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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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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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当,陛下能以家国为重,我这点等候又算得了什么。”

    林延潮这时转念一想,若天子真是因为黄河大水之事发愁,那么自己刚从河南回来,天子要第一个见自己咨询河南水情之事才对,看来宋九也没有猜到真正的原因。

    正说话之间,一旁一名下人禀告道:“林大人,元辅这边有空暇了。”

    林延潮一听立即敛去笑容,当即一整身上的衣帽袍服。宋九作陪领路,带着林延潮出了花厅大门。

    申时行仍是原先的地方见自己,数年不见景致仍没什么变化,倒是脚下的石道重新铺就过。

    院里的三间朝南正房就是申时行见客办公的地方。

    林延潮走到屋前,立即就有申府的下人挑起了帘子笑道了一句:“状元公!”

    这几个跟随申时行多年的仆人,对林延潮也是认识,故而仍是状元公这旧称来招呼。

    林延潮笑了笑,走进了屋子。

    正屋三间,东间是独立的暖阁,西间是外屋,申时行在中间正房。

    林延潮走至外屋,但觉得身上一凉,原来屋子四周早备了冰块降温。这温度恰到好处恰恰消去了暑气,不冷不热。

    至于外屋地上改铺了临清产的金砖,看上去光滑如镜。

    宋九引着林延潮入内,在里屋的垂帘边道了一句:“老爷,你可知谁来了?”

    里屋道:“是延潮吗?”

    林延潮一听立即到垂帘前行礼道:“学生林延潮叩见恩师。”

    林延潮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发颤。

    “进来说话。”

    当下宋九给林延潮掀开帘子,林延潮提起袍子入内,宋九留在屋外。

    但见申时行坐在面南的公案处,正批改公文,左右两个丫鬟在旁切水果。

    申时行停笔,抬头看了林延潮一眼道:“这么热的天,怎还穿得如此严实,坐下说话。”

    “是。”

    丫鬟端来杌子后,林延潮正襟危坐。申时行见他额上是汗,伸笔点了点。

    一旁一名丫鬟拿起羽扇给林延潮扇扇子。

    林延潮微微欠身,然后重新坐下看了申时行一眼。但见申时行发鬓胡须梳理整整齐齐,衣袍皆是洁净,面色很是红润,容光焕发,由此可知平日保养的很好,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申时行写了一会,然后停笔,一旁丫鬟从匣中取出印信。

    将印信盖章后,申时行摇动公案旁摇铃,一名下人弯着腰走进屋内。

    申时行道:“立即漆好连夜送往云南!”

    下人称是捧起信函离去。

    云南?沐王府?

    林延潮心底胡乱猜测着,但见丫鬟将削好的瓜果摆作一艘船模样呈上。

    申时行摆了摆手,而是呷了口茶,然后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立即垂下目光,身子前倾,态度比以往更是恭敬三分。

    以往林延潮来申府常串门时,曾与申时行并作在炕上,就如同真正师生那般闲聊。

    但这一次再见面,却是不同。

    要知道次辅和首辅虽然都是内阁大学士,但权势上下相差悬殊。

    当年张四维也是次辅,但在朝廷里毫无存在感,一切都被张居正遮蔽住了。

    而申时行现在正是首辅,真正的枢廷宰相。

    权势的变化,态度也当立即变化,切不可拿原来的交情套。

    申时行看着林延潮,然后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背后冒着冷汗。

    林延潮垂下头,但听申时行缓缓地道:“河南现在正在发大水,你身为父母官怎么回京里来了?”

    申时行的口气里透着几分质问,几分严厉。

    林延潮定了定神答道:“回禀恩师,学生接了圣旨之后,才接到上游羊报。当时学生心底想着恩师的吩咐,不敢逗留,故而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至于归德那边,学生已有了安排……”

    林延潮当下将自己在归德三年来治水的事大略说一遍,再说了自己为了防备大水,提前的布置,安排的人选,一一说了。

    说完林延潮方抬起头,见申时行捏须认真地听着。

    然后申时行道:“原来如此,但你这一次回京响动甚大,通州码头的事,用嘉与我说了。若本辅所料不错,不用数日就会有言官弹劾你临阵而擅离,弃百姓而不顾。”

    林延潮听了心底怒起,这些言官真他娘的鸟人,真是无人不喷,无所不喷。

    顿了顿申时行又道:“当然若是你不赶着回京,留在河南,言官也会弹劾你抗旨不遵,目无君上。其实他们弹劾你,其意在本辅罢了。”

    “恩师!”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本辅早已习惯了,眼下河南那边不能有差错。吏部刚刚抬举了你天下州府官考绩第一,陛下下旨赐你传驿进京,表彰刚下,那边归德就出事,此举无疑扫了陛下与我颜面。所以这是陛下为何没有排期见你的缘故。”

    林延潮点点头,申时行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这才是真正答案。

    但是林延潮心底有些憋屈,自己辛辛苦苦治水事功,称之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但是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鸟人,指着你做事喷来喷去,站的不是,坐的不是,如何都会给你挑出毛病来。

