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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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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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工的事,还是河道衙门说的算,但臬台若亲自去归德看了,就会知道这是如何之大工。”

    杨一桂点点头道:“听你之言,那改日本官倒是要看一看,那么你去归德可有巡察民情,或者收得民间检举?”

    程副使想了想,然后凑近一步低声道:“检举倒有数封,不过多是捕风捉影的话,而民间百姓对河工之事皆称便。”

    杨一桂点点头,捏须道:“事功之难立也,始则群疑朋兴,继而忌口交铄。林三元办如此之事,若没有人攻讦才是稀罕。要想做官,就不要生是非,但要事功,就不要怕人口舌。”

    程副使一脸佩服地道:“臬司真是老成谋国之言。”

    杨一桂道:“我看若林三元为官没有不谨地方,这些查无实据的事就不要上禀了。”

    程副使当即起身,肃然作揖道:“臬司明鉴,下官附议。”

    数日之后,按察司已将官员考评写成揭贴呈送吏部,杨一桂关于林延潮的考语上写道。

    '案无停牍,政务克勤,疏淤河三百里,开良田五千顷,其功绩实为州府翘楚。'

    然后是左布政使龚大器,在给吏部揭贴的林延潮考语是这么写的。

    '一尘不染之守,四应不穷之才,钱谷兵刑,无一足以相难,归德一任三岁,治绩可堪国栋!'

    而巡抚臧惟一也是准备上京觐见,他的考语会亲自交给吏部。

    他在给林延潮的考语里写着。

    '在朝为清华之选,外任堪建牙之才,理政治民游刃有余,区区百里之地岂能尽其所长!'

九百六十四章 内官外官() 
    早朝散班后。

    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吏部尚书杨巍被天子招去文华殿议事。

    不久后,二人从文华殿出来。

    二人差不多并肩而行,杨巍不时会顿后半步,如此既保持了与申时行二人聊天,又使得自己在礼数上没有僭越。

    身为首辅申时行礼绝百僚,除天子之外,百官都要向他行礼,而吏部尚书是唯一能首辅抗尊的人物。

    在张居正时,吏部尚书在内阁面前就是一个属吏,到了张四维时,提出事归部院,一时六部大有脱离内阁的样子。

    而严清担任吏部尚书时,吏部自行其事,不受内阁干扰,当时大受朝野之士好评。

    到了杨巍任吏部尚书时,朝野上对他十分抱有期望的。杨巍在任外官时,年年考绩几乎都是一等,当年王大臣案,他秉公处事,然后被排斥出中枢,回乡种田。

    他担任吏部尚书后,众官员也认为杨巍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无伦年纪还是科名都在申时行之上。没理由杨巍会听申时行之言行事。

    但事实上二人还真就走在一起了。

    所以言路议论纷纷,说吏部又成为内阁爪牙,当然申时行,杨巍都否认,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所以杨巍与申时行同行,谁在前谁在后,并肩还是齐步,这些落在有心人眼底都是文章。

    在外人看来,杨巍与申时行交谈时,二人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们属僚都是远远的跟着,不敢听二人口里一字。

    外人不由揣测两位大佬正在聊着什么。

    但见杨巍言:“仆年少读书时,学问主明明德,释褐为官后,治理一方,主经六经,而今到了中枢主政铨部,到是有些迷惑不解了,不知元辅在政府多年,学问以何为本?”

    政府的政指的是政事堂,府指的是二府中书省和枢密院,在明朝这两个字代指内阁。

    申时行捏须道:“不谷与伯谦主张差不多,不过入阁后,读大学衍义颇有心得。”

    大学衍义是什么书?

    不在四书五经之列,但却是明朝皇帝的必读之书。申时行这话的意思,是很显然的。

    杨巍当然明白申时行话里意思,于是道:“元辅之言,实发人深省。当年张江陵推吏部任官,以三途并用为主,当时有言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后来吏部也从吏员中提拔了几名堪称循吏的官员,先在府司任职,从考绩来看都藩臬开府之才。”

    “然而此举却遭到了朝中清流的议论,有一黄姓胥吏,在任皆有政绩,却为清流鄙夷出身,此人任两淮运司同知时,登船拜谒上官,却堕入水中,因寒而死。后来有人察之,是有人妒其能,憎其技,以致登船时被人挤入水中。”

    申时行面色凝重:“伯谦说的是两淮运司同知黄清吧,朝廷已赠黄清太仆寺卿,并荫其子入监,勉强算是安抚过了,但不谷一直介怀在心。”

    杨巍道:“人死了,如何说也是无益。那些害死黄清的人,却仍逍遥法外,朝廷无法追究。朝中清议只会为清流声张,却不会替浊官说话。”

    申时行闻言是长叹一声道:“若是张江陵在阁,这些人断不敢如此。但现在不谷也是无能为力。”

    杨巍继续道:“元辅,自黄清之后,从各省抚,按递至吏部的保案来看,几乎已没有杂途出身的官员,名字在前的都是甲科。这一次吏部大选官员,照例堪核,从下面官员递上的咨单,以及朝廷大僚的登荐来看,大多都是清流。”

