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广利心底大骂,好你个倪万光,去而复返,原来是去搬救兵了!方才我已将话说得那么透了,你居然还敢回来,真的不怕死吗?
余广利盯着倪万光十分愤怒。倪万光想解释,但于慎行高大的身影却立在了他的面前。
余广利见是于慎行和朱赓,抢先一步将拿话堵住道:“原来是于先生,朱先生,咱家有礼了,但咱家还是那句话,天已经黑了,这宫门也马上要落锁了。咱家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于先生,朱先生,你们无论说什么,咱家也不能给你开这宫门,望两位先生见谅!”
“休与本官呱噪,起开!”
但见于慎行袖袍一拂,将余广利推开。
别看于慎行人虽瘦,但气力不小,余广利措不及防,头磕在了石制的础柱上,撞了一脑门子的大包。
余广利脑子一撞之下是昏昏沉沉,又惊又怒地对左右禁军喝道:“来啊,将这几个擅闯宫门,图谋不轨的贼子拿下!”
众禁军都没有动,他们认得于慎行,朱赓,倪万光都是当朝众臣,这于慎行甚至连天子都要称他一声先生。
余广利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下!”
“谁敢!”于慎行一声大喝,但见他手持一面脱了漆的红牌,对守门官兵道:“此乃太祖御赐通政司之红牌,持此红牌者随时可以面见天子,任何胆敢阻拦,阴谒之人,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被满身正气的于慎行吐出,顿时令左右守门官兵都是一震。
换了他人,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一人手持一块可以拿来垫床脚的破木牌,说是太祖御赐,你骗谁?
但于慎行是侍讲学士,当今日讲官,他们不由不信。
“御赐红牌?”余广利挤着眼睛,瞧着红牌,心底反复念着,这到底真的假的?
余广利支吾道:“于先生,此事咱家从未听闻……”
但见于慎行厉声如雷道:“太祖御赐,也敢质疑!信不信本官凭这令牌,治你一个怠慢之罪!当场斩了你!”
余广利扑通一声跪下道:“于先生饶命!”
所有官员看着于慎行杀气外露,只言片语居然将方才神气活现的余广利折服,比起方才铩羽而归的倪万光,他们对于慎行心底顿生佩服之意,文官作到这份上,方可以称得上谏天子,下打佞臣了。
至于倪万光那等人,就算官居一品,别人也不会瞧得起你。
于慎行目视左右禁军喝道:“愣着做什么?没听见老夫方才说的吗?阻此令牌者,杀无赦!你们要阻拦老夫吗?”
“于大人,我等不敢!”众官兵们一并言道。
说完奉天门就在众官员们面前徐徐开启。
看见雄伟的奉天殿展现在众人门前,众官员皆是大喜。。
朱赓点点头,捏须道:“无垢兄,老夫足疾发了,你们不要管老夫,先面见天子再说!”
“也好,”于慎行对倪万光及众官员道:“我们一并入宫面见天子!”
于慎行对一旁太监道:“还不快先禀明白天子!”
“是,于先生。”当下这名太监飞似的跑了。
于慎行手持红牌当先而行,倪万光,众官员跟随在后。
若见有人上前询问,于慎行即是喝道:“本官有要事奏禀天子,太祖令牌在此,尔敢阻拦吗?”
来人见于慎行神情肃然,又是太祖令牌,于是都是避至道旁叩拜。
于慎行,倪万光当下来至乾清门前,太监早就飞似的入内禀告天子去了。
这时候乾清门开启,一顶明黄伞盖远远而来。
左右则是张宏,张诚,以及一色禁军簇拥,天子亲自来至乾清门前。
于慎行见到天子要出声时但觉喉头哽咽,但仍大声道:“臣翰林院侍讲学士于慎行,叩见皇上!”
倪万光也在旁参见。
紫禁城的风刮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这时候竟突然起了厉风。四周殿宇琉璃瓦上乌鸦呱噪,盘旋惊飞而去。
天子遮着一件黄色的披风,走至于慎行面前。
但见于慎行双手捧着红牌呈上。天子从于慎行手里取过红牌,红牌早已脱漆,甚至虫蛀鼠咬,连背面写着‘奏事使’三字依稀模糊可见。
这面红牌不说当今天子,就是历代大明皇帝也是没有几人见过,而今竟到了天子手中。
天子掌中摩挲着红牌,目视于慎行问道:“于先生到底是什么事?你需用太祖赐下的红牌,方能面君?”
于慎行道:“此乃微臣冒失……只是民情重大,臣不得不见皇上!惊扰圣驾,臣死罪!”
于慎行叩头下去。
“于先生,朕问你到底是何人拦的你?”天子正色问道。
于慎行埋着头答道:“皇极门守门中官!”
“张诚!”天子回过身去,朝奉天门一指道:“立即拿来见朕!”
这边张诚带着人去了,天子扶起于慎行道:“于先生,不是轻易造次之人,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不会入宫来见朕,到底何事?”