    这实在是令我很生气。

    申时行继续道:“不过陛下还是会召见你,但大概不会下明旨,君前奏对时,陛下必会咨你河南水情,以及你急切回京的事,于此你心底要有分寸。”

    林延潮立即道:“学生谨记。”

    之后申时行又问林延潮主政归德的事,申时行问的很细。

    论到心细如发,做事细致,申时行是林延潮见过这么多官员里首屈一指。

    申时行见林延潮谈到政事,答的头头是道,十分欣慰。

    不过为地方官三年,但论处理政务,林延潮比很多当了三十年地方官的官员更老道。

    申时行从公案后起身和颜悦色地对林延潮道:“看来你被贬官三年,不仅没有白费,反而大有长进,于事功二字你是真正做到,为师实在感到欣慰之至。”

    林延潮立即道:“学生这点微末本事,平日都是在恩师身上偷学的。”

    申时行闻言大笑,走到林延潮面前道:“方才为师初听你回京时,待对你有些严厉,其因在于你我虽是师生,亲同家人,但平日里事事当先公而后私,此乃大义,也是人臣之道。”

九百七十七章 申时行的用意() 
    外头气候炎热,屋子里虽是冰凉,申时行对林延潮耳提面令了一番。

    林延潮表示谦让受教时,背后也渗出了汗。

    或者申时行还是如往昔那般对林延潮,但林延潮在申时行面上愈发恭敬。

    现在申时行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以往自己是举人时,距离这个位子太远,反而没那么敬畏。但现在林延潮官当的也不小了,反而却知道宰相的权势在哪里。

    申时行重新坐下道:“宗海,你这一次从归德回来,说说那边风土,对了,我记得沈宗伯的老家是在归德虞城县吧。”

    林延潮听了心底一凛,沈宗伯就是礼部尚书沈鲤。

    林延潮有所耳闻,现在沈鲤与申时行面上虽和,但暗中在政见上分歧越来越大。

    申时行乃执政的宰相,朝廷之事大多是他说的算,处这个位置难免遭人之忌,而沈鲤被朝野上下的清流视为领袖,中流砥柱的存在。

    所以沈鲤常为清流发声,如此二人关系能好才有鬼了。

    林延潮道:“恩师说的是,沈宗伯正是归德人,学生初任知府时,他方升任宗伯,当时学生还派人上门道贺……”

    林延潮说到这里偷看申时行脸色,但见申时行取银签叉了一瓜果,认真在听。

    然后林延潮话锋一转:“……后来学生要打坝放淤,当时正好将沈宗伯的宅子淹去,当时沈宗伯之子上门来找学生,说这是沈宗伯将来准备养老归田,幽游林下时所住,恳请学生改淹别处,但学生没有答允,时觉的很对不住沈宗伯。”

    听到这里申时行点点头道:“养老归田,幽游林下亦老夫之志也,沈宗伯倒真豁达,反观老夫到处碍手碍脚,反而没有了这等心境。”

    林延潮道:“沈宗伯可以这么想,但恩师为当朝宰相,日理万机,国家是一日都离不开恩师。”

    申时行笑了笑道:“你莫要戴高帽,不过这打坝放淤乃有利于百姓的事,沈宗伯家人此举倒也有几分……那后来沈家怎么说?。”

    林延潮道:“学生眼底只有为百姓办事,就算沈宗伯是礼部尚书,但在学生眼底将他与百姓一视同仁。所以沈家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学生的初衷。”

    林延潮这么说有点过意不去了,沈鲤毕竟有恩于自己,但没办法在站队问题上绝对不能含糊。

    但见申时行捻须笑着道:“好了,瞧你如此战战兢兢,茶水也没喝一口,还是如以往我们师生闲聊那般,不要拘束。”

    林延潮道:“恩师为宰相以来,威严越重,学生在恩师面前是战战兢兢,不能自己。”

    申时行笑道:“信口胡诌,什么宰相不宰相,待张蒲州除服归朝后,老夫就要让贤了。”

    申时行此言看似随意,但林延潮心中当然知道申时行这一次找自己回来的目的。

    林延潮当下肃然道:“张蒲州不在这三年,陛下将国家大事托付给恩师,恩师兢兢业业一力打理这大明江山,可谓井井有条,天下无论是百姓,还是蛮夷,哪个人不咸服的。不论其他,就说这一次平定西南边事,恩师这居中帷幄之功,何人可及?”

    申时行目光一凛,看向林延潮问道:“这么说,你是主张让老夫……”

    “学生恳请恩师在圣上面前力争。”

    申时行沉吟不语。

    林延潮道:“今上龙飞时恩师就是帝师,恩师平素宽厚待人,在陛下心中,绝非张蒲州那样玩弄机谋之辈可以比拟。

    申时行皱眉道:“老夫以柔道而行。如若雌伏,终保无咎,若是相争不得,怕连揆地都保不住。”

    林延潮道:“此言差矣,恩师难道忘了当年严分宜与夏贵溪吗?”

