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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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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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宗说的确实诚恳。

    林延潮听了半响,然后从桌旁取了账本来,放在手中道:“你说是纸上谈兵,以至于误了河工之事,但是本府看了账簿,就算是纸上谈兵,最多也是修不成堤,但也不至于河工之费超支了一万六千五百五十七两。”

    “一万六千五百五十七两?柘县去年整个县的税赋加在一起还不够相抵的,这多出的费用是怎么回事?这亏空谁来填?”

    孙承宗沉默了一阵道:“孙某惭愧。这一次在下特意向府台谢罪,就算是倾家……”

    “孙先生,你我相交一场,我怎么会让你到这个地步,但有些话,本府还是要替你问一问,”林延潮翻开账本道,“本府看过你账,也派人查过你的堤,你们拓县所修的堤坝,都是好工好料,远胜于其他各县采买的工料。至于每段河堤所用都比其他县多了三成之多。”

    “比如老河口这一段堤坡,河工署下文此堤的规格修一丈高,半丈宽就好了。但你修了两丈高,一丈宽。没错如此老河口的堤段,可成御百年一遇大水的坚堤,但如此用工用料,远超本府其他各县,那么超支也是理所当然。”

    孙承宗道:“府台真是明察秋毫,孙某当初只想……”

    林延潮道:“你只想给老百姓办实事对吗?所以不惜好工好料,都用在堤上,能用多少就用多少,还将险工之处都加高加厚,宁可有背债的风险,也要一劳永逸永远解决柘县的河患?”

    孙承宗道:“府台明鉴,孙某确有此心,其实府台早就下文给孙某,这一次疏河兼打坝淤田之事,以筑坝淤田为先,治河次之。是孙某贪心,自以为能一举两得,将淤田与治河兼顾,所以不自量力,最后失了计较。”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失了计较,你是将钱用的一文不剩刚刚好,这是你心底的打算,想用最少的钱帮老百姓办最多的事,所以你更改了本府的初衷。”

    “当然我想你一个人也无此把握,但下面给你修河的官吏,在给你打包票后,你方才下的决心。”

    孙承宗剧烈地咳了几声,然后道:“府台没有亲自到地方,但却对地方的事一清二楚。”

    林延潮道:“一清二楚?不,还不仅如此,我想你此刻心底委屈,认为是将好工好料都堆在堤上,而至费用超支,但本府却认为不仅仅是如此。”

    孙承宗道:“孙某请府台明示。”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当初你在河工署时,本府给各县修河之费,都留有富裕,你知道这是为何?各县将工料钱拿来给本府题销时,本府明面不说,但都允他们私下多报一成,你又知道这是为何?”

    孙承宗瞬间明白了什么。

    林延潮叹道:“当时你有问过本府,本府不好与你明言。但现在论到你事功,你为了将治河,淤田二事兼顾,将府里下拨的经费,一文不多,一文不少都用上,算的恰到好处。这是你担心下面官吏贪墨,故而严控预算,不肯留一点油水的缘故。”

    孙承宗合上眼睛半响道:“府台,是孙某没有听你当初之言,当初在下于各段河堤题估时,下面几个监督修坝的胥吏,曾向孙某担保修坝之费,比在下当初题估时还省三成。孙某当时质疑,但他们却拍着胸脯向在下担保,当时我为了能够省工就信了他们。”

    “却不知他们刻意估低之后,事后孙某查堤,却发现按他如此根本修不成堤。当时在下以为他们也是如孙某这般一心省工,故而疏忽少算了,事后没有追究,还替他们担保,最后以致工程超支。”

    “事后孙某方觉得有些不对,但当初府台再三与孙某交代,吏者,可用,但绝不可信,是孙某没有放在心上。孙某以往依仗府台声威,在府里行事顺风顺水,但自己行事却没有料到下面的胥吏丝毫不惧在下。”

    陈济川也是叹息,此事是他查出来,向林延潮禀告的。

    孙承宗在林延潮心底是如何地位,而且与他也十分交好,所以也是不由替他难过。

    孙承宗以最省的工钱预估每段大堤,结果将那些胥吏的油水榨的干干净净。胥吏们就一并联合起来整孙承宗,你不是要省钱多办事吗?

    好,我们就顺着你的意思,你要我们省两成,我们给你报省三成,够给你面子吧。事后孙承宗发现堤建不成,就算知道中了计,还没办法追究他们的责任,因为这事的责任在孙承宗啊。所以孙承宗只能硬着头皮追加预算,否则大坝根本修不好。

    所以最后的结果,工程远远超出预算。孙承宗这教训实在太大。

九百六十一章 造福一方() 
    屋子里一片安静。

    林延潮知道,在柘县虽说是自己李知县担任县令。但李知县没有处理事务的能力,让林延潮给他派一个师爷,所以李知县对孙承宗言听计从,县里的大小之事都是孙承宗一人决断。

    这可以视作孙承宗第一次独立办事。

    孙承宗道:“现在出了亏空,连累了府台,李知县,孙某实辜负了你们的信任。这亏空就当孙某亏欠府台的,孙某向东翁辞去差事,回到河北老家一定会想办法将钱还给东翁。”

    林延潮道:“钱之事尚是次要,稚绳,此事容我评估完柘县的工程,再与你商量,这段日子你就留在府上调养身体。”

    孙承宗道:“多谢府台好意,只是孙某实在是无颜留在府上。现在孙某去意已决,恳请府台答允孙某此请。”

    林延潮低头呷了口茶心道,莫非自己真是用错了人。

    让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张良,去干了韩信的活?