于慎行颤声道:“臣谢陛下信任,臣在承天门外见通政使倪万光进宫被拦,故而请太祖御赐的红牌入宫。”
“连朕的通政使都敢拦,谁的胆子这么大?”天子冷笑道,“是不是有人欲朕不知道什么?要朕作瞎子?聋子?”
张宏,张诚都是慌忙跪下道:“皇上,下面的人当差也是一心为了皇上,行事不知轻重,却不是有意蒙蔽圣听。”
天子冷笑两声,看向倪万光道:“行事不知轻重?通政使,到底所为何事?”
倪万光叩了个头道:“回禀皇上,是河南一省百姓所呈的万民书。”
然后下面通政司官员,将万民书一面一面展开。
题头一篇长文,下面则是万千老百姓的签名,有的不识字的老百姓,就咬破了手指在布上按下手印。
见此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万民哭诉,天子见此不由倒吸一口气凉气,举过一面万民书对满场众人道:“民怨如厮,竟到了这个地步!尔等竟还说下面的人不知轻重?难道要整个河南民变,江河沦陷,才是大事吗?”
八百九十七章 召集()
紫禁城里。
几十名太监手提着一盏盏琉璃宫灯,立在御道两旁将乾清门照得通亮。
在灯光下,御路石两侧铜鎏金狮子作怒目之状。
乾清门檐下的月台上,天子坐在御椅将奏章尽数读完,万民书就攥在他的掌心。
这时候乾清门值守太监余广利已是被张诚率领禁军押了过来。
余广利身子颤抖,叩头道:“奴才余广利叩见皇上!”
天子看着脚下的余广利问道:“余广利,你宫里当差多少年?”
“小人九岁入宫,已是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也是宫里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你比朕还清楚,是谁叫你堵人的?”
余广利闻言一个头叩下去道:“没有人给奴才打招呼,只是因为祖宗规矩。”
“祖宗规矩,有让你拦万民书这一条?这来的并非是旁人,是朕的通政使!堂堂正三品官!你拦谁都可以,为何敢拦他?”
“回禀皇上,奴才糊涂,奴才一时糊涂,恳请皇上饶命。”
天子将手一摆道:“事情还没说清楚,饶什么命?你一个小小值门太监,没有这胆色敢作此事。朕再问你一句,是谁给递的话?”
余广利头埋在地上,身子颤栗不止。
“是不是朕身边的人?他?他?还是他?”
天子伸手指过司礼监掌印张宏,以及数名秉笔太监几人。
奴才不敢。
几名秉笔太监早已是瑟瑟发抖,张宏则是面色平静。
这时候张宏重新叩头道:“陛下,圣贤有道理,但祖宗也有祖宗的法度。此事是奴才吩咐的,是奴才之罪责。”
“是你?”天子狐疑地看了张宏一眼,他深知张宏十分能体恤人,同时对天子也是没有私心。
天子道:“张宏,你的为人朕是知道的?你不要有什么事都替下面的人担着。”
“但朕也知道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谁在幕后指使的,你一清二楚但不愿意说?要替他扛下此事对不对?”
张宏跪伏在地上道:“回禀陛下,确实是奴才授意的,此事与他人无关。奴才见陛下连日操劳,实在辛苦,故而吩咐下面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打搅圣上。这余广利也是个实心眼,就这么依着奴才的话去办了。”
天子寒笑道:“张宏,你你很好,你对朕与太后,潞王一直都很好。”
“陛下!”张宏失声。
天子站起身来望着宫墙上已是漆黑的夜空,悠悠然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还是当初那十几岁的小孩子,可以整天被你们骗得团团转吗?”
张宏叩头道:“陛下,奴才不敢欺君,一切都是奴才的罪过,奴才愿去应天替太祖守陵。”
“孝陵已经有一个冯保了!”天子正声言道,然后一掌拍在了汉白玉石栏上,“先是张先生,然后是冯大伴,他们一个个都走了。现在你是不是也要弃朕而去?”
疾风吹来,宫灯一阵摇曳。
张宏沉默了许久道:“奴才有负圣恩,奴才知罪。”
天子道:“平日朕怎么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这是什么?这是万民书!你们怎敢拿这个事来欺瞒朕?”
张宏又是沉默了半响,直起身子然后道:“余广利,陛下面前,你就实话说了。你的命是皇上的,但老奴可以向皇上求情,留你一个全尸,让你子孙归位。”
余广利伏在地上,闻言后身子一颤,然后泪水一滴滴落下,当下哭着道:“广利广利谢老祖宗恩典,此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张宏道。
余广利看了一眼天子,闭上眼睛咬着牙道:“启禀陛下,是慈宁宫!”
一语说完余光利人已瘫痪在地上,而天子身子一晃,左右太监皆是扶住连忙道:“皇上!皇上!”
“朕没事!”天子手指着余广利然后又放下,沉默良久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余广利,朕饶你的命,但以后不要看见你!”
