我自有办法,进卿,你能来通风报信,我已是很感激了,下面的事我会安排了。”

    叶向高见林延潮如此,当下长叹一声退出了考房。

    会试第三场,各房同考官都在各自房里改卷,忙的是焦头烂额。

    但是对于王锡爵,林延潮第三场考试不结束,他们就不用改卷。

    第三场是三道策问。

    这一日林延潮早早抵达了考场,对他而言,这并非是一场普通的策问而已。

    对于这个国家而言,理学提倡先知而后行,读书人功夫不够,容易理论与实践日益割裂,使得读书之风趋于虚浮,不入实用之地。

    八股取士之风一直持续到清朝的光绪年。

    到了这时朝廷才意识在经义取士虚浮的地方,立即将科举更改至实用的策问,但为时太晚,西方的新学已冲击而至。

    现在而言策问缺点也很大,儒家一向强调思不出位,读书人作读书人的事,官员作官员的事,君主作君主的事。

    天子可以向大臣问策,但向读书人问策就……就是诸葛亮‘隆中对’的普及版,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三分者天下能有几人?

    对于会试而言,举人监生已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举人监生的身份是介于读书人与官员之间。举人监生没有考中进士,也是可以直接的授官。

    所以策问无疑就是让这些读书人在当官之前,先作功课了。

    就算答的想当然,但考官也可从考生回答里,看出考生为官理政的思路。

    从唐时的诗赋明经取士,再到宋的经义取士,再到明的八股取士,清末策问取士,再到后世的公务猿考试,虽然未至理想中论贤举贤之道,但要看到一直更切合于当时的时代。

    而今林延潮主导之,就是要将策问提至与经义并重的地位。一来是他私心在其中,二来也是身为会试主考官,在其职思其位的道理。

    君子思不出位的道理,不是不要往长远去想,而是优先专注于眼前应当为之事,脚踏实地把他做好,为力所能及之事!

    这就是林延潮的道理。

    对于今天而言,看似普通,但却是他撬动时代车轮的一步。

    一会儿王锡爵到了至公堂,林延潮立即上前见礼。从王锡爵看了林延潮一眼,虽未表露出什么,但神色有些疏离。

    林延潮心知赵用贤必是把方从哲的事告诉他了,所以他在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将有士子考官鬻卷的事告诉他。

    不过王锡爵没有透露口风,而是向林延潮问道:“策问的卷子都发下去吗?”

    林延潮道:“回阁老,就等着考生入场。”

    王锡爵点点头道:“这三场的策论,仆看过并不好答啊,是否批卷上放宽一二。”

    林延潮道:“下官之前已让考生可自携书籍入场,已是放低了难度。至于批卷上,下官看以往策问实是太走过场,下官之前看过一篇今年乡试的程文。”

    “题问班氏《汉书》果何所本?《艺文志》与刘氏《七略》有何异同?《古今人表》何以不列今人可得而言之否?”

    “然后考生答曰:“班氏《汉书》实有所本,《艺文》与刘氏《七略》实有异同,《古今人表》不列今人,皆可得而言也。而如此的卷子尤盛行于乡试会试之中。”

    王锡爵也任过乡试主考官,知道这都是现在策问题的现状。

    比如上题问,汉书以何为本?考生回答确实有所本。

    艺文志与七略有什么不同?考生回答确实有所不同。

    古今人表的书里不列今人,可不可以仍叫这个名字?考生照搬,答说可以说。

    反正三场考试实对虚,考生们谓之勾策题,亦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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