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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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5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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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推开窗看着天边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次日会试开考。

    对于林延潮这考官而言,可以睡到第二日大早。但对考生而言,这日四更天他们就要抵达考场,然后他们要经历极其严苛的搜检。

    考生们要被扒光衣服,所有携带用品都是仔细检查。

    因此本来可以一大早就要入场考试的,但因为要防止考生舞弊,五六千名考生四更天到考场,一一搜检过龙门后,能够未时开考就已经不错了。

    当然搜检的目的是为了公正公平,但有一些人就是要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所谓的公平公正。

    林延潮举步走到至公堂时,王锡爵已是在此了。

    至公堂上设有公座,面向考场,这时昼短夜长,林延潮抵达从内帘到至公堂时,还未天明,考生还在外头准备入场。

    所以林延潮来的并不晚,但王锡爵穿着阁臣的大红蟒衣,精神抖擞地坐在公座上,显然他已是来此许久了。

    林延潮道:“不知中堂在此,学生晚了一步。”

    王锡爵摆了摆手道:“无妨,仆上了年纪,故而起的早。”

    说完王锡爵上下打量林延潮问道:“宗海似乎昨夜睡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延潮心底一动,张鲸给他的条子,他可是在袖中收着,若是在此将条子交给王锡爵,那么一切之事就……

    “学生……学生想着今日大考,心底担忧,生怕考场上会有变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故而昨晚没有休息好。”

    王锡爵点点头道:“宗海第一次衡文,难免有此忧虑,但只要问心无愧,即无需多虑。”

    一句问心无愧不知为何有些点中林延潮的心思。

    林延潮躬身道:“学生多谢中堂提点。”

    当下林延潮于公座就座。

    至公堂面向整个考场,乌瓦为顶白墙为壁的考巷一排一排地铺向远方。

    位于至公堂南面的考场正中央乃是一座三层小楼,这小楼就是明远楼。

    明远楼与至公堂有一条道路连接,这明远楼的意思,取自大学的一句话‘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

    三层小楼里底部四面是门,而二楼三楼则四面是窗,所有的考棚都是南北面向明远楼,故而站在明远楼上任何考生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在眼底。

    外帘官里的监试,提调,巡查官员在开考后就在明远楼上巡查,也可以对考生发号施令,白天举旗,晚上点灯。

    而在开考前三日,礼部会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还有官兵摇旗喊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此举很玄学,意思也是告诫考生平日要行善积德,不然考场里会有因果报应。

    林延潮看着考场,心底感慨万千,六年前自己也是在这万千考棚中一间考试。

    当时考棚还有部分是木瓦结构的,现在都已换成了砖石了,那么当年那间山长林垠与自己一并考试的考棚今天早已是拆掉了吧。

    想到这里,林延潮生出惆怅来。

    随着号炮一响,考生入场。

    监察官员也是陆续登上了明远楼,而王锡爵,林延潮只需坐着,昨日拟定的考题,早就全部印制完毕,等待考生入场后,即行发放。

    龙门前。

    孙承宗,陶望龄,袁可立,杨道宾,袁宗道,林歆,陈应龙,陈一愚,林继衡。

    陶望龄,袁可立左右还有侯执躬,他是林延潮在归德的门生,今年刚通过河南乡试。

    还有其他林学门生如于仕廉,周如砥,董懋策,黄辉等,他们有的是林延潮的门生,有的是陶望龄,郭正域的同乡好友。

    林延潮公务繁忙,不可能亲自授徒,所以不少学生都是陶望龄代自己教授。所以陶望龄,事功学派里的地位就相当于教授师,犹如王学里王畿,钱洪德德地位。

    除了陶望龄,在林学中与之相当的还有郭正域,林延潮去后,当初林学留在京里的门生,都是郭正域代为教授。

    眼下他们聚集在龙门前,面色凝重,望着长长一列的考生。

    “十年寒窗在此一朝。”一人捏紧了拳头。

    “只去金榜题名,光耀祖宗!”

    “苦心人天不负。”

    也有人看向陶望龄心道:“我等要是有陶兄的才学就好了!”

    “是啊,这一次会试,他必是探囊取物。”

    “他在先生门墙下最久,学问最好。”

    “话不可这么说,不要妄自菲薄。”

    “正是,人人都有机会。”

    陶望龄望着天边的彤云回过头对众人抱了抱拳然后道:“陶某在此祝诸位早登金榜,既不辜负了所学,也不弱了咱们林学的名头。”

    众人一并齐笑道:“正是如此。”

    “愿与陶兄一并金銮殿上面圣!”

    “正是。”

    长长的队伍慢慢挪动着。

    而崇文门客栈里。

    掌柜对孙承宗道:“孙老爷不好意思,车都叫完了,估摸着你要自己走到贡院了?”

    “什么?”孙大器愤怒,为何其他举人都有车,偏偏自己没有车。

    掌柜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本来是一辆车两个考生坐的,但偏偏最后一辆车,那举子不愿与人同乘给了临时给了掌柜三倍钱,自己走了。

    导致孙承宗没有车坐。

    看着重重的考箱,难道叫孙承宗双手提着从崇文门走到贡院吗?