    “朝中清流如此也就算了,昨日宫里递陛下手诏,要吏部擢李植为太仆少卿,江东之为光禄少卿,羊可立为尚宝少卿,吾意已决,次令由中旨出,吏部可盖不奉诏。”

    听了杨巍之言,申时行忽停下脚步。

    杨巍自也是停立在旁,至于二人属僚也是远远站着,这里已据文渊阁只有几十步,来文渊阁办事的官员,见首辅大学士与吏部尚书立在文渊门口,都是停下脚步,远远就施礼参见。

    李植,江东之,羊可立当年都是张四维的打手,在打倒冯保,清算张居正的事上,立下赫赫战功。

    张四维去位后,这三人没有依持,于是转投了靠山。这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

    张居正后,天子一直以言官来监督内阁,六部。

    这三人也是很能揣摩天子的心思,当年借助高启愚案,逼得申时行,杨巍向天子辞官求去。

    后来天子安抚了申时行,杨巍留下了二人,但高启愚,给事中刘一相,锦衣都督刘守有刑部尚书潘季驯等人却先后被他们弹劾,申时行无法相救,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把官。

    之后在马玉的事上,申时行在林延潮助攻下,扳回一城。

    但事情过后,天子这一次又重新提拔李植三人,并亲自下旨到吏部。

    这件事对于吏部尚书杨巍而言是很屈辱的事,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经廷推,三品以下一向吏部说的算,最后报闻天子就好了。

    天子明知道杨巍与李植三人结怨,吏部不可能提拔他们,但却仍下手诏到吏部,提拔这三个人,这令杨巍火大,认为皇帝侵犯了他吏部尚书的职权。

    所以杨巍这山东汉子,立即火了,直接来个概不奉召。

    当然要杨巍也不会擅作主张,所以他要与申时行商量此事,取得内阁的支持。

    申时行负手问道:“天子下诏至吏部时,可想过伯谦你会概不奉诏?”

    杨巍想了一会道:“天子不会行无谋之举。”

    申时行又问道:“若是伯谦不奉诏,朝中清议是否会站在你我一边?”

    杨巍叹道:“朝中清议,早就有言政府与铨部阴相倚以制言路,若是我拒不奉诏,他们必然言仆打压言路。”

    “这是坐实了罪名,”申时行再问道:“上一次李植三人弹劾你我二人,最后陛下对他们处以罚俸,这一次伯谦若拒绝陛下的手诏,陛下会如何想?”

    杨巍默然半响后,才道:“会以为仆不念当初的恩典。”

    申时行点点头道:“所以不奉诏,圣心朝野都不站在伯谦这一边。相反若是伯谦奉诏,既给了陛下颜面,又足见太宰的气度。”

    杨巍点点头,申时行说的,他心底也是知道。他在申时行面前发了这一通气,即表示一下愤怒,也表示同仇敌忾,大家是站在一边的。

    杨巍道:“那一切就听元辅的,但如此提拔李植这三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仆本来是打算在朝觐之后,就打发三人到地方任参政。”

    申时行听杨巍这么说,心底了然。

    按照大明官场上的规矩,如给事中,御史这样的官员任满或转迁,一般都是调到地方任参政或者在京为京卿。

    参政为从三品,而御史,给事中不过七品,那是一口气连升七级。

    不过如果科道官员听说到地方任参政,他们一定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要不然官场怎么会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这句话。参政虽是地方大员,但论权力根本无法与御史言官相提并论。

    所以御史去担任大参的,一般要不是失势的,就是得罪了哪个朝中大佬的。

    御史看重的是京卿,只要能死皮赖脸留在京里,官位低一点也是无妨。

    申时行道:“永乐成化年间,御史外任不过州府,而今三品大参而出,竟求去不任。甚至近年来科道,吏部,翰林等官员贬官外地,多不赴任,只是到了地方后,移交公文后即返回乡里,再谋转迁。”

    “还有的官员,甚至不亲至境上,直接让属地巡抚代呈公文。还有一官员,以编修贬至地方,谒巡抚时竟还以为是自己仍是朝中翰林,与巡抚一并面南而坐,巡抚也不以为意,传为官场笑话。”

    说到这里,申时行不由感叹道:“难怪当今官场世风日下,满朝官员皆避外营内,朝中又多少京职,何人来任外官,何人来为州府?伯谦,兄主铨政,务需治一治官场之恶习。”

    话说到这里,申时行即与杨巍告别,然后步入文渊阁大门。

    而吏部尚书杨巍却是满脑子的浆糊,他与申时行商量如何对付李植,怎么申时行说起了官场上的歪风邪气。

    但他明白申时行不会无的放矢,话里定有所指。

    杨巍从文渊阁离开,坐了轿子返回吏部,途中一直在想这话里的意思。

    直到了吏部门口,轿子落在一刻。

    杨巍突然恍然,申时行言下所指,不就是林延潮吗?

