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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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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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宗对孙大器道:“你拿钱会一碗,吃了再上路。”

    孙大器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老爷,一碗三文钱。身上的钱昨日打尖都使完了。”

    “我这还有一点。”孙承宗然后从褡裢里掏了掏,摸出三文钱来给了孙大器。

    孙大器将钱揣在手中道:“老爷,还是算了,这里离高阳老家还有半个月的路,就我们这点钱,盘缠都不够呢。”

    孙承宗闻言笑了笑道:“没事,我以前读书时候,一身本事还未落下,总之一路上饿不了我们的。”

    孙大器讶道:“老爷什么本事?不会是讨饭的本事吧。”

    见随从奚落,孙承宗也不生气道:“写信,替人算卦,书里自有黄金屋,再不成就当西席,我好歹是个举人,若有大户人家用我,一年馆谷也有几十两银子。”

    孙大器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地道:“老爷还记得自己是举人,哪个举人家里不是良田美宅,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有你这般的落魄的。”

    “不说别的,老爷本是堂堂知府的师爷,结果得罪了人家,被打发去任一名知县的师爷。”

    孙承宗闻言打断道:“府台,是让我去地方修河,让我事功历练,却不是得罪的缘故。”

    孙大器道:“这话也只有老爷你自己信了,什么事功,说来好听,说白了,还不是打发你到看不见的地方修河。”

    '但是修河也就罢了,好几万两的河工钱从你手边过,你没取一文,钱庄的张掌柜拿着银子都送上门了,结果给你退了回去。这咱们都不说了,到了最后河工出了亏空,你还把这几年攒的百余两银子都往这大窟窿里填。“

    “我从没听说过,朝廷让人修河,还要让人自己掏钱的,婊子拿钱给吃软饭的。老爷你贴钱不说,你为了河工的事求爷爷告奶奶,三日三夜都住在堤上,最后得了风寒,病得差点连命都没了,却什么好处没得到了,还被人撵回了家了,连累我还要跟你老家,别人那是衣锦还乡,我们呢?”

    被下人数落了半天,换了别人教育你什么是主从之分了。

    孙承宗却坐在那,半天后方道:“跟了我孙承宗,确实苦了你了,我病得那些日子,都是你合衣在旁,没日没夜的照料的,这份情我一辈子感激在心底。什么以后富贵了,再图厚报的话,我也不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天。”

    说到这里,孙承宗从腰间拿出一张银票道:“这是我当初向府台辞行时,府台赠我两张五十两银子银票,我本不准备用的,但现在你还是拿五十两走,这银子虽不多,但好歹也能在咱们高阳老家买几亩薄田,娶上一房媳妇,我能报答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孙大器捧着这银票,心想乖,乖,这是五十两银子啊。

    孙大器想了半天,把银票还回去气道:“我若是见钱眼开的人,还会跟你到今天,还不是看在咱们是一个太爷爷的份上,轮辈分我还比你大。”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装大方,跟着你算我眼瞎,但我虽眼瞎,有一点是明白,你好歹是举人,万一你哪天翻身中了进士,以你的为人不会亏待我的。”

    孙承宗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真不要?”

    孙大器犹豫了一会,然后道:“拿开,拿开,少拿那阿堵物烦我。”

    孙承宗收起银票叹道:“我实话与你说吧,我在柘县亏了不少钱,这一次回高阳老家,是想办法弄钱的,搞不好要变卖田地,到时候连进京的盘缠都没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考进士,至于金榜题名更没影的事。”

    孙大器听了瞠目结舌半天,然后道:“什么?你还要往里面贴钱?修河修成这样,还贴钱,老爷怎么如此迂阔?”

    见孙大器如此满地跺脚的样子,孙承宗却是仰天哈哈大笑,满脸如戟的胡须一张一张的。

    孙大器不解问道:“老爷,你都到这个田地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孙承宗捏须道:“为何不能笑?你觉得我处境现在很惨,没错,我现在确实是山穷水尽,但是再坏也是如此了。”

    “这一次治河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做事不是进就是退,如同进入一个狭窄的巷子,无处转身。当初孙某发觉被胥吏蒙蔽时,若是能停一下,不是一心着急河工的进度,而是缓一缓,或将此事报给府台,都是解决的办法。”

    “以往在府台身边,看他行事乍看举重若轻,实是他善于未雨绸缪,未进先思退,办任何事都留有回旋之余地,从来不将自己落至窘境,故而再险恶的局面,也能安步当车。而经此事之后,纵使我一败涂地,但想明白了这点,也是值得一笑。”

    孙大器不屑地道:“笑有何好笑?戏文里,那唱白脸的曹操,每次笑后,都被追兵杀的屁滚尿流的。”

    孙大器说完,但见远处马蹄声响起,有数骑朝路亭而来。

    孙大器一听顿时哭丧着脸道:“我就说了不能乱笑了吧,瞧我这乌鸦嘴,怎么把追兵,不,是讨债的招来了。”

    但见数骑来到路亭停下,几个人跳下马背,孙大器见马匹上满是泥泞,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这么着急不是来讨债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但见这几人跳下马背,来人问道:“是,孙先生吗?终于找到你了。”

    孙承宗一见来人道:“陈管家,你不在府台身边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陈济川,他笑着道:“府台让我来告诉孙先生一个好消息,柘县的事了结了。”

    “了结了?”

