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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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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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是他兄弟,长得有他三分样子,周驴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老头叹了口气道:“去年害了病,没过冬天。”

    潘季驯闻言感叹道:“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啊,这几百里黄河没人水性比得上他,没料到斗的过龙王,却斗不过阎王。”

    “潘大人,你也老了。”老头也是开口道。

    潘季驯闻言倒是哈哈一笑:“是啊,没料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故人。”

    老头道:“潘大人,小人给你引见,这是我儿子,当年也随你修过河的,还有这是周驴子他外甥,水里岸上都是一条好汉,来,都给潘大人磕头。人家潘大人是真正的好官啊,给咱们老百姓修了多少好堤,办了多少好事。”

    几个年轻人跪下去给潘季驯叩头。

    而众百姓们听说是当年治河的潘季驯,纷纷都是拥了上来,一口一个潘大人。

    而左右官兵要阻拦,潘季驯摆了摆手道:“尔等不要拦着他们,他们昔日都随本督治河,本督要与他们说说心底话。”

    官兵们这才撤开了。

    潘季驯与老者问道:“你们与我说说,这堤是谁让你们修的?不要担心什么,与本督说实话。”

    臧惟一等众官员都是一旁听着,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暗中一个个却竖起耳朵来。

    这老者笑呵呵道:“潘大人,这是哪里话,当然是给官府修了,怎么还给咱们自家修呢?咱们都是官府雇来的。”

    “雇来的?”潘季驯心底有数,朝廷役法,他是知道的,有力差有银差。

    一条鞭法变法,就是鼓励官府以银差取代力差。也就是让本来要应役的老百姓交钱,然后官府拿这笔钱雇老百姓来作役,而不是劳役老百姓。

    原来如此,林延潮为了疏通贾鲁河,那么藩库拨的十万两银子肯定不够用,所以将这修河之费摊派在老百姓的头上,再来雇役修河。

    这是好大喜功,不顾老百姓死活啊。

    潘季驯心底暗怒,面上不动声色,手指着其他人笑着问道:“他们都是雇来的?是官府雇,还是你雇?”

    老者点点头道:“都是官府雇的,都是卖气力活的,一个月五钱银子,另外管饭。”

    “五钱银子,还管饭,这可不少喽。那你这么大把年纪还能卖力气?”

    老者笑着道:“潘大人,前几年小人伤了腰,连袋土都扛不动了。不少小人算是老河工了,官府雇着来管后生办事。”

    “还有这等好事?那官府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老者笑着道:“不是按照一个月给,是按照一年给,一年一大锭银锞子,二十两纹银。”

    “二十两?”

    在场官员都是吃了一惊。

    单知府上前一步冷笑道:“老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朝廷命官一年才多少俸禄?你一年修个破河,能值二十两银子?”

    一人道:“是啊,听闻归德府都拖欠治下官吏两年俸禄了?怎么给一名百姓二十两银子?”

    那老头涨红了脸道:“怎么不行呢?林青天又不会骗我们,再说了这河工署雇这二三百个老河工,不少人拿的钱比小人还多呢。”

    众官员闻言都是不信,林延潮怎么可能给老河工如此高薪,听说他给自己身边的幕僚,一年才十二两银子呢。

    若是河工署里养着两三百个老河工,那么一年就要支出好几千两银子,哪个官府有这个财力。

    潘季驯闻言却明白了什么,多年治河的经历,让他深感治河人才的匮乏,特别是如这老者这样的老河工。

    这样一个富有经验的老河工,在有时候一个人可以顶的上十几,几十号人的,在治河上,这些人的经验,可以使得他们少走不少弯路。

    可是百姓们都不愿意去服役,甚至都不敢与官府说自己熟悉河工这一块。万一官府知道这些人对河工的事有经验,那么年年征役都找他,这些人不是要累死在河上。

    不过两三百人太夸张,归德不过是一个府啊。

    潘季驯问道:“河工署里这些老河工都擅长什么呢?”

    “多着呢?像小人这样擅长打坝的就几十个,还有擅长测水势,擅长打窝,能塞决口,此外最多就是会淤地的!不少人都是能人啊,也不知道官府想什么办法把他找来的。”

    众官员听了都是笑了,心想这老头胡吹大气,还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就当乐子来听吧。

    不过潘季驯倒是有些放心,若归德府真的投入认真修河,那么至少贾鲁河安危倒是可以保住。

    “走!领着本督去坝上看看去。”

    当下老者带着潘季驯到堤坝上去视察,潘季驯如此熟悉河工的官员,堤坝修的有问题没问题,官府有没有用心在修,自然是一眼可以看出。

    潘季驯放眼看去,每一处堤头都蹲下来,认真看了,再用脚踩了踩。

    而单知府他们也是沿途找茬。

    潘季驯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越看脸色越是舒展,然后对左右道:“你们自己看,老人家随我到坝顶上看看。”

    二人走到坝顶上,潘季驯放眼眺望,贾鲁河以及两岸的堤坝都尽收眼底。

    堤坝大多已是修成,上面已是覆上了土,而且还长起了草。堤坝他方才看过了,就如同小山一般结实,这样的大堤比许多建在黄河岸边的堤坝还结实,是能抗住百年一遇的大水的。

    至少沿着河边还种起了沙柳。那柳树苗子刚刚栽下去,看看去景色甚是一般,但潘季驯可以想象出来年这贾鲁河河两岸,必然是一片绿柳成荫,丝绦垂河的景象。

    潘季驯抚须十分欣慰,这老河工对潘季驯道:“潘大人,这大坝上的土,都是从这河里挖出的河泥,用来筑坝再好不过了。”

    “河泥?河泥筑坝是最好的,但取土很费功夫吧?”