    当今官员都以任京官为荣,任外官为耻。但林延潮堂堂状元,三元及第,翰林院侍讲,詹事府左中允,又是日讲官。

    那是京官中的京官,翰林中的翰林啊。

    可是呢?

    林延潮当初上谏天子被贬谪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归德府赴任。

    从天子讲官到区区一名五品同知,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啊。换了其他官员,早就跑了没影,不是投书任上自己回老家,就是摆翰林的谱,怼完巡抚,怼布政使。

    可是呢?林延潮不抱怨,不气馁,只是埋头干事,认认真真为老百姓办事,努努力力造福地方,泽被苍生,在任上干的是有声有色,这样的官员不正是外官的楷模。

    而天子既然能徇私,升李植他们的官员。

    那我们不是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推举我们的官员上去呢?

九百六十五章 运作() 
    吏部之政,在于文选,考功二司。

    考功在于考核,京官六年一京察,外官三年一大计,都是吏部考功司主持。

    而文选司,就是决定文官升迁。

    文选司郎中,铨郎决定天下官员升迁。

    现任的文选司郎中是陈有年,浙江余姚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

    陈有年穿着五品补子的官袍,正坐在吏科公廊里,与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叙话。

    文选司郎中,吏科都给事中,一个正五品,一个正七品。

    论官位再卑微不过,但却是大权在握。连督抚大员这等封疆大吏,见了二人都是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不敢在二人面前摆上官的架子。

    特别是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隆庆五年进士,江西南昌人。

    进士出身,当了十几年的官,也才正七品,外行人一定会笑话一句这么多年你当官都当到狗身上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内行都知道,吏部都给事中是何职?

    台垣之首,谏官领袖!

    言官中,唯有其握有铨选大权,铨官中,唯有其握有封驳,弹劾之权。

    吏部以下,连吏部尚书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其他官员更不用多说。

    科道言官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们最看重的升迁之事,都要吏科都给事中帮忙,故而吏科都给事中被称为台垣之首,谏官领袖。

    检察,铨选一把抓,而官位只是正七品,齐世臣才任了吏科都给事中不过两年,但已觉得大学士,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一个陈大年,一个齐世臣坐在六科的公廊中,一路路过的六科官员是见了也要绕路啊。

    二人现在谈论吏部人事变动。

    齐世臣道:“去年右宰陆平湖因劾去位,实是可惜,不过所幸沈四明补上,又有心谷为铨叙郎,此可谓浙省盛事。”

    陆平湖是陆光祖,去年首辅申时行,吏部尚书杨巍与言官大战。

    吏部右侍郎陆光祖因上书站在申时行一边,而被言官弹劾去位。陆光祖走后,沈一贯补为吏部右侍郎。

    所以齐世臣说走了一个浙江人,又来了一个浙江人。

    陈有年道:“可是眼下政府与科道相互攻讦,颇有党争之相,此非朝廷社稷之幸事。”

    陈有年言语有几分无奈,他的父亲是言官出身,所以在政府与言官之争,他是同情言官的。

    但他是申时行同年,又是属于朝中'执政'的浙党,所以身处这个位子,有些左右为难。

    齐世臣笑了笑道:“不过是政见不合而已,何来党争,君子和而不同,满朝诸公也未必存有什么私心。你我举铨选之权,只在为朝廷推举贤良方正,至于是否意见相左,不必理会。”

    陈有年看了齐世臣一言,此人说是言官领袖,但态度很暧昧。去年李植,江东之他们弹劾申时行,杨巍时,他却站出来替申时行,杨巍说话。

    二人闲聊一阵,这时两名绯袍大员走到吏科公廊来。

    左右科官见了二人,纷纷避道作揖行礼。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吏部左侍郎李世达,吏部右侍郎沈一贯。

    李世达先不说,且说沈一贯,此人乃翰林学士,又身兼吏部右侍郎,可是入阁的大热人选。

    沈一贯站在公廊前,身在各自廊房里的六科官员都不时出来看一眼。

    以往没见过的,今天见一下。

    以往没在意的,今天在意一下。

    翰林院里的翰林虽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少人都是修书修史一辈子默默无闻。若不到翰林学士都不算熬出头来,不值得注意。

    但若以翰林学士兼吏部,不论大家立场是否一致,但以后要打的交道,恐怕是不会少了。

    沈一贯任吏部右侍郎不过两个月,也知不少人打量他,但他是目无余子,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来到吏科公廊前道:“心谷,冢宰都已快到乾清宫了,我们也过去了吧。”

    这一天,是吏部要报选天下优异文职官员天子,按理要前往乾清宫请旨。

    齐世祖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笑着道:“此事本官都差一点忘了,累几位久候了。”

    对于齐世祖的话,数人自然心底都是不信。

    于是众人不说话来到乾清门前,但见吏部尚书杨巍,正坐在门前屋檐下。

    几名太监撑伞奉茶的伺候着。

    杨巍闭着眼睛养神,待几人到面前行礼参见后。杨巍方睁开眼睛点点头道:“你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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