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若是你有志于刑律,当取大道而行,德主而刑辅,若是为官,达者如包龙图,为民请命,洗刷冤屈,穷者也能弊绝风清,治下政治清明,将来不失为一方名臣。”

    眼下都是四书科举取士,读书人专研五经还来不及,至于律学就别提了,所以地方官都是将刑名之权放予师爷,幕僚。所以说本朝真正的刑律专家,都是幕僚,师爷出身,至于官员间则很少。若是自己能精通刑律,将来为官,于仕途上也是大有好处。

    林延潮听林燎这么说,知道是林燎是怕他研究刑律下去,走上歪路,要么沦为替人打工的刑名师爷,讼师,要么就玩弄律法,以刑法害人,所以让他先从科举出仕,先修德再修刑,德为主刑为辅,这才儒家的法治精神所在。

    这一番都是老师对弟子的劝诫,林延潮当下发自内心感谢道:“多谢先生教诲。”

第七十一章 书到今生读已迟() 
下面林延潮向林燎告假,就出门往林府去了。

    一路上,他倒不知林世升给自己安排什么经师,照道理来说自己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不至于来坑自己才是。

    照着约定的时间,林延潮来到林府。

    向门房同禀一声,上一次来林府门上没什么客人,但这一次好几顶轿子落在门口,轿厅门房那都是坐着不少下人,轿夫在那坐着喝茶吃饼。

    “敢问是濂江书院的林公子吗?”

    “是。”

    “二少爷说了,他今日有事不能在,就让老仆给你带路!”

    “劳烦带路了。”

    林延潮掏了点铜钱给他,对方笑了笑当下给林延潮领路,不是上一次林诚义来的时候的偏宅,这次是从轿厅走的。

    绕过回廊,林延潮跟着仆人走甬道,七拐八弯后,来到庭院一处,天井旁圈的水井上印着隆庆的字样。

    四周帘幕低垂,远远的听到有人在调宫理商,悠婉的低唱。

    老仆笑着道:“今日来了客人,是府里的歌姬在献唱。”

    林延潮笑着道:“很好听嘛。”

    老仆笑着道:“公子真是趣人。”

    当下仆人领着林延潮到一处书房里道:“院子后面是绣楼,公子就在书房这等吧!”

    “好。”

    书屋里十分简单,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只有一盏纱罩笼住的油灯,此外除了几本线装书外别无他物。

    林延潮等了半个小时,方才听到脚步声,一名青衫男子踱步而来,此人头发用木簪挽起,眉目犹如刀削,但林延潮从对方身上感觉有几分意气消沉。

    不过想想也是了然,这年头教书西席,大半都是仕途不顺,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当初林诚义,老夫子不也是如此吗?但希望他的水平不要太差。

    林延潮已是看了好一阵的书了,当下告罪一声。那青衫男子问道:“你就是林延潮?”

    “是,学生拜见老师。”

    “好,你先坐下。”

    林延潮依言坐下,当下问道:“不知老师名讳?”

    青衫男子沉默了一会道:“我教你尚书不过是受人之托,其实上尚未想收下弟子,但今日既是你我相见,也是有缘,我自号复章居士,以后有人这么问,你就这样答吧。”

    当时文人都喜欢给自己称号,有人以斋为号,有人以居士为号,有人以山人为号。比如李白就自号青莲居士。选居士为号的,一般都比较清高,多是宁宅家里而不出仕的文人。想必是科举上灰心丧气了,然后怨天尤人,怒叱了一番科举如何如何黑幕之类的话,然后再也不参加考试了。

    换了二十出头人这么想很正常,但你三十好几的人,也这么想,也就太激愤了吧。

    对方这么说,听来也是不愿意教弟子,不过受人之托罢了。林延潮当下又是心道,我靠,你一个落第书生,还瞧不起人。

    林延潮起身道:“先生是否有为难之处?若是勉强教授学生,学生倒是无妨,只是苦了先生。”

    对方闻言没有动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不是因你,是我自己有几分心灰意懒,只怕教得不尽力罢了。”

    林延潮心道,这是什么借口,看来林世升真是应付自己,随便找了个教尚书的老师,不行,若是教得不好,我定要找这林家二少理论去。

    当下林延潮嘴上道:“先生尽管教吧,若学生觉的先生教得不尽心,自会向林家二少爷说明的。”

    当下复章居士嘴角一撇,笑了笑道:“难道林家公子,之前没向你提我是何人?”

    “你不是说你自号复章居士吗?仅此而已,学生其他就不了解了,不过重要吗?”

    “好,好,这当然不重要。”对方微微一笑,竟是有几分高兴,脸色也不如刚进来时那么苍白了。

    复章居士道:“你以后每五日下午来一次,教你两个时辰,若是你觉得我教得不行,尽管去之,我不会说什么的。”

    林延潮当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心道万一人家真的教得不错呢,赶紧道:“不敢,先生若觉得学生愚钝,也尽管斥之。”

    对方皱了皱眉头,心想学生学得不好,先生斥责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听他嘴上说来,好似成了卖自己面子。

    “随你吧,不过我教弟子不重资质,悟性的,所以笨一点也没什么,也不会因你愚钝斥你。”

    林延潮腹诽道,我谦虚的说,倒成了自己愚钝,你还真当真了,到时候看我怎么打脸。当下林延潮问道:“那先生最重学生什么呢?”