    申时行闻言露出深思之色。

    嘉靖时内阁,夏言是首辅,严嵩居其下。

    后来夏言走了,严嵩为首辅几年,数年后夏言从重新归朝当首辅。

    夏言回来当首辅作了三件事针对严嵩。一,内阁的公文,严嵩一个字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公文,更谈不上什么票拟了。

    二,但凡依附于严嵩的大臣一律排斥,罢官或者赶出去京去。

    三,追查严嵩在首辅任上干的破事。

    后来夏言抓到严嵩把柄,但严嵩拉着严世藩都夏言府上磕头求放过。然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夏言放过了严嵩,结果纵虎归山,最后害了自己。

    若换了张四维,他会犯夏言的错?

    申时行问道:“那你以为老夫当如何办?”

    林延潮道:“学生听闻若有贼子绕屋,当拒之门外,哪里有请贼寇登堂入室的道理。让张蒲州归朝,无疑开门缉盗!”

    贼寇进屋,主人家要么忍着,看盗贼一件件从家里搬东西,要么就在自己的屋子打,到时自家的坛坛罐罐都会打烂。

    申时行捏须叹道:“宗海,幸亏你这一次回来,老夫身旁缺的就是你这样可以出主意的人。”

    林延潮道:“学生愿为恩师效犬马之劳。”

    申时行点点头,这件事他也不是没与人商量过,但大部分人的答案要不是模棱两可,要不是就是说不出情由来。

    如林延潮这样可以推心置腹参谋之人,能有几个?

    申时行道:“好,现在朝廷官员唯有翰林非遭贬谪,不用外放,其余都需经内外轮转。但你是翰林,又任过知府,内官外官都轮历过了。”

    “任部堂你的资历尚不够,先回翰苑,此事老夫不是问你意思,而是代你做主。”

    林延潮片刻犹豫也没有的道:“学生一切听恩师吩咐。”

    申时行笑了笑,晃了晃摇铃,外头一名下人入内。

    申时行问道:“家宴备得如何?”

    下人道:“早就备下了。只等老爷与状元公了。”

    申时行点点头对林延潮道:“知道你回来,特意给你接风洗尘。”

    林延潮笑着道:“许久没尝徐大厨的手艺,学生甚是想念。”

    申时行大笑,当下从椅上起身,林延潮连忙在旁搀扶。

    二人当下到了赴家宴之处。

    林延潮与申时行抵达时,已坐了好几人等候在桌边。这几人分别是工部营缮司主事徐泰时,礼部主客司郎中董嗣成,申时行长子刑部观政主事申用懋,次子申用嘉,万历十一年状元,翰林院修撰朱国祚,女婿李鸿,还有一人不认识。

    见申时行,林延潮入内,众人都是起身相迎。

    徐泰时,董嗣成都是林延潮同年,万历八年的进士。

    朱国祚,申用懋都是万历十一年进士,但还未中进士时,都住在申府,所以林延潮也是相识了。

    至于不认识的人,经介绍后方知是行人司行人董道醇。

    此人虽只是八品官,但却做了次席。

    原来董道醇是董嗣成的父亲,他是万历十一年进士,比儿子还晚了三年中进士。

    他乃前礼部尚书董份的儿子,读了前文可知,他的女儿嫁给了申用懋,他的妹妹嫁给了徐泰时。

    所以这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家宴'。

    林延潮被申时行邀请来赴此家宴,更让他确认了申时行的用意。

    现在林延潮之于申时行,就如同张居正之于徐阶。

    申时行万历八年的门生里,只有三个进翰林院,除了张居正的儿子张懋修,只剩下萧良友与林延潮二人有机会入阁。

    萧良有才干与林延潮相较如何,不用多说,与申时行的关系更是没办法比。

    对申时行而言,前首辅徐阶就是一个很好榜样。徐阶从首辅任上退下后,被高拱追究旧怨,家人都被论罪,仅自己身免。

    最后多亏了张居正力保,徐家这才幸免无事。

    提拔自己的学生张居正,被认为徐阶最有眼光的事。所以徐阶以后廷推大学士入阁,哪个首辅不极力举荐自己的心腹。

    此举首先造成一个特殊的局面,就是要么一科入选阁臣极多,要么就没有一个。

    比如申时行这科,他是状元,王锡爵是榜眼,余有丁是探花,三鼎甲同列阁臣,且同朝为官,被时人称之,制科以来未有之盛。

    这都是同年相互提携的默契。

    而到了隆庆二年这一科,居然有七人入阁,为明朝两百年来仅有。

    至于没有同年在阁推荐,常常导致一科之中,毫无一人入阁。

    目前申时行是极力栽培吏部右侍郎沈一贯。沈一贯的资历摆在那边,申时行推举之下,将来入阁的机会很大。

    但沈一贯再如何,也不如自己的门生靠谱。

    官场上的门生比儿子还有用,因为父子可以翻脸失和,但门生却不能对座师倒戈,否则就是忘恩负义,要被人鄙视一辈子的。

    当年张居正夺情时,吴中行,赵用贤两位翰林弹劾张居正之事,官场上下震惊。

    不过张居正当时位高权重,所以二人身为学生弹劾座主,可以视作大义灭亲。但若张居正失势后,二人再弹劾,那就是落井下石,忘恩负义。

    所以将申时行安排林延潮重回翰林院,以及拉他参加家宴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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