    老河工笑着道:“不费不费,事先都是挖好了引河,河道都干后,我们下去将河泥挖起来,然后堆在两岸作为堤土,如此既疏河又筑坝。”

    “还有明年还在堤间修闸口,待到六月河水一起,就将水都引至堤两旁,灌溉农田,如此即可以减缓大河水势,又可以拿河水淤田,一举两得。”

    潘季驯点点头道:“看来你们这知府还真是一位好官了。”

    老河工听了讶道:“潘大人,这是哪的话?林青天当然是一位好官了。”

    潘季驯笑了笑。

    老河工连忙道:“潘大人,我不是吃了几口皇粮,这才替人家说好话。你若不信,就亲自去归德看一看,瞧一瞧,说起林青天,只要是咱们归德老百姓没有心底不佩服。”

    潘季驯道:“我这不是来归德看一看,瞧一瞧了吗?”

    老河工斩钉截铁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看一看,林青天为我们老百姓办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你去看看那大堤,那淤田,就会知道林青天真的是能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的好官。”

    潘季驯笑着:“你说的本督尚未看过,而且外面的人也不这么说。”

    老河工激动地道:“外面的人?那些当官的?当官说的话能听?”

    “是啊,我知道我是老百姓,咱们老百姓说的话,屁用都没什么,说得再大声,谁也听不见。否则沿河那么多贪官污吏,皇上不会到现在仍蒙在鼓里。但是潘大人你可是大官,是好官,能够在皇上面上说得上话,你若告诉皇上林青天是个好官,他一定会信的!”

    潘季驯闻言略有所思,然后手指着河边问道:“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引黄灌淤,一共惠及贾鲁河边多少亩田?”

    “真明的田亩小人也说不上来,但三十多万亩是有的,明年河闸修好了还会更多。”

    潘季驯皱着眉头问道:“三十万多亩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打坝淤地?好,你先带我去最近的淤地看看。”

    “潘大人你的身子?”

    潘季驯摆了摆手道:“没事,不亲自看一看,本督做梦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九百五十七章 潘季驯的奏章() 
    潘季驯没有贸然下断语。他当年治河的时候,车驾所至,行数千里,与民役都在第一线,任何事都亲力亲为。现在贾鲁河疏通的如何,他也要亲眼所见。

    他与十几个亲随,就沿着坝上走。

    其余随行的众官员本来是装着随意看看的,见潘季驯走了立即跟随在后。

    潘季驯没有叫他们跟来,除了臧惟一,龚大器,付知远等省里大员,其余人也不敢离得太近。

    这一次河南遭灾,下面的州府隐瞒灾情,臧惟一,龚大器,付知远他们都知道。这是官场吏治多年积弊,非短短的时间可以消除。

    但下面的州府如将灾情如实上奏潘季驯,潘季驯再上奏朝廷,万一天子震怒,他们搞不好是要被问责的。

    现在潘季驯来到归德府视察。他们心想林延潮乃能臣,任归德府知府不过半年,但很有政绩。所以他们就指望林延潮给他们打一个翻身仗。

    三人心思都很微妙,却不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看潘季驯如何想的。

    众官员陪同潘季驯到了淤地。

    但见沿河的坝里,都种了庄稼。不少百姓都在地里耕种。

    潘季驯站在田边负手看了一会,然后令人下到还未种上庄稼的淤地,抓了一把土给他。

    潘季驯与几位官员一并看了问道:“你们以为这土怎么样?”

    一名官员道:“好土啊,就如同平日吃的细面。”

    潘季驯点点头,他身旁一名懂农稼的师爷,取了点土放在口里嚼了嚼道:“甚好,极为润腻。”

    又一名官员道:“启禀制台,下官虽不甚懂农桑,但也知道如此的土不用如何浇水施肥,也能长出好的庄稼来,胜过沙土十倍。”

    潘季驯命人招了几名老农过来。

    潘季驯道:“我们几人不懂的庄稼,有几句话想请教几位老丈。”

    几名老农连忙道:“老爷有什么话尽管问,草民等知无不言。”

    潘季驯把土捏在手里问道:“你们管这土叫什么?”

    几名老农看了一眼,然后禀道:“我们管这土叫花淤土,这样的田叫花淤田。”

    “哦,为何名之花淤?”