    “不错,”陈济川道,“新来的巡按御史汪巡按,他来柘县视察,对孙先生办下的河工淤田是赞不绝口。故而他替省里决定,柘县这一次拉下亏空不予追究,并且还决定向朝廷保举治河有功的李知县。”

    听了陈济川的话,孙承宗一愕,然后追问道:“此言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陈济川开口道,“府台让我来禀告孙先生,这一次柘县的亏空,省里已是准许府台用府里的结余来替柘县补上,所以孙先生也不必为这钱的事发愁了。”

    孙承宗闻言大喜。

    陈济川走近孙承宗低声道:“另外府台还得知,这一次孙先生为了治河,不仅一文钱都没有要,还将自己多年的积蓄贴补进亏空中。”

    “府台闻之此事后,说孙先生此举实在不智,若让人得知,旁人会如何看他。所以府台让孙先生将这银子收下,回到高阳老家后,拿钱先买上几十亩良田,然后安心读书准备明年春闱,上京后有什么不便,就找朱学士,他必会为孙先生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孙承宗闻言感觉,林延潮真是心思细腻,将他的事一件件都安排的十分周到。

    孙承宗道:“府台此恩此德,孙某实不知说什么……”

    陈济川笑着道:“那就不要说了,那就等待孙先生明年高中的好消息了,陈某告辞。”

    说完陈济川等人即匆匆上马离去。

    孙承宗站在路亭边目送陈济川,良久后才收回视线。

    孙大器在旁听的真切,立即道:“老爷,赶紧的,看看府台给你多少银子?”

    孙承宗不由失笑,他拿出来一看。

    但见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汇票。

    一旁的孙大器何时见过这么多钱,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现在他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数日后,陈济川回到了归德府衙,没有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向林延潮禀事。

    林延潮问道:“稚绳,将银子都收下了?”

    陈济川道:“是啊,孙先生这次都没有回绝,不过若府台告诉孙先生,你暗中拿了三千两银子给汪巡按的师爷,恐怕孙先生又是断然不收了。”

    林延潮笑着道:“诶,这样的事,就不必告诉他了。”

九百六十三章 考语() 
    “说之无益,还是不要告诉孙先生,此事你知我知就好。”

    得林延潮吩咐,陈济川称是一声。

    林延潮看了一会窗外的春雨,回过身道:“河道衙门以及布政司,按察司的人,今日去哪些地方?”

    “今日去了睢州,宁陵县。”

    林延潮道:“他们此来负责河工勘验,权柄所在,告知地方官员一路之上决计不可怠慢了。最重要是他们离境之时,馈赠之礼要用心,明面上不可让人一眼看出太奢,但内里一定要名贵,从官员到差人都要打点,绝不可疏忽了一人。这件事你要亲自去办,绝不可假手于人。”

    陈济川道:“小人已有主张,老爷治下虽没有名贵土产,但如苦露酒等名酒还有一些,我们可以赠一坛苦露酒,然后再附上酒具。有官身的就赠黄金打造的酒爵,至于下吏就赠银制酒爵。”

    林延潮道:“这个办法好,但酒器考工一定要精细,不要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是送金送银的,如此就落了俗气。”

    陈济川道:“这点小人明白,小人早已请了开封府老张记的匠人来府里打造。这老张记在省城里极是有名,连周王府上的制器都是由他们打造,应该会令验收的藩臬,河道官员喜欢。”

    林延潮点点头道:“还是你办事妥当,倒是我多此一问了。”

    陈济川笑着道:“这么多年老爷手把手的教,小人再愚钝也学会一二。其实凭着老爷与龚藩台,杨臬台的交情,藩臬衙门里不敢在勘验之事上为难府台,而河道衙门,又是潘大人主事,下面的人更不敢欺瞒。”

    “就算有人有心挑刺,以老爷的政绩,在百姓,官员也是有口皆碑的。”

    林延潮道:“你说的我明白,但我也不过是按着循例就是了。”

    说起陋规,林延潮印象最深的就是曾国藩的一件事。

    曾国藩打完太平天国,向朝廷要求报销军费,要花钱打点户部,这陋规称为'部费'。

    按道理要四十万两银子,曾国藩觉得太多,于是派人讨价还价到八万两银子。

    后来咸丰念在曾国藩劳苦功高,于是下令户部免于审计,也就是曾国藩报多少户部就要批多少。

    这部费按道理来说,曾国藩就可以不用缴了。可曾国藩仍是照规矩将八万两的陋规给户部奉上。

    论曾国藩为官那绝对可称上清廉二字,但仍'照规矩办事',由此可知官场上规矩力量多大。

    想到这里林延潮对陈济川道:“对了,你知会户房,这笔支出不要走府上的公帐,划入河工署的支出就好了,说来还是赵家帮了大忙,银子用到现在还有结余。”