    正月过后,即是二月。

    二月对于河南各府州县而言,又是兴河工的时候了。

    去年灾情不小,又是潘季驯主政河道,河南的官员不敢怠慢,一到二月即开始兴修河防。

    而为了监督地方,河南新任的巡按御史到下面各府监督河工。

    巡按御史官不过七品,但是地方是可以与巡抚平起平坐的检察大臣,直接向天子汇报。就是布政使见了他也要陪坐下首。

    接替曾乾亨任新巡按,也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名叫汪言臣,从名字上来看,此人的父母极有先见之明。

    因此听说汪巡按来了,林延潮不免如临大敌,亲自在半道上迎接。

    这新任巡按从开封坐船到归德的,林延潮先在府境边上迎了巡按,然后陪同他视察。

    而汪巡按将在归德视察的第一站就放在了归德府柘县。

    对于汪巡按视察柘县,林延潮感觉是十分不妙,因为柘县拉下了亏空,他虽还未上报,但说不定巡按已是听到了风声。

    没错,林延潮现在手头有钱,但都是在府库,却不能拿到地方给柘县买单。

    地方州县一笔一笔的账目,都要经过户部审核,来路必须清楚。现在柘县出现亏空,若给些时间,林延潮能默不作声将账作平了,但巡按突然来柘县视察,这就很难瞒得过他的眼睛。

    到了地方后,李知县设下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之后林延潮住在驿站,汪巡按则在察院下榻,次日一大早,汪巡按即带着府县两道的官员视察河工。

    于是众人一行就先出东门,视察城东的河堤。

    城东的河堤依山而修,所以视察这河堤,众人几乎是要走一段上路。

    但李知县早有安排,但见堤坝上下早已是人山人海,附近几个村的老百姓都涌了大堤。

    堤上堤下是锣鼓喧天。

    咚咚!

    咚咚!

    这鼓声是震耳欲聋。

    汪巡按见了这一幕笑了笑,旁人给他递了手杖,当下举步上了坡道,而林延潮紧跟在他身旁。

    因为前些日子下了雨,山坡道上有些湿滑,走了一段泥泞土路,但见堤上堤下都是挤满了百姓。

    林延潮刚感慨了一番,李知县这动员力,就见远远地看到老百姓们都一并道:“林青天来了!”

    “没错,是林青天。”

    “见过青天大老爷。”

    “见过府尊!”

    “拜见府台大人!”

    远远的各种呼声,林延潮再度感叹李知县下的功夫实在不小。

    汪巡按不免恭维道:“林府台在归德很得民心嘛。”

    林延潮待要谦虚,但却听李知县面上也是激动对汪巡按道:“启禀按院,之前府台当年任同知,后任知府时多次来本县巡视,所以不少百姓们都是认得府台。”

    林延潮听了这才恍然,还以为是李知县在拍马屁,原来不是。

    林延潮看着堤上百姓,不免心底又是感动,又是自豪。

    连汪巡按也是停下脚步对林延潮道:“林府台如此得民心,本按也该让贤才是,林府台先请,本按附于身后就好了!”

    林延潮当然是坚决不肯,汪巡按也只好算了,但一路走上堤坝,老百姓们呼声却是更大。

    一旁府县官员都是带着喜色,人人脸上都是颜面有光。

    好容易从两旁的百姓中,林延潮与汪巡按来到了堤上,放眼望去但见大河归流,风平浪静。

    前前后后的大堤将河水牢牢地束缚住,而在大河的另一边,却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眼下庄稼地里正冒出青苗来,葱绿葱绿的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汪巡按见这一幕不由道:“再没有什么景色,比这一望无际的庄稼,以及波涛起伏大河的更入人眼,堤外御河,堤内种田,实一举两得。”

    林延潮向李知县使了眼色,李知县当下道:“启禀按院,这里乃两河交汇指出,以往时常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冲毁屋舍,百姓受此害已矣,现在这堤有三里长,既可防洪拦波,又可引水灌溉这郭下农田,实一举两得。”

    汪巡按显然很满意地道:“这如此坚实的堤,用了多少银子修好的?”

    李知县却是底气不足地道:“原先向府里题估时用了两千两百七十三两,但后来实打实用近三千两。”

    汪巡按显然也是懂河工的,当下道:“这三里长堤,只用了三千两银子,换了其他官员六千两修不下来。”

    “林府台主持如此工程,政绩自是不用多说,但至于李知县也是能臣啊!”