    复章居士道:“为师最看重弟子在勤字,我一生最佩服之人是苏东坡,东坡居士有句话,书到今生读已迟。大意是吾等就算是从襁褓之时,就能读书但也已经是迟了。所以你说读书要不要勤?”

    书到今生读已迟,这说法好玄幻啊。

    林延潮当下抬杠道:“先生,我不这认为。”

    “哦,你莫非在质疑东坡居士的话吗?”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

    “为何?”对方有几分沉下脸来了。

    “因为是东坡先生老爹说的啊?三字经上不是有言,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说的是,苏老泉二十七才开始发愤读书,终不是也列入唐宋八大家之一,由此可见,只要肯用下心来,发奋读书,多少迟了都不算晚,主要看你有无发奋的决心啊!”

    苏老泉即是苏洵,苏轼的老爹,这用老爹来打儿子的脸,真是啪啪啪的脆响!

    对方也是愣住了,倒不是林延潮这一番,令他无言以对,而是触动了他的心思,令他想到了朝堂之事。

    年轻真好啊,真是何时迟都不算晚。

    复章居士轻轻一笑,看向林延潮道:“逞口舌之能,很有趣吗?我早听说你很能言辞,还救下了忘斋先生孙儿的性命,不过不能嘴巴上做文章,笔下也要有千言才行。”

    “我文章写得好不好,那就看先生教得如何了?”林延潮成功甩锅一丢。

    对方摇了摇头,当下两人在书案前对坐,对方将尚书翻开道:“有些日子,没有读尚书了,你且容我想一下。”

    林延潮差一点吐血,什么叫有些日子没读了?这也太不敬业了吧。

    但见对方将尚书一页页地翻开,开始翻得有些慢,后面就翻得快极了。最后他点点头道:“既是你从我学尚书,要学致用之学,还是应试之道?”

    “何为致用之道?何为应试之道?”

    对方摇了摇头道:“致用之学,就是读经,学以致用,我随性而讲。”

    “应试之道,就是专为科举之讲,当然也会说训诂,经义,但是不会发散,而且如五子之歌,汤誓,盘庚,微子,西伯勘黎,金滕,顾命,康王之浩,文侯之命这些篇目,我就不说了。”

    “这是为何?”

    居士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五子之歌,悼失国,汤誓,斥君无道,盘庚,说的是迁都,微子,说的大臣出奔,其余等篇也有不妥之处,考官若以此出题,则是犯讳。”

    林延潮听了大喜,尚书本来就是五经里字数最少的,这一下就少了几篇,不是更容易了。

    林延潮想了想于是道:“那请先生先教我应试之道,后再致用之学啊?”

    “这是为何?”

    “读书当然是以致用为本,但凡事也有经权,眼下学生第一是要通过外舍考试,进入中舍,但是如五子之歌等数篇,自己虽也想学,但人力终有时尽,所以请先生先教我应试之道。”

    “待一个月后,学生时间有空余了,先生再从头到尾教我致用之学。”

    居士听了微微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不是死读书的人。”

    林延潮道:“那先生可以开始教学生了吗?”

    居士道:“不急,先给你捋一捋,眼下士子所用尚书注释,采自永乐所编的《五经四书大全》,而《五经四书大全》以朱子弟子蔡氏所书《书集传》为主,但书集传中颇有错漏,后人又书《尚书蔡传订误》,《尚书蔡氏传正误》,《蔡传辨疑》等书递相诘难,我八岁治尚书,承业师指点,年长后又博采群家,向治名家讨教,总算有一些私人浅见。这些与《书集传》上颇有出入,我会将数经并列,说其出入……”

    这一番说来,林延潮觉得对方似乎逼格很高的样子,当下也不再抱有小瞧之心。

    接着青衫男子徐徐道来,林延潮一遍仔细听,一遍拿起笔记录。

    林延潮听了一个多时辰,已是从之前的怀疑,到后面五体投地,心道这先生教得实在是不错啊,应经据典,随口信手拈来,怎么感觉学问比林燎还强上不少。若是我能早两年,拜在此人门下读书,过个县试绝没有问题的。

第七十二章 恩公() 
林延潮因自己没有早拜入对方门下,有几分懊恼,不由出神。

    “你在想什么?”居士口气里有几分严厉。

    林延潮当下表露出十分艰难的样子,道:“听先生这么一讲,学生在想,尚书如此深奥,学生要多久,才能融会贯通。”

    其实居士讲得很好,林延潮差不多是听懂了,但尚书很难倒是真的,和四书相较果真上了一个档次。

    居士笑着道:“原来你是想这个,儒家十三经里尚书并非最难,最难是易经,尚书在于通古。古人治学先学易经,次五经,取先难后易之道,而我们先四书再五经,循序渐进,已是来得容易多了。”

    林延潮问道:“那弟子是不是除了尚书,五经也要学一点。”

    “那也未必,有人治学取其广,有人专其精,有人认为立身处事只要读透一本论语就够了,其余都不必了。老师曾与我说过,但凡一个人只要做到论语里面一两句话,就可以称为贤士了。”

    林延潮听后想到一个梗,顿时麒麟臂发作,忍不住又抬杠道:“那老师,你说只要做到论语里两句就能成为贤士,弟子已经做到两句了。”

    居士笑了笑道:“那我倒是要向你请教了,你是做到哪两句了?”