    孙承宗脸上抹过一丝怒色,正待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

    孙大器几乎喜极而泣,这时候马车上走下有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府的展明。

    展明下了马车向孙承宗拱手道:“孙先生让你久等了!”

    孙承宗闻言一笑。

    同时在贡院之中,林延潮此刻有了决定。

一百一十六章 衡文() 
    贡院里第一场开考前。

    孙承宗已是抵场,这一次科举对他而言,实在并非是一帆风顺。

    几千考生恐怕住在柴房里的就孙承宗一人吧,到了考前一日,若非展明用马车载他来此,恐怕他估计要与孙大器二人扛着考箱狂奔来考场了。

    但孙承宗到了考场后,已经放下心神。他将考棚认真打扫后,对于自己的遭遇自嘲了几句,此刻凝神静气下来。

    孙承宗当下想准备取出笔墨,抬头却见守在自己门前的号军,目光有几分贪婪地打量他的考箱。

    孙承宗知道会试或顺天乡试充号军者,军纪十分败坏,经常盗窃考生贵重之物,对此读书人常十分愤慨。

    孙承宗看见这号军贪婪的目光笑了笑,当下毫不回避地在他面前打开考箱将衣物一一拿出。

    那号军见孙承宗将考箱翻到底了,没有一样重物不由深深失望,嘟嘟囔囔地唾了一句:“一个堂堂举人穷的居然连我这丘八都不如,这一次算真白来了,亏了那买腰牌的钱,这债不知何时能还上。”

    孙承宗见号军如此,笑了笑从褡裢里取出一小锭银子,装作不小心失手丢在脚旁。

    号军见此大喜,看四下无人立即捡起并笑着道:“多谢这位公子,一会要通融的地方,我可以没看见。”

    孙承宗失笑,对方竟以为自己是行贿他。

    孙承宗道:“孙某穷书生一个哪里来的通融,这是方才去供给所买墨多出的。这钱留在考场上也没用,赠给小哥了,权当一场缘分。”

    号军见孙承宗胡须如戟,面色黝黑,看似穷困落魄,毫无读书人风度翩翩的样子,但言谈间却自有一等磊落轶荡,与他平日见的酸书生实在不同。号军当下点点头道:“多谢孙老爷了,这离开考还有一会功夫,你好好歇着,待一会木铎声响了,你再起来。”

    孙承宗闻言谢过,当然进入考棚休息。

    孙承宗眯了一会,就听见木铎声大响,于是睁开眼睛。

    他望出考棚,远处的考巷官员已是在一间一间考棚发下卷子,会试开始了。

    陶望龄,袁可立他们自也是进入考场。依着前辈交代,身上有些贵重东西的考生都私下给了号军一点好处买个平安。

    但也有出于正直的不肯给的这钱,如此认真提防着一二也不会有事。话说林延潮当初会试时,也是没给号军好处啊,不是因为不接受这规矩,也不是没钱,而是因为自信没人偷的到他身上。

    分发下试卷后第一日已是过的大半,林延潮与王锡爵见考场上没什么事,当下回主考官房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二人先来到明远楼,见四面考棚里的考生们都在认真答题,都是微微点头。

    然后林延潮与王锡爵都是下场巡考,外帘的监试官员相陪,于是他们身后跟着一群监试官员,浩浩荡荡而来。看着考生埋首作题,林延潮想着自己当年的艰辛,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六年光阴已是一瞬而过。

    林延潮巡场将考棚一一看过,陶望龄,袁可立,杨道宾,陈应龙,林歆等人都在专注地答题,见他们衣裳炭盆都有准备齐全,微微放心。

    然后林延潮又走到孙承宗的考棚看了一眼。孙承宗见到林延潮时,林延潮没有说话,正要不认识地擦身而过,但身前的王锡爵却突然停下,回过头去拿起孙承宗的考卷看来起来。

    林延潮微微有几分错愕,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啊。

    当年也是在这会试的考场上,余有丁一眼看中了自己的卷子,但最后要填榜时却没发现荐卷里没有。

    于是申时行,余有丁去各考房搜落卷,最后在落卷里找到了林延潮的卷子。

    据说当时有一位穿着朱衣的人手指着林延潮所在的落卷。

    顿时留下一段朱衣点额的佳话。

    王锡爵拿起孙承宗的卷子看了一会,然后放下卷子,又看了此人一眼,再默不作声离去,而身后的监考官立即在孙承宗的卷子上补印。

    林延潮忍住好奇,没有当堂询问王锡爵,而是跟着离去。

    次日巡场没有什么事。

    林延潮回到主考房官后,就有人禀告叶向高前来。

    林延潮不意外,因为是他在今日奎聚堂会揖时私下吩咐已是同考官的叶向高来自己考房一趟。

    看着叶向高,林延潮顿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自林延潮回翰林院后,叶向高与自己并没有太亲近。本来说依林延潮今时今日的地位,身为侍讲学士,二人又算是发小,他应该主动来抱大腿才是。