    林延潮笑而不语,一旁李知县则是大喜道:“下官不敢当,这都是府台平日教导得力,下官也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

    之后汪巡按又与林延潮,李知县等巡视了几处河工。

    然后汪巡按与众官员至路上棚子休息。

    汪巡按这时道:“去年年初柘县向府里题估报的是五万两千三百一十二两银子,府里禀过藩司后下拨五万五千两。去年年末向府里题销报六万八千八百六十九两,一共亏空一万六千五百五十七两银子,这一笔一笔都记录在账上。”

    汪巡按说完,在场官员脸色都很难看。

    林延潮到时没说什么。

    但汪巡按顿了顿肃然道:“以往各府治河,虽说也有亏空,但少有亏空这么多。此事并非秘密,本按初任时就收到匿名信,说的就是柘县亏空之事。”

    “这一万多两银子虽说不多,但也是民脂民膏,岂可容贪官污吏贪墨。本按初时收到宪报时,极为愤慨,以为柘县之事,绝不可姑息,一旦查出来,必须要严惩,故而这一次巡按各府,本按亲自来柘县是要看一看,查一查,这一万多两到底哪里去了?是不是被哪位官员中饱私囊了。”

    身为巡按汪大人有逮捕六品以下官员不用请旨的权力。

    所以汪巡按几句话下,除了林延潮,在场官员都是不寒而栗。

    但这时汪巡按缓了缓,对众人笑着道:“不过绝知此事需躬行,幸亏本按来柘县亲自看了一看,到各个地方走了走,方才知道这柘县的河工,之所以出了亏空,不是官员贪墨,更不是官员们渎职,而是汝等以百姓为念,将河工之事办得太好了。”

    听了这里,众官员们都是喜出望外,这反转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本按之前也走过不少州县,但没有一处河工可以比肩你们县,朝廷给你十两银子,你们却办了二十两银子的事,这才是真正之事功。就你们柘县河工修建的河堤,以及放淤的农田,就是再超支十万两,也是应当的,经此一事,柘县可以一劳永逸免除河患,百姓永远免遭洪水之害,此德政也。”

    “所以这柘县的亏空,本按会如实向朝廷上奏,你们不必担心。”

    汪巡按之言可谓掷地有声。

    在场官员都是感动的掉眼泪,兴修河工,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但最后河工费用超支,他们是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朝廷追究。

    若说委屈,谁有他们委屈。

    但现在汪巡按拍了板子,还给了他们一个公道。

    汪巡按道:“李知县,本按以往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但一个柘县竟治理的如此之好,实在是大出本按意料之外,今年本按会将你的名字写在保案之中,向朝廷推举。”

    说实话汪巡按看这李知县,但见他五十多岁了,一副庸庸碌碌的样子,实难相信,这么大的工程是出自他之手,但谁叫他是知县了。

    而这柘县治河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汪巡按只能说一句人不可貌相。

    李知县闻言几乎是喜极而泣道:“下官谢按院抬举之恩。”

    汪巡按又对林延潮道:“由小见大,一个柘县,可知林府台在归德政绩。”

    林延潮看了李知县激动的样子,倒是摇了摇头道:“按院过誉了,林某哪里有什么功劳。”

    “林府台何必谦虚?我方到河南,已是听不少官员称赞你治河的政绩。”汪巡按笑着道。

    林延潮肃然道:“或许是有些政绩吧,以往林某年少得志,成事常以为是自己之能,故而常傲人傲事,但今日所见,才知道错的厉害。汪巡按,林某将来或许因归德修河之事,名垂后世,但林某永远要告诉自己,此事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在林某身后起码还有如……如李知县这样万千个,想造福一方百姓的人一并努力。”

九百六十二章 内情() 
    突如其来的的春雨,浇打在一条通往北方的黄尘古道上。

    这时还是二月时节,这雨下的是又急又冻,若是淋在身上十有六七是要得病的。

    所以路上行人纷纷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遮着头,望着前方半路上的路亭奔去。

    路亭虽不大,但刚刚修耸过,遮风避雨问题不大。

    亭子里还有一个商贩,挑着担子在那卖豆腐脑。来避雨的路人见雨下的不小,就纷纷买一碗豆腐脑解解馋。

    亭子里,孙承宗与一名随从也正在避雨。

    随从名叫孙大器,是孙承宗中了举后,从高阳老家来投奔他的,当初来投奔孙承宗的还有十几个,但后来陆续都找借口走了。

    眼下只有孙大器一任留下了,也不是他有多忠心,而是他是孙承宗的族亲,若是走了,面上不太好看。

    孙承宗此时已是病愈了,不过走了很久的路,人还是有几分疲惫。

    他坐在路亭里看着外面春雨已是小了不少,神色倒是轻松,亭子里的人已经开始陆续离去。他看见孙大器盯着路亭中卖豆腐脑的摊子,嘴里不住吧咋吧咋的,拼命忍住往肚里吞咽口水。

    孙承宗对孙大器道:“你拿钱会一碗,吃了再上路。”

    孙大器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老爷,一碗三文钱。身上的钱昨日打尖都使完了。”

    “我这还有一点。”孙承宗然后从褡裢里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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