    “回头吩咐刑房,将赵家的案子结了,都放回家里去吧。”

    这赵家的事,也算是规矩之内。

    近几十年朝廷对于士大夫日渐宽容。

    按近来惯例,朝廷官员内外考察不合格者,被众论攻讦,不得不主动辞官,如此罪名不大的官员,朝廷都会准以致仕已归。

    这与唐宋不同,唐宋时致仕是官员的荣耀,到了明朝,致仕却成了贬义词。

    若你去恭贺一名朝廷大员致仕,对方绝对不会搭理你,拂袖而且,而其家人还会当面怼你,你才致仕,全家都是致仕。

    所以官员没有犯错正常退休,天子会赐原官致仕,那待遇是给全俸的。

    其余致仕都是半俸,甚至不给俸,当然对于众官员来说不是差那几个钱,主要是个政治待遇的问题。

    比原官致仕更高一等,天子会给归乡驰驿,这就是恩遇。

    所以对于官员而言,致仕是就一等处罚了,对于赵家这样挑衅林延潮的,官场默认的罢官免职就已是到头了,就算你上疏指着皇帝鼻子骂一顿,也不会比这更差了。

    若再穷追猛打下去,比如害了人家性命,那就是坏了规矩。

    如林延潮对付赵家的事,罢官下狱,官场上不会说什么,但若对赵家赶尽杀绝,那么就是坏规矩。

    坏了规矩,就是官员们就算明面上不说,但下意识的也会排斥这个人。

    陈济川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赵家案子拖了小半年,终于也是有了了解的时候。他也担心若林延潮下手太狠,也影响了他的官声。

    这时候陈济川开口道:“老爷,这赵家的事一了,河工勘验后,就是进京朝觐考察了。只要河道衙门,布政司,按察司的勘验奏章一上,那么老爷就要在天下州府官员面前出尽风头了,到时小人也跟着沾光。”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道:“你也学会拍老爷我的马屁。”

    陈济川闻言夜市笑了。

    这朝觐考察是明朝的制度,本来只是外官朝觐,见见皇帝面圣,后来却与考察联系在一起。

    朝觐三年一次,天下所有府州正官都要齐集京师,向天子述职,考察合格后再回任地。

    具体朝觐考察的流程,是先由地方所司,一级一级的考评,再由吏部,都察院下结论。

    这时候就体现出县官不如现管的厉害了。

    州要对州辖县考评,造册后上报府,而府对治下州县考评,造册后再上报布,按二司,布,按二司综合前面考评,最后在朝觐考察前写下考语,最后再以揭贴上报吏部。

    在成化年后,设立了巡抚制度,布,按考察后,巡抚,巡按另行对地方官员考察。

    考核标准有八目,八目头两条就是,贪,酷。

    所以林延潮在这时候放赵家一马,也是为自己免除后患,万一考察落一个'酷'字,则仕途尽毁。尽管这样的可能很小。

    现在身为知府林延潮要给下面州县官员写考语,然后上报给布,按。

    在巡抚制度前,布,按考察范围很大,但后来设立巡抚,巡按,吏部会更重视巡抚,巡按的考评意见。

    布,按二司的考察权都被侵夺,林延潮身为知府给下面州县官员写的考语,当然更不如成化年以前,但这仍是非常重要的权力。

    比如知府在考语里贬斥下面一名县令,但布,按二司一般也也不会驳知府的面子,写出相反的结论来。

    所以这几日在府衙里,林延潮给下面官员写了考评,主要是几位知县,州官,以及府佐贰官。

    林延潮对何通判,马通判,黄越以及虞城县顾知县,柘县李知县这些心腹一一写上不错的考语,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当然对于李知县而言,有了汪巡按的保荐,林延潮就算写一个中平的考语,也拦不住人家升官。

    至于其他州县官员,就是'办事明白','才堪其位',也没有什么贬词。

    写完这些后,林延潮即行文布,按二司,下面也就没有林延潮什么事了。

    就在林延潮将考语送至布政司,按察司时。

    河南按察使杨一桂,也正在忙着给下面官员写考评,考评要第一时间送至吏部,以免错过了朝觐考察的期限。

    杨一桂正在写考评,这时正好分巡大梁道的程副使来到公厅里。

    杨一桂看了程副使笑问:“程兄此去归德勘验,林三元拿什么招待你了?”

    程副使拿起茶盅喝了口茶笑着道:“归德那个穷地方,还能有什么好的,就是拿了他两坛酒而已,下官一会给臬台送来。”

    “林三元送给老兄的,本官怎么敢收,还是说说勘验的事吧,然后本官好向朝廷上报?”

    程副使道:“还能说什么?说实话,我与林三元平素没什么交往,但却不得不承认,林三元确实有本事,干了许多官员想办,却又办不到的事。”

    “河工的事,还是河道衙门说的算,但臬台若亲自去归德看了,就会知道这是如何之大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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