    一名老农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

    半天才有一名官员翻译成官话道:“这老农说,这要从放淤说起了,老百姓从河边放淤到这田里,淤土沉降不均,土少沙多色红,老百姓将之称为赤淤,而土多沙少,色杂的,老百姓将之称为花淤。一般而言近河口多赤淤,远河口多花淤。”

    “六月时引的河水,称为矾山水,容易成花淤田,至于其他月份的河水,就多沙少土了。花淤乃是上田,一般要比赤淤田贵一倍,而赤淤田又要比非淤田贵数倍。”

    潘季驯点点头,但见龚大器笑着道:“宋史食货志有载,朝廷定田,随陂原平泽而定其地,因赤淤黑壚而辨其色;方量毕,以地及色参定肥瘠而分五等,以定税则。”

    付知远也是笑着道:“龚兄真是博闻强记,本官也有一得,当年王荆川颁农田水利法其中云,民修水利,工料自筹,若工役浩大,民力不能给者,许贷常平仓钱物给用。”

    “当年本官在归德府任官时,就说林知府常效王荆州变法之举。”

    又一名官员则道:“不错,听闻林知府在归德,所用青苗法,市易法,百姓称便。这也是当年王荆川的遗法,不过似又有不同。”

    付知远点点头,但单知府出面质疑道:“王荆川的农田水利法颇有争议,此举常被后人称作劳民伤财之举。”

    付知远看了单知府一眼,他也知道对方不服气,若是林延潮的归德府政绩出众,那么身为开封府知府,河南首府的他颜面何哉?

    两个知府都是河南举足轻重的官员,他也不好在面上去斥单知府,如此显出偏帮之意,特别他还是曾经的归德知府。

    一名官员向老农问道:“你家在坝下有几亩地?”

    老农有些畏惧地道:“不敢欺瞒大人,二十亩。”

    那官员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丈,那这坝下有多少亩?”

    那老丈畏畏缩缩地道:“大约有小一万亩吧!草民也说不清楚。”

    潘季驯点点头,心想这里有一万来亩,那么沿河三十多万亩看来也是不虚的。

    单知府忍不住问道:“那官府修这大坝,你们村缴多少钱?”

    老农闻言一脸茫然的样子道:“缴钱?缴什么钱?”

    众官员不由吃惊,林延潮办这么大的工程,竟没有向民间摊派?

    “没有摊派?那修这坝,有无征役?”这官员追问道。

    “那倒是有,官府当初要修这坝,咱们老百姓是一呼百应,老汉我也卖了两个月力气。”

    “那这次工料,堤上堆的石头呢?”

    “那是官府挑的头,工料钱他们出的,然后今年村里参与修坝的人,一律免去田租!家里没有田的,一律给误工钱。”

    众官员听的有些了然。

    “这么说,恐怕与劳民伤财说不上吧。”有的官员质疑道。

    单知府则是辩道:“一个老农知道什么?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官员听了不敢顶嘴,连连称是。

    潘季驯捏须道:“不过是几亩淤田而已,与当年本督在江西任官,见的鄱阳湖边动则几千倾圩田,实不可同日而语。”

    “再说我等也不可听老农的一面之词。”

    有了潘季驯的撑腰,单知府一下子底气就足了起来。

    众官员都是称是。

    当下又一名知州道,此处归德最靠近开封的地方,省里官员最容易经过,林延潮将所有本钱都花在了这里,搞一个门面工程。

    所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若是林延潮真的将两百多里贾鲁河都这么修,那是超过百万两银子的大工程啊,这钱从哪里来?短短几个月时间怎么可能办到?动员民力又是从哪里来?

    当然他也不会说的这么直接,但话里都是先夸再疑后贬的套路。

    不少官员也是附和,是啊,这一次整个河南各府都是受了灾,唯独归德府搞了一枝独秀,他们不是很没面子。

    单知府更是如此,他与林延潮的梁子众所周知,特别林延潮任归德府知府后,从开封府手里抢走了一半疏通贾鲁河的主导权,而且还将湖广要过开封的粮船分流大半。

    现在林延潮如此不厚道的行为,令他与单知府二人早就势同水火了。

    众官员视察了农田后,潘季驯终究上了年纪,走了一阵就累了,就在路亭里歇着。

    不久臧惟一向潘季驯道:“启禀制台地方官来了!”

    潘季驯笑着道:“看来地方官消息还是颇为灵通。”

    来的是本地知县与另一名官员,他们一并来见潘季驯。

    二人跪下磕头后,潘季驯第一句话就将这知县吓了半死。潘季驯问道:“本县打坝淤地,可淹了多少民舍?”

    这知县颤栗道:“回禀制台,具体数目说不清了,但已补偿百姓了。”

    “可有民愤?”

    “初时有,后来平息。这打坝淤地,是好事,与老百姓们初时不理解,后来说通了,就都拥护了。说实话,淤地至今,本地百姓皆是称便,百姓上下感念朝廷疏河之举啊!”

    潘季驯不置可否,却见另一人却觉得有些眼熟,似想不起来然后问道:“你是何人?”

    但见对方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颤声道:“启禀制台大人,小人是归德府府经历黄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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