    但叶向高并未如此,只是今年年节时上门拜访了一趟,除了公事外,并无多余交往。

    林延潮打听过叶向高在翰林院三年庶吉士生活,别人告知叶向高不趋要津,座师许国那边也是很少走动,至于翰林院同僚间也是很少往来,倒是与郭正域,以及几名再京同乡间偶尔聚一聚。

    林延潮闻此也并不意外,当年在书院时,自己与叶向高同寝室,就没见到他如何与同寝室的人交好,只是见他一人独来独往,默然读书。

    当时林延潮以为人家自负是学霸,十分清高,看不上尔等学渣,故而不与同他们交往。

    但后来才知道是叶向高默默独行的风格,除了读书以外,世上其他之事仿佛都不能令他动心。

    后来几件事上叶向高倒是站出来仗义执言,却令林延潮有所改观,知道对方外冷内热,心底有正气。书院期间二人连续同榜,出了书院后二人又是同考。

    林延潮与叶向高才慢慢相熟起来,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叶向高是一个很慢热的人啊。

    认可友谊后,叶向高也是一位很不错的朋友。

    现在林延潮骤为重臣,叶向高没有太亲近也是有避嫌的意思吧。

    林延潮见了叶向高,当下道:“进卿请坐。”

    “谢总裁。”

    林延潮面色凝重当下道:“进卿,你我多年相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眼下我有一件疑难事想要你帮我。”

    叶向高听了犹豫片刻,然后认真地道:“总裁尽管吩咐。”

    林延潮点点头问道:“进卿可知道这几日考房里有什么风言风语吗?”

    叶向高目光一凛:“不知总裁所指是如何的风言风语?”

    林延潮道:“是关于鬻卷!”

    叶向高顿时明白了林延潮找他用意,他于是道:“但凡考前考房中总有一些通关节传闻,但大部分都是子虚乌有,不尽实的话,我等考官不会放在心上。”

    林延潮道:“正当如此,进卿把你知道的与我说说。”

    叶向高当下举了几件事说了,林延潮不动声色,但心底却是摇头,这几件事都对不上。这些事就如同现在的娱乐八卦一样,很多事是说是放出的烟雾,混淆视听的。

    叶向高说了几件,然后想起道:“对了,我前日倒是听手下一名阅卷官当笑话说了一事,他有人与考官通关节,在四书题第二题中以四个一字破题,并在破题后注以一个墨圈一百两银子,以酬考官。”

    林延潮听到这里心道,这才对,这消息与张鲸给自己的一致,既是混淆视听,那么必然就是十假一真,或者是数假一真。

    真消息湮没在假消息中,唯有真正明白内幕的人,知道哪一条是真消息。

    否则十九房十九名同考官,加上三十八名阅卷官,张鲸再有手段,也不可能这么多人一一打招呼过去。

    一个圈一百两银子,好生意啊。

    阅卷官,同考官各拿一份,林延潮这副主考再拿全部,张鲸真是够兄弟,这样的生意都拿来关照自己。

    林延潮点点头对叶向高道:“进卿帮了我大忙了,你替我再留意一二,有什么事立即来告知。另外若是有机会,你帮我探探赵庶子的口风,看看他是否知晓。”

    叶向高称是后离开。

    第三日会试第一场考毕。

    众考官们都是松了一口气,这最关键的第一场,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既没有走水也没有下雨,考生也没有病死几个,总算是平平安安过了这最难的一关。

    而考试后的第一场卷子,当下被受卷官收走后,第一步先交誊录所誊录。

    誊录生将考生亲手书写的墨卷用朱笔抄录一遍,这抄录后的卷子称为朱卷。

    然后这墨卷朱卷送到对读所,让对读生将墨卷朱卷对读一遍,保证誊录官没有写错。

    每一张卷子誊录生,对读生都要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表示对卷子负责。

    此外朱卷根据考生籍贯分南中北三卷以及所考五经。

    最后朱卷墨卷交给外收掌官,外收掌官留下墨卷,然后将朱卷通过至公堂将卷子递给帘内的内收掌官。

    内收掌官再送至提调所,提调官根据五经房,将本经是春秋的考生,分至春秋房,尚书至尚书房。

    这个流程可谓是层层负责,每名外帘官都要当着干系,目的就是要切断同考官,主考官与考生的联系。

    让考官们无法从字迹,卷上标记,以及考官与考生直接受卷的办法,察知考生的任何信息。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方法总是有的,比如张鲸与林延潮通关节就是如此。

    考官与考生在卷子的重要题干约定字眼,比如考生写下‘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样没来由的话,考官也会认出。

    这样的字眼不是一处,而是最少两处。

    方才叶向高所说的第二题破题用四个一字的只是一处,此外张鲸与林延潮还约定了另两处。

    至于墨卷就是古人划分段落的符号。

    就是一个小圈,放在文章段落连接的地方。考生可以写,也可以另起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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