余广利立即被人架出了宫里。
张宏叩头道:“奴才替余广利谢陛下。”
于慎行,倪万光二人都沉默不语。天家的事,不是他们能搀和的,此事听到了他们可谓是有害无利。
于慎行倒是不怕,将生死置之度外,倪万光则是生出万念俱灰之感,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但见翰林院掌院学士朱赓到了。
朱赓方才见余广利被拖走后,足疾马上就好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乾清门。
“臣朱赓叩见陛下!”朱赓朗声向天子叩头。
天子看了朱赓,再看看于慎行,然后道:“很好两位先生都来了,看来圣贤的道理,还是有用的。这是万民书和河南官员上的奏章,是你们要奉上的,朕读过了,奏章里面写的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
朱赓,于慎行叩头道:“讲臣不知。”
天子轻笑道:“那可惜了,奏章写的很好,可谓煌煌之文,朕要再读一遍。不过只有你们二人陪着,朕读的不尽兴,传召下去,把三位辅臣,在朝四品以上官员,王公大臣都叫来陪着朕连夜一起读!”
众人面面相窥。
天子目视四周道:“还愣着作什么?敲景阳钟,把值夜的官员都叫起来!”
咚咚!
景阳钟响起。
皇极殿里,巨烛如臂。
几十名官员列班在殿。
天子坐在御案后,手里端着一碗粥在那用调羹喝粥。
整个大殿的官员们都在静候。
这时候天子放下碗:“这么晚了,朕在皇极殿召见众臣工,还是头一次。诸位都用过膳了吗?申先生用过了?”
一身蟒袍,列于诸臣之首的申时行谨慎地答道:“劳陛下垂问,臣用过了。”
“那就好,朕也刚刚用过。朕方才担心列位臣工来得匆忙,故而令御膳房多备了些,见诸位都用过了,朕就放心了!”
“臣等谢陛下关心。”众大臣们道。
“朕与诸位在这里尚有一口安乐茶饭,但你们可知河南的百姓已是啃起了树皮草根?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再过两个月连树皮草根都没的啃了。你们在这里食朝廷俸禄时,有没有人想过他们?”
八百九十八章 银子去哪儿了?()
巳牌时分。
紫禁城里起了大风。
这风直透宫墙,飞沙走石,风声鹤唳。
殿里烛光通明,照得大臣们脸似火烧。
天子目光扫过,众臣无一抬起头。
天子环视众臣当下道:“怎么不说话了?朕召你们前来,不是让你们看着金殿的地板!”
转而天子拿起名薄道:“驸马都尉平日你的话最多,今日为何不说话?”
驸马都尉许从诚乃是嘉善公主丈夫,平日与武清伯李伟相善。
许从诚但觉得天子来者不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班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河南之贫在于黄河,而黄河之患历朝历代都有。既是老百姓衣食无着,那么朝廷当赈济安抚,一从临近省份调粮,二是从户部拨银。”
于慎行出班道:“启禀陛下,驸马所言不实,今年黄河并无大水,今年各省报上朝廷秋粮,河南也不是歉年,为何今年河南老百姓会遭此灾祸?”
“此臣实在不知道,河南距离京师有千里之遥。”
“姑父不知,情有可原,平身吧,”天子拿起名薄数道,“锦衣卫都督李高!”
居于武清伯下首的其子李高,出班道:“臣在。”
“你知不知?”
李高支支吾吾地道:“回禀陛下,这实在是……臣不知道。”
“好一个实在是臣不知道,连不知道都如此实在,可据朕所知,这一次中使马玉去河南,你可是向他推荐了好几个家奴,说他们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可以带路对不对?”
李高头埋在地上。
武清伯李伟心知天子方才先问许从诚,再问其子,其实就是在敲打自己。
自己是天子外公,天子再如何也不敢责问到自己头上,至少当堂不会,面子是要给的,但其他人就不会如此了。
李高此刻已是颜面扫地。
天子向李高问道:“你说你不知河南的事?但你的那些家奴,有没有告诉你他们随马玉在河南干了哪些好事?”
李高不敢说话。
李伟也只能忍着,从万民书上抵天子那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本来用意是将万民书拖延个一两日,他用尽手段将老百姓上书,变成河南官员以民意裹挟圣意,然后反过来将河南巡抚杨一魁以及林延潮置之死地。
但没料到于慎行从通政司里请出红牌,将奏章直接送到天子那边,李伟现在也是一时无策。
现在李高被天子问责,李伟只能一言不发。
天子将名薄一合,然后问道:“潞王来了没有?朕怎么没有看见他?”
张宏小心地道:“回禀陛下,太后身体不适,潞王在慈宁宫相陪,不能奉诏!”
但见天子额上青筋冒出,深吸口气后道:“尽孝心也不急在这一刻,派人去催!朕和众臣工们都在这里等着他!”
张宏应声立即出门。
天子重新于殿上坐下,一言不发。
大臣们等着无妨,但令天子等候,谁有这个胆子?天子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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