    林延潮嘿嘿一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林延潮实很想看见对方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样子,但居士闻言只是一愣,薄薄地责道:“你这弟子,不学有术。”

    然后居士将听了将书一掩道:“你既已是听不下去,我再讲也是无益,下面你记得五日来一趟就好了,回去将尚书五十九篇都背下就好了,唯有读透了才能作文章。”

    林延潮当下答允。

    如此林延潮就定下五日去林府学习尚书的时间,其余还是多留在书院里。

    讲郎林燎三日讲一次诗经,山长林垠也是三日讲一次春秋,研习两经的书院弟子,无论外舍,内舍,上舍都去旁听,不去也是无妨。其他时间,书院也是放任弟子,自己读书,连朔望课也是取消了,让弟子们安心准备季课。

    这课程一下子松了下来,令林延潮乍然有种从高三,进入大学的感觉。

    不过不去上课,不等于课业少了,五经之中的尚书,果真很难,不仅难过千字文等蒙学课程,难过程朱集注,还难过四书。

    平日的讲书,也不讲了,现在书院的课程,就悠闲了许多。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尚书五十九篇,近三万字,他费了足足五天,每日费五个时辰才背下。

    四书读起来至少还琅琅上口,但尚书读起来多数篇章来说诘屈聱牙,不愧是五经之中,成书最早的经义,林延潮只有先粗略了解经义后,才能将书背下,如此速度无疑就慢了许多。

    而除了读尚书外,林延潮也会跑去旁听林垠,林燎讲课,虽不治这两经,但听一听也是必要的。

    这一日早起,林延潮准备去朱子阁听林垠讲春秋,快到朱子阁时,突然有一人喊道:“这不是恩公吗?”

    林延潮脚步一顿,但见迎面一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一脸喜色的看着自己。

    林延潮初时有些脸盲,后想起恩公二字,这才突然记起,这不是当初自己和侯忠书,张豪远在闽水畔救起的少年吗?似乎是通贤龚家的人啊。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是你啊!不过恩公两个字,不敢当,你叫我延潮好了,你也是在书院吗?”

    那少年一脸高兴地道:“是啊,我在内舍,先前没通姓名,我叫龚子楠,既是恩公不喜欢我叫你恩公,那我就以兄长之礼侍之吧!”

    恩公不喜欢我叫你恩公?林延潮感觉有点醉,心想这文字水平怎么进的书院。

    林延潮见龚子楠也比自己还小了一两岁,也是笑了笑道:“我也不过痴长几岁,既然如此就随你。”

    龚子楠连连点头道:“兄长是才入书院吗?以往都没见过。”

    “是的。”

    “我比兄长早来半年吧,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龚子楠说着十分欢喜。

    林延潮却微微有些不平衡,自己比龚子楠大了两岁,但对方已在内舍求学了。因为书院就外舍,内舍,上舍,既然外舍没见过他,就只有在内舍了。

    科举除了讲究勤学,也讲究天赋,既有不到二十岁的状元,也有百岁赴考的老童生。若是将考科举的浮躁都抛去,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正应了那句话,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子楠,耗些什么,再不走就迟了,误了山长的课了。”一旁数名比林延潮,龚子楠年长一些的少年言道。

    “我马上就来,我遇到一个故人。”龚子楠呵呵地笑着道。

    “那快一些。”

    “……也不知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闲功夫与外舍弟子聊天……”

    对方声音很低,但风是往林延潮方向吹的,有些话还是断断续续飘到林延潮的耳底。

    龚子楠看了朱子阁一眼道:“哎呀来不及,林兄,我去听课了,中午用饭时,我们再边吃边聊。”

    “好的。”

    在朱子阁听完课,龚子楠拉林延潮一并到内舍上舍的食堂吃饭。

    林延潮边吃边朝龚子楠打探了一些内舍的情况。龚子楠很明显是个从小被父母呵护很好的少年,年纪又小,没什么心机,与林延潮坐在一起巴拉巴拉地讲了起来。

    “内舍也不会比外舍好多少,只是山长会亲自教书,这也没什么,我觉得林讲郎平日说得也不错,另外每月中课生给三钱银子,这点钱还不够我在家一日开销,唯一不错就是内舍,上舍都修了食堂吧,终于不用像在二梅书屋读书那样,捧着饭吃了。”

    林延潮心道,原来在小孩子眼底,内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